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各退一步。
那些记在观渊剑尊名下的弟子,不需要他亲自教导,仅有一层师徒名义。
对此,诸承渊也并无异议。
他从入道至今,只专注于自身的剑道大道,千年的修炼岁月外,俗尘杂事,于他也如过眼浮云。
所以即使他名下的几位仅有师徒名分的弟子,对他如何恭敬乖巧,诸承渊也没有丝毫波动。
心近乎道,身近乎剑。
如今的剑尊,比起活人,更像是冰冷无情,只差一步飞升入道的飘渺大道。
诸承渊淡淡道,“师兄,悉如旧例即可。”
即使孟玄素再如何想插科打诨,让自己的这位师弟多些情绪波动,在诸承渊沉黑如冰的眼眸中,天霄宗宗主也只能轻声叹道。
“我知道了。”
既然连这些内门弟子,都达不到观渊剑尊的要求,那些杂役选拔……孟玄素脑中一晃,已经觉得没有提的必要。
然而诸承渊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如同寒山难化,不近人情的面孔,此刻却像是冰层乍破的深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仞,投向了山门上,积雪未化的叩仙阶。
“何人在登山?”
……
前世在天霄宗生活了百年,祈怀月当然清楚叩仙阶的位置。
不止如此,他还清楚凡人攀登叩仙阶,需要顶着山门法阵灵力流转的压力,是何等的艰难。
灵力威压下,没有入道的凡人即使是心意坚定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爬上百阶。
如果在身旁还有人干扰的前提下,那就更加艰难了。
可祈怀月知道一个方法,一种最大程度催逼出自己的潜力,能让自己在叩仙阶上走的更远的方法。
叩仙阶的灵力压制遇弱则弱,遇强更强。
比起努力对抗这种灵力压制,他的魂魄虚弱些,反而能减少身体受到的重压。
这也是他昨天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乱神术的原因之一。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祈怀月赶到了山林分岔路口的尽头,在一处密林中,他找到了隐匿在葱郁草木中的青石台阶。
这处叩仙阶很少有杂役经过,能争取不少时间。
祈怀月一踏上,就感觉到了沉重无比的压力。
第5章 少年是将他,误认成了他自己的师尊。
似乎有万钧重担,从四面八方压到他的身上。
叩仙阶的石板狭窄无比,跨度极高,斜度不一,就像有人随手将无数石板插在了悬崖峭壁上,丝毫没有考虑过凡人登上的可能。
再加上叩仙阶外没有一丝防护,稍有不慎就有从跌落的可能,祈怀月用尽十二分小心,一步又一步,快速又平稳地攀爬到一个让人眩晕的高度。
分散在山崖各处的叩仙阶,到了山腰处终于汇聚成一条宽敞齐整的石梯。
祈怀月隐约看到了山腰上的石阶,更是加快了速度。
可就在这时,一道烦人的聒噪声从与他有数米之隔的另一条叩仙阶上传来。
“傻子!你怎么可能爬得到这里?”
祈入宗死死地盯着比他快了十数阶的祈怀月。
他是靠着仙家秘宝,才能快人一步爬到此处。
可这个傻子没有秘宝,竟然还能比他更快一步?
祈入宗心里突然涌出说不尽的恐慌。
难道这个傻子,真的不傻了?!
回想起自己过往欺辱祈怀月的经历,祈入宗的脚底升起一股凉气。
以己度人,要是祈怀月真的不傻了,那他曾经欺辱过祈怀月的举动,岂不是会百十倍地被报复到自己身上?
不行!他绝不会让祈怀月通过考核!
祈入宗低下头,犹豫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的两片薄如蝉翼的飞身纱。
这种布料轻薄坚韧,是修士才能用的布料,可以让人身轻如燕,在口诀催动下,又能变成和刀锋一样尖锐而坚硬的武器。
祈入宗死死地盯着祈怀月,眼底闪动着无比恶意的讥讽恶毒。
卑贱的娼妇之子,怎么能进入仙门?
祈怀月,你还是和你的疯子娘一起,在肮脏的泥坟里呆着吧!
神仙富贵,不是你能妄想的东西!
……
祈怀月在听到祈入宗的声音时,就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不用多想他也能猜到,祈入宗绝对是对他不安好心。
当听到脚下传来锋利的破空声音时,祈怀月下意识往身边一躲。
可等他看清那如回旋镖一样,自动反方向朝他撞来的“飞刀”时,祈怀月明白,退让是没有用的了。
如果在他还有灵力的时候,他能有无数种方法捏住这暗器,并且让祈入宗自食其果。
可现在,他还在危险的叩仙阶上,体内一丝灵力都没有……
祈怀月冷静地瞥了一眼脚下祈入宗的位置,等他跌下去的时候,他会让祈入宗知道,不能控制的暗器,可是会连主人也一起攻击的!
而且他至少能做到,让祈入宗比他先死!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一推崖壁,少年的身体如同轻飘飘的风筝一样,朝着下方堕去!
然而下一秒,冰冷刺骨的刮过身体的寒风,却突然停止。
祈怀月被人揽进了怀中。
冷冽如霜冰的气息包围着他,明明算不上多么温暖的气味,却有种安心沉稳,如同落入此中,就不用为任何世间俗事烦忧的出尘熟悉感觉。
祈怀月睁开眼,当看见师尊面孔的那一瞬,他有种大梦浮生的错觉。
少年人乌黑的眼眸澄净如不含杂质的玉,却又像潮涌的湖泊,涌动着汹涌缠绵的情绪。
诸承渊曾见过许多人望向他时,或崇敬或畏惧的眼睛,却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会像他怀中的人一样,看向他时有那么深,那么浓烈的情思。
“……师尊”
然而少年轻声呢喃出的两个字,让诸承渊冷静下来。
原来,少年是将他,误认成了他自己的师尊。
观渊剑尊冰冷不动的心潮中,多出了些细微难言的波澜。
突然插进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师弟,你……!!”
孟玄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震撼不已地面前这一幕。
观渊剑尊千年来冷淡如冰,近于无情的性格,让孟玄素都要以为有一天就算是他这个师兄遇到了杀身之祸,诸承渊都能冷漠无情地看着他说一句“大道无常,向来如此”。
可是现在,他这位冷淡无情,不沾世俗的师弟,竟然会主动救下一个从叩仙阶上跌落下的凡人!
还是用“抱”这种,要贴身接触的姿态!
如果不是这人是个男子,孟玄素都要以为,他的师弟是要千年石头开花了!
诸承渊冷冷地睨了孟玄素一眼,这才让这位过于激动的天霄宗宗主冷静下来。
孟玄素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冷静下来后,终于又恢复成了宗门弟子面前仙风道骨,温和儒雅的宗主模样。
“咳,师弟,这位可是你在外收下的弟子?”
以孟玄素的耳力,自然也听到了刚刚少年人叫观渊剑尊的一声称呼。
然而诸承渊面色冷淡了几分,他淡淡地说道。
“不是。”
这时的祈怀月也反应过来,现在的他还不是师尊的弟子,他刚刚这么孟浪地叫观渊剑尊为师尊,只怕师尊会心中不悦。
祈怀月乖巧地主动道谢。
“仙师,谢谢您救了我。我现在还能走,您把我放下来吧。”
一声疏远的“仙师”,对比刚刚一声热烈情深的“师尊”。
这两声如此明显的差距,莫名让诸承渊心中更多出了些许不悦。
诸承渊指尖一动,一道沉厚温重的灵光便将怀中的少年人,送上了山腰的台阶。
之后那道灵光,径直没入了祈怀月的体内。
就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样,祈怀月能感觉到,他身体里不仅是刚刚被暗器攻击的伤势,就连他昨天魂魄虚弱的后遗症都立时消失。
祈怀月抿着嘴笑了笑,想要克制住见到师尊的喜悦感,然而那双如同玉石般剔透的眼眸,让他本就出众清艳的容貌,更是如同沉星般明亮耀眼。
“多谢仙人。”
然而这般克制的笑,落在诸承渊眼中,却让心绪千年都没有任何波澜的观渊剑尊心中一动,又是一沉滞。
如果出现在面前的,真的是少年人的师尊,也许他会笑得更灿烂明媚。
诸承渊脑中闪过刚刚少年人喊他师尊时的依赖情态。
……至少,应该会比对着“仙师”的他,更欣喜而仰慕。
第6章 “温柔仁爱”的师尊
“不必。”
诸承渊冷淡地说道,却没有了下文。
祈怀月仰头看着熟悉却隔世重逢的师尊面容,心中波澜万千,也一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孟玄素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偏偏还不依不饶地继续在雷点上蹦跶。
“你的师父是何人?难不成与我的师弟有几分相似?”
清楚了这少年不是观渊剑尊在宗门外收下的弟子,孟玄素语气温和,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意味。
一位有师父教导的修士,即使是散修,也不应该参加云霄宗的杂役选拔,而应该参加外门弟子选拔。
更何况那声刺耳的“师尊”,既是为师,又是尊者的意思,修真界能担起这声“师尊”的修士,即使在云霄宗里,也不是烂大街的存在。
再联想起刚刚这位少年错认了观渊剑尊为他的师尊,难不成——有魔修或妖修,敢打着他师弟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
脑洞大开的天霄宗宗主,此刻快要脑补出了几十种阴谋论。
诸承渊垂眸注视着祈怀月。
世人所敬慕的观渊剑尊,冷淡注视着人时散发出的强大威压,足以让无数人胆寒战栗,口不能言。
而剑尊按在观渊剑上的修长指骨,不动声色地重了几分力度。
如果真有人,以他为名,骗了眼前之人做弟子……
天霄宗,自然当承担正道仙宗的职责。
先除恶,然后——
观渊剑尊的心湖少见地浮起一丝涟漪。
抚幼。
……
祈怀月没有被诸承渊冷淡的注视吓到。
他知道,这是他师尊等待他回答时,露出的最正常不过的姿态。
只是前世,他刚被师尊带回来的时候,每每做不完修士的日常功课,看到师尊这么冷冰冰的目光,他总以为这是师尊对他的不满与失望。
直到后来,看见他受伤,师尊再以着比这冷沉恐怖万倍不止的面色,踏平了无数魔物盘踞的魔渊,祈怀月才明白——
原来师尊注视他时的样子,已经是十二万倍不过的温和耐心了。
只是这次,他恐怕要在师尊面前,扯一次弥天大谎了。
毕竟重生一事,太过骇人听闻,现在的观渊剑尊,应该不会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凡人的信口开河。
有了前世被师尊凝视无数次的“心理素质”,祈怀月不至于像前世初遇时那样,回答都结结巴巴。
“我性祈,名怀月,从出生开始神智不明,旁人都以为我是个傻子,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直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仙人在梦中传授我仙法。只是在梦里,我看不清仙人的模样。不久前我恢复了神智,特意来参加这次圣山选拔,就是想着或许我能见到梦里的仙人。”
祈怀月双眼明亮,白皙的耳垂浮现出云霞般的一点绯色,让他本就清绝出众的面容如云月在空,欣喜又含着一点羞意的模样,像极了天真稚气,含着满腔美愿的少年人。
“刚刚仙师救下我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教导我的那位仙人。真不知道如您这般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会收下怎样的弟子。如果能成为您座下的弟子,该是百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吧。”
少年人的嗓音真挚而热烈,像是一字一句都以十二万分的真心发出的一样。
诸承渊握住观渊剑的力道微松。
在少年人热烈而真挚的眼神中,遇见再残暴丑陋的妖魔,都没有过一丝心慈手软的观渊剑尊,心口处泛出难言的一丝悸动。
诸承渊从未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对弟子尽职尽责,温柔仁爱的师尊。
可是,如果是成为——
祈怀月的师尊——
想着少年含着师尊时的柔软嗓音,诸承渊觉得,收徒似乎也不再是件值得烦忧的麻烦之事。
……
与这两人格格不入的,孟玄素嘴角的笑容不自在地抖动了几分。
好家伙,“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这些形容里,他师弟估计就能对上一个“仙”字吧。
即使是在渴望成为观渊剑尊的宗门弟子里面,也没几个弟子能昧着良心说出这些话吧。
可看少年的诚挚神态,竟像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实意。
不过观渊剑尊一向公允无情,绝不会喜欢这些言过其实——可看了诸承渊脸上细微神态的动意变化,孟玄素连最后的这点自信都要维持不住了。
不是吧,师弟,你摸着道心,想想你真的和这些夸奖之言有一点关系吗?
他可不想像千年前一样,从万剑峰里死命打捞出哭天喊地,满身是伤的弟子了!
内心戏十分丰富的天霄宗宗主欲言又止,最终在观渊剑的威慑下,选择礼貌微笑。
第7章 师尊,这一辈子,我不再做只会拖累你的笨徒弟了,好不好?
只是按理来说,少年人的这一番话如此诚恳真挚,下一句就该接着恳求观渊剑尊收他为弟子。
虽然一个凡人连跨十几级,一举跃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这一点,不合门规。
可孟玄素一眼就看出了,诸承渊对收祈怀月为徒有所意动,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观渊剑尊答应的事情,宗门内的其余长老至多只会背地里说些酸话,遗憾自家的直系血脉怎么没这么好运气,是绝不敢到冷淡无情的剑尊面前多言的。
孟玄素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果他师弟有一天对教导这个弟子感觉厌烦了,他自己就要接过这一职责,继续任劳任怨的宗主兼师父的生涯。
可是在说完这些感激赞美之言后,少年乖巧地闭口不言,只是担忧地看了看脚下,还在叩仙阶上攀登的数百人。
“两位仙师,我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可以让我继续回到选拔中了吗?”
孟玄素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和蔼地看了一眼“未来师侄”。
“小友,既然你被我师兄所救,那就是与我师兄有缘。不知你可愿成我师弟名下的真传弟子?”
这对渴望成仙,参与杂役选拔的凡人而言,一举成为一位长老名下的真传弟子,无异于一步登天。
祈怀月晕乎乎的,仿佛再次重回了前世被从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不真实感。
可是下一刹那,祈怀月又仿佛被一盆凉水浇醒。
他来参加圣山选拔,确实是为了渺不可盼的,万一能与师尊见上一面的可能。
如今他不仅愿望成真了,甚至还拥有了比前世更快一步的,成为他师尊弟子的机会。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顺利”,真的是他所盼望的吗?
他重回一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像上一世一样,被师尊保护在云月秘境里,安稳无忧地度过百年让人艳羡的真传弟子时光的。
他要找到师尊飞升失败的真正原因,让师尊能真正登临大道,让观渊剑尊再无任何遗憾留下地举霞飞升。
上一世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光球天道不肯告诉他,只肯透露出——
“祈怀月,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幸运地有了再重生一世的机会?为什么重活的那人不是师尊?
难道他拥有真正决定师尊飞升失败与否的“关键”?
祈怀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终于有了一个荒唐又有几分可笑的模糊猜测。
前世他树敌众多,有着师尊的纵容偏爱,他当然能安稳无忧,可是,如果师尊飞升,离开了此界呢——
修真史上从未有过有人能带亲朋故友一同飞升的经历,寥寥几位飞升的天纵之才,无论在人间有着怎样的伴侣师友,都从未有过他们再回人间的传闻。
也就是说,师尊不可能带他一同离开,也自然不可能为他而归来。
如果师尊是因为心存着这么一丝担忧,在飞升过程中不能纯粹而毫无杂念,或许就是这一丝分神,这一点忧虑,就导致了飞升失败……
想到这里,再想起师尊飞升失败后,魂飞魄散下最后一丝执念化成的残魂,仍然坚持回到了他的身边,祈怀月心中一痛。
前世,他就是一个不省心的,让师尊担忧操心的,天赋不甚突出,悟性也非超群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在心中无声却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师尊能平平安安,重登大道的话——
这一世,他愿意一生平凡庸碌,不拜入师尊门下,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看着眼前冷淡肃容,却是真真切切活着的师尊,心中无声地说道。
师尊,这一辈子,我不再做只会拖累你,让你挂念的笨徒弟了,好不好?
少年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显出极为坚定的神色。
“多谢两位仙师的好意。是我德不配位,还没有真正踏入仙门,连杂役都还不是,怎么能成为一位仙师的真传弟子吗?还请两位仙人送我回刚刚的地方吧。”
孟玄素有些愕然,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然有定力拒绝修真界第一的观渊剑尊的收徒。
“小友,莫不是觉得我们信口雌黄,故意诓骗你?”
然而无论孟玄素怎么说,少年低着头看着脚下,坚定得似乎没有丝毫动摇的意味。
诸承渊冷淡出声制止,“罢了,师兄,我不喜强人所难。”
孟玄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劝。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底又忍不住生出些许怅然。
只是下一刻,诸承渊再度对上他来不及转移的视线。
世人所仰望的观渊剑尊,此刻眸光冷沉如霜,冰冷强大的威压令人生畏。
“只是我天霄宗,容不下暗害同门的弟子。此人你想如何处置?”
祈怀月差点以为师尊这番话,是在对他兴师问罪,可是下一秒,一道剑光毫不留情地裹着祈入宗飞上,祈入宗踉跄地跌跪在他身侧。
祈入宗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位救下祈怀月的仙人,立刻被吓得汗毛直竖,双腿发颤。
第8章 祈怀月是妖魔?
不可能!祈怀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入了这两位仙家的眼?!
不行!不能让祈怀月在这两位仙人面前抢先一步,说出他刚刚做的事情!
祈入宗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神色,再抬起头时,他猛然换了一副冤屈凛然模样。
“两位仙师明查啊!我的这位兄长之前一直是个傻子,结果他今天突然变得正常了,我……我怀疑他是妖魔所变,占据了我兄长的身体,才会在刚刚出手试探。两位仙人如果不信,可以叫我祈府子弟来此验证,不过妖魔变化多端,还请两位仙人尽快出手除魔。”
然而此话一出,孟玄素摸着长胡,不免有几分好笑。
这世间有何种妖魔鬼修,能瞒过他与他师弟的感知?
祈怀月的气息再纯净不过,不可能是被任何邪祟入体,而且祈入宗的这番话,刚好也与祈怀月先前的那番话对应。
这世间确实可能有道行高深的修士,无聊烦闷之下,随意帮人点智传道的事情。
能修炼到高境界的修士,也无不是有大机缘,大气运者。
祈怀月的这种被人点通智窍的经历,不算多大的奇遇。
不过这对还是凡人的少年来说,确实是堪比救命之恩的莫大恩情。
也怪不得祈怀月会为了那个梦中帮他开启神智,面容不识的“师尊”,拒绝他师弟的收徒。
修真界也有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祈怀月不拜二师的行为,在孟玄素看来,也算是一种极其高尚尊师的品行了。
只是希望来日,少年真正清楚了观渊剑尊的身份地位后,不要后悔。
看似仙风道骨的天霄宗宗主,其实心里多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
至于这信口开河的凡人,有他师弟处置,孟玄素已经懒得费心了。
诸承渊此刻的心思,也不在底下哭冤的祈入宗身上。
他想通了祈怀月拒绝他的关键。
“师尊”,果然是那比他先来一步的“师尊”,断绝了祈怀月拜入他门下的可能。
剑尊蹙眉,神情比冰冷剑锋更冷三分。
不知祈怀月口中那个,点化他于蒙昧中的“师尊”,如今身在何处。
如果那人真想当一个好师尊,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辛辛苦苦参加天霄宗的杂役选拔,更险些葬身于此。
如此轻慢无度之辈,怎能担当起教徒育人的重任?
丹田中躁动的郁气无法可纾,观渊剑尊将冷漠的眸光投到祈入宗身上,祈入宗被可怕的重压逼到跪伏在地。
“暗害同门,信口雌黄,按宗门律令,罪当……”
眼见祈入宗就要丧命于观渊剑下,祈怀月突然出声。
“仙师,不要!”
他当然不是心慈手软,对祈入宗的处置有所不忍,只是祈府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仇敌找上门,全府具灭,祈入宗的死早有定数,哪里值得师尊亲自动手,沾染这分血债因果?
回想起前世,师尊为了自己,杀的人足以铺成一片血山血海,祈怀月只觉格外的心惊肉跳。
他曾听无数人议论,师尊飞升失败,就是因为太过偏爱自己,造就的杀孽足以让天地变色……
虽然他也觉得这些话过于荒唐无据,可是,哪怕只有万一,万一他的这份血债因果真的牵连到师尊身上……他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可能出现。
“仙人,他,他毕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如您将他驱逐出宗门,此生不能修道就够了。”
祈怀月轻声说道。
他知道,这样的处置,最能让自视甚高的祈入宗宁愿死了干净。
曾经祈入宗对他的种种欺凌侮辱,在祈入宗自己断绝掉修道的可能后,一定会落回到祈入宗头上。
“不,不要……!”
祈入宗没想到这两位仙人竟然相信一个傻子的话,也不愿相信祈府五房大少爷的他自己。
“仙师,他真的是妖魔……!”
第9章 徒弟是用来宠的
祈入宗还想哭嚎哀求,诸承渊却不愿再听此人聒噪。
一道剑光,如电闪雷鸣般猛然劈下。
不仅让祈入宗皮开肉绽,经脉断绝的剧痛更是让祈入宗生生疼晕了过去。
世间第一的道剑,竟然如此“大材小用”地用在一个凡人身上。
想起千年前除妖试炼中,诸承渊还未成为观渊剑尊,面对被妖兽潮追得死去活来的他,死活不肯动用观渊剑的冰冷面容,孟玄素心中呵呵一笑。
果然,师兄都是用来收拾麻烦的,徒弟才是真正用来宠的。
这还没入门呢,就连曾经最宝贝的观渊剑,都毫不犹豫地用来给徒弟削仇人了,入门了,怕不得把整个天霄宗都送给自己徒弟了……
孟玄素心中腹诽着,却不敢在诸承渊面前表现出一丝半毫。
作为一个纯“交际花”加辅助型处理宗门内务的宗主,他当然知道,天霄宗能维持千年的天下第一大宗的名头,都因为有修真界第一人的坐镇。
如果不是诸承渊对宗主之位毫无想法,事实上这宗主之位,也应该由诸承渊担任。
不过,自己这位师弟顺风顺水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对一位凡人表露了收徒意思,再被断然拒绝。
一想到这件事,孟玄素突然觉得祈怀月的脸看着格外顺眼。
如果诸承渊在这位少年身上再折戟几次……
孟玄素紧绷着脸,不让自己显出太明显的看好戏的神情。
而确定此人只能留下一口气,再无修道可能后,诸承渊毫不动容地将人往山崖下一丢,落回祈怀月身上的目光带了些教诲的意味,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对恶人无需心软,除恶务尽。这次,我留他一命,下次……”
祈怀月不假思索地应道。
“师尊放心,下次我绝不会心软了。”
诸承渊点头,神态虽没有过多变化,然而寒冰不破的威压,此刻却如春风拂过般温和了几分。
这声师尊,很悦耳。
祈怀月主动唤他师尊,难道是改变了主意?
然而祈怀月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
只怪他上辈子对着诸承渊这张脸,几乎将“师尊”这两字都刻进了本能,一时半会儿竟还没习惯换一种称谓。
他下意识地在衣袖下掐了自己一把,让脑子清醒了几分,才低声说道。
“仙师,我刚刚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已经走到他身前,修长坚硬的指骨不容抗拒地握住他衣袍下的手,露在他们面前。
少年纤细雪白的手腕上,之前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可刚刚掐了自己,还没有消退的红痕和指印是如此显眼。
诸承渊身上的气压更加冰冷,沉黑的眼眸比覆盖天地的大雪,更有让人战栗的冷冽。
“为何自虐?”
祈怀月有几分心虚,前世他就有紧张的时候,忍不住掐自己,或者借疼痛让自己清醒的小动作习惯,而前世,师尊也看不惯他这一点,硬生生逼得他戒掉了这个习惯。
只是这一辈子重生,可能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有几分遗留到了身上,他又下意识地在师尊面前保留了这个小习惯。
“师……仙师,”他终于以惨痛的教训让自己记得改变称呼,“我,我以后会改的。”
少年下意识地摊开双手掌心,本就出众悦目的面容出现怯生生又乖巧的领罚神情,让人想起了乖顺听话,皮毛雪白柔顺的狸猫幼崽。
不过在心里,祈怀月无比有信心,师尊肯定不会罚他的!
前世每次他这么做,师尊都只会采取冷漠地看着他,直到他乖乖认错的方法,这种方法虽然在精神上煎熬了一点,可连体罚的一点疼痛都没有。
师尊这一世肯定也是这样的!
然而下一秒,观渊剑尊冷冽的声线似乎比霜雪更沉几分。
“他也是这么罚你的?”
比起问话,诸承渊更像是在冷冷陈述一件事实。
祈怀月习惯成自然的反应,让他不难想到,在祈怀月描述的“梦境”里,祈怀月的“前师尊”,就是用这种打法惩罚懵懂无知的少年。
修真界也有严师出高徒的说法。
甚至是诸承渊自己,设想中教导弟子时,也从未考虑过弟子的安危与想法。
可是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祈怀月还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有人毫不留情地用手训的方式,打红孩童的掌心,甚至漠视着他哭泣也无动于衷……
诸承渊腰间的观渊剑,感觉着主人前所未有爆发出的杀心,在剑鞘中发出了按耐不住的嗡鸣。
“他可有留下道号或字名?”
第10章 他是他此生唯一牵挂
祈怀月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尊问的是他编谎编出的那位“师尊”。
他很少在师尊面前撒谎,此刻更是担心自己编得越多,会露出更多破绽。
“没,没有,我不记得了……”
少年像是不好意思般地红着脸,连声音都像蚊呐般轻了几分,可那双乌黑的眼眸笼着一层水光,看着诸承渊的时候乖巧柔软得不成样子,就像一团好脾性的棉团,任谁都能捏上几分。
可他的神态落入诸承渊的眼中,无端让诸承渊丹田中的躁火更加三分。
是否是因为那人的惩戒,祈怀月才被养成这么柔软乖顺,就连别人加害于他,也不忍心取恶人性命的性格?
这么一幅容易被人拿捏的柔软脾性,如果落在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之中,无人看护,岂不是一眨眼就要被那些豺狼虎豹吃干抹净?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诸承渊黑眸冰冷,平静地说道。
“你既已通过天霄宗选拔,便是天霄宗的弟子。日后若是有人打着你师尊的名义,诓骗你认师,此事关系道统严正,你定要上报给宗门知晓。此是门规之一,你可记住了?”
孟玄素:?
他怎么不记得宗门有这么一条门规?
如果不是畏惧观渊剑的威力,一向负责给观渊剑尊处理麻烦后手的天霄宗宗主,此刻真的很想给诸承渊拆台。
然而看了一眼诸承渊腰间的观渊剑,孟玄素成功冷静下来。
算了,不敢动。
看在师弟千年寒木开花,咳咳,竟然会想主动收弟子的份上,他这个当师兄的还是多少顾忌点同门之谊吧。
“没错,我是天霄宗宗主孟玄素,宗门门规森严。若是你师尊寻到你,小友可以传讯给我,”感觉到后背的凉气,孟玄素具有求生欲地补充道,“或是我师弟。”
孟玄素口不对心地说道,“我们天霄宗向来通情达理,小友如有其他忧虑,也可以直接找我师弟。他格外‘心慈仁善’,乐于帮助同门弟子。”
昧着良心说完后半句,孟玄素笑得格外僵硬
而看着和蔼可亲的孟玄素,祈怀月有一瞬间微微恍惚。
上一世他被师尊直接带入宗门,在师尊的庇护下,很少与外人往来。
和天霄宗宗主孟玄素只见过寥寥几面,这位宗主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只有古板固执,不通人情。
师尊几次为他做了出格的护短之举,这位天霄宗宗主就规劝了多少次。
也因为在他身上存在争执,师尊与这位名义上的师兄宗主的隔阂似乎越来越大,甚至到了毫无联系的地步。
后来孟玄素死在了一处秘境当中,诸承渊听到这个消息,不发一言,似是无动于衷般继续为祈怀月锻造道剑。
宗门内有人传谣,师尊心性太过冷酷,只在乎他这个徒弟,或许宗主之死,也可能与师尊有关。
只有当时一直陪在诸承渊身边的祈怀月知道,孟玄素死后,师尊对宗门越发冷漠无情,甚至公然不参与下任宗主的继任大礼。
这显然说明,师尊对这位孟宗主,还是有些师门情谊的。
也正因如此,前世时祈怀月一直担心师尊会因孟宗主之死,而迁怒于他。
可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证明了,在师尊眼中,他这个徒弟才是他最重要的挂牵。
上一世,祈怀月对周围人都满怀警惕,从不主动参与孟玄素与师尊因他而起的纷争。
可这一世,无论是师尊之死,还是孟宗主的死,他都有机会,也希望自己能挽回。
“谢谢宗主,谢谢……这位仙师,我一定会遵守门规的。”
虽然不知道这门规为什么在他前世没有,祈怀月把这个疑惑压在心底,决定入门后一定要熟背门规。
他现在不是师尊的弟子了,日常弟子的功课,他更加要努力补上!
然而对他的这番回应,观渊剑尊似乎不甚满意。
“我姓诸,名承渊,道号观渊。”
为什么师尊在向他一名杂役弟子做自我介绍?
在观渊剑尊的注视中,祈怀月有一点迷茫。
他试探性说道,“诸长老?”
诸承渊身上生出的寒气,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
“……”
“观渊尊者?”
“……”
在师尊冷淡的注视中,祈怀月急得差点连汗都要冒出来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是他的称谓出了问题?
看着少年乌黑的眼眸水汽茫然,急得像下一秒要落下眼泪的模样,诸承渊再度开口道。
“……新入宗的弟子需要修习功课,日后我负责教导你的修炼功课,你若不愿唤我师尊,可以——”
诸承渊看着他,沉寒平静的眼眸,像是皑皑不化的雪山。
“唤我一声见习师父。”
祈怀月的唇翕动了一下,即使再如何想骗自己,师尊的这番举动与他无关,他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天霄宗的太上长老,是因为闲极无聊,才想去做一名连外门弟子都看不上的见习师父。
见习之师,只是杂役弟子名义上的师父。
大部分杂役共同尊奉一位名义上教授修真界常识和修炼功课的师父,这种僧多肉少的岗位,即使能被无数杂役弟子追捧讨好,宗门内也不会有多少正经修士能看上这种身份。
如今,仅仅因为他不肯拜师到师尊门下,师尊竟然宁愿迁就他,从风雪不沾的太上长老之位走下,屈居在这种位份上……
这一刻,明明相隔百年岁月,一世生死,祈怀月却仿佛看到了观渊剑尊的残魂,落到他面前时,专注看向他的模样。
就如同,他是师尊此生唯一牵挂。
——师尊,我并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然而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头,在观渊剑尊的注视中,祈怀月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年小声的,如同风雪中被人抱入温暖衣袍,细声叫唤的狸猫幼崽。
“师尊。”
诸承渊垂眸看向他,一眼足以让外人胆寒的冰冷黑眸,看向祈怀月,却有种沉稳安定似的温和沉涌。
“怀月。”
两人对视间,有种谁都无法插进的温情气氛。
孟玄素轻咳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宗主的存在感竟然如此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