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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后 宴清窈 40298 字 19天前

但作用远远不够。

于是,喻礼令麾下的传媒公司扩大影响力,势必要造成大厦将倾的态势,与此同时,喻礼还增大交于美国商务部的政治献金,令其对喻氏集团购买美国优质商业资产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个月后,收购案正式尘埃落定,赢得最终继承之战的负责人将GE科技卖给喻氏集团,以低于初始报价的价格,他的条件是收购之后将他的弟弟妹妹全部赶出GE科技。

喻礼自然同意,并且同意由他继续担任GE科技CEO。

回国时,洛杉矶依旧气候温凉,而国内已至深冬。

除夕将至,年味浓浓。

公务机落地机场,喻礼跟林靳南一起走下舷梯。

收购进行的这半个月,林靳南一直随侍在喻礼左右,形影不离,俨然成为除陆子衿在外是第二个宠臣。

不过因为林靳南出身九牧林氏,又跟喻礼年纪相仿,于是在夸赞林靳南得力忠诚之外,隐隐又露出另外一些更令人想入非非的传闻。

林靳南担心喻礼以为这些传闻是他扩散出去的,立刻拨电话解释,“喻总,这些绯闻不是我传得,如果你需要,我立刻澄清。”

喻礼说:“我们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不用大费周章。”

林靳南不解,心底却又升起阵阵隐秘期待,“你的意思是……”他当然愿意将传闻落实。

跟喻礼联姻,对林家,百利无一害。

喻礼没有出言肯定他的猜测,只是说:“喻董的生辰宴,你会出席,对吗?”

“当然,我会亲自送礼过去。”

喻礼说:“蛮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席。”

林靳南心脏狂跳,刚要讲什么,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喻礼接通林靳南的电话并没有避着程濯,甚至她开了扩音器。

挂断电话,她回眸看向他,“我二哥快要回来了,我需要一个挡箭牌。”她握住程濯落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指骨很硬,修长而白皙,透着玉质的莹润,微冷。

她说:“我们的感情还不坚固,如果我二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他一定会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干扰我们的感情,所以我们暂时还是要避一避。”

程濯回握喻礼的手,没有反驳喻礼的说辞,只是提醒说:“喻礼,真金不怕火炼,真情也是。”

喻礼轻声打断他,“抱歉,这件事得听我的,因为我有前车之鉴。”她笑笑,“我跟梁老师感情破裂,我二哥居功至伟。”

程濯指尖撩起她遮住眼眸的长发,发丝撩起,他望见喻礼寥落淡然的眼神,他相信这样的眼神不是因为梁宗文。

他拦腰抱起她,让她坐在他腿上。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程濯望着她眼睛,说:“喻礼,你要相信,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我从来不是君子,你对我不需要有道德包袱。”

喻礼抬手触他的脸,他的眸光温柔拂过她的面颊。

她的指尖在他脸上一触即离,终究,她还是不愿对他说出那样深沉的过往,即使,他给予她比梁宗文更多的耐心。

好在,程濯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挑开话题,“有没有想过要搬到楼下住?”

“我现在不就是住在楼下吗?”她今晚就是要留在楼下过夜的。

程濯漆黑眸光温润柔和,“不只是现在,以后也在楼下,可以吗?”

喻礼说:“可以,我让安妮收拾东西下来。”

“不用,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置办好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再补一补。”

在她出国的这半个月,程濯已经吩咐人置办齐喻礼平日衣食住行需要的所有用品,“衣服在主卧衣帽间里,你看看喜不喜欢,是按照你的喜好挑选的,没有logo。”

喻礼从不穿带logo的明星品牌,她的私服大多面料奢华剪裁精良,出自定制衣坊,没有任何品牌信息。

“还有几件定制旗袍,在裁缝坊里没有赶制出来,过几天会送过来。”

喻礼说:“找得哪一位裁缝?如果是程师傅的话,那我可是沾光了,他现在炙手可热。”

程濯轻捏她指尖,“程师傅是程家的私家裁缝,如果你想用其他裁缝做衣服还有难度,程师傅倒是没有难度的。”

喻礼笑起来,她真觉得程濯很懂事很贴心。

他比表面上的年纪显得成熟得多。

每每让她觉得,她是在跟一位宽容慈和的同龄人恋爱。

这种感觉,梁宗文从未给过她。

不过梁宗文总有谬论回怼她,他说他不够宽容豁达的原因是因为他太在乎她,只有不爱不在乎,才能时时宽和包容。

或许他的观点有一点道理,但喻礼不想深究。

毕竟,她谈恋爱的最终目的是让自己快乐愉悦,而不是被“爱”与“不爱”的问题搞得身心俱疲。

喻礼短暂出神片刻,又因指尖的温热感回神。

程濯轻吻着她指尖,抬起眼看她,眸光漆黑浓郁,带着丝丝侵略意味。

此时此刻,他的宽和温柔削减了。

喻礼抿了下唇,脊背微僵。

他的另一手横亘在腰际,掌心摩挲着腰部敏感的肌肤,酥麻感自脊骨向上攀升。

喻礼轻易被他挑起欲望。

她从不隐瞒自己的情欲,贴近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勾引达到成效,程濯接受她邀请,吻住她的舌尖。。

结束后,喻礼平复呼吸,转脸看落地钟。

落地钟的指针指在十点。

喻礼觉得她可以再处理一会儿工作。

不能白白浪费提神剂。

是的,她将跟程濯的上床当做提振精神的良药。

此刻,她还枕着程濯的胳膊,他另一条手臂还拥着她,至于他漆黑温润的眼神,正静静落在她脸上。

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慢悠悠问:“要去工作?”

喻礼仰起眸,跟他对视。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只是眼底眸色太漆黑清透,时时刻刻给人以冷清不近人情之感。

这样一双眼睛,即使在沉浸欲望时也不见沉沦之色。

喻礼笑着问:“可以吗?”

只要被伺候好了,她实在是通情达理的爱人。

程濯长指拨弄她潮湿的长发,“不可以。”

他盯着她眼睛,慢慢说:“你把我丢在空荡荡的床上,你忍心吗?”

喻礼轻笑着吻他下颌,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清冷得像松尖清雪,这样潮湿暧昧的气息都没有减损身上的清冽香气。

“不忍心啊,那就陪着你吧。”

她靠他近一些,窝在他怀里,指尖试探在他清瘦却壁垒分明的腰腹上勾了勾。

他的呼吸微乱,像琴弦被拨动。

喻礼知道了这是他的敏感位置,轻笑收回手。

指尖还没有收回,手指就被人攥住。

他握住她指尖,垂眸轻吻了一下,而后抬起眸,用漂亮如琉璃珠的眼睛看着她。

像蝴蝶轻触花蕊,喻礼指尖轻颤,刚刚被喂饱的身体又掀起一阵一阵的潮涌。

她抬腕遮住自己的眼,一截雪白的手腕在昏黄的落地灯下,映出羊脂白玉般莹润色泽,令人

口齿生津。

程濯依旧凝望她,等待她的回应。

他是经验老道的系统操作员,在输入指令后,便知道他所控制的系统会给予怎样的反应。

终于,喻礼将那截遮掩羞赧的手腕放下,双眸盈盈说:“再来一次?”

程濯笑了下,捏住她腕骨,撑住身体,低头吻住她。

他依旧紧紧搂着她,只是怀里的人抖得越来越厉害,她颤着眼睫,去躲他的吻,而后伏在胸膛喘息呜咽。

翌日,喻礼没有起来床。

好在是周末,她拥有放纵的资本。

归属于程家的家庭医生一大早便来到公寓,尽职尽责检查喻礼的身体。

家庭医生给喻礼开了药,除了口服的补肾养元的药之外,还有一管外敷的软白膏体。

她细细告诉喻礼如何使用。

喻礼面色淡然,没有丝毫羞赧情绪,漫不经心拿起那根玉杵在光下细细观摩。

医生仔细讲,涂药时要先将药上在玉杵上,而后再用玉杵将药摩挲在内壁。

家庭医生讲到一半,卧室门陡然被推开,吹散一室残留旖旎的气氛,带来一阵清冷的风。

是程濯。

他长身鹤立,西装革履站在门前。

跟卧室一室散漫的气氛格格不入。

家庭医生拘谨站起身,与他寒暄。

程濯先看向喻礼,见她神情自然,然后再回应医生的寒暄。

他坐在床上,拿过喻礼手中的东西,淡淡随意搁在一边,“怎么进来了?”

家庭医生冷汗直冒,她很少见程濯这么冷情淡漠的模样,平日在程宅遇见他,他都是礼数周全,温文尔雅。

她抿着唇,向喻礼求助。

确实,她是抱着好奇的心思进来的。

作为程宅中人,她很想瞧瞧一贯冷淡的程濯的心上人。

喻礼见医生的神色尽收眼底,灵巧为她打圆场,说:“我让医生进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一听。”

她抬了下下颌,含笑说:“您辛苦了,先回去吧,有什么问题我再咨询您。”

家庭医生如释重负,仓促开门走了。

喻礼穿着睡裙,乌发蜷曲在面颊,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双眸是亮晶晶的笑意。

“来得好突然,把人都吓到了。”

程濯点了下她脸颊,“听她说那些,不害羞吗?”

他本意是让医生留在卧室外,他来听那些注意事项,没想到家庭医生却直接穿房入户。

“哦,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间才生气的。”她记得程濯对旁人有很强的界限感,卧室内生人勿入,晚上的床单都是他亲手换。

至于他刚刚说得原因——

她当然不会害羞。

她从来都有敢作敢当的勇气。

想到一会儿要出门,她扬唇,“我要上药。”

程濯淡然道:“我用手帮你。”

喻礼抿了下唇,“不许勾我。”

程濯轻笑,“当然,我只是上药。”

他垂眸,长指勾起她纤薄的裙摆。

三分钟后,那些药膏悉数融成水化在他掌心。

程濯满手湿漉漉,无奈看她一眼。

他确信自己很有诚意。

喻礼这次确实有点害羞,拉起被子遮住潮红的脸。

程濯气血上涌,静了片刻,还是去浴室冲冷水澡。

见他走了,喻礼拍了拍发烫的面颊,撑着腿到隔壁浴室洗澡,护肤之后,她到衣帽间挑衣服。

如程濯所说,衣帽间中陈列着她喜爱品牌的服装,还有不少高定衣坊的私人订制。

她挑了件藕荷色暗纹旗袍,外面是织金绣锦的顶级技艺,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色的貂绒边。

系好斜襟上的暖玉扣子,她转身。

程濯站在她身后,沉静看着她,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潮气。

衣帽间的灯光偏暗,灯光系统映照着熏黄昏暗的氛围,他立在其中,出奇的光润,如融融的暖玉。

看起来温润如玉,内里却冷质透骨。

他观赏着她,眸光从旗袍移到她如皙白的手腕,说:“还缺一件好首饰。”

“我去楼上配。”她最不缺首饰了。

程濯轻轻摇头,掠过她,踱步到衣柜旁边隐藏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六层保险柜赫然打开。

珠宝琳琅,满目升华。

喻礼望着满目莹绿的老坑翡翠,说:“这是梁董的嫁妆?”

除了长辈有几十年的积累可以集聚这么多珍贵的翡翠首饰,年轻一辈,她想象不出得有多大的耐力和恒心才能收藏这么琳琅丰富的帝王绿。

她那几件帝王绿也是继承来得。

“不是,我自己的私藏。”

喻礼点下头,“年轻一代喜欢翡翠的还是少见的。”

程濯看向她,没有多言。

他并没有告诉她,之所以私藏这么多漂亮的翡翠玉石是因为她喜欢。

若是没有在一起,这些翡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天日,此刻戴在她手上,是它们的荣幸,也是他的荣幸。

“我帮你戴上。”

很巧合,一只圆润的帝王绿翡翠玉镯恰到好处戴在喻礼手腕上。

比她原本的那一只帝王绿手镯戴上还要妥帖。

喻礼站在光下看,“你这一只比我的那一只成色还要好,没有杂质,而且更加圆润厚重。”

她那只在光下看有一点飘花。

“那就一直戴着?”

喻礼说:“那我得还个礼才行。”不等程濯开口,她说:“下次带你去京西花园看我的收藏,只要你看中的,随便挑。”

京西花园是喻礼的私人藏品收藏室,曾经对外公开展览过几次,里面除了有价值连城的古董藏品之外,还有对喻礼本人十分有意义的画作和藏品。

其中一幅画就是喻礼以[初见]为题绘制的关于梁宗文的人物画。

偌大的书房里,满室藏书陈列,昏暗沉沉。

梁宗文低头在高大的书架前看书。

有人推门而入,一丝光隙跃到他脸上。

他抬起眸,金耀的阳光照亮他眉眼。

光风霁月,郎艳独绝。

那幅画被喻礼免费赠送给梁宗文,梁宗文却失误弄丢,而后又离奇出现在佳士得拍卖会上竞拍,画卷被拍到高价,即将要落到别人手中之时,万钧一发之际,有人最后拿出天价拍卖回这幅画。

后来有人扒,花了天价买回那幅画的人是喻礼的代表,那幅画现在应该藏在京西花园。

只是最近京西花园几次的藏品展览中,并没有那幅画的踪迹。

程濯沉静笑了笑,“好。”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顿太久,似乎不论是梁宗文的[初见]还是他送给喻礼的帝王绿手镯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他问:“盛装打扮,要去喻公馆?”

“对啊。”喻礼罕见多说了两句,平常她很少跟身边人谈起工作细节,程濯算是例外。

“无论是爸爸的生辰宴还是二哥的回归宴,PPT做得再好,也得亲自看一看,前段时间我忙收购,只在视频里看,现在忙完了,得亲临现场了。”

“听说大公子即将搬回喻公馆住,你需要搬吗?”

听程濯称呼喻景文为“大公子”还是蛮有意思的,有时喻礼也称喻景文做大公子,只不过是讽刺他,被程濯说起这样的称呼,倒带几分斯文儒雅的味道,似乎她大哥真的是金尊玉贵系出名门的公子哥。

“他呀,是在给爸爸下马威呢,爸爸不愿意他跟明小姐在一起,他就带了小情人堂而皇之住在喻公馆,势必要撕掉喻家所有人的脸面才好呢。”

不过,喻景文还是太幼稚了,这样的手段怎么会让喻介臣丢脸呢?他可是在发妻还活着就登报发妻已经去世然后无缝衔接迎娶谢家大小姐的人啊。

喻礼还是想给喻家留点颜面,没把家族秘辛说得太多,点到为止说:“现在我是不会住在喻公馆的,二哥回来之后可能得进去住一段时间。”她说:“到时间不仅我要住在喻公馆,母亲都要从景山搬下来,昭示阖家团圆。”

“老爷子呢?”

程濯轻捏她指尖,指尖麻意传递到小臂。

喻礼偏过脸,义正言

辞说:“当然也要下山!”

“到时候我还要亲自到庐山接老爷子。”想了下,她又说:“顺便拜访你家老爷子。”

程濯轻笑,终于绕过被他捏得酥麻的指尖,长指托住她下颌,盯着她眼睛,轻轻吻上去。

喻礼仰颈回应他的吻,动作迅疾抓住他的另一手。

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她声音模糊说:“不许把我的衣服揉皱了。”

口红花了可以再擦,但真丝的面料揉皱就很难复原了!

“好。”他笑了下,只俯身深深吻她,空闲的那只手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抚摸她的腰际,而是紧紧攥住她的柔软的手指。。

喻礼一到喻公馆,喻景文便得到了消息。

他正待在临水阁喝茶,石桌的左边位坐着他情妇薇薇,至于具体名字叫什么,他还不记得,对座坐着梁宗文。

听到佣人汇报三小姐抵达喻公馆的消息,喻景文给薇薇使了个眼色,“先避一避,别让喻礼看见你,她眼里可揉不了沙子。”

薇薇作势委屈得嘟起嘴,“喻总,您才是喻家大公子,您还是她哥哥,您凭什么要听她的啊?”

若是从前,喻景文还能被这番话挑起几分火气,脑子一热直接跟喻礼硬碰硬,现在,他已经非常老实了。

他说:“虽然名义上,我是她哥哥,但实质上,她是我祖宗!你别在这里拱火了,该上哪里就上哪里去,她要是生气,我可保不了你。”

薇薇低了低头,小碎步走了。

梁宗文旁观着一切,面容俊朗斯文,笑了笑,“看来我也该走,礼礼现在也不想见我。”

喻景文说:“梁老师,你跟她当然不一样啊,你虽然不是我们喻家的女婿啦,还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忘年交,虽然他现在不见你,但情分可是不一样的!”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头子不见你你也不要气馁,他现在见得人很少了,社交方面被喻礼严格把控着,你是属于雷区附近的人物,他是为了喻礼,才不见你的!”

梁宗文只是笑,显出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温雅。

知道喻礼到了喻公馆,喻景文心里像藏了火炭似的,坐不住。

他忍耐一会儿,起身说:“你在这里坐一坐,我有事找喻礼,一会儿回来陪你喝茶。”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他跟梁宗文或者说喻家跟梁宗文的情谊注定随着他跟喻礼离婚而烟消云散。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喻礼,梁宗文根本没资格踏进喻家的大门!

喻景文只知道喻礼来了喻公馆,却不知喻礼的具体行踪,找了一圈,才在主厅宴会厅那里找到喻礼,她正忙着检查宴会布置现场呢。

喻礼身侧是一整条油画长廊,其上悬挂着中世纪最负盛名的艺术家的画作,光影中,画作如水波荡漾出浮艳光华,昭示浮华阅尽般的纸醉金迷。

喻景文自然对这些画作有所研究,毕竟出身喻家的子女从小就要接受最顶级艺术鉴赏师的授课,但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爱艺术与爱动物一样,都是他的公关团队专门量身定做为他安排的人设,吸引那些憧憬豪门的人对他的喜爱与支持。

不过喻景尧跟喻礼兄妹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精心设计一个为大众喜欢的人设,大众对他们的认知是“神秘”和“强大”,比起喻景文在民间一骑绝尘的民众喜爱度,喻景尧和喻礼更多的是被人尊敬甚至恐惧。

很少有人对喻礼的私生活评头论足,也从没有批评她的手段过于狠辣,因为她从没有在媒体面前立过“专一”和“善良”的人设。

而喻景文跟喻礼恰恰相反。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被媒体批评对伴侣不够“忠诚”,甚至冠以“渣男”“浪子”的名号批评他。

想起这件事,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了忍,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那么冲,却又刚刚好能表达他的愤怒。

“喻总,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身为喻家家主有义务维护家族成员的形象?喻氏传媒是不是在吃干饭,那些在媒体上疯传的帖子为什么不删除?”

第27章 chapter027好可爱。

喻礼在仰颈看画。

她的脖颈纤细而柔美,总教人联想起天鹅濒死之际高昂起得婀娜而纤长的颈项。

窗外的阳光透过暗色调的帷幕轻而柔的漫洒进来,照亮她乌黑而丰美的发,她整个人沐浴在柔美的光晕里。

说不上是因为权力还是本身的美貌,她总想让人膜拜在她脚底,匍匐在她裙下。

喻礼的存在,极大影响喻景文的审美。

他不喜欢出身高门的女孩子,不喜欢过分美艳瞩目的女孩子,甚至不喜欢女孩子有一头丰润乌发,他上心的那几个情妇,无一不是把头发染成金灿灿。

任何一点跟喻礼有关的特质,都会让他ED。

听到喻景文过度愤怒的声音,她转过脸,没有先回答喻景文的问题,而是叫来负责这条长廊设计的负责人,“这幅画拿下来,二公子不喜欢。”

喻景文立刻阴阳怪气说:“哟,二公子不喜欢!二公子还不喜欢你把他弄进监狱呢,这耽误你对他下手了吗?”

喻礼温声让负责人先离开,看向喻景文,“阴阳怪气是大公子表达友善的方式吗?大公子你是当爸爸的人了,不要让昕昕为你感到耻辱。”

“你这个当姑姑的倒是很让你侄女感到骄傲啊,你让她骄傲的方式是把她爸爸的丑闻铺满网络?”

喻礼平静说:“这事儿我不知道,你去跟喻氏传媒的负责人去说。”

喻景文没有再揪住不放,他知道这是喻礼给他难得的让步了,冷哼,“这件事算完了,还有另一件事呢!”

他拧着眉头,“你怎么想的,要喻景尧也去喻氏投资?你是想他死还是我死?”

让老二当他的顶头上司,亏她想得出来!

“你们两个有误会,身处同一家公司,你们能消除误会。”

喻景文冷笑,“消除误会,你还是等着给我收尸吧!”

“你想怎么样?”喻礼难得温柔起来。

喻景尧也低了音调,说:“让他滚。”

他有理有据,“你当年能把我流放到佛州,也能把他流放,我相信你!。”

还给她带起高帽了。喻礼笑了笑,“我尽力。”至于如何尽力、怎么尽力、尽力的成效如何,当然是她自己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喻景文暂时想不起来,打开手机备忘录,瞟一眼,说:“你不是说要把昕昕妈妈安排到基金会么?怎么没这个消息了?”

他指着喻礼,“别狡辩,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过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伏低做小要给她揉膝盖却被她拒绝的屈辱。

喻礼叹口气,“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大哥不是不愿意么?我两相权衡,觉得还是不能为了林家人伤了大哥的心,所以此事作罢。”

喻景文信她才有鬼。她做过伤他心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也没见她犹豫一下!

“她怎么说也是昕昕妈妈,看在昕昕的面子上,你给她安排一个工作。”

喻景文本来也不想管林惠卿的事情,但掌上明珠的话总要听的,女儿抽抽噎噎说想让妈妈去工作,他只好硬着头皮来给喻礼提意见。

喻礼道:“你马上就职喻氏投资的副总,给大嫂安排一个工作不是轻而易举?”她说:“身为副总,你的职权范围内可以任免三个秘书,分别管行政、机要和日常具体事务,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个限额,你拿来安排大嫂。”

喻景文简直无语到想冷笑,“喻景尧你安排到喻氏投资就算了,你要林惠卿也来,你是真想让我死啊!”

喻礼道:“你名下不是还有一家影视娱

乐公司吗?那间公司也能安排大嫂。”

那家公司是喻景文专门用来捧小情人的,要林惠卿过去,他身边是不要消停了!

喻景文气得脑子发蒙,他指着喻礼,半晌说不出话。

喻礼温声叫来一名佣人,指导她给喻景文拍背、喂水还有吃降压药。

吩咐完,她抬步离开了。

喻景文:“……”。

梁宗文平静在临水阁喝了会儿茶,没等来喻景文,反倒等来喻景文的小女友,叫薇薇的女孩儿。

她长着圆润的眼睛,怯生生的姿态,“您别等了,大公子去医院了。”

喻景文总是以出身喻氏为荣,比起叫他喻总,他更喜欢别人喊他“大公子”。

梁宗文望着她,想起周晴。

周晴被他送去伦敦读书,临走时没有抱怨他一句。

他怀疑过她深有心机,最终还是选择原谅这个柔弱的女孩儿,她有什么错呢?全是他蒙蔽她,就算她有一点心机想攀高往上爬,那也是情有可原。

他声音温和一些,“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住院了?”

薇薇抬起手,隔着一潭碧水,指了指绿影深深后的别墅。

那是喻礼未嫁时的闺阁。

“听说是那位气得。”

梁宗文罕见赞同,“她气人的本事确实挺出名。”

就如同昨晚,他看到喻礼跟林靳南一起走下舷梯的照片时,气得心慌,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才缓了下来。

既然喻景文不会回来,梁宗文便离开临水阁,随意在喻公馆走着。

喻公馆对他来讲并不陌生,十年前,他是喻公馆的常客。

当时,他的老师陈西平教授受雇在喻公馆为喻景尧和喻景文两兄弟教国学。

那时候,喻景尧刚从美国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很不讨喻介臣喜欢,他让陈西平教授尽心教导喻景文,而喻景尧则放手给他这个刚毕业的学生。

喻景尧天资很高,性格沉默寡淡,他很少说话,惜字如金,身上总是带有一股厌世的疲倦之感,唯有说起妹妹喻礼时,他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才会出现光彩。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也无心去改变这种现状。

他在喻公馆的处境很差,佣人和管家都漠视他,甚至他被人污蔑偷东西,喻介臣明明知道他被冤枉,还要关他进祠堂。

他给跪在祠堂挨罚的喻景尧出主意,“为什么不去找谢夫人做主呢?”

“她?”喻景尧唇角掀起一抹凉笑,他还跪在地上,漫不经心瞧着宗祠里宝相庄严的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淡淡道:“你以为我现在这样,是谁弄的?”

后来梁宗文才知道,喻景尧之所以落到如今这种境地,是因为喻介臣疑心他并非亲生。

谢夫人在未嫁之前,有位情投意合的恋人,谢夫人更是在成婚前夜做出私奔的事,只不过逃走时间不长就被喻家和谢家联手抓回来。

本以为可以就此过消停日子,但谢夫人当月怀孕,又早产生下喻景尧。

从那之后,喻介臣开始怀疑喻景尧的身世,碍于谢家面子,他没有检验DNA,但疑心的种子就此埋下。

知道喻景尧的身世之后,他对他更加怜惜,甚至低下头求助梁桢为喻景尧在商场上多多铺路。

似乎被什么影响,喻景尧也不再对家族继承毫不关切,用心投身事业,渐渐在商场大放异彩。

他也跟喻景尧缔结深厚友谊。

后来,喻礼归国,一切发生改变。

他对喻礼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见她的第一面,便是她懒洋洋倒在沙发里,翘着脚让喻景尧给她穿袜穿鞋。

那时候喻景尧还发着烧,就跪在地面上,无奈哄着骄矜的妹妹,而被伺候的人脚还不老实的乱踢,一边翻着杂志,一边笑吟吟得胡乱踢着喻景尧的肩膀和胸膛。

喻景尧虚弱得要跪不稳。

有一次,他好心跟喻景尧说,不要太惯着他妹妹,还没等到他回复,就听到一道懒洋洋得猫似的声音,“哟,你是哪位呀,还挑拨起我跟哥哥了!”

书房软榻上有一道娇柔人影,因为阳光晒,她拿杂志遮着脸,只剩下精致的唇角徐徐吐出恶毒的词汇,“您真是太平洋里的警察,管那么宽。”

梁宗文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喻景尧却无奈摇了摇头,他平常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人,也被这个没有礼数的妹妹弄得无言以对。

不过,或许是他这张脸长得不错,喻礼正式认识他之后,便开始追求他。

他本来是想拒绝这个难缠又骄矜的小公主,不过她软下性子撒娇的模样确实很可爱,懒洋洋指挥别人的时候也确实让人心软,更重要的是,她是喻景尧的妹妹,他不想让喻景尧的妹妹伤心。

他们开始暗地里交往起来。

后来被喻景尧发现,他本来想直接高明正大告诉好友,喻礼却推开他,一改往日在喻景尧面前的甜美,严肃认真说:“二哥,我跟梁老师只是朋友。”

喻景尧也笑了笑说:“我知道的,你交男朋友只因为人家有利可图,没利益的,是不爱跟人家交往的。”

喻礼只是笑,没有否认。

他的心有些冷,心底藏了个疙瘩。

后来,又听到喻礼跟喻景尧的话,她说只是为了利用他才跟他在一起,之所以没有分开,是因为利用价值没有榨干。

没关系,他可以忍。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向天父面前承诺爱护一辈子的人,就算她不爱他只利用他,他也要好好爱她,他有耐心和恒心,相信可以铁杵磨成针。

风高浪急,喻景尧入狱,喻家的权力层彻底洗牌。

他娇娇弱弱、总是爱躲在人背后撒娇的妻子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走上权力的金字塔尖。

她接收了喻景尧背后的势力,又清洗他的势力为她所用,而后,她把仅剩的竞争对手喻景文驱逐到国外,又把父亲喻介臣逼到退居幕后。

最终,她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他心底发冷,他猜到,喻礼是这背后一切事情的幕后推手。

是她把喻景尧送进监狱!

心底对她还有期待,他希望她能解释,硬撑着问她,“为什么背叛你哥哥?”

他都不在乎她是否爱他,只想替挚友问清答案。

喻礼却撇过头,这是她说谎的姿态,“你该相信我。”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拉着行李箱离开裕园。

从此,他们的婚姻散场。。

喻礼即将离开喻公馆时,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她只当做没看见他,抬步往门外走,一道声音响起,穿透蜿蜒的林荫步道。

梁宗文疾步走过来,气都没喘匀,“我有话跟你说。”

喻礼直视前方,头都没回,冷清着一把婉转的好嗓子,“什么事?”

梁宗文只看见她一截玉白细腻的脖颈。

她长发低挽着,有几缕没有挽紧,松松垂下来,掠在她柔软白腻的一把颈子上。

他指尖有些发痒,很想替她将散乱的头发梳拢整齐。

喻礼见他久久不出声,以为他故意拖延时间,抬步要走,梁宗文终于回神,哑着声音说:“你跟林靳南,你们是真的?”

喻礼没否认,“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真刺耳。

“这样的人你也跟他交往,你也不嫌脏!”梁宗文绷着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唯恐喻礼看不见,将纸页抵在喻礼眼前,“他都有孩子啦,还有数不清的情妇,就这样的,你还要跟他结婚?”

喻礼被白花花的纸页晃得眼晕,微蹙眉。

梁宗文立刻将文件收起来,递给送喻礼出门的管家,“你替你们家三小姐收着,等她脑袋不清楚的时候给她看。”

管家没动,等着喻礼示意。

喻礼道:“收着吧,梁老师的一片好意。”

她说:“这么一沓资料,梁老师费了不少人力才搜集到的吧,以前跟踪我的那些私家侦探开始跟踪林靳南了?”

她好久没跟他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梁宗文沉舒口气,“还好,只不过是见不得某些人吃亏。”

“谢了。”喻礼道:“你要总是这么正常,咱们得少多少口角啊。”

梁宗文一直觉得自己很正常,顶多是在周晴那件事上犯了蠢,喻礼可比他不正常多了,反正他做不出把梁桢送进监狱的事情。

喻礼似乎思考了什么,说:“我二哥快要出来了,你跟他感情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他。”

梁宗文瞥她,“这样得私人联系了,那是不是得加个微信?”

他现在还不在她好友列表里呢,一有什么事得通过她助理联系她,私事要通过温婧,公事通过陆子衿。

喻礼点了下头,拿出手机。

梁宗文说:“我扫你。”

扫她手机时,梁宗文瞥见一个微信置顶,头像是一片寂寥的天空,还没瞥见备注,喻礼收回手机。

梁宗文心底一冷,喻礼的私人机,以前只给喻景尧置顶过,就连他都没这个殊荣。

而喻景尧的头像绝不是那片寂寥的天空。

喻景尧的头像一直是喻礼的百天照。

红色的底,上面是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露着藕节一样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大眼睛水汪汪黑葡萄一般。。

喻景尧出狱的前一晚,喻礼开始失眠。

她已经搬到楼下跟程濯合住,洗漱完要睡觉时,神思越发清醒,过往的一幕幕透过脑皮层一层一层渗透到意识里,刺到眼前。

她侧着身体,双眸直勾勾看向落地窗外清莹而漆黑额天幕,眼睛虽然很用力的睁着,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程濯处理完工作上床,抬手关掉卧室内的落地灯,昏黄的室内瞬间变得漆黑。

他躺在她身侧,抬手捏了下她柔细的指尖。

以往,这是他求欢的信号。喻礼转过身,轻轻摇头,“今天不行。”不是身体不允许,心理实在没有兴致。

程濯说:“我知道。”

他伸手揽过她,将她搂在怀里,“时间还早,要不聊聊天?”

喻礼说:“聊天的话怎么还关上灯?黑漆漆的。”

程濯垂眸温和说:“我担心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怕你笑话我。”

喻礼才不信,往他怀里窝的深一点,“你这样幸福家庭出身的小孩,也有痛苦的经历?”

“怎么没有?”他温柔说:“五岁的时候,我祖母去世,我爸妈工作忙,没办法回乡尽孝,祖父更是身处权力中心,也抽不出时间,就一致决定把我丢在宁城祖母生前住的院子里守孝。”

喻礼说:“太荒谬了,哪有让小孩子守孝的?再说,天高皇帝远,你们家老宅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

程濯含笑,“你说呢?”

喻礼想了想,“你上任之后,对你的本家叔伯那么狠,他们肯定没尽心对你。”

程濯说:“也不全是,他们确实做得不够好,然后才给我理由公报私仇。”

“给我最直接伤害的是同龄人,我的那些堂哥们倒是有实实在在的欺负我,那些长辈们,只是漠视不管。”

“漠视才是最大的伤害!”喻礼怜惜问:“你有没有告诉梁董和程董,让他们为你出气?”

程濯说:“我们家的情况跟你家差不多,受欺负是懦弱的表现,自己羞愧尚来不及,怎么好跟家长告状呢?”

他没有细说怎么被欺负,只是道:“五年后我才回来,之后又出国读中学,跟父母一直聚少离多,他们确实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但我也无法掀起对他们更多的热情。”

喻礼说:“咱们差不多,我也在国外呆了好些年,不过我比你好一点是我有哥哥。”她说:“我也不需要我父母爱我,我有很多人爱,管他们爱不爱我,我要他们欣赏我、尊重我,必要的时候怕我就更好了。”

程濯吻她在昏沉光线里依旧亮晶晶的眼眸,轻轻说:“能不能告诉我有哪些人爱你?”

喻礼仰眸,“那可多了。”

她可是从上幼儿园时期就收情书收到手软的人!

“你想从什么时候听起呢?”她打算跟他讲一讲冒着华盛顿百年大雪顶雪前来送玫瑰和情书的追求者。

程濯轻吻她的唇,声音微哑,“讲你印象最深刻的。”

喻礼打算清一清嗓子,嘴唇却被他含住,她眨了眨眼睛,推他。

程濯撑起身体,眼眸深浓,“嗯?”

喻礼指了指自己被吮吻的润红的唇,“我这样怎么讲?”

程濯伏在她颈窝笑起来,半响,他忍笑,“用眼睛讲好不好,你的眼睛漂亮又灵动,完全可以传递感情。”

喻礼捂住脸,觉得自己蠢透了!

她竟然兴致勃勃要跟交往的男朋友讲自己被追求的宏伟事迹!

她抬腿,踢在他腰腹上,程濯轻笑捉住她的细瘦如白花苞的脚。

俯身压住,沉沉看着她眼睛,“现在有没有兴致?”

喻礼偏过脸,重重说:“没有!”

她口是心非就喜欢这样。

程濯吻了吻她耳垂,“那就睡了?”

喻礼又转过身,面颊发烫,比了一根小手指,正经说:“轻轻做一下。”

程濯又想笑了,“嗯,那就轻轻做一下。”

轻是不可能轻的,还没有轻几下,喻礼便抬起汗津津的手,捧着他的脸,眼眸潋滟说:“可以再重一点。”

梁宗文电话打过来时,喻礼还睡得昏天黑地,程濯看一眼来电人,没有替她接,只是在床边轻轻吻她,“舅舅电话打过来了,要不要接?”

喻礼下意识环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闻言,陡然睁开眼,“你接了?”

程濯幽幽道:“我哪里敢接。”

喻礼笑起来,重重吻他的唇,“真乖!”

她接过手机,靠在他怀里,接听电话,按下扬声器,一气呵成。

“还没醒?”非常自来熟的语调。

喻礼下意识微蹙眉,冷清着语调,“还没到时间呢。”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怎么不回?”梁宗文看着没有一条回复的微信界面,拧着眉,“都九点了,你是刚起吗?”

没离婚前,她从没那么晚起过!

喻礼没回话,冷淡挂掉电话,然后神思清醒将梁宗文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刚拉进黑名单,他的微信电话又打过来,喻礼挂断,给他发消息,[时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喻礼:[再给我打电话,我们以后还是通过温婧联系。]

眼见收到拉黑警告,梁宗文总算消停。

身边人一直很安静,喻礼以为他会问什么,譬如为什么跟梁宗文重新联系上、为什么她跟二哥闹得这么僵……

通通没有。

他似乎没有窥探她隐私的好奇心。

“要洗漱吗?”他温和垂眸。

喻礼抓着他手,仰眸,“要不要跟我一起接二哥?”

虽然有些风险,但也可冒险一试。

程濯轻轻摇头,“早点回来。”

喻礼伸臂轻轻抱他,“凭什么要我早点回来?就不能去接我?”

她轻嗅着他身上的清冽干净的香气,说:“到喻公馆接我。”

程濯抬起她下颌,跟她对视,“你确定要在已经有林靳南这个绯闻对象的前提下再增加我这个绯闻对象?”

喻礼神情冷淡下来,“你不想?”

程濯说:“不合适。”

喻礼想起当年,梁宗文求着让她公开她都没有公开,直到搞定喻介臣、谢琬音还有梁家,万无一失之后,她公开与梁宗文的恋情。

这让梁宗文受了不少委屈。

眼前这人倒好,她想主动公开他都不公开。

她不禁怀疑,他对她有没有真心。

就在喻礼思考程濯接近她的企图时,程濯道:“喻礼,我已经搞定我的家族接受你,你没有搞定你的家族接受我?”

喻礼:“……”

何止没有搞定,她甚至还没有完全放弃玩一玩的想法。

喻礼心底瞬间涌上诸如愧疚、自责等复杂情绪,

正在她要谴责自己时,程濯轻揽住她腰身,若无其事给她台阶下,“我知道你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但不宜操之过急。”

喻礼:“……你说得对。”她埋首在他怀里,不好意思跟他清润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对视。

程濯抬起她的脸。

喻礼担心被他看破心思,立刻把眼睛闭上。

程濯轻笑,手指点了下她脸颊,“你是从小就这样么?”

“怎么样?”她眨了下眼睛。

程濯没说,低头吻她的唇。

倒没什么,只是好可爱。

第28章 chapter028暗潮涌。

梁宗文提前抵达香山橼。

喻礼并没有要求梁宗文到香山橼接她,跟随她二十年的专属司机远比梁宗文更加安稳可靠,但梁宗文太过积极,在没有告知喻礼情况下便悄悄来到喻礼楼下一楼接待大厅。

他本来想直接去顶层接她,但公寓管家拦住他脚步,“请您在休息区稍作等候,喻总下来之后,我们会通知您。”

梁宗文稍稍颔首,礼仪周到坐在楼下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休息室里,捧着侍应生端上的红茶,耐着性子等。

过了二十分钟,喻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下大厅。

先向她迎上去的是刚刚言辞锋利拦住他的公寓管家。

面对喻礼,公寓管家的脊梁显得很弯,这是为了迁就喻礼的身高,卑躬屈膝的模样。

喻礼专注聆听着,不知道那位管家说了什么,她稍稍偏过脸,朝这边看过来。

梁宗文冷不丁跟她对视上,

浑身涌起一股燥意,他起身,踱步到她身边,散漫道:“喻小姐的威风耍完了?”

喻礼自动忽略掉他的话。

她的耳朵似乎是最精妙的过滤器,丝滑过滤掉那些不堪入耳的垃圾话。

她平静说:“你坐我的车去秦城。”

梁宗文点下头,“行。”

去秦城的一路上,都很安静,车厢内没有放音乐,司机的呼吸静谧得趋于不存在,只放着一点助眠的白噪音,还有雨刷器轻微声响。

是的,外面下雨了。

梁宗文侧首往窗外看,透过后视镜,陡然看见车后密密麻麻的车队,黑色奔驰居多,跟在他们车子后面的,是一辆黄牌迈巴赫,那是喻景文的车。

“这么多人都要去接人?”

喻礼点了下头。

自从上车之后,她就很安静,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二哥的重视。”

梁宗文不相信喻礼转性。

一个把亲哥哥送进监狱的人现在竟然开始表达她对亲哥哥的重视,又联想到她大包大揽喻景尧的欢迎宴,唇角轻勾,“你是怕他报复你,对吗?”

回应他的是喻礼的一声轻笑,凉凉的,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寂冷。

到了地方,车队里的人陆续下车,又整齐划一撑起黑色商务伞。

最前面的车一直没动静,直到喻景文上前敲车窗。

喻家大公子一手撑着伞,微弯脊背,看着车窗里的人,恭声说:“家主,已经准备好了。”

梁宗文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喻礼“家主”,平常,无论是在集团还是喻家,称呼她做“喻总”的人居多。

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怪异感。

他想起喻家某年祭祖,声势浩大到上了电视台转播。

喻氏族人上山的队伍浩浩荡荡,而蜿蜒曲折的队伍前方,领头的人是喻礼。

就连喻介臣都落后她半步。

当时,他在会所里聚会,这个片段恰好被好友瞥见,好友凉笑,“喻家真是没人了,要一个女人撑门面。”

他当时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心底却突兀响起好友的这句话,尤其是看到对喻礼卑躬屈膝的喻景文时。

他瞅了喻景文一眼,暗叹他的不争气。

如果喻景文稍微混出个人样来,安能有喻礼嚣张跋扈的今天?

面对喻景文姿态卑微,喻礼显得司空见惯,她不觉得落下整个队伍人在雨中等她有什么不好,轻点下头,“我知道了。”

过了半刻钟,雨下得稍微小一点,喻礼抬步下车。

她穿着一身黑,黑色高跟鞋踩在雨水里,光泽鞋面沾上一些水渍。

温婧要为她撑伞,她温声:“我自己来撑伞,你让陆子衿过来,顺便给梁老师准备一把伞。”

喻礼打开手中的黑色商务伞,过了会儿,陆子衿穿过密密麻麻的黑色伞群,艰难走到喻礼身边,“二公子不喜欢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

这好像不是接人,倒像是葬礼。

一群人,皆着黑衣,站在雨里,撑着把黑伞,望着监狱门口,不像接人仪式,倒像给死人送别。

“我当年也是这样的。”这段记忆在她心中非常深刻,轻易便能描绘画面,“二哥站在最前头接我,后面是整齐划一他的支持者们,他不像接人,倒像给我示威的。”

陆子衿就是那段时间归属喻景尧麾下,他对这件事门清,“您确实差点毁了二公子的全盘计划。”

喻礼望着空山雾蒙的雨,淡淡道:“他的全盘规划就是狗屁。”

陆子衿还是第一次听喻礼说脏话,他微微瞪大眼,“您怎么……”

喻礼讽道:“你知道他的全盘规划是什么么?就一股脑支持他。”

陆子衿缓了缓神,小心望一眼喻景文的距离,回道:“当然知道,二公子使了个借刀杀人计,想借大公子的刀检举喻董,谁知您顶了喻董的罪名,二公子没办法,只好紧急撤销针对喻董的行动。”

他这话说得倒是客观事实。

当年,喻景文哪里有那个能耐可以拿着证据到纪检委举报喻介臣?

一切都是喻景尧在背后推波助澜。

喻礼望着茫茫稀薄雨雾,“当年,我外公过世,祖父重病,大哥一贯是烂泥扶不上墙,二哥虽然在集团里做出一点成绩,但并没有完全接手父亲的人脉和资源,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候,他把父亲送进监狱,不是想成全他自己,是想拉着喻家一起下地狱!”

“况且——”她侧眸,眼神薄凉看向陆子衿,“你觉得父亲当年当真没有防备吗?如果随便一个无名小卒就能告倒父亲,那他真是白在商界待了那么多年,妄为喻济时的儿子!”

“你去查查当年的纪委书记叫什么,他跟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这点关系陆子衿还是不用查的,那位书记是跟喻介臣大院里穿开裆裤一起玩大的铁哥们,虽然后来联系变浅,但书记依旧每年雷打不动到庐山拜访老首长。

陆子衿心底阵阵发凉,“所以,二公子以为自己是借刀杀人,其实是中了喻董的请君入瓮。”

喻礼轻轻点下头。

陆子衿撑伞靠得近了些,又想说什么,身后突兀传来一道阴凉的声音,“礼礼,陆助理,你们在聊什么?”

梁宗文撑着伞,隔着保镖形成的拦截区,朝这边看过来。

喻礼瞥一眼保镖,示意给梁宗文让开过来的通道。

保镖让开道路,梁宗文几步走过来,似笑非笑打量着喻礼和陆子衿。

他对陆子衿说:“要不是今天我险些忘记了,陆大助理以前可是景尧的左膀右臂,现在也不错在礼礼身边春风得意,只是一仆不侍二主——”

他慢悠悠刚想戏谑几句,喻礼抬起眸,冷冰冰说:“你的话太多了。”

梁宗文止声,深色眼眸里透出几分难堪。

这并不是第一次当面被喻礼下面子。

第一次应该是在跟发小聚会时。

发小兴致勃勃跟他聊着时兴话题,话题已经模糊掉,只记得最后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喻景尧身上,那时候喻景尧已经入狱,发小嘀咕着说喻礼心狠,他没讲话,只低头沉默喝酒。

喻礼突兀出现,她本该跟发小们的妻子们在隔壁区域聊美妆和包包,而不是突然出现在男人们的领域。

她扫一眼那位说她“狠毒”的发小,淡声:“阿澜,请这位先生离开我的包厢。”

发小讶异,立即看向他,希望他能替他向喻礼求情。

他收到发小眼神,心底确实觉得喻礼有些小题大做,启唇想要开口,喻礼冷淡眼神扫过来,轻轻吐出两个字,“闭嘴。”

当时,包厢中人围观者众多,所有

人都瞧见,他被新婚妻子下了颜面,可他说不出一个字,喻礼的眼神太冷淡太严厉,似乎他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让他跟随发小一同被“请”出包厢。

发小被请出包厢之后,他与他的家族便在京城绝迹,喻礼软性封杀他们,与此同时,再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敢邀请他来参加任何圈内聚会,谁都知道,他有一位着实厉害的夫人。

回神,梁宗文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痛。

陆子衿对喻礼说:“BOSS,没关系的,您不用护着我,梁老师这么有风度的人,是不会让人难堪的。”

梁宗文冷笑,此景此景,他倒演起来了。

好在喻礼没搭理他,继续看着前面空旷的铁门。

梁宗文冷冷看了陆子衿一眼,挤开他的位置,站在喻礼身侧。

雨停的时候,那扇高大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雨雾蒙蒙中,陡然出现一道高大修挺的人影。

并不用旁人指引,他径直朝喻礼这边走过来。

他眼眸深沉,含笑看着她。

他的长相太过冷峻,即使是笑着也并不让人暖心,反倒让人有种秋后算账的遍体生寒。

喻礼抬眸轻瞥他一眼,神情淡然无波,看向陪同喻景尧出来的监狱工作人员,“您好。”

监狱工作人员过来跟喻礼确定手续。

喻礼细细看着文件,耳边听着喻景尧跟其他人叙话。

他声音依旧沉冷,态度不温不火。

梁宗文、喻景文还有其他喻家亲属都围上来关切问询他,表达对他的关心。

办完手续,即将启程。

喻礼转过身,跟喻景尧说第一句话,“委屈二哥,坐我的车回家。”

喻景尧轻轻点下头,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指节上,她的无名指上空空荡荡。

他侧首,望向喜悦之情浮于面的梁宗文,敛眸,轻声问:“慎之跟礼礼感情还好么?”

慎之是梁宗文的字,只有跟他足够亲近的人,才用“慎之”这个称呼称他。

没等梁宗文回答,陆子衿立刻道:“三小姐跟梁老师已经离婚了,离婚三个月了。”

喻景尧冷峻眉眼微微缓和,他瞥喻礼一眼,见她没有否认,心情更好了。

“那就走吧。”他的态度瞬间从西伯利亚风雪变成西欧的暖柔。

喻礼的宾利座驾他是坐惯的,并且,这辆车从设计图到组件都是他细细盯着完成,连牌照都是他为她选的。

喻礼对这辆车的喜爱度应该胜于那架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所以这辆车没像那张床一样被焚烧个干净。

喻景尧上了车之后,梁宗文又上车,最后才是喻礼。

后车排里整整齐齐坐了三个人,自从出厂,这辆车就没被坐得这么满过。

喻景尧先看向喻礼,她正撑着胳膊看窗外的景,只留一截侧脸给他。

目光灼灼看着他的是梁宗文。

喻景尧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梁宗文脸上,他这位前妹夫脸上的表情依旧虚伪油滑,眼睛里是故作高深的愚蠢。

他不动声色道:“慎之现在还在中汇?”

梁宗文点头,意有所指,“教书育人还是养不起家。”

喻景尧想笑,这样想,他便真得撑起额角笑起来。

真是蠢货啊,有喻家在,谁又用得着他养家?

梁宗文见他笑,纳罕,“景尧,怎么了?”

“没什么。”喻景尧直起身,收敛笑意,温和说:“只是觉得,我喻家要是沦落到让女婿养家,真是莫大耻辱。”

梁宗文并没听出喻景尧话语里的讥讽,还想说什么,喻礼淡淡开口,“陈叔,放首歌。”

她实在不想听喻景尧欺负傻子。

怎么说呢?梁宗文虽然对她不是个东西,但对喻景尧,却是仁至义尽的。

流畅华丽的钢琴曲在车厢内流淌,喻景尧自觉垂眸噤声,梁宗文还想说什么,喻景尧又笑了下,轻轻拍他手背,“嘘,别说话。”他指了指音响,“听歌。”

梁宗文于是静下来,不再开口。

喻景尧抬目深深看向喻礼。

梁宗文半点不懂她的习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愿意跟这个棒槌在一起生活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最后的目的地是喻公馆。

康叔已经在门前等候,见喻景尧下车,他立刻道:“二少爷,您的住处已经按三小姐的意思重新整装过了,您去瞧瞧喜不喜欢,二楼的好多珍藏都是三小姐特意从京西花园运过来的!”

喻景文也试探着开口,“二弟啊,礼礼对你的上心不止于此啊,她还要特意给你举办欢迎宴,要跟爸爸大寿一起合办,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回归了。”

喻景尧本来是笑着的,闻言,唇边笑意凝结。

如果说她叫来这么一群人到秦城接他还能说称对他上心,但特地把欢迎宴和喻介臣的寿宴一起办,那就是赤裸裸的报复他。

他微蹙眉,温和说:“礼礼,有空跟我一起叙叙话吗?”

梁宗文跃跃欲试想跟他们一起谈话,还未开口,喻景尧道:“慎之,下次我们在一起说话。”

梁宗文以为喻景尧要兴师问罪,轻轻说:“当年的事,礼礼是有苦衷的……”

喻景尧又想笑了,他抚着眉心忍笑,目光瞥向喻礼,似乎在讲,“你到底看上这个傻子哪里——”

平息片刻,他道:“慎之不要担心,我跟礼礼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至于当年的事——”他沉吟,疑惑说:“那件事跟礼礼丝毫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件事跟礼礼扯上关系。”

梁宗文满头雾水,他仔仔细细推测过。

喻景尧入狱的事绝对是喻礼在背后推手!

他不相信好友如此天真!

他还想再提,喻景尧摆了摆手,“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有点累了。”

梁宗文就此收声。

喻礼一直没说话,神情跟天上的云雾一样浅淡,似乎已经魂游天外了。

喻景尧侧眸,“礼礼,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说:“先去见见爸爸。”

喻景尧道:“不用,为了爸爸的身体健康,我们还是少见面。”

喻礼平静说:“为了哥哥的身体健康,我们也要少见一些面。”

喻景尧笑起来,他笑得夸张,肩膀耸动,笑得弯腰咳嗽起来。

喻礼垂眸,抬手慢慢拍他背脊,给他顺气。

喻景尧撑着她的胳膊起身,用轻而又轻的声音说:“没关系,我愿意为了妹妹折损健康乃至寿命。”

喻礼身体僵硬,似乎她听到得不是一句甜话而是地狱深处恶魔低语。。

喻礼离开香山橼之后,程濯开车到Centrl大厦办公。

他的办公室与董事办同层,并没有直接入主董事长办公室,而是在隔壁另辟一间办公室,挂上代理董事的牌子。

Centrl集团目前的CEO是黄允文。

黄允文日理万机,Centrl集团无论大事小事都要经他手处理,与此同时,他还背着内部改革的担子,头发都愁白一半。

比起他,程濯的工作清闲得多,他只负责清理掉Centrl集团不配合的虫豸,把他们送去他们该待的地方,而后保证黄允文在集团中央发布的政令可以顺畅传达到全球的分公司。

程濯抵达办公室半小时之后,黄允文敲响办公室的玻璃隔门。

程濯为他开门,“又是谁不够听话需要我处理?”

黄允文摆手笑,“自从你把你的叔叔伯伯们清理出中央,我的身边清净多了。”

程濯到茶台前沏茶,垂眸,“那您是来探听消息的。”

黄允文点了下头,在茶台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老爷子的身体没问题了,程董的身体是否已经无恙?”

几个月前,因为程泽生的身体出问题,程慕云迅速办理出院手续,赶到军区医院陪护老爷子,他这一出院,引起无数流言蜚语、人心浮动。

当初那些被程濯狠厉料理的人,此刻又起了死灰复燃的心思。

即使,黄允文是接了程慕云的邀请才来到Centrl任职,但实际上,他并不爱跟程慕云共事。

程慕云脸皮薄、心肠软,总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拉不下脸处理阻碍内部改革的老臣,是以,几年前的改革功败垂成。

程濯却跟程慕云不同,他只来了三个月,整个集团内部景象便焕然一新,曾经那些积压在集团身上的庞大的沉疴痼疾,被他轻易拔除,手段强硬保证内部革新的畅通。

黄允文不想让老领导归位,是以有此一问。

程濯将沏好的茶推给黄允文,浅声,“父亲为集团操劳多年,就算现在病状已轻,却也需要好好修养,并不能及时回归岗位。”

黄允文捧着茶,心满意足,“确实得好好养病,身体最重要,老领导不用及时回来,还是得在家里安心修养。”

程濯抬起眼,忽然道:“黄总在任上辛苦,但也要好好照顾家里,我深知您清正严明的品性,旁人恐怕不知,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很担心旁人误会您,让那些流言蜚语会中伤您的清誉。”

黄允文疑惑抬起眸。

“我家里是……”他是工作狂,家中事情全部交给妻子管,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

程濯抬手从办公书架上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他,“贵公子的事情我已经替黄总扫了尾,这是第一次又发现得及时,才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就怕下一次,我不能这样及时出手,维护您的清誉。”

黄允文翻着文件,看着孽子做下的错事,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捏紧文件,重重点头,“程总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用心,一定会大义灭亲!”

程濯说:“您处在这样的漩涡中心,太多人看您不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不必太过苛责大公子,这也是情有可原,是有人太过斤斤计较了。”

程濯越显得温文尔雅宽宏大度,黄允文越是坐不住,他还想着捏别人的短把跟他意见不同的人全部赶出Centrl,殊不知,若不是有程濯,他自己的短也会捏在别人手上!

他脸皮涨红,“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程濯温和说:“您不要太着急,Centrl的担子还压在您的肩上,要是您放心得下我,这件事情我会替您处理的干干净净。”

黄允文怎么会放心不下他?

他起身,朝程濯深深鞠一躬,“那就拜托程总!”

程濯含笑扶他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漆黑眼眸闪出一丝幽光。

招待完黄允文,程濯迅速处理完集团邮件,而后便离开集团,来到京大外的一间隐蔽茶楼里。

他坐下身,煮茶焚香,等着客人到访。

陈西平到的时候,外面下了细细的小雨。

还未走到茶楼前,便望见程濯颀长清瘦的身影。

雨雾蒙蒙中,他撑着一把黑伞,眉目温雅清隽,微微含笑。

老院长觉得,这是极有意境的一幕。

他伸出手扶住程濯递给他的手臂,笑,“怎么想起来请我喝茶?”他说:“如果不是你邀请我,我现在该到喻公馆里去,迎接景尧出狱。”

迎接喻景尧出狱这件事,被喻礼布置得声势浩大,半个名流圈的人今天都齐聚秦城监狱门口,至于剩下没去的另外半个名流圈,则会在喻景尧的回归宴上如约前往。

陈西平做过几年喻景尧的国学老师,按理说,他今天也该到秦城监狱迎迎爱徒,但喻礼体贴他这把老骨头,说今天可以不用去,心意到达即可,到半个月之后的欢迎宴,再请他喝茶吃酒。

陈西平还是想见一见喻景尧,给他做做心理疏导,结果还没动身,先被程濯截胡了。

程濯抬手掀开帘子,请陈西平到包厢入座。

“那是对不住您了,我得先问您一些事儿,过一会儿,咱们一起到喻公馆去。”

陈西平坐在临窗贵妃榻上,“我记得你跟喻公馆的人没什么交情,除了礼礼是慎之的前妻。”他蹙起两道花白的眉,不解,“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慎之才跟喻家的人亲近的。”

他不是很了解程濯,却很了解梁宗文。

他这位关门弟子做学问还行,人情往来是半点不通,是万万没有笼络到凉薄了几百年的程家人的能力的!

程濯将茶捧给陈西平,真情实意道:“我爱慕三小姐,所以想借您探一探喻公馆的深浅。”

尽管茶汤已经被晾得温热,陈西平还是差点被烫到,他缓慢眨了眨眼,反应片刻,把程濯口中的“三小姐”跟梁宗文前妻“喻礼”对上号。

他沉默了一会儿。

程濯倒也不急,在服务员上了茶点之后,往陈西平的茶盘里夹了几块山枣糕和龙须糖。

陈西平盯着他。

他举止有礼,文雅有度。

又想起喻礼的模样——

他叹口气,说:“好吧好吧,反正你们年轻人总有自己的花样。”他吃着程濯夹给他的糕点,说:“既然你喜欢喻礼,那喻家上一辈的恩怨想必你是没有什么兴趣的,那我跟你讲一讲喻礼这一辈的事情……”说着,他抚摸着胡须笑起来,“那你算问对人了,我从老首长那时候就待在喻家,喻家的管家都换了四个了,喻家的恩恩怨怨没人比我更清楚。”

在陈西平做京大文学院长之前,他曾是喻济时身边的书记员,后来也是被喻济时举荐才到了京大担任教职,若论对喻家底细的探知,满京城没有几个比得上他。

当年梁宗文跟喻礼恋爱,他就有意跟弟子说道说道喻家的深渊秘闻,让他不要一脚踩在深沼里去,哪知晓,他好心好意要告诉梁宗文,他却一撇头,冷冰冰说:“老师,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我眼睛里看到的,至于景尧是怎么样,礼礼又是怎么样,我自有自己的判断!”

他都这样说了,他还能如何?只好把一腔好意憋在心底,日后无论是梁宗文跟喻礼结婚、还是他们闹崩,乃至后来梁宗文出轨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都没有再主动说过一个字。

跟喻礼离婚后,梁宗文倒是来找过他一次,他这个学生快不惑之年了依旧那么幼稚,竟然傻乎乎让他起卦,让他算一算他跟喻礼还有多少复合的可能。

他气得发笑,“我们共/产/党/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想算卦,建议你去终南山。”

此时此刻,程濯诚心求教,他倒愿意给他解惑,毕竟程濯看着比梁宗文聪明不少,不至于一根筋。

“喻家三个小辈里,景文呢是脑容量最少的,总是被他弟弟妹妹拿捏,景尧是最聪明的,心理问题最多,他被喻介臣怀疑了那么多年的血脉问题,在喻家过得憋屈,心理不是很健康,在礼礼回国前,他一直在做心理疏导,至于礼礼——”陈西平瞧见一说起喻礼,程濯便抬起眼,目光深邃幽长,他轻笑,“礼礼的问题最少,又聪明又活泼而且格局很大,当年景尧想借景文的手把喻介臣弄到监狱里去,是礼礼代父坐牢,既挽救了喻氏倾颓,也挽救了景尧的命。”

程濯捏住茶盏,低眸品茶,道:“是喻董布了一局请君入瓮,二公子根本扳不倒喻董。”

“当然,当然。”陈西平感叹说:“喻介臣是老狐狸,景尧赶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就敢让那些脏水反噬喻景尧,礼礼替喻介臣往监狱走一遭,既是保住喻介臣,也是想让喻介臣看在她面子上放喻景尧一马。”

“喻介臣确实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给了喻景尧喘息,喻景尧又确实有才干,再加上他的身世问题真相大白,喻介臣就放权给喻景尧,他就此成为事实上的喻家继承人,正好那个时候喻礼也通过审查,无罪释放,但就在那个时候,他们俩

的感情出问题了。”

程濯平静问:“从前他们的感情是如何呢?”

陈西平斟酌说:“有人说他们俩是互为依靠,但我还是觉得,礼礼一直景尧的依靠。”

“因为身世没查清,景尧在喻公馆过得艰难,要不是礼礼护着他,他很难全须全尾长大,后来为了给景文铺路,喻介臣要把景尧放逐到国外自生自灭,也是礼礼坚持跟他一起出国,有了礼礼帮扶,他们在国外才有了比较稳妥安宁的日子。”

“景尧性格孤傲、不驯,不止在喻家人缘一般,他的舅舅和外公也不大喜欢他,他唯一的依靠就是礼礼,他把礼礼看得很严,听人家说,妹妹穿什么颜色的袜子做哥哥的都要管呐,当然啦,礼礼也很愿意听哥哥的话,哥哥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不教她交男朋友,这么多年在国外她身边一直清清静静的,可苦了她身边的年轻小伙子了。”

程濯捏着茶盏,薄透的青花瓷盏凝在指尖,指尖微微泛白,他眸光平静如水,呼吸却微微颤抖,缓了片刻,他说:“跟舅舅在一起,是三小姐对二公子的反抗。”

陈西平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讲。”他说:“我一直劝慎之不要淌喻家浑水,不止他家家庭环境复杂,礼礼跟景尧这一对兄妹之间的情况也复杂啊,哪一个女婿能经得起这么厉害的大舅子?”

程濯敛眸,静了片刻,他抬腕看表,起身,“快到时间了,我们出发去喻公馆?”

陈西平本想继续往下讲,见程濯的面色苍白冷清,便止了声,点头,“好,我们该出发了。”。

程濯跟陈西平很快便抵达喻公馆。

薄雨停歇,喻公馆门前的人还没有散尽,长长的车队堵在门口。

陈西平看着窗外,“咱们得等一等才能进去。”

程濯温声:“我拨个电话。”

陈西平笑,“好啊,你有门路,咱们就能快一点进去啦。”

接到程濯电话时,喻礼正走在通往喻景尧别墅的路上。

喻景尧走在她前面,慢条斯理的,边观摩着两年不见的风景,边悠闲得跟喻礼说话。

喻礼很淡漠,他说十句,她只接一两句。

铃声响了,她停住脚步,偏头接起,话语柔和起来,“怎么了?”

他说:“想见你。”

喻礼是体贴的爱人,乐意满足另一半不是很过分的请求,“我马上回去。”

“我在门外,只不过队很长。”程濯抬眼看向阴沉的天际,“陈院长也在,不要让老人家久等。”

喻礼说:“好办,我让管家去接你们,你们从后门进来,那里清净,我这就去接人。”

“好。”

挂了电话,喻礼便触及到喻景尧阴冷的眼神。

这眼神喻礼很熟悉,从前,每逢她跟梁宗文亲热的时候,他总是隐在暗处,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像一条嘶嘶作响,不见天日的毒蛇。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步步逼近她,眼底的墨色浓郁,似乎要吞噬掉她。

“不是已经离婚了么?怎么还这么亲热?”

他以为给她打电话的是梁宗文。

第29章 chapter029收戾气。

在喻景尧步步朝她紧逼的时候,喻礼出奇冷静。

她最无措、最慌乱的时候已经随着那张被砍碎、被焚烧的小叶紫檀木架子床消失殆尽。

唇角轻动,想说无穷的渗着毒汁的话,望见他英挺眉目,话还是咽在肚子里。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天下没有谁比他们俩更亲近,即使他犯了错,也已经在监狱里受了两年苦,她该谅解,而不是怨恨。

她温和说:“不是别人,是陈院长。”

“他来为你接风,现在在门口等着。其他人可以慢待,他不行,我要亲自到后门接他。”

喻景尧半点不信,他望着她莹润饱满的唇,“既然这样,我陪你一起去。”

“好。”喻礼面无异色。

边走,喻礼边给梁宗文发消息让他随管家到后院接人。

既然喻景尧误会,不妨让他误会彻底。。

喻礼和喻景尧到后门的时候,管家跟梁宗文已经到了,乘载着陈西平的车还没有抵达。

梁宗文关切问喻景尧,“景尧,你跟礼礼谈得怎么样?”

喻景尧温和说:“蛮好,礼礼长大懂事了。”

梁宗文不怎么信,喻礼从来没有长大懂事过,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把人气得心肝疼,“真的么?我——”

“不信”两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喻礼已经抬步走到梁宗文身边,打断他不舍时宜的问话,“知道让你接的人是谁吗?”

梁宗文留意到喻礼站在他身边,往旁边稍微避了避,声音轻缓,“谁啊?”

即使避了避,她身上的香气依旧飘散到鼻尖,让人心尖发痒,呼吸加速,他克制着喉头咽动,身体极度紧绷,没有留意到自身后传来的幽冷的眼神。

喻礼道:“陈院长还有程濯。”

她侧眸,“你跟程濯好久没有见了吧,上次见面,你们不大愉快,趁着这个机会,还可以好好缓解关系。”

梁宗文好久没有听喻礼这么温和跟他讲话,语调放得更加柔软,“我跟阿濯关系不错的,他就是那个样子,冷冷冰冰的,对大姐和大姐夫都没有好脸色。”

喻礼忍不住笑了下。

她克制着笑意,说:“好啦,反正这是你们俩之间的问题,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招待程濯,陈院长就由我二哥招待,我呢就落个清闲。”

梁宗文也笑起来,“好好好,你是该好好休息了,一会儿用晚饭的时候,我到你那里去叫你。”

喻礼侧过脸,点了下头。

喻景尧冷眼看着喻礼像训狗一样跟梁宗文讲话,气息越发阴冷,他走过来,站在喻礼旁边,状似漫不经心问:“程濯是哪位?怎么没听说过?”

喻礼说:“我对他了解不深,你让梁老师跟你讲。”

喻景尧太敏锐,她担心自己对程濯的描述有主观倾向,会让喻景尧疑心。

梁宗文道:“阿濯是我大姐的儿子,他很年轻,之前一直在美国读书,你不了解很正常,礼礼也是刚跟他认识的,Centrl集团最近跟喻氏有合作。”

喻景尧点了下头,打消一部分戒心。

他想,喻礼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性格,认准一个人便塌着心死也不改变,眼见她现在还喜欢着梁宗文这个棒槌,应该不会那么快对别人感兴趣。

那辆黑色库里南徐徐从后门开进喻公馆。

喻礼抬步上前,梁宗文与喻景尧紧随她之后。

陈西平下车,悠然的目光在触到梁宗文和喻景尧之后,霎时紧绷起来,他克制住去瞧程濯的欲望,搭着喻礼的手下车。

“礼礼,好久不见啊。”

喻礼含笑,“您是怪我去您家里去的不勤吗?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忙,过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爷爷回来,我拉着爷爷一起到您家拜访您。”

陈西平道:“要是老首长回来,就不用你去拜访我啦,我一定天天来喻公馆点卯,你可得留我吃饭。”

喻礼笑,“当然,当然。”

一派寒暄后,车上的其他人有序下车。

喻礼似乎半点不关心,只拉着陈西平聊家常。

喻景尧却被程濯吸引住目光。

眼前的年轻男人,清瘦、修长,姿态挺拔,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是顶级,而且气质绝俗。

他微微眯了眯眼,无声瞥一眼梁宗文。

梁宗文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位年轻人的竞争力,还笑着跟他寒暄。

喻景尧很确定,这位叫程濯的、梁宗文的外甥,一定是喻礼喜欢的类型。

程濯自然察觉到喻景尧对他的打量,就像护食的狼警惕而尖锐得排斥着其他的竞争者。

这样的姿态,无疑是跟陈西平对喻景尧和喻礼关系的描述相重合。

怪不得喻礼要设置这么多障眼法来迷惑喻景尧。

为什么要设置障眼法?

程濯眸光平直看向前方搀扶着陈西平的窈窕身影。

她一直在刻意避嫌,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任何外人来到喻公馆,都要到主厅去见一见喻介臣,这是喻礼留给前任家主的体

面。

喻景尧厌恶见喻介臣,告诉喻礼,“我先回去休息,你来招待陈院长。”

喻礼瞥向陈西平和喻介臣的方向,“陈院长应该有话跟您说,一会儿我请他到你那里坐一坐?”

喻景尧说:“如果你也一起过来,我会很愿意。”

“那恐怕我没有时间。”她很好利用了梁宗文,“爸爸跟宗文生疏了,不会尽心招待他,我得好好看着。”

喻景尧讽刺,“他快四十了不是四岁,你倒用不着跟奶妈一样时时看着他。”

他目光落向站在陈西平身边的清濯矜贵的青年,目光瞥一眼喻礼,“梁宗文的外甥,倒是样貌堂堂。”

喻礼自然得随他一同看向程濯,道:“我也觉得不错,看看能不能拐来给你做新妹夫。”

喻景尧瞄她一眼,并没从妹妹農艳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换一个喜欢也不错,梁宗文实在配不上你。”想起什么,他深拧眉心,叹气,“不得不说,喻礼,从前你的眼光真的很差。”

喻礼并没接这句话,侧首让康叔送喻景尧回去休息,见喻景尧走了,她缓步上前。

喻介臣见她过来,给她让了位置,低声问:“他心情怎么样?”

喻礼垂眸说:“比我想象中要好。”

喻介臣道:“惦记你二哥的人不少,他一出来,易家便下帖了,想让你二哥跟他家的女儿见见面,他要是真成了家,状况应该能更稳定点。”

喻礼说:“您还是悠着点,别把他惹急了。”

喻介臣但笑不语。

喻礼跟陈西平又聊几句,便给喻介臣使了个眼色。

喻介臣沉吟开口让喻礼回去休息,顺便又让程濯帮他到后院拿画。

梁宗文一头雾水,“喻叔,阿濯对这里并不熟悉,恐怕不适合拿画。”

喻介臣意味深长,“怕什么呢?当然会有人领着他到后院去。”

梁宗文还想说什么,陈西平按住他手背,“好了,你别心浮气躁了,陪我坐下来聊一聊,一会儿再陪我到景尧那里去。礼礼累了,就不要劳烦她了。”

梁宗文心底浮起一层怪异之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蒙在鼓里,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端起茶轻抿一口,劝慰自己。

可能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太累了。

他不该胡思乱想。。

喻礼慢悠悠在林荫步道上走了一会儿,便听到身后轻缓的脚步声。

她唇边含笑,顿住脚步,回眸。

看向他时,她眼底的笑没有收干净,纯粹漂亮得要溢出来。

程濯没有再维持所谓的端方姿态,抬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不知道你家的藏书阁在哪里。”

喻礼说:“怕什么,我领你去。”

刚要转身,她顿住脚步,回眸道:“爸爸也不是非要你去拿画,他只是要支开你跟我一起离开。”

他抬手温柔捋顺她鬓边垂落的发丝,“喻董知道这件事了?”

喻礼说:“嗯,我们家很少有事情能瞒过爸爸的耳目。”她思考着,“我很少带人回家,应该上次你跟我一起到喻公馆,他就看出端倪了。”

想了想,她仰眸看他说:“而且,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我们家的人也很少能阻碍我,所以不用担心。”

程濯自然不会担心。

无论是怎么的外力隔阂,对他来讲都不是问题。

他唯一拿不准的事情,是她的心。

喻礼没有带程濯往后院藏书阁走。

她领他走悄无人烟的小道,穿过林木深深的绿植,迈过花阶铺地的鹅卵石,最后抵达她的住所。

见到目的地,程濯的唇角浅浅弯起。

“取画的事情让别人去做,我带你去看我的闺房。”她不确定问:“你应该不为那幅画担心吧?”

如果他觉得取画更重要,她自然也不会拦住他。

程濯俯身看她的眼,道:“喻礼,你到底把我当做多么不解风情的人?”

喻礼轻笑踮脚吻他。

这里是她的天地,她丝毫不担忧被别人看到,就算被别人看到,她也有一万种方法让别人保持守口如瓶。

程濯扣住她纤柔腰肢,低头回应她的吻。

这枚吻结束得很快,喻礼轻轻推开他,唇妆晕染,精致的唇瓣还是湿漉漉的,眼眸中的情意却消褪得很快。

程濯微微疑惑,手臂轻搂着她,掌心仍旧按在她的腰上,按耐住心底不合时宜涌起的恐慌,“怎么了?”

喻礼瞥他衣襟,语调微冷,“我在你身上闻到返魂梅的香气,你跟陈院长倒很有话讲,应该在京大门口的茶楼里待了不少时间。”

古方还原的焚香是京大门口那间茶楼的招牌,茶楼最昂贵最出名的香气便是返魂梅,坊间传闻,茶楼老板之所以能拿到返魂梅的香方是因为有喻家的帮助,这张香方是喻家老太太汪琦的嫁妆之一,被无偿借给茶楼老板研究使用。

是以,喻礼轻易辨出这个香方的气息。

程濯没有反驳,温和说:“确实,我们在那里聊了一些事情。”

喻礼仰起眸看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聊了我,我二哥,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么?”她似乎不需要程濯回答,自顾自笑起来,“陈院长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德行,似乎这个信息很值钱似的,每个跟我交往的人他都忙不迭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她乌润的眼底没有笑意,“当年梁宗文没有信他的说辞,你信么?”

程濯平静道:“如果刚刚还有三分疑虑,现在便是十足十相信。”

喻礼又笑起来,这次是真情实感,笑得肩膀都在发颤。

程濯没说话,只是平静看着她。

他箍住她腰肢的手掌很烫,热意似乎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烧皮肤。

喻礼平息片刻,敛去笑意,“你可以去拿你的画了,再见。”

程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指尖轻颤,面上维持住平静端方,“喻礼,我还没有对这件事下判断,不要那么快判我的死刑。”

喻礼抬眸,冷静说:“但你要知道,在我心里,我的哥哥比你重要的多,即使我知道他不正常。”她沉沉舒口气,心平气和道:“我没有说分手,只是想给彼此冷静的时间,我劝你立刻离开我的视线,我现在只是对你生气,你再不走,我会恨你。”

程濯慢慢松开紧扣住她腰肢的手,垂眸,掌心空落落,他握掌成拳。

抬起眼,他看向喻礼。

她打定主意不跟他对视,此刻正侧着脸看窗外风景。

窗外的西府海棠却是开得不错,花枝葳蕤,清雅繁复。

他不知道该跟喻礼讲什么,什么话都不忍心说。

静了片刻,他说:“如果你不想在跟Centrl的合作会上见到我,我会尽量回避。”

喻礼清冷的目光瞬间杀过来,“你在威胁我吗?”

程濯说:“喻礼,我永远不会威胁你。”

他叹息说:“喻礼,你对这件事太应激了。”

“我没有半分意愿用这件事威胁你,无论是这件事还是上一件事,我说过我不是道德君子,没有舅舅这么高的道德包袱。”

“我知道。”喻礼冷笑说:“你能喜欢你的小舅妈,能有什么包袱?”

程濯眼眸匀出一丝笑意,他喜欢她直接表达恼怒的模样。

他温声说:“你告诉我接下来的行程,我会尽量避开,不惹你生气。”

喻礼道:“你这么神通广大能请到陈院长问我们家的旧事,想必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我的行程。”

程濯了然,看来不仅是问的内容让她生气,并且他找人打探消息这个行为也很让她愤怒,让她觉得冒犯。

但他做不到不去探查她身边的事。

他没有办法做出不能保证的承诺。

他沉默站在原处,静寂如同一棵修长挺拔的树。

再聪明的人,在此刻也做不出聪明的选择。

他知道离开喻礼的视线,让她平息愤怒是更好的选择,但脚底生根似的走不动。

再留一会儿,听听她的呼吸也是好的。

或许会有转机。

喻礼已经等到了他的答案,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她抬起眼,语调淡漠无波,“你可以走了。”

程濯眸光瞥向她,她似乎厌烦极了,背着身看壁炉上方悬挂的油画。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薄唇轻抿,“喻礼,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生气,这件事是我做错。”

他的话到这里为止。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不会改。

说完,他轻轻拨开门上悬挂的珠帘,抬步出门。

外面下了蒙蒙细雨,雨丝扫落海棠花,落下细腻粉润的花瓣,在光下显出透明发青的色泽。

他眸光微凝,脚步停顿,又转回客厅。

他不能一走了之。

喻礼站在帘子后,手里提着一把伞。

望见他回来,她微愣,下一刻,又远远将伞丢给他,“拿着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喻家怠慢客人。”

程濯接过伞,小心将伞搁在玄关柜上。

他缓步朝喻礼走过去,漆黑眸光紧紧锁住她。

她穿着薄薄的丝质衬衫,肩颈纤细平直,被他按住肩膀时,她的身体不可抑制抖了下,“又怎么了?”

程濯收敛心底生出的戾气,垂下脸,垂眸凝视她,又变得温润如玉。

他凝望她漂亮潋滟的眼睛,眼眸里充斥着慌乱以及试图克制的冷静。

她没有那么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她不是绝对排斥他。

他用柔和的语调,似乎妖孽蛊惑神灵一般,轻轻说:“喻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试着相信我一次,好吗?”

喻礼撇过脸,语气依旧很平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濯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笑了下,“好吧,就算要冷战,给我一个截止时间。”

喻礼没考虑过这件事。

冷战原来还有截止时间吗?

她跟梁宗文的冷战持续整整两年,一直到离婚。

“我没想过。”

程濯沉静说:“那就三天。”

“想都不要想!”怎么能这么短!

程濯俯身吻了下她唇角,缓声说:“确实有点长,那晚上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就和好。”

不等喻礼开口拒绝,他已经独身走入雨幕。

伞也没有拿。

喻礼站在珠帘内,怔怔提着把伞。

大雨磅礴,只望见他清隽挺拔的背影。

她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抚上胸腔。

心脏跳得很快,但没有一点生气愤怒。

刚刚因为返魂梅香气而掀起的怒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而有一丝丝担忧。

她清醒意识到,她被这个年轻男人算计了。

他转移话题是一把好手。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

这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她拨电话给维护园林的工人,让他们给程濯送一把雨伞。

大雨将停的时候,她拨通程濯电话,“有没有被淋到?”

他似乎在忙,身边有纸页翻动的声音,不等喻礼询问,他道:“我在公司,没有被淋到,师傅送的伞很及时。”

他耐心说:“我在忙Centrl集团跟晶禾科技的合作,他们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我——”

他还要继续讲,喻礼即刻打断他,“好了,我不要听你们的商业信息——”

她明明表达的是拒绝,程濯却听得心脏很软,似乎她在撒娇。

她真的太好,比他想象中最好的样子还要好。

她该冷脸、该愤怒、该咄咄逼人,而不是为他送伞之后又打电话递台阶给他。

这么好,他怎么舍得松开手?

只是想起“分手”这件事,心底便不可抑制生出燥郁。

他离开办公室,谨慎关上门,将眸中的幽暗扫得干干净净,温和问:“那你要听什么?”他嗓音清润,低低说:“喻礼,我很想你,从刚离开喻公馆就开始想你。”

他很后悔,离开的时候该给她打个照面,不管是正式拜访还是偶遇,见她一面就很好。

喻礼身体不自觉倚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桌上,抿唇,“想我做什么呢?晚上又不是见不到。”

她平缓气息,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恢复冷静克制的模样,“好了,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喻礼脸上蒸烫未褪,她捏紧手机,试图用冰冷的手机壳缓解掌心的滚烫,忽然,余光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阴郁的眸。

一窗之隔,喻景尧正临窗看着她。

他长腿支着,闲散倚靠在海棠花树下,深郁的目光透过通透的玻璃花窗,笔直落在喻礼身上。

喻礼脸上的温度褪去,直起腰。

喻景尧冷着脸,掀起帘子,抬腿走向她的屋子。

还未过玄关,喻礼声音冷淡响起,“二公子,我有没有允许你进我的屋子?”

之前数年,喻礼撒娇的时候都喜欢这样跟他讲话。

故作冷淡,姿态骄矜。

他乐意宠着妹妹。

喻景尧脚步一顿,脸上漾出笑意,身体自觉往后退,退到门外,他抬手轻敲沉重的乌木门,眼神穿过轻晃的珠帘,直勾勾盯在喻礼脸上,“请问三小姐,小的可以进来了么?”

喻礼点下头,“请进。”

喻景尧笑,大步走进房门,珠帘还没有停止晃动,他便拿起喻礼搁在座子上的手机,指尖熟稔在锁屏上轻点。

没打开。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抬眼,“你换密码了?”

喻礼点了下头,表情淡然,显然没有告诉他新密码的打算。

喻景尧嗤笑一声,“既然不让我查手机,那就直接告诉我,谁又把你勾的春心荡漾?”

他狭长的眼眸带着审视,“你还没有从梁宗文身上得到教训?还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喻礼保持沉默。

她面对厌烦的人不怎么说话,面对无能为力的人同样说不了话。

喻景尧是她最无能为力的人。

无力到他犯了天大的错她只能烧他一张床,无力到她时时忍让事事退步,只希望他不要口无遮拦。

半晌,她生涩挑开话题,“哥,我让你受了两年苦,你恨我么?”

在喻景尧入狱的这两年里,喻礼从不跟任何承认她是喻景尧入狱的幕后推手,甚至被人当面指出,她非但不会承认,还会把说出这样不恰当话的人雪藏京城。

此时此刻,她却主动提起,只是想转移话题。

喻景尧把玩着她黑掉屏幕的手机,懒洋洋笑,“妹妹,我没有觉得这两年吃苦,相反,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的眼珠黑得纯粹,让人想起地狱深处的渊潭,汩汩冒着黑气。

“我非但没有恨你,反而感激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一些事情。”

他抬手,抚摸她柔软的发,掌尖自然往下,托起她精巧纤瘦下颌,他看着她饱满莹润的唇,眸底发沉。

他想做什么,却又不敢做。

他知道,妹妹泠泠的视线正注视着他,像一柄锋利的刀,将他的脸刮得血液横流。

他收回手,握掌成拳,若无其事淡笑,“嫁人哪有家里好,喻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一辈子。”

喻礼垂眸看他深陷于掌心的指尖,说:“哥哥,整个喻家都是我的,不是喻家养我,是我在忙碌着养整个喻家。”

喻景尧目光一顿,再度抬眸看向喻礼。

她的眉眼、鼻梁、唇瓣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但气质却大大不同,他娇艳如玫瑰的妹妹似乎只存在于渲染的梦境之中,此时此刻的妹妹,显得冷静而薄凉。

她似乎只有在梦里才会哭得湿哒哒的,此刻的她,让他幻想不出她哭泣的模样。

她不再是那只湿漉漉得需要人保护的小狗,而是真正的喻家掌权人。

听康叔说,这两年,她做的很棒。

做到他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情,让喻氏集团在不景气的经济环境中大幅扩张,而且顺利在保持父慈女孝的表象下完成权力交接。

心底的澎湃瞬间减弱,他低眸笑,“妹妹确实长大了。”

喻礼深深看向他,“哥哥不愧跟梁老师是好朋友。”

她其实有些失望。

喻景尧总是讲她是他亲手浇灌大的玫瑰,似乎对她的成长与有荣焉。

但她真的长大成参天大树的模样,他又没有那么高兴——

这一点他真

的是跟梁宗文一模一样。

他希望她好,却不希望她好过他。

第30章 chapter030没有错。

在跟喻介臣叙完闲话之后,陈西平很想再给喻景尧做一些心理辅导,他离开正厅,身后跟随着梁宗文,踱步往喻景尧的别墅走去。

大雨稍歇,前路一片雾霭蒙蒙。

梁宗文为陈西平撑着伞,遮蔽着从树冠中残留而下的雨水。

陈西平开口,“慎之,你跟礼礼的感情怎么样了?”

他得了解了解,程濯撬墙角这件事梁宗文到底明白不明白。

梁宗文微征,目光落在浓绿的沾着着露珠的树叶上,淡淡说:“还好。”

陈西平便知道,他们这段感情进展是很不妙的。

喻家三小姐是感情热烈的人,她爱一个人或是恨一个人是没有中间值的,要么爱得死去活来要么恨得死去活来,她的词典里,从没有“还好”这一说。

若说“还好”便是很不乐观。

他说:“从前我跟你说,你跟喻礼不合适你生我的气,现在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你对婚姻的期待是一个妻子,一段暖融融的灯光,一个温馨的家庭,这几点,喻礼一个也满足不了你。”

“喻礼跟你结婚,不是她要服务你或者你的家庭,而是你要服务她。”他听见梁宗文的呼吸停顿了,瞥他一眼,语调放柔,说:“前几年我就听你妈妈抱怨喻礼,说喻礼从不给她好脸色瞧,不给她作为婆婆的尊敬,说她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半山别墅,又说她不愿意生个孩子。”

他抬起眼,看向梁宗文,“你觉得你妈妈抱怨得对吗?”

梁宗文避着他视线,说:“礼礼还是年轻,这些道理,以后她会明白的。”

陈西平:“你瞧,你也觉得她做得不对,但我告诉你,在喻家这样的家庭里,她这样的作法正确无比。”

他抬步继续往前走,慢慢说给弟子听,“你妈妈说喻礼不给她好脸色,你也来过喻公馆几次,喻礼又几时给过喻介臣好脸色?不要说是喻介臣,有时候老首长的面子她还要驳一驳呢?你妈妈讲喻礼不去半山别墅看她,但喻礼又有几次到景山见谢夫人?她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去看,还去看你妈妈?再有就是孩子——”他停顿片刻,盯着梁宗文的眼睛,“喻礼当然可以有孩子,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她有了孩子,要跟谁姓?”

梁宗文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发白。

他似乎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

陈西平想,喻礼在生活中还是给他尊重的,不然,他不会一直忽略这个问题。

陈西平沉静说:“瞧,你心里也有答案,喻礼的孩子一定会跟她的姓,然后继承她的事业。”

梁宗文脚步沉重起来,艰涩道:“她没说过。”

陈西平笑,“那是她了解你,不想伤害你,你们爱的最深的时候她都不忘记签婚前财产协定,这个问题她难道会忽略?喻家掌门人的位置是她费了多少心力才拿到的,她难道会为了你拱手相让?”

“她不会的。”陈西平看着脚步虚浮的梁宗文,幽幽叹口气,“你不要执着于她了,找一个适合你的跟你长久过日子的女人,你是传统的男人,但喻礼不会跟你过传统的日子。”

梁宗文没答,心底油煎似的发痛。

他想,喻礼果然没有爱过他,如果爱,怎么会在婚前签协定?

他还记得当年她靠在他怀里,软绵绵安抚他,“好了,这张协定我们永远都用不到,就是废纸一张。”

律师拿着合同进来,她作势蹙起两道细细的眉毛,说:“是爸爸让你们来得么?又不是不会签,至于那么着急吗?”

当年,他真的以为拟定婚前协议的律师是喻介臣的人。

直到,他在离婚的时候又一次见到那名眼熟的律师。

骗子——

他还记得蜜月期他们一起读刘禹锡的诗,读到“晔若观五色,欢然臻四美”时,她拿铅笔将“臻”字勾画成圈,笑盈盈说:“如果我们有孩子,叫‘臻’就挺不错。”

“臻”字意味着至善至美,趋于圆满,这的确符合她的祈愿。

他含笑纠正她,“要是叫‘臻’不就跟大姐重名了?”

梁桢和梁臻,听起来一模一样。

喻礼没有说话,眼眸里的笑意骤然凉了。

此时此刻想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未来的孩子姓“喻”了,喻家和梁家不同族同姓,就算叫了一样的字也没问题。

骗子——

梁宗文没有心情再跟陈西平去找喻景尧,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折回身往喻礼的别墅走。

他走得很快,气喘吁吁,刚要进门,神不见影的佣人拦住他。

他拧眉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拦着他的人,“怎么了?”

佣人说:“您得等我通报一声再进去。”

梁宗文闭了闭眼,心底气血翻涌。

他耐着性子,点下头,“去吧,我等着。”

不一会儿,帘子挑开,有人出来。

先出来的是喻景尧,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浓郁的黑衣。

喻礼跟在他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荡漾的裙摆在他长腿间隙中隐隐浮现。

喻景尧挑着眉头,“慎之找礼礼有事?”

梁宗文就算有天大的气性也不能在喻景尧面前发作,他淡淡一笑,目光凛冽投向喻礼,“无事。”

喻礼正在看院中高大的海棠树,缤纷落英,粉润花瓣飘飘扬扬往下落,跌在泥里碾碎,芳香阵阵。

喻景尧踱步走过去,硬生生挡住她看海棠的视线,“心疼了?”

他把她当林黛玉,有心疼落花的良善之心。

喻礼轻轻摇头。

她当然不是心疼花,只是不想看见梁宗文的脸,借故撇开视线。

她说:“哥哥院子里也有海棠树,保养得倒比我院子里的好。”

喻景尧笑,“当然比的这颗好,你院子里的那棵还是从我院子里移植过来的,同宗同源,只可惜你这里风水不好,好好的树快被你养死了。”

喻礼说:“那是因为我让匠人改造它的品种,四季不歇让它开放,损耗它的寿命,你院子的那棵只开一季,当然保养的好。”

他们兄妹两个自顾自说话,忽略掉身旁站立的梁宗文,尤其是喻礼,她明明知道梁宗文是来找她的,却眼神不分给他,只顾着关心那棵树。

梁宗文冷着脸,直勾勾盯着喻礼。

就算喻礼是堵墙,此刻也被盯得千疮百孔。

喻礼终于开了金口跟梁宗文讲话,“梁老师不是跟陈院长在一起的么?陈院长现在在哪里?”

她嗓音柔和,偏过脸看他。

她换了衣裳,那件黑色丝质衬衫变成浅蓝色针织毛衣,搭配着米白色半身百褶裙,整个人显得清丽又柔软。

让他想起一路走来时看见的蓝楹花。

绿叶柔软,随风漂拂,花瓣轻颤,花蕊鲜亮。

梁宗文眼神稍缓,言简意赅,“去了景尧的住处。”

喻礼点了点头,转眸跟喻景尧说:“陈院长要跟你谈天,别让他久等了,赶快过去吧。”

喻景尧勾了勾唇,“你跟慎之有话讲,故意支开我?”

喻礼伸手拉了拉他袖口,轻轻道:“一会儿去找你。”

喻景尧笑起来,解下袖口的蓝宝石袖扣给她,“收着当弹珠玩。”

喻礼点了下头,在他注视下,慢慢别在自己领口上。

喻景尧目光微凝,给看门的佣人使了个眼色,当机立断走了。

梁宗文若有所思看着喻景尧的背影。

在喻景尧出狱前,他曾对喻礼跟喻景尧的关系做过几种判断。

可能性最大的一点是他们兄妹两个

势不两立,他已经想好怎么作为中间人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很担心喻景尧会报复喻礼,为此还打算丢掉一点良心在喻景尧出狱后探探他的口风。

唯一没想到的是,两兄妹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转移视线,目光落在喻礼面上。

她肤色如玉莹白,唇瓣娇艳,神情淡然自若,显然不是受欺负的模样。

他轻声问:“景尧原谅你了?”

喻礼俯身从地上拾起花枝在手心把玩,闻言,挑下眉,“你很期待我被他报复?”

“当然不会!”他心里堵了口气,闷闷说:“我怎么会盼着你不好?”

他看着喻礼手心的花枝,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那翠绿的叶子一般被她揉捏把玩,“防人之心不可无,景尧现在看起来是对你和气,心底不一定也是这样想,你还是要有一点警惕心的。”

喻礼抬眸,诧异看向他,“你要我提防二哥?你不是跟他歃血为盟,为了他跟我冷战两年么?”

梁宗文抿唇说:“既然他出来了,那些事就都过去了。”

喻礼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点下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记得你的教诲。”

梁宗文的心又软起来,觉得她是世间最可心的女孩儿。

喻礼开口问:“你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

刚刚消弭的怒气瞬间又翻腾起来,但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他沉缓口气,说:“刚刚老师跟我说了一些我们之间的问题,让我觉得不舒服,想问问你是不是那么想得?”

喻礼笑起来,将树枝扔了,淡淡反问,“你觉得我怎么想得?”

她眼神冰冷极了,似乎不说出她满意的回答她就不认识他这个人。

他垂下眼睛,望着脚底清晰深刻的地砖,低低道:“我当然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喻礼说:“既然你心里有答案了,还需要问我吗?”

梁宗文抬眸,想说什么,又被迫把话咽下去,摇头,“不需要。”

喻礼满意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

华灯初上,喻公馆一整天的热闹总算告一段落。

一排排豪车相继离开门前大道。

送完最后一批人,喻礼也打算动身离开。

喻景尧站在门前台阶上,嗓音冷沉,“礼礼不留宿吗?”

喻礼说:“不打算留宿。”

夜色清寒,月光薄笼。

“搬到了哪里住?”他的面容隐在深浓的夜色中,深邃五官若隐若现。

喻礼道:“你去问爸爸,爸爸知道。”

喻景文笑着开口,“老二,礼礼搬到香山橼去住了,那地方咱们都清楚,房子还是她成年的时候舅舅买了送给她的呢。”

喻礼回眸,朝喻景文莞尔道:“大哥说的对。”

喻景文摸了摸鼻尖,他还是第一次见喻礼这么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呢。

喻景尧的脸色已经冷下来。

他不耐烦喻礼对别人好声好气的讲话。

妹妹是他的,最好的态度最柔软的腔调只有是面对他时才可以。

喻景尧望见喻礼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那辆车并不是他送她的那一辆,陌生的车牌号,连下车接待她的司机他都不熟悉。

他罕见对喻景文柔和了语气,“大哥认得来接礼礼的车吗?”

喻景文受宠若惊,喻景尧很少对他好声好气说话,尤其还叫他“大哥”,这简直比初恋突然掉过头来跟他复合还要稀奇。

喻景文认真辨认,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这辆车,但要是不说一些有价值的话,倒显得承不起喻景尧这声“大哥”。

他思量着,“这不是礼礼的车,她很少购置相同型号的车,宾利嘛,你送她的那辆是顶配,这辆一定是别人来接她的,查一查就知道车主是谁了。”

喻景尧温和看向他,黑眸里隐隐带着压迫意味,“大哥替我查一查?”他莞尔说:“礼礼不喜欢我找人调查她,所以只好劳驾大哥了。”

他不白叫喻景文帮忙,很愿意给他一点好处,“听说大哥在喻氏投资任职,我私心认为,喻氏投资CEO的位置非大哥莫属,就算我来了喻氏投资,一定也为大哥马首是瞻,况且——”他笑一笑,意味深长说:“我在那里留不长。”他是一定要去总部的,死也要死在喻礼身边。

喻景文掂量一番喻景尧的诚意,点下头,“好,我亲自去查!”

喻景尧怕破坏跟喻礼的兄妹情意,他又不怕!

他跟喻礼有什么兄妹情意呢?有的只是主仆情意!

喻礼也很讶异程濯开这辆车来接他,甚至他为了隐人耳目没有亲自下车。

她上了车,朝他笑了笑,很欣慰他的体贴。

程濯漆黑眸光凝视她,“我们的冷战算结束了吗?”

喻礼大气说:“如果你不提起,我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她挪了下位置,靠在他怀里。

车厢内顶灯没有开,光线昏昏沉沉,只有几缕车窗外的灯光漫溢进来。

与此同时,绽放光芒得还有缀在她衣襟领口的蓝宝石袖扣,如一枚蓝莹莹的水滴,沉沉垂在胸口,将那片肌肤衬得越发莹润白皙,如同流动的牛乳。

喻礼垂下眼睛,将那枚袖扣摘下来,攥在手心。

下意识,她不想让程濯望见她身上任何关于二哥的东西。

蓝宝石切割分明,棱角硌得手心发痛,有一只微凉修长的手,慢条斯理拨开她汗涔涔的掌心,将那枚袖扣随意放在内置储物柜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并没有察觉这枚袖扣原本的主人是谁。

喻礼却知道他一定留意到这个细节。

记清每个来往人物的衣物细节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自懂事起便培养的基本能力。

她想了下,决定还是把这件事豁出一个口子。

她不能一直保持沉默,沉默到最后,结局便成了她跟梁宗文的婚姻。

她侧眸望向程濯。

他也在望着她,眼眸漆黑如玉,沉静望着她。

跟他对视,心底话便格外难说出口。

程濯长指拢住她垂在脊背蜿蜒的长发,贴近她耳朵,低声:“是不是我看着你,你不好意思讲?”

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一般,他的呼吸轻柔侵蚀脖颈细腻的肌肤,喻礼脊柱骨发麻。

她横他一眼,眼眸流转,“你知道我要讲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程濯平和说:“喻礼,我有最基本的观察力和推测能力。”

喻礼垂下眼睛,静默着没有再说。

似乎因为伤疤已经被人看穿,就没必要她再去讲解。

他的指尖顺着长发拢到后颈,慢慢道:“这件事你没有错,无需任何自责和羞耻。”

喻礼当然知道她没有错,烦扰她的一直是另外一件事,“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也没有错。”

他只是对妹妹占有欲控制欲强了一点,他有什么错?他依旧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喻介臣和谢琬音一致以为,喻景尧只是错在太爱她,太在乎她,他们觉得,她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跟喻景尧翻脸是背叛行为,纯属白眼狼。

但她并不是为了梁宗文才跟喻景尧翻脸。

她是为了自己。

她太想逃脱喻景尧的控制,她不想永远只做一只被管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以她借了喻景文的刀还有喻介臣的势将他送进监狱。

这绝不是报复,她只是想用他在监狱里的时间强大自己丰满自己,以具备再次把他送进监狱的能力。

“不要管别人,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程濯问。

他声音清润,不带任何私人情

感,似乎只是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上感受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我想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她做不到像设想得那样再次把喻景尧送进监狱,唯一的想法就是维持表面平静,把自己缩在龟壳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帮你埋埋土?顺便放放风,看有没有人破坏你的藏身处。”

喻礼勾了勾唇,“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埋起来吗?”

程濯慢条斯理道:“总是要有人在你背后处理痕迹,以二公子的能力,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也不是不可能,你的这块坑根本掩饰不了太久,我得在外面帮你吸引注意力。”

喻礼认可点头,“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她倚靠在座椅上,慢吞吞说:“我得想一想。”

程濯依旧平静看着她,注视她想主意。

喻礼挑眉,“高材生,不应该跟我一起想点子吗?”

程濯敛眸笑了笑,“你要是问我有机合成的新方向我还能跟你讲一讲,其他的,我还是外行。”

喻礼撑起腰,俯身贴近他,“你跟我一个专业啊?”

他们靠得很近,程濯低眸,便瞧见她颤动与蝶翼的纤长睫毛,还有丰盈饱满的唇。

“对。”他声音有一些低,漫不经心答,“因为就业太困难,所以研究生就转商科了。”

喻礼说:“还是很期待看见你在Lab穿白大褂做实验的模样。”

“那样恐怕我们就见不到了。”他垂眸望着她,眸色很深。

她不会喜欢上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生物化学家。

喻礼道:“那样也很好,你会跟另外的人邂逅,世上本来就没有谁和谁必须相遇的道理。”

程濯没有接她的话。

她不知道,他为了拥有这段跟她的邂逅拼尽全力。

他俯身,在吻她的前一秒,低声在她耳边说:“闭上眼睛。”

喻礼立刻闭上眼睛,唇角上扬的弧度还没有落下来。

他贴近吻她,唇齿交融。

手掌从下颌移到后颈,如玉长指陷入她乌润柔滑的长发,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将她抱在腿上。

喻礼睁开眼,冷不丁与他深沉晦涩的眸光对视。

她心底震颤,默默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然后紧紧闭上眼睛。

车子开到香山橼地下车库,司机自觉下车。

整座车库似乎陷入无尽的静谧之中,只有后座车厢暖意融融,水声交融。

在此之前,喻礼从不敢相信她会如此放纵。

而且,这样的状况是她自己主动导致的。

本来,车子停下后,程濯已经收手,擦拭指尖,温淡开口,“下去?”

她却听到司机下车的声响,心底泛起酥麻的痒意,“在这里试试?”

程濯的回应是含笑的眸光以及骤然凌厉的动作。

好在她体力一直很好,薹藥擺魨的动作对她来讲轻而易举,不仅可以准确照顾到慜鳡簟,甚至能一边小幅度嬞繓一边克制着呼吸跟他搭话,“你这辆车要小心一点,二哥很快就会查询到归属人,他对你不利,及时告诉我,我帮你摆平。”

程濯心不在焉,任哪个男人被心爱的女人魨圖鍋藥着也不可能冷静自持分析问题。

他克制着压抑着喘息,掌心合拢轻轻扣住她柔软馥白的腰,漆黑眸光越发深沉,“礼礼,我帮帮你省省力好不好?”

喻礼骄矜点下头,“可以。”

“可以”的后果便是她伏在他肩膀泄得一塌糊涂。。

翌日,喻礼的手机铃声持续震动。

她阖着眼睛,纤白手指在枕边艰难摩挲着震动的手机。

直到有人裹挟着清冽气息将手机塞到她手里,俯身在她耳边轻柔说:“是大公子。”

喻礼的动作瞬间慢下来,喻景文找她一直没正事。

接通电话,喻景文单刀直入,“礼礼,昨天到家门口接你的人是谁?你二哥让我查,我没有查到,你直接告诉我得了,省得我没脸见他。”

喻礼道:“没脸见他所以有脸见我?大哥,我也不想难为你,查人的事情你让二哥亲自跟我说,他不会怪你的。”

挂断电话,喻礼对坐在床边的程濯说:“这个地方不能住了,得搬家。”

喻景尧已经开始调查他的座驾,用不了多久,住处也得查出来。

程濯执起她的手,轻捏她指尖,“谁搬?”

喻礼说:“咱俩一起搬。”

程濯诧异抬眸,半晌,平静下来,温声说:“搬到哪里?”

喻礼说:“你找地方咯,反正我跟你住在一起。”

程濯揽腰抱起她让她坐在他腿上,下颌抵在她发顶,“喜欢住别墅还是四合院或者是大平层?我提前让人收拾出来。”

喻礼想了下,“住大平层,我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

程濯喜欢她这个“家”的表述,轻笑,“那我把[望海潮]的房子收拾出来,那个地方距离喻氏大厦很近,方便上下班。”

喻礼勾了下他指尖,心情忽然变得不错。

或许是因为程濯没有因为她“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这个表述感到愤怒。

搬到裕园时,她也说过这个话。

梁宗文似笑非笑回,“不喜欢有太多人,那谁伺候你呢?”

她还有些迟钝,以为是打情骂俏,“你不可以吗?”

梁宗文淡淡道:“喻礼,你当我是你的奴隶吗?”

她不记得当时她回了梁宗文什么,只记得,在这番对话之后,她从喻公馆抽调许多佣人到了[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