而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师弟,容明玦冥冥之中生出了一点明悟。
或许,师尊的这份杀意,与小师弟的话语有关。
祈怀月摇头。
“是我自己察觉出来的。”
然而看着少年柔白面孔上流露出的失意神情,诸承渊心中的杀意更深。
“是他教导你的吗?”
诸承渊甚至不愿说出“前师尊”那三个字。
他们身边的容明玦三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师尊和小师弟说的这个“他”是谁?
怎么好像师尊和小师弟之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祈怀月有点茫然,但回想了一下师尊说的“教导”两字,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和师尊说过的“前师尊”的事情。
谎言最大的坏处,就是得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圆。
祈怀月有点紧张,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道。
“当然不是,师尊……”祈怀月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他立刻改口,“前师尊一直对我呵护有加,他好像也不愿教我剑道,我才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的天资太差……”
在观渊剑尊沉寒的威压下,祈怀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祈怀月不安窘迫的神情,诸承渊对那位没有履行好教导保护之职,却牢牢占据着祈怀月心中“师尊”地位的修者恶感更甚。
只是此刻,比起一定要找出那人的杀意,他更想先安慰自己失落的小弟子。
“你的天资并不差。”
诸承渊顿了顿,不过一念转过,他就想明白了祈怀月刚刚低落的原因。
“我刚刚不许盛登星陪你练剑,是怕他把握不好分寸,练剑途中伤到你,更何况你刚刚踏入修行,当以固本培元为先。”
“待你的灵气通道巩固,我便教你练剑。”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字字沉声而肯定。
“他不教你的,以后皆由我来教。”
第36章 我会一直庇护你
寒风凛凛中,诸承渊垂眸望他,如同端坐九天之上的神祗,唯独向他一人投向注视。
祈怀月有一瞬间想到前世师尊的残魂,这么无情无欲地看他,然后消散在剑芒中的样子。
“好,师尊。”
他轻轻拉住师尊的衣袖,如同想走出巢穴的雏鸟。
“我会努力学习剑法,早日追上师兄们的。”
如果他能快点强大起来,师尊能少操一点心,或许,就能阻止前世的惨剧发生……
“不必急于求成。”
诸承渊的手掌轻轻搭在少年的头上,温和的力度如同安抚,又像是许下一个平淡的承诺。
“我会一直庇护你。”
没有任何善恶的条件限定,也无需过多言语修饰,祈怀月或许根本不懂这份承诺的重量,然而世情练达的容明玦却能立刻明悟观渊剑尊这个可怕承诺下的笃定和冷漠意味。
即使日后,小师弟举世为敌,师尊,也会站在小师弟这一边吗……
而少年人仿佛得了一颗糖般,出尘明丽的面容上露出灿烂无邪的笑容。
“谢谢师尊。”
这笑容不是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郑重承诺的喜悦,而是如同孩童得到大人的宠溺般,藏着一点骄傲和亲近的依赖。
小师弟,绝不会滥用师尊的这份爱护。
容明玦从祈怀月的笑容中读懂了这一点,心情也忍不住放松了起来,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来到宗主峰,几位宗主峰弟子见到观渊剑尊,立刻上前行礼。
“尊上,宗主有急事相请。”
然而看到诸承渊身后的四人,几位宗主峰弟子一愣。
显然,孟宗主要请的人里,应该只有观渊剑尊一位。
祈怀月见状,体贴地说道,“师尊,那我先跟着师兄去洞府,您先去找宗主吧。”
容明玦主动说道,“师尊,我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盛登星:“我也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池归夜也无声点头。
诸承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宗主峰在天霄宗内,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他即使再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弟子,也不至于信任不了宗主峰的巡视。
只是看着祈怀月还带着一点少年稚气的明丽面容,诸承渊突然有些明白,凡间那些牵挂着孩童,一刻也不愿让孩童离开视线的父母的想法。
他的弟子这么良善,又这么温软亲人,若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压——
一瞬间,观渊剑尊身上隐隐散发的危险杀意,简直让几位请人的宗主峰弟子都不敢言语。
“若是遇到危险,我会即刻赶来。”
得到祈怀月回应后,诸承渊一步踏前,落入了空气中隐隐裂开的缝隙中,缝隙乱流中的恐怖压力一晃而逝。
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几位宗主峰弟子才反应过来,观渊剑尊此刻应该已经去到宗主殿了。
几人忙着回去复命,容明玦也不留他们过多寒暄。
而等宗主峰几人离开后,四人一鸟间紧绷而沉默的气氛陡然一扫而空,就连一路上缩着脖子,蹲着走的师渊都神清气爽地站直身体,嘎嘎嘎地欢快叫了几声,然后格外自来熟地扑了扑翅膀,试图大鸟依人地把祈怀月拱到它身上。
“师渊,你还小呢,在你成年前,我还不能让你当坐骑。”
祈怀月试图和巨羽妖鹰讲道理。
可是幼鸟歪了歪头,澄黄的眼睛装满疑惑和催促,尖尖而小巧的黄嘴不满地叼着祈怀月的衣袖,想让他快点上来。
刚刚那个人类太吓人了,它现在急需发挥一下驮饲主的作用,才能保证自己不进丹药炉子里。
拥有六七岁小孩神智的巨羽妖鹰,心有余悸地想道。
而盛登星此刻也忍不住探头过来。
“这只鸟的名字叫师渊?是师尊起的吗?”
祈怀月点点头,“师尊本来想叫它月常,后来才确定它的名字叫师渊。”
祈怀月顺带着将师尊给他讲过的巨羽妖鹰幼鸟长大的故事,也告诉给了盛师兄。
盛登星有点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看着小师弟乖乖回答他问题的仰头样子,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容师兄和师尊都摸过的,小师弟柔直黑软的头发。
然而容明玦冷咳一声,当了一回无情的恶人。
“盛师弟,你忘记师尊之前的叮嘱了吗?”
听着刚刚祈怀月的回答,容明玦似乎隐约明白了师尊的逆鳞所在,就是小师弟。
别说是让小师弟受一点伤了,如果此刻盛师弟真敢去摸小师弟的头,他一点都不奇怪师尊会立刻出现,顺带着给盛师弟一剑。
这么一想,他先前摸小师弟头的行为,简直是在师尊的逆鳞边缘拔毛。
容明玦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师尊只是用杀意警告了他,而不是对他真正出手。
看着容明玦的神情坚决,盛登星只得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祈师弟,那你要吃烧鸡吗?”
盛登星少与他人打交道,更不知道怎么和一看就像灵玉洁云捏出的小师弟相处。
他只知道祈怀月喜欢吃烧鸡,便想要塞多多的烧鸡给他。
祈怀月好像也有点弄明白了盛师兄看似冷漠肆意下直来直往的想法。
他刚要点头,却听见池师兄兀然开口。
“要不要去我的夜明洞府?”
听见一向寡言的池归夜,竟然主动开口邀请小师弟去自己的洞府,别说盛登星,就连容明玦此刻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池师弟,你也想像盛师弟一样,想让师尊指点剑招吗?”
容明玦虽然觉得池归夜不是盛登星这般嗜剑如痴的性格,却着实担心小师弟跟着他们,遭遇了某些需要请来师尊的大事。
容明玦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如果真出了这种事,也许师尊以后都不会让他们和小师弟见面了。
池归夜直接道,“不,我有礼物要送给他。”
紧接着,池归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此行最大的问题。
“师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的礼物再不送出去,师尊就不会让小师弟收下了。”
容明玦不由也生出了一些危机感。
“好。师弟,你想先看我们三人中谁的礼物?”
温文尔雅的容师兄,率性直白的盛师兄,冷漠幽幽的池师兄,三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祈怀月莫名有了种陷入奇怪修罗场分支路线选择的感觉。
“那我选……”
……
孟玄素原本殚精竭虑地认真处理宗门内务,突然感觉到一种刺骨又熟悉的冰冷。
他一抬头,只见殿内空中露出条条恐怖的裂缝,裂缝撕裂变大,诸承渊披着寒霜杀意般出来,仿佛预备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将不着调的想象从脑中压下,孟玄素莫名有了种要小心说话的危机感。
“师弟,其实这桩要事也不算太过紧急,我没想到你竟特意撕破虚空,横渡而来……”
说着说着,孟宗主心中不由浮现出一股暖心的感动。
然而殿内的空气实质般地陡然一冷,诸承渊看着他,这一次孟玄素真的感觉到了观渊剑尊身上涌出的淡淡杀意。
“为何要事寻我?”
孟玄素不敢耽搁,立刻说道。
“魔渊近日频繁发生异动,有数十位正浩门弟子和一位内门长老在巡逻魔渊时失踪。师弟,我怀疑此事或许也与我们天霄宗内有人私自修习魔功有关。正浩门特意修书一封,请师弟你能去巡视魔渊异动……”
听到这里,诸承渊已经明白孟玄素找他的前因后果,剑尊眉眼更为冰寒。
“让他们另寻他人。”
诸承渊的拒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而魔渊是无数魔物盘踞,最为危险的魔气喷发的地域,按理来说,即使要镇守魔渊,也应该由修真界前几的大宗镇守。
而正浩门在修真界的势力中只算中流,可因他们的功法与斩杀魔物有关,正浩门就始终不肯搬离魔渊附近,便和几大宗门的长老一同派人镇守魔渊。
可因为正浩门实力弱小,每每魔渊爆发,宗门内长老都无法控制住魔物的爆发,只能频频寻求天霄宗,尤其是观渊剑尊的帮助。
因为天霄宗和正道魁首的职责所在,诸承渊多次应邀去巡视魔渊。
直到他发现正浩门三番五次假意捏造魔渊异动的消息,只是为了让他留在正浩门,正浩门宗主想要为他做媒,正浩门长老想推荐玄孙为他真传弟子。
有过这几次经历后,诸承渊对正浩门心生厌恶,更不去搭理他们之后的请求,孟玄素自然也不敢强逼他应邀。
快要近十年,诸承渊没有再从孟玄素嘴里听到正浩门三个字。
如今再听到这三字,诸承渊立刻拒绝。
孟玄素也知道正浩门当年假意欺骗诸承渊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次事件紧急,而且已经得到证实,他也不想让诸承渊再陷进那群蝇营狗苟的修士之中。
“师弟,我此次查验过了,正浩门禀报的弟子和长老失踪的消息,确有其事。我也和正浩门门主约法三章,让他们不得再随意打扰你。魔渊之事,毕竟事关天下,师弟啊……”
第37章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诸承渊冷若寒冰的神色,没有因为孟玄素的劝说而有半点动摇。
孟玄素心中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弟一旦对外物有了恶感,那是无论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的。
但莫名的,孟玄素脑海中突然闪过祈怀月的面孔,孟宗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我记得正浩门有一处适合通窍期弟子进入的试炼秘境,虽说天霄宗也有适合的秘境,可多进入别的秘境中历练一番,被大道清气洗经伐髓,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师弟如果这次答应出手,应该可以为你的宝贝徒弟换得几次进入的名额。”
诸承渊没有否认孟玄素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宝贝徒弟”一说。
此刻他在心中仔细衡量。
试炼秘境是界外的碎片之界,每一处试炼秘境里都天然带着不同世界的大道清气,这股大道清气虽然对高境界的修士没有多少作用,却能够滋养低境界修士的身体,还带着改善修炼资质的作用。
天霄宗虽然是修真界的第一大宗,可为低境界弟子准备的试炼秘境并不算多,宗内秘境多为高境界修者准备。
按照诸承渊原本的设想,他本来打算让祈怀月在境界稳固后,再慢慢进入天霄宗的秘境中。
可是天霄宗能对通窍期有用的秘境只有两三处,其他宗门里,留有给通窍期弟子进入的秘境更是屈指可数,正浩门的秘境,恰巧是这些秘境里除天霄宗以外数一数二的试炼场所。
既然这对他的弟子有用——
诸承渊冷声应下,“我去去就回。”
孟玄素忙不迭地拦住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的剑尊。
“等等,师弟,我看过时辰了,后日正浩门的试炼秘境才正式开启,我天霄宗恰好也有几位刚步入通窍期的上佳弟子,既然你都将徒弟带进去了,不如也将这几位弟子一同带过去吧。”
在诸承渊表露出不耐前,孟玄素连忙说道。
“也算是让你的小弟子在一路上有个同伴,说不定以后就结了个善缘。”
诸承渊不认为修真界会有比他分量更重的善缘,只是想到祈怀月粲然的笑容,他心中一动。
与其让他的小弟子与容明玦等三人过多来往,倒不如祈怀月多结识一些其他修者,日后也不至于被他人蒙骗。
诸承渊点头。
看见诸承渊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孟玄素也松了一口气,他这样也算是完成了荆长老的嘱托。
“师弟,路上荆长老可能会带着一些人与你一同随行,但你放心,荆长老寡言少语,一定不会打扰到你的……”
孟玄素本以为诸承渊不会对这个人事安排有过多异议,却没想到诸承渊眉宇一蹙,殿内冷寒迫人温度更低一层。
“荆长老?他是处刑司司主?”
孟玄素没想到诸承渊竟然会在意荆长老随性,难道是荆长老身上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孟玄素脸色严肃。
“荆长老确实是处刑司司主,可是他有何不妥?”
即使欠下荆长老的人情,孟玄素的心中还是更信任观渊剑尊的。
然而诸承渊问出了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是谢端闵的师尊?谢端闵此次也随行?”
谢端闵?
即使是身为天霄宗交际花的孟宗主,都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才找出了与这个名字相对应的,比荆长老存在感更小的真传弟子形象。
“确实,可是荆长老的弟子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诸承渊想到了那时挡在祈怀月面前的谢端闵的模样,心中的不悦更重三分。
“他与我的小弟子一见如故。”
诸承渊的语气不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更像是拔出一柄透着森然寒意的雪白利剑。
孟玄素:???他觉得他师弟说起那个入魔弟子,都没现在对谢端闵的这股不悦深重。
“怎么了?”
孟宗主小心问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诸承渊薄唇紧抿,冷寒的黑眸在孟玄素身上一扫而过。
“我担忧怀月被此人蒙骗。”
孟玄素回想了一下谢端闵留给他的印象,明明是一位沉稳少话,尊师重道的孩子,可为什么从师弟嘴边说出来,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孟玄素不敢触怒此刻杀气腾腾的诸承渊,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我看他心性不坏,是否其中有什么误解呢?”
诸承渊毫不留情道。
“此人痴善有余,却鲁钝莽撞,不思变通,也毫无心计,有小善而无大志。看似适合为友,然而此人难成大道,若是中途陨落,只会让与他亲近之人伤怀。”
如同谢端闵这样的修士,千余年里诸承渊已经见过无数位了。
这样的性格或许能爬到一定的境界,却注定不可能爬得更高。
因为如谢端闵这般存着许多顾虑和惦念之人,是不可能做到对大道之外的一切冷淡忘情,只专注于修炼之上,反而更可能被世俗红尘扯落到淤泥里,平白滋生过多心魔。
所以诸承渊不愿让他的小弟子,与这类人结为朋友。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孟玄素认识诸承渊许久,早就掌握了从观渊剑尊的三言两语中理清诸承渊想法的技能。
可饶是他读心的技能再纯熟,想清楚诸承渊的脑回路之后,他还是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诸承渊这是在养徒弟吗?
他养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么细心多思,还考虑到孩子认识的道友万一死掉,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严重心理负担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许久没有收徒想法的观渊剑尊,一旦收起徒弟,真正展露出的可怕护短之处?
孟玄素现在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的宗主之位,可能不保了。
“尊者,要不我私下和谢端闵聊一聊,让他主动疏远你的小弟子?”
诸承渊沉默不语。
他不愿留下一点可能让祈怀月疏远他的破绽。
孟宗主努力揣度着日渐徒弟脑的观渊剑尊的想法。
“或是,我示意荆长老,在一路上多给谢端闵布置修炼的课业,不让他与祈怀月有交谈的时间?”
诸承渊终于点头。
“我的小弟子在等我,若你没有其他要事——”
孟宗主连忙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诸承渊就像是一秒都不愿在这里久留一样,从虚空缝隙中消失在了玄清殿里。
“——你了。”
孟玄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觉得如果收徒前的观渊剑尊,应付起来就像一座沉默冰寒的冰山,那么收徒后的诸承渊,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觉醒了神智,还超级护崽的攻击型冰山。
现下还没有过多不识好歹的人,招惹到祈怀月,真是一件对修真界,对天霄宗,对他都再好不过的大好事!
不然他真的难以想象,连对徒弟的朋友都如此严苛挑选的诸承渊,真正被惹怒后会做出怎样可怖的事情。
……
“那我选先看礼物,可以吗?”
既然师尊很快就会回来,他也许连去师兄们洞府的时间都没有,那他还不如趁着这点时间,看看师兄们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而面对小师弟明媚诚恳的笑容,容明玦三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那我先来吧。”
容师兄摊开手,笑眯眯地问道。
“师弟要不要先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祈怀月认真想了想,以大师兄温柔体贴的性子,如果准备了礼物,应该是很贴心的能让通窍期弟子使用的,而且看上去应该不是很大……
“是,乾坤袋吗?”
容明玦脸上出现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小师弟是怎么猜到的?”
就像他第一眼看见祈怀月,就听见祈怀月唤他大师兄一样,此刻容明玦心中一动,有点讶异却又想不到自己能和小师弟想到一块的欣喜。
“没错,是我挑选了许久才看中的法器,一看到它,我就觉得小师弟会喜欢。”
容明玦的手上出现了一个缝补着栩栩如生,无比凶猛生动的老虎头的乾坤袋。
说实话,这种乾坤袋对年龄小的修者来说,可能有点幼稚,可是对于束手束脚活了两世的祈怀月——
他一眼就心动了。
就算用不上,摆着看也是个超级威风的收藏品啊!
“谢谢大师兄。不过芥子空间——”
祈怀月扯出了脖子上戴着的乾坤戒。
“师尊之前已经送过一个给我了。”
而芥子空间不可相互重叠放入。
祈怀月想了想,认真说道。
“师兄这个,我拿来当藏品,可以吗?”
祈怀月的眼瞳乌黑柔软,被这样的亮晶晶眼神注视着,容明玦当然不会说出否定的字眼。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我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只是容明玦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他能早一步送给小师弟——
那师尊应该会将他宰了。
容明玦成功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盛登星登场了。
看着信心满满的盛师兄,祈怀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我是绝对不接受活人礼物的。这一点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吧?”
第38章 小师弟容貌出众
盛登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为此准备了两份预案。
如果小师弟想要做烧鸡的厨子,他就给小师弟带来一个天香楼的大厨,如果小师弟执着于不要活人——
盛登星信心满满地递出了自己的礼物。
巴掌大小的透明芥子空间内,有一栋圆圆的透明白塔,而这白塔里,有数百只小型烧鸡挂在钩子上,随着盛登星的动作而轻轻摇动。
芥子空间保鲜保温的能力很强,把烧鸡放在芥子空间里,这样以后小师弟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了。
盛登星自认,如果谁送他这样的礼物,他一定会无比欣喜。
而祈怀月,容明玦等人不由陷入一阵深深的沉默中。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二师兄这是烤了多少只烧鸡啊?他这得吃到猴年马月才能吃完?
容明玦陷入思索。
盛师弟什么时候学的烧鸡?再这样下去,盛师弟不是很快就能顶替掉他在师弟们心中的投喂地位了?
不行啊,看来他得多学其他菜式了。
而池归夜,此刻在心中默默比较盛师兄和他的礼物。
思量一番后,池归夜确信,只要小师弟不是盛师兄这样的性格,应该会更喜欢他的礼物。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冷场,也为了不让盛师兄伤心,祈怀月最后还是佯装惊喜地收下了盛登星的礼物。
“谢谢盛师兄!我以后……天天都有烧鸡吃了!”
祈怀月面上笑着,可一想到日后一日三餐烧鸡拌饭的生活,他突然就想完全辟谷了。
在场几人一鸟中,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是真的无比欣喜。
它大大的澄黄眼睛渴望地盯着乾坤珠里火红的烧鸡,微微张开的尖尖鸟喙简直想要将珠子里的食物一口吞下。
巨羽妖鹰幼鸟蹭着祈怀月,发出了夹带着嘤嘤嘤,叽叽叽和嘎嘎嘎的渴望叫声。
盛登星满意退场,下一刻几人的目光投注到了池归夜身上。
即使是直来直往,冷漠率性的盛登星,也不由伸出一点好奇,孤僻寡言,不爱与他人来往的池师弟,给小师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众目睽睽下,池归夜淡然自若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沉黑色的面具。
在场四人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们看了看池归夜脸上的沉黑面具,再看了看池归夜拿出的沉黑面具,容明玦委婉地问道。
“池师弟可是想要更换面具?可需要我们暂避一下?”
容明玦知道池归夜一向不爱现出面具下的真容示人,因此格外主动地提出给池归夜腾出独自唤面具的场地。
然而池归夜打破了他这份侥幸。
“不。这是我给小师弟准备的礼物。”
容明玦的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师弟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他还不能确定。
但他知道,如果等师尊回来,看见小师弟戴上了一张和池师弟相似的面具,师尊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为了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师弟,容明玦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一下。
“池师弟,为何想到送这份礼物给小师弟呢?”
池归夜沉默地看了一眼祈怀月的面容,声音幽幽如同寒潭。
“小师弟容貌出众。”
似乎担心祈怀月不懂他的意思,池归夜可以强调了一下。
“与我一样。”
祈怀月艰难地理了理其中的逻辑。
池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凡是长得好看的,都要戴面具?
盛登星突然问道。
“池师弟,为什么从前不送我面具?”
池归夜平静地瞥了盛登星一眼,漆黑眼眸莫名就透出了一种“你配吗”的幽幽冷感。
容明玦的笑容也不由僵在了脸上。
虽然作为剑修,他从不在意自身的容貌如何,然而配上池师弟和盛师弟刚刚的对话,他莫名就有种什么都没做,就被人骂了一句长得丑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直不爱说谎的池师弟。
在容明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前,祈怀月立刻说道。
“其实我觉得,容师兄和盛师兄的姿容,在我见过的修士里也是排名前列的。池师兄之所以不给两位师兄送面具,应该也是觉得师兄们很强,不需要面具遮掩吧?”
池归夜触碰着剑鞘的指尖一动,他没有想到,祈怀月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读懂了他礼物下的真正想法。
这块面具,并不是容貌出众者修饰或显示不同的饰品,而是一种遮掩品。
果然,只有小师弟才能明白,这种不能言说的苦衷。
池归夜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主动说道。
“除了纯黑色的,我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小师弟可要来看看?”
祈怀月本来想拒绝的,可这一刻,池归夜从眼神里透出的渴望,就如同漠然在寒夜中孤独行走了太久的旅人,突然遇见了与自己同道的同行者的喜悦。
祈怀月的心脏触动了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他了解池师兄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为何从不愿与他人亲近等种种行为的最好时机。
如果错过了此刻,也许就像前世一样,他不会再有机会了解池师兄的心结。
“好。”
池归夜深深地看着祈怀月,修道百载,他鲜少有过如此轻松,甚至是想将人主动带到洞府的心情。
池归夜伸出手。
然而祈怀月的肩头上,巨羽妖鹰幼鸟警惕地探出头来,圆圆而充满警惕的黄色眼瞳瞪着池归夜,警惕地叫了两声。
干嘛呢?
趁着我的大主人不在,想对我的小主人动手动脚是吧?
格外明白人性的巨羽妖鹰幼鸟,甚至无师自通了捧高踩低的道理。
即使它清楚眼前这个人类拥有一剑戳死它的能力,可比起给了他最危险恐怖感的那个人类,那还差得远呢。
“师渊”简直像老鹰护着自家崽一样,恨不得将祈怀月整个都盖在自己翅膀下藏起来。
祈怀月有点无奈地抱住了幼鸟伸得长长的脖子。
“不许闹了,你再胡闹,以后我就不让你出来了。”
巨羽妖鹰委委屈屈地嘤了一声,最后只能看着祈怀月扯了扯池归夜的衣袖。
“师兄,我们走吧。”
池归夜将刚刚巨羽妖鹰恨不得将少年完全护住的场景看在眼里,他的黑眸深了深,突然转向容明玦。
“我只想带小师弟进府。”
容明玦有点头疼。
他的师弟们,怎么都如此我行我素?
现在最让他省心的,就只有小师弟了。
“池师弟,不是我们不放心你,只是我们刚刚答应了师尊,无论如何都要看护住小师弟的。”
池归夜平静说道。
“我元婴大成了。”
容明玦陡然一惊。
什么?
他比池归夜,盛登星早入师门数百年,也不过刚刚晋升到炼虚期。
盛师弟刚刚晋升到化神期也罢了,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池师弟,竟然也快到这种化神期了?
然而池归夜的眼眸没有分毫波动,如同说的不是让修真界无数修者为之眼红的修炼进度,而是一句平淡无常的话语。
“一刻之后,我就带小师弟出来。”
容明玦这次没有再阻拦。
盛登星毫不犹豫说道,“小师弟出来后,也来我的洞府坐坐吧。”
池归夜点头,他的洞府在一处深湖之下。
池归夜掐诀,让一层柔蓝色的水波笼罩在祈怀月之外,然后带着祈怀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湖水中。
盛登星的指尖环绕着锋利无比的剑气,他躺在湖边一人高的草地中,身下悬浮得却不沾染丝毫杂土。
容明玦默默注视着幽深的湖水,想着自己晋入炼虚期的时间。
或许,他也应该加快修炼的进度了。
他想永远成为给师弟们遮风挡雨的庇护伞。
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此刻格外气急败坏地对着湖水嘎嘎嘎地乱叫。
它的小主人呢?
为什么下湖不带着它一起去,是看不起鸟吗?!
……
柔蓝的避水膜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压力,甚至让祈怀月感觉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
不愧是池师兄,这份避水术也运用到了如此完美通融的程度。
这么想的,祈怀月也这么说了出来。
而池归夜的声音在深湖中更飘渺幽幽了几分,像是被困在湖水中千百年不得出的水鬼。
“这是我改良过的避水术,我可以教你。”
祈怀月还没道谢,就感觉到池归夜的身形陡然停下。
“到了。”
眼前的水波似乎猛然退开,看似漆黑的洞穴在一阵柔和的阻力后消失不见。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脚踏到了实地上,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池师兄?”
池归夜的声音幽幽响起。
“忘了你不能视物,等我一会儿。”
等洞府中亮起柔和却不刺眼的光芒时,祈怀月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像是来到了漆黑大海的底面,又像是夜幕中没有丝毫光亮所在的地方,明亮的烛火照亮的是宽敞而平整的青石地面,没有顶层,或者说两人高以上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得光线照不亮的地方。
无数个排列整齐的装着玉简的书柜,单调的蒲团,还有墙面上依次排列开的面具,让这里更像是一处荒僻的藏书处,而不是修者的洞府。
第39章 他想保护小师弟
虽然说修士确实没有五谷轮回,而且大半家当都是放在芥子空间里,可是像池师兄这么素净的洞府,也确实是祈怀月平生罕见。
池归夜走向墙壁,挂满了面具的地方。
“小师弟喜欢哪一件?”
祈怀月认真地一个个面具看过来,面色忍不住有点紧张。
这不是都长一个样吗?
难不成池师兄是在考验他的眼力?
突然间,祈怀月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回答。
“池师兄不是说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吗?”
池归夜拿下两张黑色面具,摆在祈怀月面前。
“这张融入星陨而化,有寒青之色,这张掺带九明熔山之岩,略带一点赤色,小师弟喜欢哪张?”
看着池师兄认真得仿佛和他研讨什么严肃课题的样子,祈怀月揉了揉眼,睁大了眼睛扫视着两张面具。
不!就算池师兄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他也还是相信他眼睛给他的感觉——
全黑的!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这两张面具也是全黑的!
祈怀月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池归夜看着他,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一点笑意。
“小师弟为何不摸摸它们呢?”
祈怀月伸出手,先碰了碰池归夜说的那张寒青色面具。
好冷!
就像是触碰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一样!
可是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寒气,祈怀月觉得这十分神奇,他忍不住用右手轻轻碰了碰那个熔岩面具。
而有了心理准备后,他做好碰到滚烫铁块的准备。
然而与寒冰似的那块面具不同,他触碰到的另一块面具,竟然是暖融融的。
像是大冬天里温度刚刚好的暖宝宝,铁质面具的触感,竟好像还带着一丝柔软。
“小师弟这时还觉得它们颜色相同吗?”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错觉,他感觉池归夜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温和的人气。
祈怀月认真地再看了看这两块面具。
虽然他很想通过心理暗示改变自己的答案,可他的眼睛真的看不出池师兄说的那两种颜色。
祈怀月有点低落地摇了摇头,他仰着头,老老实实说道。
“不,师兄,我还是看不出来。”
少年的手搭在面具上,乖巧仰头的模样,让池归夜想起了多年前他见过的一只毛白如雪,瞳眸清澈的幼猫。
“看不出来,也很好。”
面具下,池归夜勾了勾唇,少见地有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只是池归夜话题一转。
“小师弟,可知为何——我只带你入洞府?”
祈怀月想了想,“池师兄是不是不喜欢带太多人入洞府?”
“这是其一,”池归夜并不否认这一点。
即使心里承认了容明玦和盛登星这两位师兄,他总归是不愿与任何人相处的。
可是,祈怀月不一样。
他在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茫然无措的幼年自己的影子。
也因此,他忍不住对祈怀月抱有更多的纵容和善意。
“其二是,我不愿你和我一样。”
他不愿让祈怀月,再重蹈他的覆辙。
祈怀月欲言又止,“池师兄,从前遇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池归夜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面具上。
祈怀月毫无预备间,震惊地看着池归夜在他面前,取下了面具。
修为高的修者,容貌都不会难看到哪里,洗筋伐髓加上灵气浸润,足以让修真界的大半修者都拥有格外不俗的面容。
即使毁容之人,也可以通过灵药让自己的容貌恢复如初,清气出尘。
然而池归夜不同,在看到池师兄的第一眼,祈怀月就看出池师兄身上笼罩难消的淡淡厌倦意味。
三位师兄对他热情,但其实各有各的冷漠之处。
而池归夜就是最明显的,几乎将“离我远点”刻进骨子里的幽冷倦厌之人。
当池归夜脱下面具时,撞入祈怀月眼中的,就是如同不见天日万年的一张苍白面孔。
这张面孔毫无疑问是悦目的,然而容貌下透出的如同幽冥之下,死寂凄清的感觉,让这张脸更像是一张幽幽睁着眼,爬出鬼川的千年恶鬼。
这一刻,祈怀月即使克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也抑制不住全身发麻一样的受惊战栗。
“我好看吗?”
当池归夜问出这句话时,祈怀月有种身临其境的仿佛陷入诡异怪谈陷阱,无论回答什么都会落入一个陷阱的感觉。
他的回答如果出错,池师兄不会把他直接埋了吧。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祈怀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看。”
他相信池师兄不会害他的。
池归夜提了提唇角,如同木偶戏里僵硬的笑容。
“师弟,我曾死过一次。”
青色阴暗的环境配着池归夜幽冷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用力向前,捏了一把池师兄的脸。
是热的。
说明池师兄现在还是个活人!
祈怀月感动得热泪盈眶。
“师兄,你不要笑了,我害怕。”
这么说,祈怀月用力地拉了一把池归夜的衣袖,忍不住朝着师兄走近了一点。
被打断了幽暗的情绪后,看着不畏惧反而越发靠近他的小师弟,池归夜心中突然涌出淡淡的遗憾感觉。
如果,他能早些认识小师弟,或许……
“想出去吗?”
感觉到袖子传来的轻微颤抖,池归夜突然不想让祈怀月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恶事了。
祈怀月迟疑了一会儿,他都被师兄吓成这样了,要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而且,池师兄为什么说他死过一次?
“师兄,我……还想听你的事,可以吗?”
池归夜顿了顿,终于开口。
“我幼时在一处富贵人家出生,无忧无虑,懵懂无知。”
祈怀月很难想象池师兄还是个懵懂孩子时的样子,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点不祥预感。
“直到一位修者找到我的父母,要将我带走。那位修者说他的孩子体弱多病,想为他找一位玩伴,顺便引导我进入道途。我的父母拒绝之后,那邪修就当着我的面,屠戮了我池家满门。”
“那一年,我七岁。”
“池师兄……”
祈怀月突然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他不想听池师兄再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
池归夜却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那邪修将我带走后,让我拜他为师,他传授我一门功法,日日让我药浴,洗筋伐髓,通透穴窍。与我一同被抓来的有二十一个孩子,他们修炼功法初成后,就会被带走,不再回来。最后被带走的是我,我十三岁时,那邪修终于将我带出来,我看到了他的孩子,用着我最后那位同伴的身体,健康活泼,爱闹爱笑。”
“他告诉我,他的孩子身有魔骨,每一年便要换一具肉身,他初见我在年会上,雪白可爱,便觉得我应该做他的孩子的皮相。”
短短几句,就让祈怀月的脊背发寒,张口难言。
然而池归夜没有就其中的血腥之处说下去。
“后来,我被宗家之人救了,接入了主脉的池家。然而因为这幅皮囊,也闹出过许多祸事,拜入天霄宗后,我不愿再以本面示人。”
池归夜看着他,幽幽的黑眸在祈怀月的面容上一寸寸扫过。
“师弟,现在你有喜欢的面具了吗?”
池归夜递过他手中的三个面具,如同是小心的分享着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
“选一个吧。”
“池师兄,”祈怀月有点难过,可他看着池归夜,一字一句肯定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容貌出众招引了恶果,而是这世界上,本就有许许多多的恶人。”
“这些恶人欺软怕硬,即使我们退避三尺,他们也还是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忍让退避他们呢?他们才是不应该存活于世,需要为自己做的恶事担惊受怕,每日惶恐不安地担心恶果降临的人。”
“师兄,你不要害怕。等我修炼有成,我,容师兄,盛师兄,还有师尊,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明明还是个再弱小不过的普通修者,然而这一刻,祈怀月看着池归夜,眼里闪动的耀眼光芒,却让池归夜有一种仿佛被脚边柔嫩的花苞,努力拥抱保护着的感觉。
他,明明是想保护小师弟的,为什么,竟好像被小师弟反过来安慰保护了一样?
池归夜有一瞬间微微茫然。
他低下头,仿佛与那年七岁的自己相对。
他如今已经金丹大成,曾经那掳走他的邪修,如今回头看去也不过是个弱小无比的筑基修者。
孩童时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每一个畏惧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幅相貌的痛苦时刻,如今回头看去,原来是弱者为了解释自己所受的罪过,而将原因全都推到自己身上的自我折磨。
“师弟……”
池归夜的喉头突然有点干涩。
他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庆幸。
庆幸他没有在最没有保护能力的时候,遇到祈怀月。
庆幸他能成为祈怀月的师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祈怀月挡在他面前的弱者。
第40章 他的怀月呢?
看着祈怀月眼中的亮芒,仿佛与他幼年光影的重叠,池归夜心底的那些幽冷憎恨,难以释怀的孤寂怨憎,突然一点点消散开来。
他无法再挽回幼年时的那场惨剧,但至少——
他可以保护现在的小师弟。
“小师弟,不要因为一时的好,而轻信任何人。”
池归夜带着格外郑重意味,一字一句冷声告诫。
祈怀月心中隐隐对池归夜话中所指的对象有了预兆,他摇了摇头。
“师兄,我不明白……”
池归夜幽冷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让祈怀月感觉到仿佛浸在潭水中的寒冷。
“我从未见过,尊上对人如此看重。”
池归夜极少称呼诸承渊为师尊,固然是因为邪修的事情,让他对师尊这一词没有任何好感。
同时也因为,在从前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他能看出,观渊剑尊对待任何人,都如同对待天地间一尘埃般冷漠而视若无物。
这样的观渊剑尊,与其说是一个活人,倒更像是凡间百姓供奉了千年的庙宇上的神像。
池归夜一直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观渊剑尊这种层次的修者,应该已经近于大道忘情,无喜无悲的境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理应不应该对任何人有所偏爱的剑尊,毫不掩饰地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了对祈怀月的偏爱。
池归夜从不相信任何平白而来,猛烈而让人生畏的好意。
所以当看到被观渊剑尊保护得连观渊峰都难踏出的祈怀月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被困在邪修洞府中,不得自由的他自己。
邪修困住他,是为了剥离他的肉身。
那么剑尊困住小师弟,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修真界里,不是没有修者轼徒弑亲,重开大道的事迹。
池归夜也知道自己这一番无异于忤逆犯上的话,如果流传到外界,会惊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更甚者,即使剑尊一剑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敢求情半句。
可是,小师弟以诚待他,他同样想要以最纯粹诚恳的善意对待小师弟。
“我可以带你离开天霄宗。即使师尊亲自追索,我也有带你离开的把握。”
池归夜的神态无比凝重而诚恳,祈怀月原本茫然的表情,慢慢变得哭笑不得,又有几分欲言又止。
如果前世的他,遇到池师兄说出这番话,应该会感动得忍不住流下遇到心友的眼泪,恨不得立刻追随池师兄一起跑路吧。
不对,他那时候的被害妄想症,比池师兄还要严重点,应该会连带着怀疑池师兄也别有用心。
而同为被害妄想症的前病友,祈怀月竟一时找不到能让池师兄相信师尊对他这么好,值得信服的理由。
毕竟池师兄也没有像他一样重活过一次。
祈怀月只能认真说道。
“池师兄,我相信师尊不会害我的。就像——”
祈怀月急中生智,用力地攥紧了池师兄的衣袍,让他看着自己诚恳的目光。
“我相信池师兄也不会害我一样。池师兄对我很好,师尊也对我很好,容师兄和盛师兄都对我很好,我进入修真界以来,虽然遇到过坏人,可一直都有遇到过愿意帮助我的善人。”
“师兄如果担心我,平日里就多来陪我玩吧。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妥之事,师兄那时再来帮我,好不好?”
在小师弟真诚的注视中,池归夜突然想不到一句否定的理由。
他垂首,轻声道。
“好。”
……
盛登星原本自得其乐地和自己的剑气玩得惬意,突然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
在一阵生死危机的猛烈寒意预感下,他陡然站起身,几乎和容明玦同时跪下。
“见过师尊。”
诸承渊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怀月呢?”
他的神识一寸寸扫过宗主峰,竟然没发现小弟子的身影。
如果不是堪堪存着一丝理智,清楚发动剑气可能会让祈怀月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诸承渊已经克制不住让他的剑气来寻他的冲动了。
“小师弟在池师弟的洞府里。”
话音刚落,两人就感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努力缩小着自身存在感的巨羽妖鹰,此刻发出哀怨的唧唧叫声。
它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湖水,再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身体,飞扑到了容明玦和盛登星面前,饱含谴责意味地看着他们。
大主人没有带他去找小主人也就算了,你们这两个人类,可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一只没有人跟着的巨羽妖鹰,可是要被抓走,做成丹药的!
容明玦和盛登星交换一个眼神,没有多言,给巨羽妖鹰施了一个避水术后,同样往湖水中赶去。
池归夜的洞府虽然隐蔽,可在诸承渊神识扫荡下,没有任何修者的洞府能瞒过他的知觉。
池归夜察觉到了些微异样,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祈怀月就朝着他身后高兴地喊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府中,池归夜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呼声。
“池师弟,池师弟!”
两个人是进,五个人也是进。
在和祈怀月里聊过之后,池归夜对外人进入洞府,已经没有了过多抗拒。
两人刚进入洞府,就看到了祈师弟拉着池师弟的衣袖,高兴地朝他们招手的样子。
“容师兄,盛师兄!”
两位师兄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师尊的方向。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还拉着池归夜的衣袖,没有松手的意思,身上冒出的寒气简直让容明玦和盛登星两人恨不得自己没进洞府。
“怀月。”
祈怀月转过头,拿着刚刚池师兄递给他的面具,跑到师尊面前。
“师尊,这两块面具的颜色有什么差别?”
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兴致勃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诸承渊压下刚刚淡淡的不悦,终于将目光投给了他手上拿着的两块面具。
“寒青过浓,赤朱稍淡。”
祈怀月震惊了。
难道他真的是个色盲?
“师尊,我为什么看不出来?”
少年的神态带着几分委屈,诸承渊压住了想揉小弟子头的冲动。
“无妨,此物本应是铁黑之色,我可为你剔除杂色。”
眼看着师尊真的有接过面具,直接把它们炼化成全黑的想法,祈怀月大惊失色。
“不要啊,师尊,这些面具是池师兄的!”
诸承渊淡淡一声。
“嗯?”
这次连祈怀月都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意味。
他连忙道,“这是池师兄打算送给我的晋升通窍的礼物。我看不出颜色之分,师尊帮我挑一块,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入口的柔软蜜水。
诸承渊看了看祈怀月手上的两块面具,一想到它们曾戴在池归夜脸上,他突然道。
“你想要何种面具?我可为你炼制。”
一听这话,祈怀月猛地摇摇头。
他现在都恨不得师尊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投入到修道里,哪里想师尊为了他浪费时间在无用之处上。
“师尊,这个是池师兄送给我的礼物。如果要您亲自炼制,那就是您送给我的礼物了。师尊,帮我挑一块嘛,我想收起来作为纪念,平日不会佩戴。”
不知道哪一句话戳中了师尊,诸承渊这才淡淡地应下,他一眼扫视过去。
无数面具上,有一块没沾染上池归夜身上的过多气息,是没被佩戴过的。
诸承渊点了墙壁上的这块。
如同琥珀般的灵力将整块面具封存平整,放入了盒中。
祈怀月向池归夜道了谢,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岸上。
只是回到岸上后,祈怀月莫名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师兄,你们有看见我的师渊吗?”
容明玦和盛登星突然身上一僵硬,他们下意识往湖水中一看,手指在背后一掐诀。
没过多久,一只圆滚滚的水球从湖底猛地冒出来。
避水膜里晕头转向的巨羽妖鹰幼鸟,从膜里得到自由后,看见了自己的小主人和大主人,它的底气和怒气值猛增,嘎嘎嘎地大叫着,扇着翅膀去啄容明玦和盛登星。
可恶的人类!
把一只怕水的可爱幼鸟带到湖底就算了,还不一起带进巢里,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容明玦和盛登星虽然不放出灵力,也能抵挡住巨羽妖鹰的啄击。
可因为心虚的缘故,他们还是硬生生地挨了好几下。
而一旁的祈怀月差点看傻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巨羽妖鹰幼鸟是从湖底跑出来的?
为什么师渊要去啄容师兄和盛师兄?
不过反应过来后,祈怀月当即想去抓师渊。
“不准咬师兄!”
而巨羽妖鹰幼鸟啄了人好几下,出了一口气后,在大主人的死亡凝视下,也不敢多动,乖乖伸出翅膀,主动被祈怀月抓住。
它委屈地嘤嘤嘤了几声,就像以为自己的体型是只弱不禁风的普通幼鸟一样,试图缩到祈怀月怀里。
祈怀月被它厚厚的羽毛捂得差点喘不过气。
忽然间他身上一轻,当祈怀月回过神时,他看见巨羽妖鹰幼鸟整只晕倒在了地上。
而诸承渊则面色冰冷地站在幼鸟旁边。
“妖兽野性难驯,我让豢兽门再管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