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饱饭足,大伙儿转到酒水吧开始聊起天,从他们口中喻氤得知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家族世交,从父母那一辈就熟识,从小一个圈子里打转,知根知底,聊起天来不带丝毫顾忌,从近况聊到儿时糗事,喻氤听得津津有味。
单之影突然站起身走过来,“闻勉,出去聊聊,正事。”
原本在和人说话的丞霆稍顿,朝这边看了一眼,喻氤对视线敏感,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目光紧紧追随单之影,像野兽追随自己的所有物。
喻氤看向闻勉,闻勉对她安抚似的笑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好。”
喻氤点头-
单之影并未走远,就在刚才吃饭的露台停下了脚步,里面的人转转头就能看见。
闻勉跟上来,海风扑在脸上,抹去酒后的微醺。
他问:“什么事?”
单之影冲他抬了抬下巴,“你一几年拍文物修复师的片子,能不能把那个老师傅的地址推给我?我下部戏也跟这个有关,想找师傅上几堂课。”
“怎么想到问我要?”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咯,你一向做功课最认真,踩着你踩过的脚印走没错的。”
闻勉无奈:“地址不好给,给你电话你自己联系吧。”
反正打着他的招牌也算套个近乎,单之影爽快应下:“OK。到时我就说是你介绍来的。”
她记下电话号码,收起手机时,瞥见闻勉屏幕上一抹显眼的颜色——他的联系人页面一向言简意赅,是谁就备注谁的名字,唯独有一个号码,被备注了一个礼物的表情。
单之影盯着那个彩色的表情,神色变得有些莫名,回头往酒厅望了一眼。
孟竖新戏路透出来的时候,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喻氤的名字和脸对上号,若不是助理提醒,她还以为是新人。
单之影不太在意同行们靠什么获得资源,在她看来为了机会而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无可指摘,她要是没被丞霆包养,指不定现在还在哪个剧组跑龙套,所以她想喻氤能被孟竖选中,各种意义上,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再多的,她就没有关注了。
直到闻勉突然说想带一个人给他们见见——从认识闻勉到成为朋友,单之影第一次在他身边见到“女人”。
“你还真把人带回来了。”
“嗯?”
单之影悠悠道:“怎么着,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闻勉嘴角嵌笑,纠正:“我才三十。”
三十岁怎么能算老房子。
单之影嗤了一声:“十几年没用的东西,可不就是老东西。”
闻勉轻嘶,眼尾含着警告意味,轻飘飘地扫过她,可惜单之影在他面前一贯是口无遮拦的调性,根本不怵。
“孟导这回拍的是什么戏?把你也搭进去了。”
闻勉表情平淡,“跟戏无关。”
单之影熟悉他,知道这是不愿详谈的意思,略略点头,“来真的?”
闻勉远远望向屋内,喻氤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故事,脑袋随说话的人而左看右看,像个小豆丁。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然呢?若不是为了让你们认个脸,我何必大老远把人带来?你觉得我很闲?”
单之影轻蔑地撇嘴,“说的好像是第一回带人回来一样。”
闻勉一愣,“你是说你?”
说罢顿然失笑:你和她又不一样。”
单之影想问哪里不一样,又生怕他真说出什么来,把话咽回去,不爽地冷哼:“没品的东西,当初就不该救你,还背着你走了十里路,就该让你死在深山老林里才好。”
闻勉双手搭靠着看台围栏,眯起眼不在意地笑:“那得回去问问十八岁的你了。”
海岛的夏天远离喧嚣,星星又多又亮,潮声像稀碎的玻璃相撞。
单之影远远地凝视海岸,好一会儿,她倏地开口:“丞霆和我求婚了。”
屋内的众人也正聊到同一个话题。
“虽然这么多年下来霆哥身边一直没换人,我猜到他应该对之影是认真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敢求婚,哥,你是这个!”说话的人夸张地举起大拇指。
“可不是?就他家里那群母老虎,不闹个三百回合这事儿没完。”
“这么说你最后还是说服了叔叔阿姨?”
丞霆慢悠悠地摇晃酒杯,宽阔的肩膀压迫性十足,“我的事,不需要他们同意。”
大伙嬉笑附和:“哇靠,好装,又让他装到了!”
其中一人看了看外面正聊着的单之影和闻勉,有感而发:“我是最后一个加入你们的,说实话,刚一块玩的时候我还以为之影是闻勉的人呢。”
另一人忙插嘴:“瞎说什么!”
“这有啥不能说的?越是大大方方越说明他俩没啥!”
先头打断的那人瞅瞅喻氤,又瞅瞅丞霆,有点尴尬,“也不能说不对,人最开始确实是闻勉带出来一块吃饭的,但那时候她已经跟了丞霆,一碰面才知道哥俩也认识,而且认识十几年了。”
喻氤看向话题中心的另一个人,正撞上丞霆也眯眼看过来,好似终于正式打量了她两眼,隐隐皱了皱眉,随手操起烟灰缸,向说话的人砸去:“你俩找事?”
厚重的水晶烟灰缸在地毯上砸出闷声,滚了两圈停下,一唱一和的两人赶紧夹紧了尾巴。
“害,你看你那嘴,狗嘴吐不出象牙,会不会聊天!”
“可不么,我喝大了,瞎咧咧的!”
“好了,难得见面,别聊些没根据的瞎想。”海岛的主人纪埕适时开口,转移了话题。
喻氤始终未作任何表态,也不打算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她巍然不动地坐着,没有一丝被无视的不安。
只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丞霆对闻勉好像有些隐约的敌意,也许是因为单之影,为什么?他作为单之影的枕边人,婚都求了,难道还不相信单之影吗?
正漫无边际地猜想着,喻氤的肩突然被拍了拍,李乐曦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座位来到她身边,主动示好:“喻小姐,你有没有见过闻勉小时候的样子?”
喻氤有些意外,看向纪埕,对方对她隐晦地点了点头,喻氤承了夫妇俩的好意,笑:“没有,但我很想看看。”
李乐曦挽起她的手,带她离开吵闹的众人,“走,趁他没回来,我给你看一份闻勉早期珍贵影像。”-
“我还没有答应他。”单之影的声音散在海风里。
闻勉安静地倾听,“犹豫的原因是?”
“我不知道这对不对。”
“你的世界不是一向只有‘想’或‘不想’,没有‘对’或‘不对’吗?”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答应?”
“我不能替你作决定,之影。”
闻勉叹了口气,“你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九年,你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做?”
“之影,你是一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我佩服你,你总能在所有选项里选出最不后悔的一项,用自己拥有的牌打出最佳局面。这一次也是一样,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问问自己的心,如果和这个人共度余生,你是否会感到快乐。”
一瞬间,千万种情绪在单之影眼中翻涌。
她自嘲一笑,对着漫天的星星长吸了一口气,“转眼就九年了,真快啊,闻勉。真快啊。”
闻勉捕捉到她眼角的湿润,没说话,拍了拍她的头。
单之影说:“等我订婚的时候,你叫上喻氤一块来吧。”
“嗯,我帮你带话,但来不来还得看她的行程安排。”
“行了,回吧,有蚊子咬我。”
“好。”
“喂,臭小子,再问你个问题。”
闻勉闻言停住脚步回头,单之影从露台边伸进来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捏在手里折了又折。
“如果我以前说甩掉丞霆和你在一起,不是在开玩笑,你会收留我吗?”
气氛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闻勉眨了眨眼,这一分钟足够他从无到有,想通很多事情。但他依旧十分平静。
他用再坦然不过的姿态面对她,坦然的近乎残忍。
“不会。之影,你是我不可替代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令你感到痛苦,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终止我们的‘朋友关系’。”
“但你仍然是我的挚友。”
因为宝贵,所以不容许其他可能。
一开始没有,那么以后也不可能有。
几片撕得零碎的叶片砸来。
“滚滚滚。”
“没品的东西。”
闻勉回到酒厅,听说喻氤被李乐曦带去休息时并未多想,和男人们聊了一会儿便去寻她,最终在公用书
房找到她。
喻氤盘腿窝在沙发里,戴着耳机,腿上放一台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炯炯发亮。
闻勉敲了敲门,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
喻氤手脚忙乱地合上屏幕,“这么快就聊完了?”
“嗯,怎么不见李乐曦?”
“她说要和纪埕商量明天出岛的事,就先上楼了。”
其实李乐曦把视频发到她的邮箱就促狭地离开了,美其名曰不打扰喻氤慢慢欣赏。
闻勉走近,装作没看出她的紧张,“累吗?”
“还好,虽然一直在飞行,但比工作时好多了。”
“也是,你还有精神躲起来看电影。”
“不是电影……”
“那你在看什么?”
喻氤语塞,犹豫道:“你看了不许生气哦。”
听她这么说,闻勉被钓起了几分兴趣,“先看看再说。”
喻氤没办法,只能把屏幕抬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犯大忌的东西,在播放的是早年万闻集团的老爷子的一段财经采访,闻勉那时尚未出道,作为老爷子最得意的长孙跟在他身旁出了镜,据说也是这个采访,让星探冒着被老爷子打死的风险偷偷找上闻勉的父母。
只可惜,老爷子去世后这段采访就从网上销声匿迹了,李乐曦猜多半是闻勉出的手,而她手里这份是上学时和纪埕图好玩存下来的,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市场绝版货。
和他童年时代出演的那些角色不同,采访里的闻勉是完全不同的、他本人的孩童的模样。
穿着精致的蓝色小西装,格纹领结,既不哭闹也不乱瞧,规规整整坐在老爷子身边,模样矜贵得像团新雪。
对照着屏幕外的他,完全是等比例放大,还真是从小就好看。
闻勉盯着屏幕,目光落到老爷子身上看了一会儿,期间喻氤频频观察他的脸色,生怕惹他不快。
“就是这个?”
“……是的。”
“没什么好生气的。”
闻勉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李乐曦和喻氤说了什么,对于李乐曦偷藏采访也没什么不悦,亲自辟谣:“这段采访是我让人删掉的没错,但不是你们想的那些原因。”
他有些无奈,在她旁边坐下来。
“爷爷骨子里不喜欢抛头露面,一辈子也没接受过几个采访,这段采访是我七岁那年,集团经历了最大的一次运营危机,问题解决后,为了挽回企业形象,爷爷才带着我上了这档访谈。”
“后来我入行,家里上下的隐私不得不暴露在公众视野,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这个采访经常被翻出来讨论,我就让人全网下架了。这就是全部,是不是比你们想象的简单多了?”
正巧视频播放到主持人夸他,他丝毫不显自得,彬彬有礼地道谢。
喻氤心里不是滋味,她能理解闻勉的爷爷为什么上节目要带上他,不仅是他的外形,他的言谈举止,都代表着企业和家族的形象,更何况陈生也说过,那时的闻勉是他爷爷最看重的继承人。
可看着这样的闻勉,喻氤很心疼,她看的出来小时候的闻勉并不快乐。
第47章 P-31银河好像他们在银河之上加……
“你想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闻勉轻而易举地猜到了喻氤的目的。
喻氤舔了舔下唇,决定坦诚,“有一点点好奇。”
“下次直接问我,会比别人口中要准确一些,”闻勉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面向喻氤,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比如现在,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都可以问。”
喻氤彻底放下电脑,试探:“什么都可以?就算我问你谈过几个女朋友,你也会告诉我?”
闻勉想了想,“严格意义上,你是第一个。”
喻氤才没那么容易被糊弄:“那不严格算呢?”
闻勉无可奈何,揉着眉心道来:“我出道的早,学生时代不拍戏的时候都在家补课,几乎没有校园生活。后来去了加州,也交往过几个姑娘,但都谈不长。再之后就是演《拾荒者》,回国拍戏,这两年才真正闲下来。”
“为什么谈不长?”
“文化不同吧。”
喻氤似懂非懂。为了帮助他的小礼物宝宝理解,闻勉费了些力去回忆这些早就记不清的琐事,“比方说,她们很难理解我为什么喜欢煮茶,也很难理解中国人看待问题的方式,这样的例子多了就很难发展成长远关系。”
喻氤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也从没问过他为什么喜欢煮茶,她拉住闻勉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为什么喜欢煮茶?”
这回闻勉是真被她的跳脱逗笑了,他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喻氤爬到他身边拽住他的衣襟摇晃,“说嘛。”
闻勉闭眼:“我突然感觉有点累了。”
“不许累!”喻氤捧住他的脸脱口而出:“亲一下就不累了!”
方才还做出疲惫状的人闻言睁开眼,黑亮润泽的眸子透出星点笑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喻氤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舌自尽,他们现在在人家的地盘,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她冒出如此不知羞的话,还那么自然。换做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
松开闻勉弹坐回去,喻氤的语言系统开始错乱:“我瞎说的,瞎说的人不能当真,你什么都没听见……”
看着她絮絮叨叨的背影,闻勉突然想,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爱难以永恒?为什么在听到人们说每天醒来都比前一天更爱彼此时会下意识认为是假的呢,事实明明如此生动,仿佛标记好的刻度尺,每个时刻都让他清晰感知。
闻勉的心突然化成了一滩静海,映照着他柔软又笨拙的月亮。
“起初是爷爷认为煮茶能磨练心性。要想煮好一道茶,必须做到‘和静怡真’,见茶如见人,他要求我每天至少煮一道茶,修心。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我十二岁,后来接戏多了,片场情况不允许,就断了,爷爷为此大发雷霆,和我父母吵了一架。不过煮茶确实能平心静气,现在有条件的话我也会带着茶具进组。”
就像在《铁锈》组里给谭嘉群送别那次。
喻氤一愣,转头看他。闻勉的视线没有焦点地凝在半空中,像是在透过时空望着谁。喻氤突然就难过起来——闻勉的父母、爷爷,都不在人世了。
“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喻氤不自觉又翻开采访,视频中老人温文尔雅,谈吐间可见渊博学识,很难想象是闻勉口中那个严苛的长辈,只看外表甚至会觉得这应当就是闻勉老了以后的样子。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读了很多书,早早出去看世界,他尊重很多人的生存方式,但依旧以他那套价值模式要求自己和家人,有的时候有点……不讲理,但他是所有人的庇荫树。他教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家人是可以不计得失的重要存在,尽管我和我父亲都让他失望了。”
喻氤不喜欢他口中的“失望”一词,“可是就算你没有继承他的衣钵,万闻现在也很好啊。”
闻勉不置可否,“是的,三叔把爷爷的产业发展的很好。”
“我的意思是人各有志,你当然有权利过你想过的人生。”喻氤强调到。
闻勉对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谢谢。”
话都说到这了,喻氤索性问起他家里剩下的人,得知了一些网上写不全的信息——闻勉的爷爷有三个孩子,闻勉父亲,闻勉的姑姑,和如今万闻的掌权人闻诚良。
到了闻勉这一代,年纪最大的其实是姑姑的女儿,这位表姐在前些年商业联姻生了一个小侄子;三叔育有一对龙凤胎,早出生的女孩叫闻珞童,排行最末的老幺叫闻沥。
“他们两个里,珞童是最早展现出商业天赋的孩子,从小就以接班人为目标。闻沥懂事的晚些,事实上他并不差,他只是更想让珞童开心。”
喻氤发现提到家人的时候,闻勉整个人都很柔和,不带一丝作伪。
这时李乐曦发来消息邀他们参加明天的帆船比赛,让闻勉带着喻氤去选船。
闻勉收起手机,对喻氤笑了笑:“有机会带你一一见他们。”
由于他的工作安排,两人只在岛上呆了三天。住的是岛上视野最高的独栋别墅,除抵达当天的晚饭和次日的帆船比赛外都是单独活动,纪埕夫妇和单之影都未来打扰。
返程的时候纪埕一个人来送行。他看着喻氤上机,转头对闻勉道:“听说万闻拨给影视子公司的款项已
经过会,准备着手行业资质考核。”
闻勉了然:“纪念和你说的吧。”
纪埕的弟弟纪念和闻沥也是从小拜把子的兄弟,前几年毕业回国给纪埕打下手,就剩下闻沥还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
提到这对好哥俩,纪埕露出点笑意:“你三叔限制闻沥的出行,他没地方去就只能来找纪念,纪念被缠得不耐烦,这几个月已经不爱回家了。”
“他被逼得太紧,去纪念那儿透透气也好。”
“你有什么打算?万闻涉猎影视市场,日后需要你的时候会更多,既然都要做,何不趁这机会自己当合伙人?你父母和老爷子留给你的股份加起来不少,你三叔不可能不答应。”
闻勉淡笑:“我若有心转幕后早就转了。”
纪埕明白他是顾及闻沥,同时也不想插手万闻的事务,思忖片刻,道:“其实有你在前头名正言顺地把航,闻沥才会心安,我看他这些日子的烦躁,也有部分原因是对你有愧。”
闻勉不说话了。纪埕言至于此,拍拍他的肩送他上机。
回到直升机上,喻氤随口问他们聊了什么,闻勉摇摇头,突然想起喻氤的合约应该也是上半年到期,一直没打听到后续,也没听她提起过。
就在这个时候,螺旋桨的轰鸣伴随机身晃动骤然响起,起飞了。
闻勉只能戴上头套耳机再开口:“你的经纪约谈好了吗?”
噪音被耳机隔绝在外,机械频率被对讲系统覆盖,人的声音变成了一道短短的电流,然而喻氤却神情愣愣。
就在闻勉怀疑自己声音太小,准备重复一次的时候,喻氤回过神来,按住耳机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展开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单之影的订婚礼定在三月底的意大利托斯卡纳。
喻氤没能参加,因为周湘为她接下了一档边拍边播的旅综,前往冰岛经营一家民宿。民宿建在蓝湖附近,风景很好。同行的嘉宾也是节目精挑细选的好相处,制作人主打疗愈风格,节奏慢没剧本,很适合喻氤的性格。可见周湘费了心思。
订婚礼的前一天正好是喻氤抵达冰岛的日子,冰岛极其关照地送了他们一场极光大爆发。它出现的突然,当有人指着窗外发出第一声惊呼,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扫疲惫,争先恐后地追出房子。
荧绿色的光冕从万米高空向下倾洒,遍布天幕,一如神迹。
房东太太说这很可能是此次极光季的最后一场极光。
录像机拍下了喻氤和其他嘉宾并排仰望星光的画面,制作人感叹大家的幸运,而喻氤知道,她最想一起分享的人不在这里。
于是那天晚上,当闻勉数十个小时没合眼,终于在托斯卡纳的酒店躺下后接到了喻氤的电话,入眼便是喻氤占满通话页面的整张脸,她那头光线微弱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兴奋与希冀。
“猜猜我在哪儿?”
还能是哪儿?闻勉坐起来想看一眼时间,却见喻氤突然向后跑去,漫天绚烂的光冕露了出来,而她裹着羽绒服和雪地靴,戴着不知从谁那里借来的卡通毛线帽,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放肆跑跳,用手去抓极光的尾巴,然后折回来将手机里的他高高举起,气喘吁吁地问:“你看见了吗?”
闻勉觉得她呼出的热气仿佛越过三千公里、越过屏幕,轻飘飘地融进了他的胸口,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看见了,是磁暴极光。”
喻氤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闻勉,你见过极光吗?”
“见过。”闻勉诚实道。
“我猜也是,”喻氤的呼吸正在放缓,“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极光,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同你一起经历这个时刻。”
“我听过一种说法,人的记忆是片段的不断重演,记忆的脉络会随时间淡化,只剩画面与画面中的人在重复演出中愈加鲜活。闻勉,我希望我人生的每一个珍贵片段中都有你的存在,而你我会永远鲜活。”
闻勉怔忪地盯着屏幕,里面的喻氤背对着极光张大臂弯,像要隔空给他一个拥抱,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认真地说道:“极光很漂亮,我也很荣幸。谢谢你,这将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一天。”
已是后半夜,绿色的光波不再像数个小时前那样醒目,天际透出几抹淡淡的紫红色,被盖住的星光也冒出了头,点缀在游动的光冕上。
“像不像银河?”
“那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喻氤蹲在马路边,托着下巴畅想,“我们是宇宙中两只正在朝彼此努力航行的飞船。”
“我们分开了?”
“不,我们脱离原本的轨道,背离星系,在宇宙中飘荡逃逸,除了爱与被爱,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那晚两人聊得很晚,挂断电话后闻勉做了个梦。
他梦见第二天要参加的不是别人的订婚,而是他与喻氤的婚礼。他们在盛夏的海边,喻氤穿一件纯白的婚纱,海风波动她低挽的发丝,扬起裙摆几粒细沙。她笑着对他念誓词:除了爱与被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海面波光闪烁,潮声阵阵,闻勉望着她,头一次觉得命运如此眷顾。
第48章 P-32薄冰(剧情章)沉闷的前夕……
单之影订婚那天,丞家几位主要长辈都未到场,只来了几个叔伯和一众亲戚小辈,想借此机会攀附的人家私下打听没个所以然,而知道内情的纪埕等人则纷纷讳莫如深。
跟着李乐曦进入教堂的闻沥左右环顾,终于在前排长椅上找到了闻勉,“哥!”
他也是倒霉,转机的时候行李搞丢了,找回来后连箱子带里面的衣服都沾着一股怪味儿,给闻沥震惊地直呼:“你们给它干哪儿去了?”
总之带来的东西都扔了,酒店又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大利村庄,只能临时借一套纪埕的西服穿,幸运的是纪埕有个设计师妻子,李乐曦用随身带的工具帮他改完尺寸后根本看不出毛病。
闻勉很久没见这个堂弟,扫一眼他身后,“珞童没和你一块?”
“她说她手里的项目在关键期,要亲自盯着,”闻沥有点尴尬,磕磕绊绊帮闻珞童解释:“你也知道,她总是很看重我爸的考察。”
虽然这说法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闻勉听完没说什么,丞家老人们的意思摆在那,交往密切的几家不能驳人脸面,小辈们来就来了,真正有份量的却不会到场,也是敲打丞霆的意思。可惜依闻勉对丞霆的了解,后者是决计不会放心上的,他们越打压,丞霆的反击就会越强烈。
闻勉想着事,面色冷淡,叫人猜不透喜怒,闻沥心里揣着事,坐立难安,他清楚闻勉让他来不单是代表闻家,单之影的订婚,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场,正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人脉资源。
正应他所想,仪式结束后,闻勉和单之影带着他在场上走了一圈,把该认的脸都认了一遍,才终于肯放他自由活动。
单之影走之前把闻沥上下打量了一遍,长长的美甲懒散地敲着香槟高脚杯,也不知道冲谁说的:“借我的场子,以后记得还啊。”
“不急,债多不愁。”闻勉开了个玩笑,单之影没回头,单手高举过脑袋竖了个中指。
闻沥感慨:“你们关系还真好。”
闻勉没有否认,温声说:“去找你认识的人玩吧。”
丞家和闻家交情不错,场上也有不少闻沥一起玩过的年轻人。
握着新塞了几十个电话号码的手机,闻沥鼓起勇气叫住闻勉:“哥,其实我有话和你说。”
“阿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闻勉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帮你,但我不会一直帮你。”
闻沥怔了怔,随即陷入一种汹涌的恐慌。
印象中堂哥一直是最温柔最可靠的存在,如果某件
事连父亲闻诚良都无法解决,那就只有堂哥闻勉能解决。在闻沥有限的认识里,一直以为堂哥是整个闻家唯一一个不要求他争气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会无条件帮他的人。
难道……不是吗?
闻勉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动声色:“阿沥,我不会是你的后盾,你也不能永远躲在珞童身后,当一个缩在房间里的小孩。”
“可是我……”
“你做得到,你只是需要一个机会,”闻勉罕见地严肃,眸中沉静如海,“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吗?”
一个刚刚好,既不会引起珞童危机感,又能放手一试证明自己的时机。
闻沥的表情飞速变化,五味杂陈。
没错啊,如果有天他被外星人抓走了,只有一个人能救他出来,那一定是堂哥。
订婚后很快迎来四月。四月的头一周,闻勉忙于整理潮生可以签下的导演和编剧,整个电影市场已经趋于饱和,要想快速在行业中站稳最好的选择就是具备制作的能力,这样投产一体,初期受到的外部限制就会少很多。
他把这两年入围国内外独立影节中的华语作品都看了一遍,又向熟悉的制片导演打听,最后亲自敲定了一个名单。
其中有个叫梁览的年轻电影人,作品风格强烈,很擅长在文艺题材里加入商业元素,只不过听闻在刚入行时得罪了某个大导,如今一直不得志,接些零散活维持生计。
闻勉看中了他学生时期一部叫《会说话的猫》的短片,那片子碍于拍摄条件完成的比较简陋,但故事本身不错,稍加改动便能成一部成熟的商业故事片,重点是,他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很适合目前的喻氤。
第二天闻勉在电话中提起此时事。
“一直演固定的类型片不利于你的突破,这个剧本的题材介于商业片和文艺片之间,主人公的创作空间也大,很适合放在《铁锈》后,作为你突破形象的下一部戏。”
然而喻氤却在听到剧情大纲后说自己不准备考虑这个戏。
闻勉顿了顿,直言:“喻氤,你不喜欢我介入你的工作吗?希望我们之间把感情和工作区分开?”
“不是这个原因。”喻氤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闻勉情绪平稳:“那是为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放软了语调,央道:“你别问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帮我,就像你说的,我现在的状态不好着急进组,机会总会有的。”
闻勉心道可惜,但他不会强迫喻氤做她不喜欢的事,反正公司只要建起来,往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两人又聊了几句,喻氤的背景音传来了呼唤,紧接着有人小声询问她的去处,听对话是和她一起录节目的其他嘉宾,喻氤高声回应:“哎!姐!我在洗衣房里,马上下去!”
她回过头来,和闻勉通话的声音闷了许多,像是捂住嘴不想让人听见:“不说了,民宿来客人了,我得下去帮忙,节目组这两天安排了外出活动,到处是摄影机,可能不方便通话了,我们发消息好吗?”
闻勉笑了,清越安抚:“好,保持联系。”
“保持联系,”喻氤说完,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抱歉。”
闻勉低道:“没关系,你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这话没有传递出去,喻氤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闻勉陷入了思考。
他和喻氤的感情较之寻常情侣太过特殊,离开了剧组,隔阂渐渐显现出来,幸而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记下了这件事,打算抽出空来问问周湘——他能够了解喻氤的来源实在是太少了,一旦她不愿向他开启内心,他将一无所获。
闻勉看着手边堆积成山的待办事项,感到了耐心逼近告急的沉闷。
就在这通电话的第二天,在欧洲的最后一场商务拍摄结束了。
伦敦的阴雨天寒风冷涩,街上仅有的几个行人全都裹紧衣服行色匆匆,路过某个街区时,一个中年男人靠在冰凉的电话亭里又哭又笑地打着电话,他手中的亮粉色电话柄,被人用醒目的蓝色记号笔涂了一句话——“tellheruloveher.”
那抹粉色和涂鸦从窗外一闪而过,在闻勉的视觉上停留了数秒,等他直起身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太清了,只有男人喜极而泣的模糊轮廓。
在那一瞬间,闻勉的平静的心突然沸腾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想见喻氤。
不是电话,也不是被冰冷屏幕阻隔的视频,是立刻,面对面的,触碰到喻氤。
他掏出手机,摁了两次才摁对密码,锁屏上映照出一张急促的面孔,闻勉有些想笑,原来有一天这样的神情也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迅速地排除申请私人航线的可能,在手机上浏览机票,六个小时后就能抵达冰岛。
“Sir,wevearrived.”
司机的提醒如惊雷,令他猛地醒过来,他不能不管不顾地出现,喻氤拍摄的民宿在蓝湖,附近只有一个常驻人口不到三千人的小镇,中国人的面孔少之又少,想要不被发现的见上她一面难之又难。
身体顷刻间沉寂下来,闻勉控制好情绪,对司机有礼地道谢,下车,回到酒店房间。
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质疑,如果一个人的身份,不能让他做想做的事,爱他想爱的人,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说来也是神奇,那么多人爱他,爱他身上的光环,爱他身上形形色色的过客,可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这个名叫闻勉的人类想要的是什么呢?从前是再见家人一面,此刻,他只想要去到喻氤身边,和她说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闻勉没有立刻回北京,而是回了一趟老家。
老爷子的墓每日都有人打理,和他上次回来时一样,碑上连个雨点的痕迹都没有。闻勉熟练地放下花,上了柱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他站了一会儿,没提工作上的事,爷爷不爱听。
也没提家里的事,大姑和三叔敬重爷爷,想必时常来和爷爷汇报近况。
最后他说了喻氤,说自己终于遇到喜欢的女孩了,她脾气很好,是爷爷一定会喜欢的性子,以后带回来给他看。
他在山上呆了半个小时,走之前将带来的茶汤浇在墓碑旁的龙柏下,“虽然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您是若是有空,就来梦里打一转吧。”
三叔闻诚良听说闻勉去了山上,没说什么,毕竟他每次回来都是先去看他爷爷。
闻珞童出差,叔侄俩并着闻沥,三人一块在老宅用了晚饭,闻诚良留闻勉下来住,闻勉知道他是要谈准备行业资质的事,应了下来。
再之后的时间过的很快,无非是为新公司做准备。
四月二十七日。
就是这一天。闻勉记得很清楚,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像摁了加速键的录像带,朝向失控而无计可施的方向倒塌而去。
这天晚上,闻勉和闻沥就公司的应急通道设在几楼,距离大门多少米这类小事讨论到深夜,单之影的电话突然毫无征兆地拨了过来。
她的声音经过电流,显得失真而虚弱。
“闻勉,我从来没要你帮过我什么,这次算我求你,帮我见丞霆一面。”
第49章 P-33雷暴(剧情章)他不难过,……
丞霆出事了。
飞机在私人机场降落时遭遇事故,丞霆被连夜送进急救室,丞家压着医院和媒体,消息被瞒
得严严实实,是丞霆的秘书偷偷向单之影报信,不然她还蒙在鼓里。
此时距离事发已过去近一天。
“丞家人对我严防死守,我见不到他,纪埕也不肯接我电话,”单之影一整天见了无数人,打了无数通电话,精力已在崩溃边缘,她扶着额,精致而疲惫的脸埋在发丝里:“闻勉,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帮我,我必须知道他的情况。”
闻勉以惊人的速度消化了这个消息,平稳接住单之影的情绪:“我知道了,你先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尽快回北京。”
安顿好单之影,他即刻启程机场。
华灯初上,车流在窗外穿行而过,他掌心拨弄着手机,单之影认识丞霆和纪埕不过寥寥十年,闻勉却可以说是和他们一块长大,多少从纪埕的态度中摸到一二讯息。
他最早认识丞霆,是少年时期的一场马球赛,那时丞霆刚被接回丞家,尚不懂藏锋,为了赢一场比赛,在马场的马上下了功夫,险些踩死人。闻老爷子评他血性太戾,丞霆却借此在丞家得了喘息之机。
闻勉看的分明,丞霆这人,对自己看中的东西势在必得,绝不容他人觊觎,更别提主动放手,闻勉不认可他的做事风格,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笃定的——即使丞霆身陷昏迷,他身边也不可能立刻被丞家的人接管,能做到对单之影严防死守,只有一种可能,丞霆自己不愿见单之影。
抵达北京已是凌晨两点,单之影的车停在医院附近,她披散着头发,裹了件黑色毛开衫,憔悴的脸藏在宽大的渔夫帽里,眼下伏青清晰可见。闻勉看她一眼,没有多话,“走吧。”
就像单之影说的,icu楼下守了不少丞家人,他们三两聚堆,远远看见两人也不上前阻拦,视线草草掠过便又转回去交谈,仿佛已经无暇顾及单之影。
闻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加快脚步。
楼上也是相似情形,纪埕正在和几个律师模样的人交谈,单之影冲上前,话没出口,却看见病房门被人推开,两个穿着除菌服的人推着医疗垃圾走出来,透过一晃而过的门缝,病床上空无一人。
单之影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直愣愣地盯着那道房门。
纪埕走了过来,目光没有放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不知道在对谁说:“人走了。”
单之影脚下晃了晃,“……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小时前。”
“他的……在哪?”单之影用手遮住眼,嘴唇翕动,深呼吸了两下,再拿下来眼眶已经湿红,她逼近纪埕,“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吗?”
“他和医院签了秘密协议,死后尸体直接火化,任何人不得探视。”
“纪埕,”单之影冷笑,声音不自觉地打抖,“一个星期前我还与他同床共枕,现在你告诉我,他就这么变成一坛灰了?”
纪埕默了默,“他名下的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包括以他名义收购的10.5%的华盟股份,都会转移到你名下,加上你手里本就有的股份,你会成为华盟最大的外部股东。作为交换,他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是别去看他的尸体。”
随后,掏出一支录音笔递给单之影,“剩下的,你自己听吧。”-
这天晚上,纪埕和闻勉在清空的病房外坐了半宿。天花板的灯管在瓷白地砖上打出反光,早春刺骨的晚风顺着窗缝漏进来,吹的人衣袖冰凉。
“你不该掺和这件事,”纪埕说,“他被机身碎片砸中,右腿贯穿伤害,多处脏器感染衰竭,救无可救,以他的脾性,绝不肯让之影看到这幅样子。”
闻勉点头,“猜到了。”
他没有指责纪埕的做法,就像他选择帮单之影那样,纪埕选择了维护丞霆的尊严。
纪埕眉心拢起,“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做无用功?如今你在闻家处境尴尬,再得罪一个丞家,这是赔本生意。”
他说的闻勉当然清楚,但也许当年闻老爷子看错了,他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因为从他父母离开时他便明白,人的一生不过是大树底下细密交缠的根须,攥紧再多泥土也改变不了它的草木本质,在某些力量面前,只消眨眼,就能倾覆。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人死了,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价值、伟业、爱恨,那些随便一个便可以书写出无数可能性的东西,也将随着他们的名字,变得举足无轻。
即使今天向他开口求助的人是纪埕,他也依然会倾力相助,哪怕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闻勉呵出一口气。更别提,他其实什么也没帮上-
丞霆走了,在他和单之影订婚一个月后。
他走之后,丞家没有再压消息,一夜之间,单之影的名字甚嚣尘上,她的每一处私宅下都蹲守着无数狗仔,他们试图翻开每一片可藏之地,放大单之影的每一个表情,再将它们换成源源不断的流量,流向自己的口袋。
四月十七日,丞霆出葬。
那日是个阴天,单之影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墨镜遮住大半张脸,气势凌厉,匍一出现就令满场媒体陷入哗然——没有人会在参加葬礼时这样招摇过市,尤其里面那位还是单之影的未婚夫。
“她到底是来吊唁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不是早有传她是包养上位吗,有多少感情谁说的准?”
“做做样子而已,没看到她戴着墨镜么,是怕进去哭不出来吧!”
“机子还不快竖起来,丞家根本不认她这个儿媳的,等会儿别错过镜头!”
“闻勉也真是够深情的,连这种场合也来当护花使者。”
“嘘!嘘!别说了!没看到闻勉看过来了吗?!”
此起彼伏的杂音夹杂在刺眼的闪光灯间,寻不到根源。闻勉转头看了单之影一眼,她高抬下巴,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朵无懈可击的大丽花。
“准备好了吗?”
“当然。”
闻勉侧身挡住挤上来的人群,在安保的开路下,亲手将单之影送到告别厅,随后,他停住脚步,“等我一下。”
单之影迟疑:“你要做什么?”
闻勉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到那个说要架机子的狗仔面前,抬手掀翻了对方的摄影机。圈内皆知,闻勉素来待媒体温和,男人丝毫未有防备,笨重的机器“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四周响起几声惊呼。有机敏的人迅速将镜头从单之影身上移了过来。
闻勉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缓缓道:“灵堂在前,请各位尊重逝者和生者,停住喧哗和录像。”
能追到殡仪馆的人哪在乎这个,人群中有人喊:“别听他的,我们这么多台相机,他总不能都砸咯!”
闻勉追着声音望去,反问:“为什么不能?你们有几台,我就砸几台。”
他神色不似说笑,在场诸人一时被镇住。
先前的男人检查了自己的摄像机,发现真被砸碎了,忿忿不平:“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殴打记者的事写出去吗?”
这人故意扭曲了事实,就是仗着他们人多势众,联合起来口诛笔伐必然让闻勉害怕,没想到闻勉竟然说:“可以,你们去写吧。”
说完他带来的安保果真围上前,开始暴力没收现场的相机。
闻勉不再看他们,转身回到台阶上。
“多谢。”单之影低声道。
闻勉语气轻松,“债多不愁。”
单之影勉强笑了笑。
外面动静这么大,告别厅中的人早已收到消息,闻老爷子在时最看重的那位闻家长孙带着丞霆的未婚妻来吊唁来了,这下少不得悄悄打量厅内的闻家人。
闻诚良掌权多年,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跟着他来的一双儿女却没有这般定力。
闻珞童率先沉不住气,待到吊唁过半,找了个单之影不在的空子寻到闻勉。
她比闻勉上一次见时成熟不少,只看外表,已是令人信服的高管代表,闻勉叫她:“珞童。”
闻珞童双臂环胸挡住他前面的路,悠悠嘲道:“
堂哥好不逍遥啊,这么多年集团内的事务你一概不问,我还当你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跟上来的闻沥有些听不过耳,“天爷,你怎么跟哥说话的!”
“我说的不是实话?堂哥你在外面大闹一通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别忘了寰意手上还持有万闻多个子公司的股权。”其中就包含了闻珞童接手过去的万闻科技,事关她切身利益,她怎么能不在意?
闻沥不平:“这怎么能怪哥呢?是丞家那群魑魅魍魉不厚道,仗着儿子去世了就开始欺负儿媳,哪有这样的?”
“你闭嘴!”闻珞童低斥:“你知道什么?成天帮不上忙就算了,胳膊肘还往外拐!”
“不是,你简直颠倒黑白!这是我哥我当然向着他,难不成帮丞家人说话?”
两人眼看着又要干起嘴仗,远处闻诚良注视过来,闻珞童不得不收敛,只用眼睛狠狠剜了闻沥一刀,“算了,爸在等我们,我今天不跟你计较,回去再收拾你!”
“我还没跟哥说上话呢,要去你自己去!”
“闻沥!你连爸的话都不听了?”
闻勉越过姐弟俩,和闻诚良远远对视,后者文质彬彬地对他抬手,倒是看不出一丝不满。
“阿沥,”闻勉打断兄妹俩幼稚的争论,微笑:“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三叔找你们必然是有事,我们改日再聊。”
“可是……”
闻珞童眼中冒出火星,警告:“闻沥,搞清楚你是谁的儿子。”
闻沥回头看看他爹,满腹纠结,他虽然不聪明,但他能看出闻珞童冲撞闻勉背后有他爹的授意,他搞不懂为什么一家人要闹成这样?他爹明明就很欣赏堂哥,珞童小时候最爱玩的秋千也是堂哥亲手扎的,难道非要堂哥把爷爷留给他的股份交出来不可吗?那可是大伯父大伯母走之后爷爷留给堂哥傍身的呀!
他很想选闻勉,却无奈地发现绳子的另一边,站着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站着一母同胎的亲姐姐。
愧疚令闻沥不敢抬头,对着鞋尖嗫嚅:“哥,我爸……我爸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一下……”
说完他低耸着肩,脚步飞快地回到闻诚良身边,闻诚良状似严厉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嘴里说了什么,闻沥不情不愿地站好,父子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只有家人间才存在的亲近。
闻勉盯着他们的身影看了几秒,收回视线,嘴角嗪起浅淡笑意,对还立在他身前的闻珞童道:“还有话和我说?”
闻珞童愣了愣,反射性地操起嫌恶的表情,“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些,我已经受够了董事会那些还在念着你的老古董,都多少年了?还盼着你回来呢?反正你一早就不想承担这份家业,既然想避嫌,想跟闻家割裂,那就断个干净,别一边享用着闻家人的身份,一边在外面给闻家树敌。”
闻勉安静听完,答应她:“今天的事,我会去丞霆父母解释,不会牵连到万闻。”
“你最好是。”闻珞童冷脸离去。
闻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他并不十分难过,他只是突然很想听听喻氤的声音。
告别厅的侧门连接一个长廊,两个男孩正躲在花坛边聊天。
闻勉没有听他们的交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透过长廊的拱顶,低而厚重的云层密不透风,空气里蒸腾着暴雨前的泥土气息,闻勉抬头看看天,意识到——要下雨了,喻氤的腿会疼吗?
自从知道她杀青时落下了病根,闻勉空闲时便看看近一周的天气,这一次也是同样,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却在触碰到机身的瞬间想起,喻氤她根本不在北京。
一阵呛咳打断了他的思绪,闻勉眯眼看去,认出那两个半大孩子是某家人的小公子,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烟,背着大人初尝禁果。
“呸呸呸,你骗人!这玩意儿好苦!”
“切,胆小鬼,你不就是怕被你妈发现么!”
崭新的烟头被折断弃在地上,闻勉视力好,看清上面的牌子是喻氤最早抽的那种。
闻勉冷眼旁观,往旁边走了两步,喻氤现在在做什么?他想给她打电话,可是她才说过这几天节目组安排了外出活动,他的电话会给她带去麻烦吧。
闻勉又想起澳洲度假时纪埕的提议,他已经拍戏快二十年,没有什么不能错过的角色,或许等喻氤录完节目,他可以试着转向幕后?
他突然觉得和喻氤因为一部戏相识相爱是一件幸运的事,这样哪怕以后他不做演员了,留给银幕的最后一部影像,是他和喻氤一起创造的。
只要影像长存,他和喻氤的名字就会被人一起提起,一直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久到他们垂垂老矣,相伴离世。
放手机的口袋传来震动,单之影发消息问他在哪里,电子屏上的方块字将闻勉重新拉回现实,抬头,天色已经暗得分不出是下午几点,云层底部浑浊不堪,隐隐可见雷光。
要下暴雨了。
闻勉回复了单之影消息,转身回到廊上,花坛后两个少年又寻到了新乐子,头挨着头凑在一块,短视频的外放声断断续续入耳。
“……冰岛……南部火山爆发,当局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冰岛国家广播……报道……十六日……格林达维克镇附近火山喷发……”
“最高震级5.1级,并于凌晨两点造成地裂……5名救援人员伤亡……”
“当局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要求连夜撤离包括救援人员在内的所有居民,目前岩浆已抵达蓝湖附近……”
第50章 P-34只要想着她,世界就不是无……
“我去,这航拍拍得也太吓人了,都流到镇上去了!”
“他们那儿有一百多座火山,三天两头喷,也就是瞧着厉害,你跑快一点岩浆还能追上你?我去年还去打卡呢……”
短短一条资讯很快被刷走,男孩们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们身后经过。
闻勉回到告别厅,单之影已等他许久,走近后低道:“灵堂里只有他的骨灰,没什么可看的,我们走吧。”
身边人没有应答。
单之影抬头,才发现闻勉目光落在地上,没在听她说话,不禁推了推他,“怎么了?”
“什么?”闻勉回过神。
“我说你……”
一道春雷自云层中连绵乍响,闻勉黑眸没有焦点地转了转,在触及灵堂上丞霆的遗照时骤然紧缩,接连划过的清亮闪电照彻闻勉的面容,一时竟比单之影这个未亡人还难看。
他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让跟来的安保送单之影回去,随后匆匆离开。
殡仪馆外噼里啪啦下起雨,先头的狗仔都躲在屋檐下,闻勉一路冲进雨里,将他们的呼声抛在身后。
他边跑边给喻氤打电话,电话那头无人接听,聊天页面也停留在他早上发的消息,雨水洇湿了他的肩头,闻勉打了个冷颤。
他坐进车里,来不及擦拭,拨给沈则川。
沈则川那头镇定得多,“你平时不上综艺,现在临时跟我要她节目制作组的电话,得等我去打听一下。”
闻勉哑声,“可以,尽快。”
“你要是急,不如直接打给周湘,她肯定有消息。”
“不用了,”闻勉说,“我现在去找她。”
下午三点二十,闻勉驱车抵达娱界总部。周湘正在监督手下的新人拍杂封,被告知有人找,一回头便看见闻勉站在摄影棚外,远远对她颔首。
周湘打量他一身明显淋过雨的痕迹,难掩讶异:“你不是在殡仪馆吗?”
一个小时前,他为维护单之影对媒体“大打出手”的新闻刚登上热搜,现在又明目张胆在娱界现身,大楼里人来人往,周湘不敢想会有多少人拍到。
不过转瞬她便想通闻勉是为何而来,语气没那么冷硬,主动交代喻氤的安危,“她没事,节目组一拿到灾害预警就安排了撤离,你打不通她的电话只是因为她在回国的飞机
上。”
闻勉身上一松,仿佛回到人间,手脚总算感到些温度,“好,多谢……”
周湘突然笑了,“闻影帝,你这么在意喻氤,就没有发现喻氤有什么异常?在你为视后庆祝婚礼,陪伴护航的时候,你知道喻氤在经历什么吗?”
她推了推眼镜,也像是自嘲:“她的经纪约本该在今年3月就到期,但是公司根本没打算那么轻易放她走。”
是赵闵光提前听到的消息,高层伪造了一份合约——签约十年内的艺人如若享受了公司提供的资源却不能带来一定效益,公司有权以书面形式通知艺人自动续约,作为乙方的艺人不得拒绝或提出异议。
合约上有包括喻氤在内的多个艺人签名。赵闵光私下调查,发现除了喻氤,其他人的签名都是真的,且年份再往上翻,这份合约的企划确实在公司留有过会记录。
“合约当然是假的,我是她的经纪人,没有经过我手的合约怎么可能让她签,那些签了字的人也是拿了高层给的好处,为的就是在喻氤走之前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可她还能有什么价值?无非是跟你和孟竖合作了一场,能借她把娱界跟你们捆在一起。”
周湘顿了顿,“洪昇物流你该知道吧?新起之秀,他们家的小少爷是你的粉丝,本想进华盟当你的师弟,奈何华盟家大业大看不上洪晟。高层便想把洪小少爷挖来,只要喻氤乖乖配合,装作是靠公司托举才能和你合作,假合约的事就算作废,她和娱界好聚好散,如果不配合,就打官司赔一千三百万的违约金。”
“你猜喻氤怎么做的?她只身跑到娱界的年会上威胁高层,只要他们敢打着你的名义捆绑诓骗,她就对着公司的直播公开声明,爆料她入圈以来一直被公司潜规则,还说……”周湘说不下去了。
闻勉喉头滚动,艰涩道:“还说什么?”
周湘不忍地皱起眉,“她还说,到时她会把公司高管的名字一一爆出来,告诉所有人她不仅要陪他们睡,还要陪各路老总睡,那位洪晟的洪总就是她最大的常客。”
闻勉闭上眼,周湘每说一个字,都像有一把锈钝的重斧在他胸口劈下,他伸手摸了摸,发现骨肉俱全,一切疼痛都只是幻觉。
“娱界确实一直有不干净的交易,高层商讨后不想把她逼急,暂时没有动作,但她这么做,已经把人都得罪狠了,无异于自毁前程,你还不知道吧,她根本没有谈妥下一家公司。”周湘背过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闻勉艰涩开口。
“2月底。”
2月底,在他和喻氤去澳洲前。也就是说,在他问喻氤找没找到下家时,喻氤就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了。
“我很后悔,当初没阻止她接《铁锈》,没阻止她和你在一起,有时我看着她,觉得是那个我认识的喻氤,可转头她就能做出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事。”
周湘转过脸来,冷眼瞧着闻勉,“我一直以为那些入戏太深的说辞不过是你们演员的噱头,闻勉,当时你与我保证,你分得清戏与人,可是你又有多少把握——喻氤看着你的时候,眼中就一定是你?”
“就连你,拿了那么多奖的你,不也没有看出她仍在演戏吗?”
“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工作?还是参加别的女人的婚礼?”
“如果今天她在冰岛遇险,同一时刻的你又守在谁的身边?外面铺天盖地是你的英雄事迹,她回国后看不到吗?”
周湘语气恍惚,“你是闻勉,人人都对你求之不得,可是喻氤和你在一起究竟得到了什么?”
从娱界离开,闻勉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身体好像过度失温,僵硬透了,脑袋也是麻木的。
脑中一会儿是那晚喻氤趴在他怀里诉说拍摄后期彻夜难眠,一会儿是周湘的质问,最后通通变成孟竖的声音。
“她不过是把李金银对娄泽的感情转移到了你身上。”
“你觉得你在帮她,你的存在只会让她更难脱离!”
闻勉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接了单之影的一个电话,为什么从那一刻开始,周遭的人和事都急转直下。
他希望单之影能获得幸福,可丞霆死了,单之影要面对整个丞家的报复。
他远离万闻,尽量不给三叔一家带去困扰,可他最后还是以闻家人的身份带单之影进了灵堂。
他以为同喻氤还有很多时间,喻氤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堵上名誉前程孤军奋战。
似乎每件他想做好的事,都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雨势瓢泼,横扫在挡风玻璃上,过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远光灯,闻勉将车停在路边一处空地,裤脚上的水在车座地毯上留下小片水迹。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喻氤在他面前学会了伪装,是他杀青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他对她提出在一起的时候?
他总记得,在澳洲时她已经比拍戏时养胖了些,可是除此之外,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吗?
他们初次缠绵的那夜,喻氤拉着他聊天,到天快亮时才睡下。隔着时差的那段时间,她好像永远守在电话那头,只要他拨过去,总是能在三声忙音内听到她的应答。在冰岛录节目,别人都舟车劳顿疲惫酣睡时,她跑到大街上和他分享极光。
这些画面像加了速的升格镜头,在眼前闪过,闻勉打了个冷战。
人,可以不睡觉的吗?
湿润的衬衣贴在背后,刺骨的凉。闻勉退而求其次地开始思考,就算喻氤没有出戏,没关系,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带她去散心,去见各种各样的人,逗她开心,再不济,他去和孟竖说,《铁锈》不上映了,要多少钱他买下来,只要远离了那些人,远离了那个故事,她是不是慢慢地就能走出来了……
……能吗?
……能……吗……
痉挛般的疼痛从胃部升起,闻勉颓然发现,他不过是自欺欺人。
只要他还在,他的这张脸就会无时无刻地提醒喻氤,她作为李金银,曾经失去过他的日子。
为什么一定是李金银,为什么偏偏是李金银。
良久,巨大的鸣笛声穿透雨帘,如同一道突兀的哭声。
下午六点四十,闻勉回到家,闻沥在他家门口蹲着,见到他瞪圆了眼,“哥,你淋雨了?”
“嗯。”
闻勉开了门,他便跟着进来,解释:“我……我听说你突然走了,不放心,又没有你家指纹锁,就只能在外面等着。”
闻勉捡了衣服,丢下欲言又止的闻沥,走进浴室,“门锁在那,你自己录吧。”
他冲了个热水澡,滚烫的热水浸进头皮,整个人才暖和一点,他关掉花洒,手机里沈则川发来了喻氤的航班号,并着一个问题:【殡仪馆的新闻处理否?】
【都下了。】
【不,放着吧。】
【都放着吧。】
闻勉复制那条航班号,查询后认真记下。三个小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随后他打给了闻诚良。
闻诚良人还在北京,“啊,是闻勉啊。”
“三叔,爷爷留给我的15%的万闻股份,我可以全部分出来给你。”
“哦?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
闻勉无心与他打机锋,“不止是股份,我会竭尽我所能,辅佐闻沥运营万闻旗下的影视公司。我不要任何回报。作为交易,我希望万闻给我一份企划书,在五年内收购娱界世纪,同时,子公司成立后第一个签约的艺人由我提供,公司一切资源以她优先。”
闻诚良哪里听不出含义,笑道:“阿勉,你这
冲冠一怒,为的又是哪家千金啊?你未免太看得起你三叔我了,娱界世纪是什么阿猫阿狗吗?说吃下就吃下。”
“你还想要什么?”
“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你想拿你爷爷的股份作交易,当然可以,但不是这个数额,从大哥大嫂留给你的份额里再划出两个点。孩子,别怪三叔,只有你的持股低于珞童和阿沥的总和,我们才能真的成为一家人。”
闻勉从储物柜里拿出剃须刀,打出泡沫,“三叔,你投了这么多钱创立影视公司,不过是想让闻沥拿出成绩,好让董事会的人对他改观,因为你始终觉得珞童是女孩,再能干终究要嫁人,对吗?”
“他们是亲姐弟,不分亲疏。”
“那你认为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没有和华盟解约,自立门户?”
闻诚良笑道:“你是想说,你志不在此,但不是不能自己开一家公司。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和你陈诉风险,”闻勉望着镜中的自己,平静道:“到那时,你觉得董事会是将支持我,还是支持毫无根基的闻沥?”
“三叔,从爷爷走之前把集团交到你手上,我就没有想过要抢,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挂了电话,闻勉一丝不苟的将下颌冒出的胡茬刮干净,镜子里的他面无表情,如果单之影在这里,会发现他又变成了十四年前那个失去至亲,眼中只有料峭冷意的少年。
闻勉将自己收拾齐整,带着一身水汽打开门,在门口踱步的闻沥唰地转过身来,血色尽失,“哥。”
闻勉脚下一顿,沉默地站住。
“哥,”闻沥听到了他和父亲的谈话,惨淡地笑:“我不做什么CEO了,也不要你的股份,我说你是我哥就是我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闻勉看着他。
“真的!哥,你信我!”
闻勉声音平和,“阿沥,帮我个忙吧。”
“帮我照顾一个人。”-
北京时间九点二十,《温暖的旅宿》节目组降落大兴机场。
接机通道口,闻勉戴着帽子口罩长身而立,间或有人被他气质吸引投来目光,都因他周身生人勿近的气息望而却步。
手机里来自孟竖的未接来电一通接着一通,闻勉挂断,他又接着打来,锲而不舍,最终闻勉接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那么大的事是一通短信就能决定的?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跟我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时间了,孟叔。”闻勉打断他。
——“什么叫做没时间了?你要放弃国内的资源去国外发展,没问题,我支持你去,但是你说要和喻氤……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肆意妄为!你非不听我的,现在后悔了吧?!”
通道口陆陆续续有节目组的人出来,引起接机人群的骚动,不少人围拥过去,爆发出尖叫。
“诶,快看,那是蔡颖吗?”
“有明星?哪里哪里?”
“后面那个是不是喻氤?这是什么节目组?”
走在人群后面的喻氤,脸上半挂着口罩,好像忘了什么东西,边走边在身上翻找,最后发现就戴在胸前,大大舒了口气,朝跟着的工作人员讨饶。
她很久没有这样鲜活,看来冰岛之行过的很轻松。
闻勉看着她,不自觉笑了。
——“我走之后,她有事您就帮一把,怎么说是您一手挑中的人。”
——“你想好了?有把握吗?不怕她恨你?”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闻勉的方向望来,在只花三秒钟便辨认出他的眉眼后,喻氤瞪圆了眼,紧张地环顾四周。
闻勉朝她招了招手。
——“想好了。”
——“那就依你,我去做这个坏人。”
她朝这边来了,脚步雀跃,笑容飞扬,每一步都像踩在闻勉心里。
闻勉收起手机,心想,怎么会有把握呢?只要想到有一天她会用仇恨的眼睛看向她,心脏在这一刻就痛的快死掉。
可是爱情有什么重要,爱情不会抹杀一个人,病痛会,意外会。他要她健康快乐,要她心无阴霾,要一个自由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喻氤。
飞来的人冲进他怀里,闻勉紧紧地抱住她。
“你怎么来了?”
她那么惊喜,而他只要想着她的名字,世界就永远不会是无边的夜。
闻勉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
“因为觉得,今天特别想你。”——
“哥,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公司叫个什么名字?”
“怎么让我起?”
“当然是你起,可是你一手组建的公司!”
“……那就叫潮生吧。”
只要天体引力仍旧固定,便如潮汐锁定,永远环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