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明汐在聊天框里，丢下“流氓”两字。然后在OICQ系统上找到删除好友选项，彻底毫不留情地将“一个好人”删除。
宜城网吧里，环境幽暗，刘信军猛地拎起身旁的小年轻，劈头盖脸直接朝对方拍去一巴掌，看着被删除好友的系统提醒，气急败坏面目狰狞恨不得将对方脑袋打开花。
“操你妈，你是不是傻？上过学没有？会不会打字！”
“老子说的是你要多少我都借，只要你跟我说！！！”
“蠢货！”
“蠢货！”
“蠢货！”
帮刘哥打字的跟随小弟失痛连连捂着脑袋，抱头求饶，怨念这个打字这个事情为什么让他来做……
他还真是……吃了文化太多的亏啊!
跟随刘信军厮混的小弟那么多，只有他是高中毕业，其他都是初中义务教育的水平。
只因他学历最高，刘哥就让他来打字聊天。
可高中生也会不小心打错字啊……
“就你，还高中生！”刘信军牙齿都咬碎了，恨不得把这个蠢蛋煮了吃了。本来他眼看着在聊天过程中明汐对自己越来越有好感。
一字之差，直接前功尽弃！
“……可能明姑娘是害羞了呢。”高中生小弟还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刘信军一脚踢过去，不够泄恨，又踢了一脚：“害羞！害羞你个头，我不会打字我识字啊！人家都骂我流氓了啊傻子啊你……还说害羞！我让你害羞！”
……
哼。
明汐双手插袋走出安腾网吧。
一个流氓就算有成为财神爷的倾向，本质上还是流氓。
对一个流氓居然抱有成为朋友的幻想，明汐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想做人了-
下午，德子刚在宜城进完货，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海港，连货物都没来得及整理，就立刻麻溜地跑到江汇找明汐赔礼道歉。
“明汐……明汐……明汐。”
在隆茂百汇后门，只见一个油腔滑调的大男孩，正弯着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朝着身着销售员制服的漂亮女孩道着歉。
那态度，还真是低三下四，尽显曲意逢迎之色。
今天，明汐也是趁着拿货间隙出来见德子。人的确也还在气头上，她不指望朋友为自己两肋插刀，但不能把自己给出卖了吧！
哪有卖那么夸张，他不是也觉得刘哥人不坏，才与人方便的。
何况，做人不都有糊涂和为难的时候嘛。
德子想了想，靠近两步，凑上自己这张让人讨喜又讨厌的脸，面朝明汐轻轻唤了一声：“……明总？”
这声“明总”，德子是学梁见铖叫的。耳聪目明的德子在吃砂锅那晚就察觉到了，明汐对“明总”这个称呼颇为受用。
果不其然，原本一脸要绝交的人，表情稍有松动，懒得再跟他计较了。
反正已经被出卖了，不如问点实际的，好让自己被出卖也有点价值。明汐开口问德子：“你跟刘信军借两万块钱，是用来做什么？”
德子老实交代：“我和俊俊哥上次不是从宜城大市场拿了点货，来海港的夜市摆摊卖么，没想到宜城的货在这边还挺好卖的，所以我们合计着，这次多拿点货，把摊子规模扩大些。”
明汐听后，问：“你们拿了多少货？”
德子面有犹豫，但也一五一十说：“这一趟，我和俊俊各出资两万，一共进了四万的货。俊俊家里大方，愿意给他两万，我爸妈不相信我……我也是没办法，只能找刘哥借这两万块。”
话里头，德子有意表明自己苦衷。
明汐默默听完，不禁皱了皱眉头。
“明汐……你还在生气吗？”
明汐气性不大，消气也快，早没气了。她只是担心，夜摊生意讲究的是小而活，摊子规模搞大，未必是好事。而且衣服流行变幻莫测，一季一个样，她就怕德子和韩俊俊这次囤货太多，卖不出去。不小心积压一堆货物十分麻烦。
不过，明汐终究不会说丧气话，她对德子说：“我们现在都在海港打拼，我遇到困难会找你们帮忙，你们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一定要说。不能保证帮上大忙，但多个人多个主意。我们在这里根基不稳，每一步都要走稳了，万事商量着来。”
明汐这么一说，德子也领会了她的好意。平日没个正形，此刻也认认真真地冲着她感激说：“明汐，你是一个大气人，我杨康德认定你这个朋友了。虽说我现在是个生意人，我可以跟你表明态度：我德子不贪钱，就贪个义气。对我来说，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你和彩妮都是我的——”
话音一转。
“都是我的千金大小姐朋友，嘿嘿！”德子无赖地补充完毕。
明汐终于忍不住，嫌弃地朝德子挥挥手：“别贫嘴，我也懒得跟你多说，再说下去我也要扣工资了。我进去了。”
“好好好。”德子歪着头，痞里痞气地笑了笑，朝着她轻轻抬了下手，“那我就不打扰明总了，明总快去上工吧。”
明汐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回到了柜台。
心里总算明白，为什么彩妮和德子混了这么久，依旧只是纯粹的朋友关系。
谁会喜欢上一只皮猴呢！
今天是周一，商场客流量最少，进口区也不例外。
没客人的时候，进口区管理也没那么严格，销售员们偶尔聊个天也没事。销售员常聊的话题，基本就是贵宾客户的八卦事。
明汐很少参与讨论客户的话题，倒不是她品德高尚、心思谨慎，纯粹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太阳底下无新事，聊来聊去无非男女那点事。要是让他们知道宜城那个叫明德诚老板的破事，估计也能惊掉下巴。
今天，他们聊起她也见过的人——
章敏。
比起梁见铖和顾双洋这种身份上有着明显距离感的人，章敏和普通人的距离感要小一点。不是章敏家世不够高，而是章敏留学回来后曾在隆茂实习工作过几个月。
章敏实习的岗位是管理层，不过实习职务再高也就是个经理助理。后来，章小姐不愿在商场工作，就在家人安排下，进了一家外资保险公司上班。
如今，已经是写字楼里高级白领，谈不上多风光，也让大多数人羡慕。
“章敏家境肯定很好，不然顾双洋怎么会选她当儿媳妇。”有人这样说。
“每天累死累活，真羡慕这种投胎好的。要说章敏长得也一般，这命是真好啊。”另一人附和道。
“长得好不如命好。”那人接话，还看了明汐一眼。
明汐因为这一眼，心里有点好笑，难不成他们意思是她长得好但命不好？甘蔗都没有两头甜，做人能占一头也不错了，是吧！
明汐朝着他们弯弯嘴巴，说不上得意，但也没客气。
这人这是……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大大方方占便宜的人！
“你们知道章敏的未婚夫是谁吗？”话题继续打开。
“上次不是来过嘛，顾双洋的儿子。”
“你们知道顾双洋的儿子是谁吗？也是咱们隆茂的常客——”
“谁呀？”
“前面中金大厦星海外贸的总经理梁老板……”
“我的天，就是那位长得发愤图强又性感的年轻daddy么！”一个说话带着娘娘腔的男销售员突然插话，差点踮起脚捂住嘴，露出夸张惊奇的表情。
女销售员们都听伤了这话，默默失语了一秒。
发愤图强又性感的年轻daddy……
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能跪！
明汐走到丁晓身旁，丁晓正斜靠着柜台，瞧着那群八卦同事，满脸嫌弃，偏过头对她说：“你看他们那副没骨气的舔样儿。”
丁晓这张嘴，也就比春天刚冒头的香椿芽香一点。
明汐挂着和煦笑容，微微侧身，有意替丁晓挡了挡，挡住一点面子。
“帮个忙，给我送个货。”
丁晓转过身，下巴一扬，示意柜台底下的两袋衣服说，“是住斯卡利酒店的客人，对方下午开会要穿，要求中午之前送到。”
丁晓这人，绝不是什么坏人，为人也很仗义正直。可就是有一点让人不太舒服，行事太理直气壮。每次使唤别人都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的好处，也心安理得。虽不像彩妮说的那样，爱占人便宜，但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处事风格，导致业绩大多只能靠老客户维持。
“好啊。”明汐爽快答应，“我还没去过斯卡利酒店，刚好去长长见识。”
这单是外籍客人的，按道理应该丁晓自己送，丁晓找她帮忙，想必中午要留在柜台接待更重要的老客户，实在分身乏术了。
明汐不是爱计较的人，既然答应帮忙，就痛痛快快办好，不会让丁晓觉得她事多。
“谢谢了，下次请你吃饭。”丁晓说。
又来这一套了。
明汐嘴角扯出略带调侃的一点笑：“行啊，下次我会好好提醒提醒你的。”
趁着中午盒饭没到柜台，明汐前往斯卡利酒店。
斯卡利酒店是海港一家纯外资五星级酒店，不仅仅是五星，还五星得很高档。
在海港，那些小资餐厅鼓足勇气或许还能踏进去。可斯卡利酒店，是那种会令普通工薪阶级望而却步的存在。
幸好，她是一个名正言顺送货的人。
明汐双手稳稳拎着两个奢侈品牌大袋子，身上穿着是修身的浅米色套装。
天气逐渐转暖，隆茂销售员制服换成了麻棉布料，穿在身上轻盈又舒适。再配上脚下的高跟鞋，从酒店大门走进，一路到乘坐电梯，她都是步伐轻松，昂首阔步。
自信是装得出来。
电梯间，服务员礼貌地为她按下楼层按钮，投来的目光温和又透着尊敬，即便她只是一个送货的隆茂销售员。
明汐突然明白，为什么有钱人气场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长期习惯时常享受这般尊敬礼遇，自然而然，气场也就变得不一样了。有钱人自身能量就高，又汇聚庸人羡慕，更提升了气场。
所以，作为一个普通人，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才能守住自身能量。
正想着，酒店套房的门缓缓打开，明汐立刻扬起客套的职业笑容。
然而，门被打开，整个人暗暗吃了一惊——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帅哥，只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睡袍给她开了门，不管上面还下面，都露着。
明汐微微僵了僵手，紧紧握着手上的两个袋子。
金发帅哥忽然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整个人耍帅扮酷靠在门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人送货上门的漂亮女孩。
同时，他伸手拉了下浴袍领口，原本宽松的浴袍更加松开，外国佬夸张隆起的蜜色胸肌更加一览无余。
明汐目光不可避免扫到这片被放出来的风光。
只见对方胸肌轮廓分明，线条清晰流畅，像是隆起的两片小丘从里往外延伸，中间还有毛毛茸茸的玩意……
明汐一时之间不敢抬头，又不好低头，只能平视对方
因为平视，她的视线正对着对方的两片小丘。
酒店长廊的空气仿佛通了电微微颤动，明汐从未看过成熟男性的身体，一时之间不管神情反应都表现出了符合她年纪会有的羞赧和不自在。
以及，被冒犯的微妙感受。
“嗤——”
随即，她听到了一道轻轻的哂笑。
从这个外籍年轻男人高挺鼻子里发出来。
仿佛她是什么丢人现眼不够大方只会害羞的中国女孩……
到底谁丢人现眼！明汐面上虚伪客套笑容，已经完全挂不住，心底突然滋长的傲气让她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给这位“暴露狂”笑了去。
暗暗深吸一口气，明汐抿了抿唇，在努力假装正经又镇定之下。
她重新扬起唇角笑意，不是前面客套虚伪的销售员笑容，而是以平等姿态之下，瞧了瞧对方展露胸肌艺术行为，给出了一点玩味反应。
明亮坦然的目光大大方方扫荡了一遍对方露出的胸肌，一点点往上移，最后轻抬脑袋，对上对方湖蓝色眼睛，勾了勾唇。
她就当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帅哥对她耍帅，客气地给他一点反应。
终于，这位金发外籍男人抬手，拉回浴袍，找回了自己当男人的贞洁。
明汐：……原来是一个装逼怪！
明汐回正身姿，骄傲又不屑，高高抬起双手，把手上衣服袋子递过去。
就在这时，酒店长廊对面套房的门开了，厚重的门发出哐的一声响，是碰到了墙根。
明汐来不及回头看，面前的金发外籍男人先冒出一声招呼。
“hi，Byron！”
有点熟悉的英文名字。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道美式发音，清冽又低沉。
明汐稍稍往下回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风衣衣角。
第37章 037 “夸您也是一个男妖精呢！”……
噢, 真巧。
她又碰到这位长得发愤图强还年轻性感的梁姓daddy了！
酒店长廊的水晶灯柔柔倾泻着光线，过于厚重典雅的装修，隐隐却让人有一点密不透风的感觉, 仿佛四周都被富丽堂皇给紧紧裹住。
也可能, 此刻汇聚在她身上的视线太强烈。
不仅有熟人的，还有外人的, 还有外国人的。
明汐微微眨巴两下眼睛, 最近她和梁见铖两人过于有缘，今天又以这样的方式撞面，两人都没有流露太多惊讶。
尤其明汐，脑子一时想法颇多都没时间惊讶了。
她猜，这会她和梁见铖应该都来这里工作的，就不需要当着老外面前装熟人打招呼了吧。
还是装不认识比较好……她决定对梁姓daddy假装不认识。
低头又抬头之间，明汐已经恢复了从容清爽的模样，仿佛之前从她眼底露出的玩味和挑衅只是错觉。
哎呀！帅哥老外 Ethan抓了抓腰间浴袍的带子，觉得这个中国女孩 so brilliant（太高明了），面部表情反应简直转瞬即变，前一秒还在调戏他撩拨他的证据一下子没了。
……真是遗憾呢。Ethan还沉浸在之前男女眼神交流的美妙感受中, 本想跟这位贸然上门的女孩好好互动一番, 结果如此不幸, 他刚收拢浴袍就被打断了。
房间里面，他的父亲和中国这边的生意伙伴一起走了出来。
来自父亲的严厉的目光直接朝他砸了过来。
Byron是这里年轻有为的外贸商，因为网球也打得好, 两人一起打了一场畅快淋漓的网球而结识。他和 Byron年纪相仿，即便人种、地域、国籍都不一样，传统的父亲还是将他和 Byron进行对比，夜里回来大骂他顽劣不堪, Ethan深感狼狈。
不过，Ethan对 Byron（梁见铖）还是很敬佩的。男人会相互较量但类型不同，他有肌肉，对方有脑子，父亲实在没必要踩一捧一，他的肌肉难道不值得赞美一番吗？
刚刚这个女孩都震惊了好不好。
明汐：……
如果她知道这个Ethan是这样想的，她前面就不会震惊，只有赞美了！还要送上最自然最热烈的赞美！
这会看到Byron和父亲出来，Ethan第一时间不是跟父亲打招呼，而是看向 Byron，打了个愉快自如的招呼。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穿着浴袍而感到尴尬，整个人还往酒店门靠了靠，抱胸而立。
Ethan的父亲米尔斯先生却是一个传统的德国人，最看不惯 Ethan这种花花公子展露无脑的招蜂引蝶行为，就算没有完全看到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场面已经不言而喻了。
再次瞪了眼Ethan，说德语让Ethan进去换衣服。
Ethan抬了抬蓝眼睛，太冤枉了，直接抬手指向明汐，委屈地飙出了父亲听不懂的中国话：“她是……女妖精。”
什么……明汐听到对方说出“女妖精”三个字，差点站立不稳，震惊地直直抬起视线，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明明是他有意暴露在先，她只是没有被他拿捏而已。
“Excuse me， Im in sales for”
明汐稳住情绪，用英文介绍自己隆茂销售员的身份，再次将手上的两袋衣服递向对方。打算完成工作立马走人。
没想到对方对这个“女妖精”称呼毫无反应，Ethan准备再次说句中国话——
明汐已经比他更快开口，继续用流利的英文开口说：“米尔斯先生，请麻烦签收一下。”
喔……
原来敲错房间了。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米尔斯先生，Ethan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两袋衣服是他父亲预定的，而不是他的。
Ethan突然理直气壮地抬了下头，用英文回应明汐的签收：“非常抱歉，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米尔斯先生。”
明汐：……！
如果之前只是无关痛痒的情绪波动，意识到工作出错才让明汐感到真实的难堪。
第一反应，她从衣服口袋拿出送货单，确认一眼，上面明明写着斯卡利酒店以及房间号 1862，她没有送错。
唯有可能是丁晓写错了送货单上的酒店房间号，才导致她敲错了门。
如果真的是她的失误，她还要对这个蓝眼睛道歉……
确实因为她按错了门铃，还打扰了他洗澡。
人在职场，最重要的素质不是工作能力，而是能屈能伸心态。尽管满心狼狈，明汐还是轻轻拢住嘴唇，正准备用最诚恳的语气道歉时——
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梁见铖搭在她肩膀的手非常礼貌、周到，得当得没有丝毫冒犯之意，与此同时他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没有一点生硬的转折，带着她面朝真正的米尔斯先生，用纯正的中文开口说：“明汐，我给你介绍一下米尔斯先生。”
即使她前面假装不认识他，这会她有难他也没有冷眼旁观地看下去。
梁见铖倒也看了一会，才打算这样做。当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真是明汐按错酒店门铃引发的误会，才以这般方式介入其中——
他不仅帮她引荐真正的米尔斯先生，还表明了她是他认识的人。
明汐同样迅速回过神，在梁见铖沉稳自然的介绍下，拿出送货单给米尔斯先生查看，并用英文解释说：“对不起，我同事可能写错酒店房间号了，我是替她送货同事，我叫 Lamia，很高兴认识您，米尔斯先生。”
幸好，她口语还算流利，稳住了因工作失误而产生的不安与紧张。
梁见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已经适时移开了。既没有过度彰显两人的关系，更没有趁人之危，没有丝毫不当之举。
同样，明汐第一时间妥当的解释，也为自己化解了尴尬。
她这么一说，米尔斯先生反倒露出抱歉的神色，他不会说中文，用英文解释说：“我和我儿子Ethan昨晚换了房间，没有及时通知你们，是我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她并没按错门铃。明汐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想丁晓作为一个老员工，应该不至于会写错送货单。
还真的是一场误会呢。
明汐在处理人际关系，一直有着不拘小节的坦荡和干脆。按米尔斯先生所说，这个穿浴袍的蓝眼睛帅哥，就是米尔斯先生的儿子Ethan喽。
明汐嘴角微微上扬，完全转过身，不多犹豫已经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即便是一场误会，也是我打扰您休息了，请接受我的道歉。”
Ethan：……
天呐！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演戏！在他父亲和Byron没有出来之前，她明明大胆又迷人，怎么立马变得含蓄谨慎恭敬有加了！
简直是一个会变脸的enchantress（魔女）！
Ethan差点就把“魔女”英文脱口而出，碍于严苛的父亲在场，没有冒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明汐的英语还没好到能通过口型看出对方在骂她，所以她就当Ethan夸她喽？
但梁见铖能看懂。
同样以朋友的姿态，梁见铖继续站出来做介绍。不过不是把 Ethan介绍给明汐认识，而是把明汐介绍给 Ethan，还不是简单报个名字那样随便介绍。
他用英文对 Ethan说：“还真是凑巧，Lamia今年刚去商场工作。她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父亲的学生。她本人非常善良、大方、可爱又聪明，只是年龄还小，容易害羞。Ethan，要是方便的话，你要不先回房间换身衣服？”
梁见铖英文纯正，说得也不快，明汐完全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耳朵瞬间滚烫起来，还响起了细碎的嗡嗡声。
尤其听到梁见铖夸赞她的那些单词：generous（大方的）、lovely（可爱的）、kind（善良的）……
整个人有点不可置信的迷迷瞪瞪样儿。
其实……
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该跟客人较劲。果然女人得到赞美，更加容易变得谦虚。
不过，梁见铖这般夸赞她，应该不是她真那么好，而是出于中国人帮中国人护短的心理吧。因为这个 Ethan说她是“女妖精”，他才特意用这么多美好词汇重新定义她的品格？
明汐不怕接受赞美，但这种过度夸赞，还是让她流露出了几分真切的不好意思。
她骨子里还是很谦虚，也是很容易害羞的。
……
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应了那句“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她和梁见铖相识，米尔斯先生也没再把她仅仅当作一个普通送货员。
“Mr.Mills.”明汐称呼对方为米尔斯先生。
米尔斯先生得知她的姓氏，都没有叫她的英文名字，而是称呼她“Miss Ming”，对她这个小小的送货员真的十分尊重了。
送货上门的衣服，在客人正式签单之前是可以试穿，要是不合适也能当场退货。
米尔斯对两套西装都颇为满意，唯一要退换的是一件衬衫。衬衫的颜色和款式都符合他的要求，就是尺寸稍微小了些。
前面米尔斯还没试穿，明汐在看到米尔斯穿西装外套的时候，就粗略看出丁晓拿的衬衫偏小了。
整个过程中，梁见铖也一直陪同着。本来他之前出来是准备离开，这会儿也不着急走了，甚至充当起另一个导购——
在米尔斯试穿西装时候，给出自己的意见，和情绪价值。
对于这件偏小的衬衫，明汐表示自己可以回去一趟，再把合适的送过来。
米尔斯笑着说：“不用急，我要在海港待一周，你明后两天送来也行。”
然后，递过来一张小费。
明汐没客气，彬彬有礼地收下了，面上挂着开心的笑。
这已经是第二次，梁见铖的客户给她小费了。还真应了她之前对贺老板说的话，他们发大大的财，她发小小的财。
可到底什么时候，她也能发大大的财呢？
人生总是充满机遇，但也要能抓得住机遇才行。
明汐心里想着机会的事儿，机会还真就来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米尔斯竟向她提出了一个私人请求。虽然这个请求让明汐感到十分意外，倒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请求。
或许米尔斯先生看她是年轻女生，认为她更清楚海港当地零食店的采买地址。
“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有个生意伙伴，也是我的邻居，她是美籍华人。这次我来中国，她拜托我帮她找找她女儿小时候回国吃到过的酥糖。我问了很多人，包括Byron和酒店服务员，他们都说不知道。因为她女儿和你差不多大，Lamia，或许你小时候也吃过。”
明汐心想，连梁见铖和酒店服务员都买不到的酥糖，她肯定也够呛，不过她还是愿意尝试一下。
明汐笑着说：“希望我运气好，吃过这种酥糖吧。”
米尔斯来到写字桌，打开自己的夏普电脑，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在当下，即使高档电脑，笔记本的画面像素也是不高。明汐凑近仔细瞧了瞧，照片里酥糖包装十分老旧，暗红色的纸盒上只有一个“滇”字。
怪不得梁见铖和酒店服务员都买不到，原来是云南的特产……很遗憾，她既没吃过，也没见过这种酥糖。
“我知道有个地方能买到全国各地的特产酥糖，我会尽力帮您找找。要是找到了，我就和衬衫一起给您送过来，米尔斯先生。”
明汐微笑着，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种无关紧要却又能助人为乐的好事，帮上了自然皆大欢喜，帮不上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梁见铖见她主动揽下这事，看了她一眼。
明汐大大方方地回他一个笑脸。
实际上，明汐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答应帮米尔斯这个小忙。米尔斯只是丁晓的客户，还是个外籍客人，以后就算再来，大概率也不会成为她的客户。
但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永远不能用当下的眼光去判断事情。人生充满变数，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米尔斯会成为她真正重要的大客户呢！
梁见铖有意等她，她和他自然一块走出酒店房间，又一同搭乘电梯下楼。
斯卡利这样的高档酒店，住的老外最多。明汐和梁见铖乘电梯时，除了他们俩人，还有个身形肥胖的老外一块搭乘。不过这个老外要去六楼健身房，他似乎和梁见铖有点面熟，在电梯里，两人还点头示意打了招呼。
明汐跟着凑了个热闹，梁见铖点头的时候，她也十分礼貌地朝着对方点了下头。
梁见铖余光扫到，喉咙微微动了动，唇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愉快之色。
明汐舔了舔嘴唇，心里冒出一点点纠结，直到电梯门打开，还在琢磨自己要不要跟梁见铖解释一下，为什么 Ethan会对她喊出“女妖精”这个称呼。
她真不是故意对那个洋鬼子耍流氓啊。即便对方袒\胸\露\乳地朝她耍帅，她也只是因为不自在不想……就这么认输……
可她若出声解释这个事，就要把她盯着Ethan胸肌看这事展开来说，可能还会越描越黑。
算了，不解释了。
梁见铖又不是她男朋友，只是她的朋友，就算她真的盯着老外身材看，又怎样嘛！她有眼睛，眼睛不受控制地多看两眼，也很正常嘛。人都有好奇之心。
别说老外了，如果前面酒店开门的人，穿着浴袍的是他梁见铖，她也会看两眼啊。
反正又不是她被占便宜！
明汐决定遁了，扬起手准备跟梁见铖告别，并感谢他前面对她的救场之情。梁见铖稳稳当当立着她跟前，直白清明的一双眼睛却有意锁在她身上。
只有她和他面对面，梁见铖整个人散发着朋友之间随便又亲切的生动气息。
她不解释女妖精的事，他反而说了起来。
“明汐，不要介意 Ethan说的那句‘女妖精’，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我理解，应该是夸你明亮惹眼又有吸人眼球，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Ethan用女妖精借指自然不对，不过是我们和国外文化语言理解不同导致的。”
明汐：……
她真是被梁见铖这派胡说八道的说辞给惊呆了！
当前面梁见铖夸她可爱、善良、大方，她收拾收拾心意不要脸还能接受。现在梁见铖把“女妖精”解释成是明亮惹眼，是吸引他人眼球的魅力…………明汐已经不是难为情了，而是直接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也……太逗了吧！
“女妖精”还能这样理解嘛？
“梁总，如果按照你这种理解方式，那我也夸你一句吧。”明汐眉欢眼笑说。
梁见铖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自然下垂，虽然心里有数，还是开口问道：“你要夸我什么？”
“夸您也是一个男妖精呢！”
明汐口吻恭敬又亲热，还透着对梁见铖尊敬之外十分难得的玩笑态度。此时此刻，她大大方方地咧嘴笑着，整个人散发着热情可爱的气息。
天地良心，她真没有对梁见铖释放魅力，而是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愉快从心底冒出来。
这种愉快无法控制，也无法刻意回避，真实又生动地围绕她和他两个人之间。
让人愉快的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明汐也急着要走了。再晚些，送到柜台的盒饭真要凉透了。她不再留恋这份愉快，洒脱地朝梁见铖挥手告别。
“梁总，您作为男妖精已经被收服了，不过我这个女妖精呢，还打算再‘为非作歹’几年。梁总什么时候准备订婚礼服，记得找我买哦。”
明汐最后的话说得高明又干净，还不忘给自己招揽生意。如果前面两人有点暧昧，她后面的话也把那点暧昧抹除干净了。
她转身太快，没来得及看到梁见铖听到“梁总作为男妖精已经被降服了”这句话时，目光稍顿，又失神一瞬，唇角下压，仿佛下意识的解释就要脱口而出。
解释什么？唯有无奈自嘲。
梁见铖仿佛深陷情感漩涡，一下沉沦，一下清醒。
在前面酒店房间长廊突然见到的瞬间，到现在酒店大堂告别，他非常清晰地生出一种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下次又以什么方式碰面。
刚刚短短几句交流，他最引以为傲的理智克制分寸感甚至道德感全被心底冒出的愉快给覆盖了。
才两分的愉快，就没了控制。
别说分寸和理智，同一举击碎。
第38章 038 只要落下，她就能抓住。
翌日, 明汐下班之后乘坐公交车，来到她在海港第一个熟悉的红星农贸批发市场。
很遗憾，即便她找到了一家云南老板经营的特产批发店, 还是没找到米尔斯委托她找的那款酥糖。
她询问这位云南老板, 在海港这边还有没有认识其他做特产生意的老乡。
老板也是个热心人，给她推荐了两家店。
趁着店没关门, 明汐一家一家赶了过去,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夜里回到宿舍，时间已经很晚了。
还在双洋培训的彩妮打来电话，明汐也刚洗完澡，坐在床发现自己的脚指头冒出两个水泡，一大一小两个水泡晶莹剔透又饱满鼓胀，居然还有两分可爱。
她戳着水泡玩，彩妮听了她今天经历，不解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
“那个外国佬又不是你的客户，是丁晓的客户，你干嘛这么热心！他下次来中国就算到再来隆茂买衣服，你赚的也只是一点提成, 犯得着这么折腾自己吗？”
彩妮说的也没错, 不过——
“我不是为了赚提成。”明汐说。
她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隆茂百汇的售货员。
那是为什么呢？彩妮问。
为了把事情做好吧。既然答应了别人, 她就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做事。这就是她当下的心态。
如果用更高级的表达方式来讲，就是江流大道在论坛上写的那样：做人和开公司一样，都是有信誉值的。
她以后要想成事, 就要做一个有信誉的人。只有她值得他人信任了，别人才会委托她办事。
所以，她不是赚提成，是赚信任。
不过, 她这一次尽力了，还是没能办成。那也没事，万事尽力就好。不过分为难自己，人才能往前看。
找了三家云南人开的特产店，都没找到酥糖，第三天明汐决定把换好尺码的衬衫单独给米尔斯送去。这一次，她没有前往酒店房间，因为米尔斯已经不需要试穿。
她把衬衫委托给酒店客服中心，并附上一张用英文写的便条。她解释了一句自己没能找到酥糖，所以只能单独把衬衫送过来。
【非常抱歉，米尔斯先生。如果以后我找到了，会再邮寄给您。】-
今天，明汐休息。
刚好彩妮培训了半个月，今天也终于能出来透气两天，之后她还得进去待两周，培训结束且考试通过才能正式上岗。
双洋电器是大集团，彩妮这次参加培训不仅有津贴，还发了一大堆书回来。
趁着这两天休息，彩妮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约了德子和俊俊哥见个面。
彩妮真的抱回来一大捆书，其中还有两本像厚厚砖块一样的双洋产品内部资料书。对着这些书，彩妮大吐苦水：“之前不好好读书，没想到工作了还是逃不了读书的苦……”
小时候不好好读书，还只是挨一顿骂，现在她不能把双洋内部产品资料书背下来，不是挨骂，是被辞退。
可是……这么厚的产品册！
“考博士都不需要这么辛苦吧。”彩妮生无可恋地看着明汐说。
正是因为读书的年纪没好好读书，现在看书的习惯和方法都不对……明汐自从知道读书的好处后，逐渐找到了学习的窍门和方法。
耐着性子，她教彩妮在看书过程如何罗列重点，如何更高效地记住东西——
要边看边想，要区分轻重，最后学会筛选内容。
死记硬背学当然痛苦，但掌握技巧就有意思了。
彩妮本是松弛懒散的性格，父母这一次下岗加上工作环境的现实竞争，实实在在触动了上进心。也都不需要明汐监督，直接下了决心，势必要把双洋电器产品知识重点全记背下来。
……其实也不需要全部记下来。
明汐翻了翻书，一番对比，已经找到了这些电器产品型号的规律。她把厚重的产品册放在膝盖上，拿着一根圆珠笔，帮彩妮把规律提列出来。
彩妮也在看另一本书，翻了几页，忍不住扭过头，想要寻求好朋友的肯定。
“明汐，我这样努力，你是不是都为我感到骄傲？”
明汐像个面无表情监督小孩写作业的老母亲，一边圈重点一边平静说：“你爸之前说过，人这辈子吃多少饭是注定的，我认为看书也是。你以前没怎么好好看，现在多看点是应该的。”
“……好吧。”
彩妮眼睛微抬，想要反驳又想不出话，就愣乎乎看着明汐，一双清澈的眼睛干净得像完全没有被知识污染过一样。
明汐突然想起有次在彩妮家吃饭，彩妮爸妈讨论彩妮智商到底随了谁，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随了小时候他们家养过的那条狗。彩妮小时候跟那条狗也最亲的。
明汐边想边笑起来，掩饰又敷衍地表扬好友说：“骄傲骄傲呢。你快点继续看吧，等会德子俊俊过来见面吃饭，又少几个小时看了。”
彩妮重重嗯了声，继续把自己投入到杀人诛心的文字里。
这世上，比起赚到钱，更难是把自己变成能赚到钱的人。
明汐要把自己变成会赚到钱的人，她希望彩妮也可以是。
所以这段时间……她对彩妮稍稍严苛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她已经和德子他们说好了：中午她请客，请他们吃肯德基！
丁晓给了她一叠肯德基优惠劵，四四方方的一张像是传单的广告纸，上面罗列着汉堡琵琶翅土豆泥和可乐各种套餐组合的不同价格，然后可以像是邮票一样可以撕扯下来，原价十块五毛的汉堡用券购买，可以便宜五毛。
这一叠“巨额”优惠券，是丁晓一个在肯德基打工的老乡给她的。不过丁晓认为这优惠券没有一点优惠意思，简直是一张打着优惠的广告单。
几根薯条加半截玉米棒就要卖十块，抢钱吧！
就算这个月丁晓业绩不错，也是几乎憎恨地把这张广告优惠单甩给其他同事。
明汐想要，丁晓就全给她了。
明汐是喜欢赚钱没错，但她对存钱的执念一般，更不会像丁晓这样抠着每分每角地算账过日子。小钱存着没意义，大钱又存不出来。
彩妮对丁晓的偏见，就是在这里——
丁晓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过于紧绷，和松弛随性的彩妮，完全是两种人。丁晓或许羡慕彩妮，彩妮却非常避着丁晓。
明汐作为夹在两人中间的人，没有过度拉拢，感情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不管是男女还是男男和女女。
彩妮忙着看书，就晚了半小时出发，德子和韩俊俊也赶着正午才过来，比起上一次见到充满干劲的样儿，这一次明显萎靡许多。
德子尚且还有一点掩饰，韩俊俊是那种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两人这段时间都待在海港，能发生什么事，肯定是摆摊生意上的事。
明汐想到了上次见面，德子说的两万块。如果是真的，德子两万，韩俊俊两万，两人这趟买卖可投了四万……
那么大金额如果遇到麻烦，已经不是获利多少，而是回本的事。
彩妮没发现两人低迷状态，明汐不好当下问出来，打算吃午饭的时候，寻找机会探探他们的生意到底怎么样。
四人走在路上，彩妮双手拿着优惠单，一路只专注拼凑优惠套餐，数学都好了起来。结果到了肯德基店里，又胡乱点一通。
计划永远赶不上彩妮的变化，明汐已经习惯，微笑耐心地等着。
韩俊俊和德子点的都是量大管饱的套餐。
明汐倒想尝一尝新品。
四人寻了最里面一张小方桌坐下来，还没有等明汐问，德子自己把事情说了出来：“最近天气暖太快了，我们进的衣服有着不少外套，如果下周卖不掉，就要压明年了！”
“哎哎哎，新闻那些科学家说什么全球变暖，谁能想到这个东西还能影响我们这些摆地摊……”
德子絮絮叨叨，韩俊俊沉默寡言。
每人两万的本，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小的数目，韩俊俊还好，自家给的。德子的钱还是刘信军那边借来的。
明汐真的很怕……她对刘信军已经没有恶意，但有后遗症。
“不能放明年吗？”彩妮小声问，有点犯愁。
明汐开口：“放明年就过时了。”
地摊的货走的就是流行款。
彩妮也替他们担心，平时闹咧咧，一旦德子遇上事还是替他着急上了：“那怎么办，要不我动员培训班的同事都来买？还有明汐总能带几个客人的。”
德子还在吊儿郎当：“行了，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意，小爷我就心安了。”
韩俊俊也朝着她们感激一笑，前面虽然沉默，后面说出来的话比德子稳妥：“没关系，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们再换几个市场走走看。之前我们都在徐江区，回头我们也来江汇这边转转。”
“是啊！”彩妮连连点头，指着他们两人说，“这个办法好。”
明汐想了想，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们敢不敢把衣服分销到不同市场的店里售卖？”
德子是一个灵活人，一下子明白了明汐意思。
如果走分销，的确可以最快速度解决他和俊俊哥屯的货。
“这样，我下午有时间，我去看看你们的货品。”明汐主动说。
德子想起明汐说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商量也是好的——“……谢谢明总。”嬉皮笑脸里，带着两分感动。
韩俊俊更是稳操胜券地看着明汐，那种感觉就像看待自己媳妇来帮自己。
彩妮弱弱地看了眼明汐，商量说：“我能不能下午也去帮忙啊，我晚点回来再看书。”
明汐摸了下鼻子，感觉自己最近可能真的太严厉了，舔了下唇上残留的番茄酱笑说：“我觉得做事也是学习，我们一起去学习学习？”
俗话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四人携手，那便是同舟共济了。
吃了肯德基，明汐和彩妮就一同前往德子与韩俊俊租下的临时仓库，一推开门，都有点被震慑了。只见一捆捆的衣服高高摞起，好似一座小山把仓库都撑满了。
彩妮不禁仰头，瞪大了眼睛，完全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吞咽了一口口水，缓缓转过脑袋：“你们胆子够大啊。”
德子有些不好意思，从小一起长大，他胆子大不大，这还用多说嘛。
彩妮又将目光投向韩俊俊：“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
韩俊俊只红脸不吭声。
德子一脸无奈地搭上韩俊俊的肩膀，又笑得混不吝说：“都没发现吧，平日里看着老实孩子的俊俊哥，野心可比我还大呢。”
明汐没有参与他们的拌嘴，她在隆茂的工作除了售货，就是理货。在德子和韩俊俊这次囤的货里，她发现了两种不同品质的衣物，一种质量上乘，另一种则明显是地摊货的水准。
“我们从好几个不同的地方进了货，想着也能分摊一下风险。”韩俊俊对明汐解释说。
但现在都积压在手里，这不就成了风险汇聚了么！
明汐能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帮他们把货整理出来，但接下来该要怎么办，顺着之前KFC提出来的思路，继续想了想：如果只是几千几百的货，摆个摊没事，四万的货自然不是小贩小摊能解决，要转变身份和思路。
如果仅仅单纯当个二道贩子，这些货卖到明年也卖不完。
“德子，你等会儿印两盒名片。”明汐回过头说，眼睛看着德子，尽管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办法行不行得通，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子。明德诚第一桶金是怎么赚来的，就是装大款忽悠来的。
她不是让德子去骗，而是抬抬身份，再卖货。
名片？
德子眼珠子转了转，隐约明白明汐的想法。
明汐看了看发怔的韩俊俊，又瞧了眼担忧的彩妮，最后把目光重新定格回德子身上，一本正经开口：“德子，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来海港摆地摊的宜城小贩小老板，而是从宜城过来到海港寻找合作机会的——杨康德、杨总经理。”
什么？
明汐正正经经说胡话可太有意思了，听到这话的彩妮立马瞧了眼德子，原本因为担心朋友而紧绷的面色也一下子松弛下来，忍俊不禁。
就德子啊？还杨总经理……？
德子从来就是一个机灵上道人，已经明白了明汐话里意思，不由自主挺直胸膛。他看了看身旁的韩俊俊，冲着兄弟挑了下眉，很快找准了自己定位，拿捏着领导语气开始说话：“那个韩厂长啊，咱们今年的订单一不小心生产多了，你说说啊，这样的工作失误要怎么处理比较好？你得抓紧解决啊！咱们得赶紧回笼资金，好早日投入新的生产中……你晓得伐？”
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无稽的话，真把彩妮听得一愣一愣。她摇摇头，觉得这样不行，又觉得这样好像也可以……
一旁明汐眉眼弯弯，满脸笑意。
事情还没开始做，会不会办成不知道，但不去做一定办不成。
说干就干，德子很快跑到附近的打印店，直接印了两盒名片回来。
他一盒，韩俊俊一盒。
名片上的抬头分别是：宜城康俊服装销售有限公司总经理杨康德；
以及宜城康俊纺织生产厂厂长韩俊俊。
仅仅半个小时，两人身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身价倍增。
原本还头疼没办法短时间把这堆囤货卖掉的德子，当总经理的名片揣进怀里，突然有了办事思路。做生意一靠脑子，二靠胆量，成本都下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与其扯着嗓子在大街小巷摆摊叫卖，不如主动前往海港的每一家服装大卖场，和他们谈谈分销的合作思路。
德子准备好的话术是这样：
“这是我们厂精心生产的衣服，但这些都是样品，您可以免费放在店里寄卖。我愿意把成本价给到您，具体卖多少钱您来决定，我也可以给您提供一个参考区间。要是咱们合作得好，日后您就可以直接找我们下订单。我们走的是物美价廉的路线，我们在本地销量都很不错，现在也是为了进一步推广，打开一下销路……这是我的名片，鄙人姓杨，旁边这位是我厂的韩厂长。”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身价是需要吹的，任何生意理念只要成了，就是商业思维的成功经验。这一点，明汐和德子身上都有一种相似的胆大妄为。
好货已经有了解决思路，稍次的地摊货怎么处理？
两个蛇皮袋上放着一个卖货喇叭，明汐走过去拿来，按了喇叭上面的播放按钮，里头便传出德子扯着嗓子的叫卖声：
“各位靓仔靓妹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德子的声音有几分魔力，明汐觉得作为摆摊噱头还是不够劲儿。她突然想起玲娜姐，离开隆茂都这么久了，大家对她和那个老板的议论还在持续。
还是那句话，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打广告也要有话题。
想好之后，明汐按下了录音按钮，帮忙录制了一段话。
她声音比较清浅，说出这些话时，彩妮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不要紧，明汐让德子重复一遍。
很快，德子根据她的话稍稍调整，加上德子特有生动的讲话风格，这段台词最后通过大喇叭播放出来，那效果，可能连路过的狗听见了都得停下来瞧一瞧。
这段录音内容是这样的——
“宜城最大最好服饰厂倒闭了！王八蛋老板明德诚吃喝嫖赌，欠下三千万，带着他的小姨子老婆跑路了！我们没办法，拿点服装抵工资……明德诚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
帮人帮己，明汐没想到一直找不到的云南酥糖，居然在晚上扯着大喇叭帮德子和韩俊俊夜市摆摊的时候找到了。
前面德子说，摆摊的朋友全是来自五湖四海，她就问问有没有云南的，德子说有啊，专门还有一个做小玩意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汐当场买了两大袋，她太开心了，差点在夜市街头蹦跳起来。
德子和韩俊俊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
因为那是一种被命运之神眷顾的惊喜。
她想找到这个酥糖，不是她一定要帮到米尔斯，非要得到米尔斯的人情。对她而言，做任何事都是一场未知的翻牌游戏，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离桌了，她却翻到了一张足以改变事情走向的牌。
那股纯粹的快乐，当然让她激动不已。
穷人算命富人烧香，人活世上最在意不过运气两字。
努力踏实会让她从容，但沾点运气，她一定更快乐-
翌日，明汐下班，手中拎着买到手的酥糖，打车前往斯卡利大酒店。
她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天际的颜色由澄澈的蔚蓝渐渐转变为温暖的橙红，直至今天最后的余晖从远处江汇最高的大厦顶端，一点点移到了她伸出的掌心上。
车流拥堵，出租车缓缓前行，快到斯卡利酒店，明汐再次望向天际，淡红且略显模糊的天已然彻底转成了暗蓝色，还透出几分深沉的墨黑。
明汐很少打车，这趟之所以打车，是因为出租车能够直接将她送到斯卡利大酒店那奢华堂皇的门厅前。然而，出租车还未驶上酒店那由四根大理石柱子撑起的气派门厅，明汐先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整个酒店四周居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全是豪车。
一辆辆修长铮亮的高级轿车整齐排列，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条盘绕成造型夸张野蛮的大蟒蛇，将整个斯卡利酒店盘踞环绕。
此时，酒店的露天停车位都被占满了。
身着制服的酒店泊车人员挥着手臂指挥，示意前面一辆捷豹跑车往后退，他弯腰告诉他们，不能再往上开了。
车窗缓缓降下，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那脑袋颇为肥沃，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项链，直接趾高气扬大声开骂：“狗眼看人低，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这说话的架势，和明德诚如出一辙，遇上不满就用大嗓门来吓唬人。
泊车小哥依旧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好言相劝道：“先生，实在是没地方停了，要是您的车一直停在这儿，后面下车的客人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捷豹不听劝，还要往上开，就在这时，后面又有一辆车进来，明汐乘坐的出租车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动都动不了。
“先生，您后面的车也是要往后退的。”泊车小哥语气依旧温和。
捷豹车主恼火地叫嚷道：“我可是日美公司驻海港机构全权总代理！”
全权总代理……听起来还挺厉害。
没想到海港的出租车司机也见多识广，摇下车窗看热闹听到这句话，不屑地嗤笑一声说：“不过是个小买办，租辆豪车来充大款，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明汐：“……”
她忍不住向开车的师傅问：“师傅，今天这斯卡利酒店怎么这么多人啊？”
“你来这里不知道啊。”司机从后视镜看看她，像是一个精通海港时事的万事通说，“这周是海港国际商贸交流大会，所有外商都住这家斯卡利，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开完会，大家都往这里挤，不管是外贸老板还是中间商都想招待外宾，谈到小单也能发个财。”
明汐懂了，为什么米尔斯先生要购置两套西装，不仅仅是开会，还是为了应酬。又为什么梁见铖会从米尔斯房间出来，原来真是蹲点客户。
前方捷豹车主还僵着，问泊车小哥为什么前面的车可以停着，他却不可以。
泊车小哥又是一番为难又耐心地解释。
不等了，明汐付了司机打车钱，拎上酥糖开门下车。
关上车门之际，明汐在心里对那个捷豹车主嗤之以鼻，虽然她不能断定对方是不是充大款的小买办，但觉得他做事这般磨蹭计较，一定也很难赚到大钱。
如果像司机大叔说得这样，里面都是随便逮着人都可以发财的好机会，今天还是最后一天了，他居然这般浪费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呀！
做生意嘛，时机第一，效率第二！
明汐走得极快，即使她脚上还穿着上班穿的高跟鞋，因为步子沉疾，姿态利落，从下到上都透出了年轻而奋发的飒爽意气。
里里外外的热情往外冒，是时代的东风开始肆意往上卷起来。
她要走得快点，再快点，机遇就会像是出租车上最后那抹夕阳余晖落在她的掌心上。
只要落下，她就能抓住。
第39章 039 “是星海的梁总帮忙买单吗？”……
明汐这次踏入斯卡利酒店, 与前几日给米尔斯先生送衣服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一楼的休闲厅和咖啡厅座无虚席，偶有露面的外籍商人被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簇拥。
还有手持手机的优雅女性, 嘴里讲着英文, 说出的单词都是关于产品报价，和货运跟单。
今日前来斯卡利洽谈生意的商客, 不仅有外贸老板, 还有船代、货代和保险公司的人。
明汐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离开宜城前，为找工作，她参加过宜城的纺织品交流大会，来的大多是周边城市的商人，最远也是港台老板，还是宜城本地政府竭尽全力请来装体面了。
但海港的世界商贸交流大会，是真的接轨国际了。
时代和平台，是小人物发展唯一依托和机会了。
心中莫名涌起蠢蠢欲动的热意，明汐握了握手心，无奈今天她还是一个小小拿不出手的销售员——
她只是来给米尔斯送酥糖的人，身份低微。
站在这热闹的大堂, 明汐面上淡定, 内心却清楚自己是个“三无人员”, 没资源、没客户，也没有从业资格证。不过外销从业资格的资料书她已看完，通过考试肯定没问题, 只等考试通知了。
对外贸这行，明汐一直留意着，所以踏入酒店就格外留心观察和感受。全程暗暗提着气又压着呼吸……
即使她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外行人，也端出处事不惊的模样。
既然来了, 她也不着急回去了。
她住不起这个酒店，在这里买个咖啡的钱还有的。等办好事，她也去买杯咖啡，找个地方坐坐。
她现在不是猎手，还抓不到客户，不过也可以学学这些人如何谈判和交流。一杯咖啡的钱，如果能买到一点学习经验，也是非常划算的。
瞧着眼前外宾、客户和老板齐聚一堂的场面，明汐琢磨米尔斯先生也在应酬，不一定有时间见她。
算了，明汐决定不给自己过多揽功，是她的人情，不需要碰面，也能记住她这个人情；如果对方贵人多忘事，她今天踏入斯卡利酒店也获得了见识。
明汐再次来到前台。
今天斯卡利前台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很忙，明汐等了一会，终于有个身穿米色西服的前台小哥接待了她，问她是否入住。明汐把手上的酥糖拿上来，开口说：“这是住1880房间的米尔斯先生，委托我帮忙购买，不过他现在可能在忙，麻烦转交给他。”
“好的，您稍等，我先查询一下。”前台小哥周到细致地对着办事电脑一番查询，然后抬头礼貌一说，“米尔斯先生还住在这里——”
“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前台小哥又给她递来一张精致小卡片。
“谢谢。”明汐握笔，开始写上To：Mr.Mills……
快速写好留言，明汐把酥糖从袋子里拿出来，准备把卡片嵌入酥糖最外面的包装纸上。整个过程小心翼翼，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正准备把袋子递给服务员小哥，一道客套里夹杂着虚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汐……明小姐？”
明汐忽地歪过头，就看到了海鸥外贸的老板之一，贺远。只见他颇有风度地站在她的旁边，目光没来得及收，好像观察她好一会了。
“好巧啊，贺总。”明汐轻松招呼。
“不巧，这几天几乎所有海港外贸老板都在这里，我在这里很正常。”贺远解释说。
的确，贺远站在这里快两分钟了，亲眼看着明汐向前台询问米尔斯先生，还让前台转交手上的酥糖。
这个酥糖，米尔斯委托很多人帮忙，没想到让完全想不到的人给找来了。他正苦于手上没有好的礼物和心意，这不就有了吗？
“明汐，最近还好吗？”贺远笑问，提出请求之前，先绕绕交情。
有意的攀谈大多带有目的。
明汐站姿清落，嘴角捎着含蓄笑意，她向来自信但不自作多情，她能有什么面子让一个外贸老板好言好语凑上来，只是为了打探她近况?
明汐脑子向来转得快，稍稍琢磨，就猜到了贺远为什么找她。
“最近还不错呢，连开了几个大单子，不过对贺总你们的订单就是毛毛雨啦。”明汐也绕着圈子说话，不忘捧贺远两句。
贺远目光收着，哎呀两声，终于把话说破：“明汐，再问个事，你认识米尔斯先生吗？”
……果然，她猜对了。贺远冲着她手上的酥糖来。
“认识呀，我前两天刚好给米尔斯送货上门。”明汐落落大方陈述，省略梁见铖带着她认识环节，只说米尔斯是一个多么不错的客户，“他人蛮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带云南的酥糖回去，我也是费了好大心思，给他买到了。”
说完，明汐还朝贺远展示了一下。
贺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描述的意味，露出惬意笑容，他长相平平，但五官端正，比不上梁见铖那般气质出众，在老板中也算有风度怡人了。
“明汐，是这样的，我刚好也要上楼找米尔斯，不如我帮你转交。”贺远商量说。
明汐瞧着贺远，心中好笑，只觉得贺老板把她当小孩了，小孩都懂得自己的事自己做，她怎会将这般‘小事’假手他人呢！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去年面试那个有话直说的莽撞新人，乌黑眼珠微微打转，面庞笑意似笑非笑，大大方方流露出一分揣到面上的精细明察。
“喔，贺总难道要抢我一个小姑娘的辛苦功劳吗？”明汐轻轻开着玩笑，率真地把贺远目的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她不好骗，贺远也不尴尬，大方开口：“你这个酥糖多少钱，我花十倍买下来。”
喔，十倍吗？
她真的太喜欢这样的口气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老板来竞价就好了，她也不白跑这一趟。
明汐心中狡黠地想着，不急不缓，带着纠结为难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贺总，我也很想把这个酥糖给你，但这是米尔斯先生诚恳请求我帮忙，我也转了几乎整个海港买来的，我个人还是非常想以我自己的名义转给他。他如果记住我这个忙，说不定下次来中国能来隆茂多买几件衣服，给我冲冲业绩。”
商人最懂得利益权衡，她虽不是商人，也不傻好吗？
明汐这番兼顾感情与利益考量的话，说得真诚又现实。贺远听完，发觉自己真的小看了当初这个来面试外贸助理的外地女孩。
他去年就应该多加几百块，把人给留下！
贺远心中后悔，面上笑容却越发亲切，还流露出两分赞许之色，然后几乎祈求地开口：“明汐啊，我实话跟说了，我找米尔斯先生也是为了谈订单，如果成了可不是几百块提成的事。要不这样，你想要提成业绩，我明天就去隆茂找你，买个十七八九件的，一定要让你这月业绩一鸣惊人！”
人都爱听软好话，明汐也是。
或许，她也应该送贺老板这个人情，说不定以后她想转外贸，还是要到他底下工作呢！
比起米尔斯遥不可及的距离和身份，她把这个人情交给贺远，会不会对她的帮助会更大？明汐心里想着。
“没事，我跟你开玩笑的，贺总。”明汐笑盈盈开口，完全收起了前面的玩笑之意，拿捏出了三分恭敬，准备把酥糖递给贺远说，“既然这个酥糖对贺老板那么重要，刚好我这里又有，我肯定要免费送给贺老板啊。海鸥是我第一家面试的公司，贺老板也是第一个认可我给我机会的人，做人最重要知恩图报，我可不能当白眼狼！”
明汐说得真诚大方，贺远听得很开心安心。
“谢谢了！”
贺远双手正要接过来。
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熟悉的清越之音。
明汐转过身，梁见铖笔挺地伫立两米之外，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扬起，面目舒展又自信，周身散发着锐利不缺稳妥气场。他目光中望向她，带着一点停顿，见到她和贺老板在客套，神色倒不惊讶。
梁见铖还是以朋友姿态走上前。
比起变化不大的明汐，贺远见到竞争对象，不免提起了防备，先发制人问：“梁总，你不会也想要这酥糖吧！”
嗯？
梁见铖想要吗？明汐撩动眼睑，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梁见铖的面上，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他对这酥糖感兴趣。
只不过被贺远那么一问，他又似乎有点兴趣。好像比起这包酥糖，他更想看她的态度
一个是面试过她的公司老板，一个是她的朋友和贵人之子，关系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明汐突然觉得自己很没人情味，对此她也很抱歉。
明汐不知道，关于米尔斯这个订单，海鸥和星海的确竞争很久了。从前期开模寄送样品就开始竞选，现在大概有七家公司成为了米尔斯备选。
当下胜算最大的肯定是海鸥和星海。
除了米尔斯，这一年来，贺远对梁见铖颇为头疼，星海作为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去年销售额就开始咬着海鸥不放，今年开春势头更是猛烈，几乎要超越海鸥。如果这个大订单再被星海拿走，海鸥在业内的名声可能都要被星海压一头了。
所以……
梁见铖突然地出现在这里，还叫出明汐名字，贺远才会不假思索地抛出刚才那个问题。
他说的话虽有挑衅意味，但大家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家，也无需太客气。
面对贺远话里的冒犯，梁见铖只是微微一笑，视线从明汐的脸庞缓缓向下，也落在她手中那包滇字酥糖上。
他才不会夺人功劳，只是感到意外。那么难买的酥糖，她真的找到了。
见梁见铖目光直落在酥糖上，明汐真误会梁见铖也想要了。
她看了看手中还没送出去的酥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价要随着这包酥糖涨了起来。
一边是朋友。
一边是日后可能用得上的老板。
她真的是一点也不为难。
贺远怕有人使用美男计，呵呵笑了两声，以更亲近的姿态面朝明汐说：“明汐，我还是上次那个想法，如果你有改行做外贸的想法，海鸥随时欢迎你。你现在来的话，肯定不用从助理员做起，我相信你有成为独立外贸员的能力。”
听听……一个商人老板的嘴多巧啊。
几乎每句话她都喜欢。
明汐咧着嘴，灵黠眸光轻轻流转，仿佛清澈碧水中漾起粼粼波光。
贺远这样对她说好话，她肯定不能让他失望的；干干脆脆不再磨人，明汐双手将酥糖送到贺远手上，郑重其事说：“虽然我和梁总相识在先，不过答应贺总的东西还是要给贺总的——”
“祝贺总好运。”
“谢谢明汐，谢谢明姑娘！”贺远接过东西，双手合十，十分感激地对她说，“改天，我一定来隆茂找你买衣服，你给我选几件好看的。”
明汐微微颔首，嘴角夹着得体笑意，同样也说客套之词：“那我期盼着贺总来。”
贺远：“一定来一定来！”
当一个销售员，期待订单的心情，和他们这些外贸老板对外商客户一样，都有着一种着寡廉鲜耻的期盼。
寡廉鲜耻的期盼……
也类似，每次她遇上梁见铖的感觉。
贺总拿到了酥糖，神采奕奕地上去了，梁见铖还等在原地，明汐当然不认为他只是无聊站在那儿，而是有心等她。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也不好对他视而不见。
“如果你也需要……我可以把购买酥糖的地址给你。”明汐走到梁见铖面前，主动说。
梁见铖回答：“我不需要。”
……哦，那很好。是她会错意了。
“太好了，不然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呢。”明汐客气一说。
“为什么会过意不去？”梁见铖问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总要第一时间想着你吧。前面贺总那个态度，你们公司肯定跟他公司竞争上了，如果我那份酥糖对贺总有借花献佛的用处，说不定对你也有这样的帮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你。”
比起梁见铖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汐回得很敞亮。
“……所以，我前面还怕你会生气，既然你没有，真是太好了。”
解释的话说完了，明汐笑吟吟地收回视线。梁见铖接下来的话让她有点猝不及防——
“如果我会生气呢。”身高差异，梁见铖将目光微微低垂，一时没控制住，问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感到突兀的话。秀气的眼睫同样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
“……”同样明汐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默了下，她抬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对梁见铖说：“劳烦梁总先等一下。”
明汐回过身，反应极快地从酒店前台摆放的免费糖果中拿了一颗，然后轻巧又随意地将手中的糖朝梁见铖送过去。
“如果梁总因为这个事要跟我小气的话，我也只能把你当小孩，拿糖来哄你了。”明汐说，同时嘴角轻轻勾起，端的是似笑非笑的轻松神态。
毫不敷衍，明汐把免费的糖送到梁见铖手上，再次站直，朝梁见铖眨眨眼，以同样的客气说同样的话：“我也祝梁总好运。”
梁见铖目光柔和，又平静，他收下了这颗糖。他也是没想到，昔日求着父亲谋工作的眼前女孩，现在拿捏他，像拿捏小孩一样。
“谢谢。”喉咙微微滚动，梁见铖眼里神色专注又不可思议。
“梁总别嫌弃就好。”明汐笑得自然，收收玩笑，也略带歉意认真说，“如果梁总需要，我真的可以晚点再帮忙跑个腿，把酥糖给你买回来。”
梁见铖表明态度：“明汐，我对酥糖真的没有想法，既然贺总送上去了，我再多买两包，就不是礼物，而是累赘了。”
“那我没连累梁总吧。”她心里没有抱歉，还是虚假客套问出来。
“没有，一份酥糖决定不了什么。”梁见铖口气清淡，也有点好笑。
“我想也是，梁总实力雄厚，又有气量，如果我是米尔斯，也喜欢跟你这样的老板合作。”明汐继续哄着说。酥糖给了贺总，好话要给梁总。
一颗糖的心意梁见铖收下了，但对于明汐这种忽悠他的话，他无奈笑笑，委婉提醒：“前面你对贺总，也是这么说的吧。”
“那肯定没有。”明汐抿住双唇，完全不窘迫自己是小人之态，又说，“而且我说什么，梁总都有准确判断。梁总那么聪明，一定也知道我讨个好彩头的话，只是让你们开心开心。你们开心了，我的心意就到了。”
既然是好彩头，他就收了。梁见铖突然对上视线，他不急着开口，眼睫时不时眨一下，随着他每一次眨眼，仿佛带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节奏，他开口：“明汐你还真是一位很好的——”
话音一顿。
明汐抬眼：“什么？”
梁见铖略微思索，想了一个词，有意调侃：“端水大师。”
明汐面色微微透红。
她会捧人，他也会打趣人，很好，很公平。
梁见铖正色，问她：“等会就走吗？”
明汐看了眼不远处的咖啡厅，没有掩饰眼底冒出的细微欲望说：“我想喝杯咖啡再走。”
梁见铖：“你跟我来。”
明汐不明所以还是跟着梁见铖一路走到了酒店大堂右侧的咖啡厅。对着咖啡厅服务员，他熟悉地说：“一杯卡布奇诺，一份下午茶点，记在星海外贸账上。”
明汐：……
梁见铖已经恢复挺拔自如贵公子姿态，对她说：“之前说要来隆茂请你喝咖啡，一直没机会，择日不如撞日，先兑现之前的承诺。”
明汐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感到有些好笑，只好却之不恭。
梁见铖要办事了，没办法陪着明汐喝这杯咖啡。
迈着长腿，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离开了咖啡厅。小小的糖果，被他握在手心，自然放入了西装裤口袋。
梁见铖阔步往外走，比起其他脚步焦灼或者刻意气宇轩昂的老板，他走得坚定而从容，从背影都能看出不同他人的舒畅潇洒-
明汐在斯卡利酒店享受了咖啡和下午茶，她有意落座众人中间，身上的小西装脱掉挂在沙发扶手，里面是熨帖整齐的白衬衫，轻松惬意地端着咖啡面露凝思，不认识她的人，真有可能把她误认在这里等待客户的女外贸员。
果不其然，有人对她发起了广告宣传单，居然还是前面那位戴着金项链开捷豹的中年男人。
他不知道她是后面租车上下来的乘客，看她面前精美茶点和咖啡，完全把她当体面的商务人士了。
恭恭敬敬地递给她一份产品宣传单。
“您好，我是日美公司的，我们生产的是化工产品，请麻烦多多代理推销我的产品吧。”这位戴着粗项链的男人低头哈腰地说道。
明汐微微张嘴，难免惊讶。
……如果之前她坐在出租车里时，没有见到对方趾高气扬的样子，现在也不会对对方的点头哈腰感到这般震惊。
“好，我会关注的。”稍稍掩饰自己反应，明汐侧身，保持从容接过，还朝对方挥了下手。
示意对方把宣传单给她后，就快点离开吧。
天哪，她居然也有装腔作势的天赋吗！
有一就有二，没一会儿，明汐加起来快拿到了十多份产品宣传单。
当下工厂像竹笋冒出来，产品也开始琳琅满目，能把产品卖给老外的老板却寥寥无几，小作坊和小公司大多没有专业的业务部。老板就是最大的业务员，产品的销量和定位全由老板的能力决定。
明汐收获颇丰，一杯咖啡喝完后，仍舍不得离开。这时，一个熟悉的人朝咖啡厅走来
这一次，明汐没有客气，收好一叠广告单，朝对方挥了下手。
贺远走了过来。
前面明汐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贺远还寻思着如果下楼遇到人的话，一定要请她喝杯咖啡，没想到有人比他请得还快。
“是星海的梁总帮忙买单的吗？”
明汐笑脸亲切，微微挑了下眉头：“贺总真是聪明呢，一下子就猜中了，难道是猜准我舍不得买那么贵的下午茶么。”
是他唐突了贺远失笑，赶紧解释一番：“没有没有，我只是以男性的直觉判断，美女向来不缺人买单。我前面就是着急见米尔斯先生，不然今天这顿下午茶，我非常乐意由我买单。”
明汐轻轻托着半边脸，对贺远的话不置可否，她松开手，拿起桌上的宣传单稍稍掂量一番，看到了传单下面的一个会展地址。
就在贺远来之前，她也在宣传单上看到了海鸥外贸的介绍。
海鸥的确是海港老牌外贸公司。
“贺总这样有风度，肯定是不屑于占我这种外地女孩的便宜的。”明汐轻轻启唇，微微仰头。
同时，她神色半分认真半分玩笑地抬视着贺远。
贺远稍稍一愣，唯有点了一下头。
他从外贸局出来开外贸公司到现在，快到不惑之年，混迹商场多年也见了不少人，尤其女人。
当下年轻又大胆的女人并不少见，但年轻大胆还不让他感到冒犯，并不多。此时，明汐毫不掩饰率真大方看着他，一双眼睛明亮生动得像是春夜旷野陡然燃烧起来的篝火，耀眼、炽热，还有两分照见人心的勇气。
眼神里的聪慧干净，同样毫无保留展露出来。
“既然咖啡已经有人请了，贺总不妨请我一点别的？”
明汐弯唇，笑着把话俏皮说出来。
第40章 040 “晚上能见个面吗？”……
“既然咖啡已经有人请了, 贺总不妨请我一点别的？”
对方都这样坦率明快了。
贺远也直接问出来：“明汐，你想要什么？”
她如此兜着圈子提出来，贺远自然不会认为, 明汐只是想让他简单请个客——
肯定另有目的。
是想要在他这里谋个工作？还是谋点其他东西？
在商言商, 当商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对他提要求。因为所有交流就可以变成交易，所有的交易都能变成好处。
他免费拿了她辛辛苦苦找到的酥糖, 她这边要讨回一点好处, 也是在所难免。
就怕眼前人突然狮子大开口，伤了和气。
贺远这些年，对狮子大开口的女人也司空见惯了。所以，他一时愣着忍不住端详明汐这张可爱鲜活的脸，下意识开始判断她的价值。
在女人出口讨便宜之前，成熟的男人都会先估摸一番。
他也已经过了意气当头的年纪。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只有一张脸有价值，那也只是徒留空洞，让人感到遗憾。
但对漂亮又聪明的人，就算她还年轻，贺远也是又欣赏又期待。
明汐在贺远这番揣测里, 浑不在意地眨了两下眼, 她虽然有时候做事会顺势而为, 但绝不会趁火打劫。
她要的东西，绝对是贺老板轻易能拿出来的，而且会兴高采烈拿出来给她。与其说, 她跟他讨便宜，还不如说，她跟他讨点面子。
明汐拿起桌上的一张宣传单，指着最上面的大字“海港进出口特大展销会”, 她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发现这个展销会比交流会持续时间更长。
“我听隆茂的大姐说，这个展销会要门票才能进，贺总可以赠我几张门票吗？”
明汐认认真真，提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请求。
贺远是外贸老板，展销会的门票一部分都是他们负责分发的，几张门票而已，不仅不是事儿，送出来反而是体面。
在贺远都做好明汐可能得寸进尺的心理准备时，她居然把要求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既愉快又惊讶。
展销会的门票，贺远手里提着的公文包里还有一叠呢！
忙不迭打开公文包，贺远抽了半叠全递了过去：“喏，刚好我这里有，别说几张，这一叠都给你。”
一个展销会设置门票，不过是个噱头。就算明汐不跟他要，门票在外面也能买到，普通老百姓花十块钱就行。
十块钱一张的门票，贺远直接给了几十张，不要钱似的。
明汐只要了四张，多的也不要，数出来之后，剩下递还给贺总，笑容浅显说：“贺总大方，不过多的给我也浪费。”
说完，把多余的一叠还给贺远。
贺远心中暗暗佩服，明汐会争取利益，但绝不贪心。她头脑随时保持清醒，说话得体，对人性的把握也很到位，还很会拿捏男人心理。
这样的女孩，真适合当业务员。
既然目的达到了，还收获了那么多广告单，明汐不再多留，梁见铖给她点的下午茶甜品套餐吃不完，明汐毫不羞涩招呼服务员，给她打包带走。
她吃了两块小蛋糕，口感有的绵密，有的松软，尤其是那款巧克力黑森林，浓郁醇厚的口感搭配柠檬味慕斯蛋糕，碰撞出香甜浓郁又清新奇妙的独特味蕾体验。
她剩了半块，一同带回去给彩妮尝一尝。
服务员把打包好的蛋糕递给明汐。明汐站起来跟贺远告别。
贺远凝视着她，未经深思熟虑的话已脱口而出：“明汐，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兴趣当外贸业务员，这次你来海鸥，我会给你最好的条件。”
明汐：“谢谢贺总垂爱，我会好好考虑。”
“那要考虑快点，我等得着急。”贺远回她，顿了下，还颇怪责提起去年面试的事，“去年你也说会考虑海鸥，也没来。”
明汐礼貌一笑，从从容容说：“去年我还不成熟，去了贺总公司也是帮倒忙，我力不从心。如果以后我来贺总公司上班，我也希望不是来拿工资混日子，而是能给贺总带来大收益的好员工。”
贺远打心底欣赏这份坦率和勇气。
“那一言为定。”贺远说。对明汐是否能入职海鸥，已经开始翘首以盼了。
明汐点头，没有给予完全承诺，但也大致表明态度。
两人交流过程中，都未提及星海外贸。只是奇怪，如果明汐和星海外贸的梁见铖相识在先，当初她对海鸥待遇不满意，为何不去星海？
前面看星海的梁见铖对明汐也是颇为看重，星海对员工向来客气，又舍得给员工分客户，明汐没理由不选择星海。
除非……
贺远想到了那位 Maggie，她从星海离职后，他曾找过她，希望她能来海鸥发展，Maggie却目中无人地表示，她不稀罕靠做外贸赚那点小钱，还要陪着笑脸。
然后，Maggie去了进出口海关部门上班。
原来Maggie当初选择星海，并非冲着发展前景，而是冲着帅气非凡的老板去的。
家境好的女孩选择多，家境一般甚至贫寒的，的确更看重机会，也更会珍惜机会，不会感情用事。
还有——
明汐想要进出口展销会门票，梁见铖那儿多的是，她为什么不跟梁见铖要呢？
明汐心里的回答是：
这样的小事、小人情，她可不想过多欠梁见铖的。对于男男女女之间，如果投入了心思的感情，要是哪天涉及占便宜的事，她只要大便宜。
对于小便宜，她不感兴趣；
就算是白送，她也要掂量掂量，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对她有企图。
梁见铖暂时表现出一副没有企图的样子，可她觉得那是他在装。
她能感受到，在他每次直视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屈尊降贵的在意与妥协，即便他很擅长掩饰，且掩饰得干净又得体。
越是看似体面、衣冠楚楚的男人，越不见得能将爱体面大方地拿出来。
……
明汐走出斯卡利酒店，她要将目光放得长远，脚下的路方能长了。
她小时候被明德诚和杨雨媚送到乡下寄养，虽没好好读书，却十分喜爱看书。那时能读到的书大多是盗版武侠小说，或许正是那段阅读时光，她心里十分向往成为江湖上的少年剑客，剑一出鞘，飞雪飘飘。
因此，她才在论坛取名西门吹雪。
明汐从酒店大厅往外走，路过一个金属质地的垃圾桶。由于没能以她的名义把酥糖交给米尔斯先生，放在口袋里写好的英文便条也就没用了。
明汐随手把它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右手从兜里拿出来，左手提着打包带走的下午茶甜品，精神抖擞地继续往公交站走去，步子轻盈又坚定。
梁见铖这边已接到客户，正准备发动引擎开车前往工厂，恰好看到某人洒脱地离开。他看到她手里提着从斯卡利酒店打包带走的下午茶，还看到她毫不可惜地把写好的便条丢入了垃圾桶。
她的洒脱自在，他已经深深领教了。
突然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论坛上叫“西门吹雪”，出剑之人见招拆招已经收剑离开，中剑之人却还不知道刀刃已割过心口-
【这世上许多光鲜亮丽之人不过占了“势力”二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反而底层奋斗的小人物有着相得益彰的盘活能力。】
摘自天涯论坛江流大道的帖子。
晚上，明汐待在安腾网吧追着江流大道最近帖子。
最近江流大道可能挺忙，没太多时间更新，不过还是保持不错的输出质量，大多时候更新时间都是夜里凌晨。
不过，明汐浏览江流大道以前的帖子发现，他只是接触论坛早，也没勤快到靠更新内容来刷存在感。自从她关注他之后，每过个几天，江流大道就会有一次高质量的输出。
靠着这个规律勤快劲儿，江流大道粉丝数量与日俱增。
虽然明汐只要一上线，就把彩虹屁吹得生动又热烈，但她已经不是江流大道粉丝里最会溜须拍马的了。
最近喜欢江流兄的人很多，对江流大道的称呼也不一样，她叫他江流兄，更多人称呼他为江流公子。尤其不少女网友对江流公子表达了倾慕之情。
因此对江流兄在OICQ上标着不加女号这事，明汐有了新角度的理解：他可能不是基，只是忙。
没时间也没兴趣应付交流不属于专业业务上的感情。
哎呀，还是她聪明，注册的时候果断取了一个男号。
本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骚扰麻烦，却歪打正着加到了江流兄的OICQ，比起普通粉丝，江流大道对她的亲近和关注自然更多。只要论坛上，她的提问，江流大道基本每看必答。
久而久之，“西门小弟”在江流大道的帖子里也有了不少关注。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方式上的借势和引流？
如果她是卖产品的人，肯定会在网上以这种方式给自己打广告。当下网络时代刚刚建立，商业生态规则还没有成熟，如果能将网上的流量能转成生意订单，肯定比德子俊俊他们在街头叫卖要容易，一旦流量发酵，还有一泻千里的好势头。
这不，这两天江流大道没有更新，论坛页数却翻了好几倍，她前面打开还以为江流兄爆更内容了，结果是掐架了。
掐架原因，就是上面这句话引起。
一个ID名为“陈家少爷”的人出言嘲笑底层商贩过于贪财而嘴脸难看，还非常有文化地用文言文讽刺，留下一句“匠人成棺，不憎人死，利之所在，忘其所恶。”
这句话本也没有，江流大道也回得很客观。
他回话的意思总结是：“商业本是利己行为，时常与社会人心背道而驰。但真正如蝇逐臭般贪婪利益的绝不是底层商贩。”
思想不同可以交流，三观相悖却没办法碰撞。没想到这个“陈家少爷”像是被戳中膝盖，突然开始发疯，还特别能吵架，每次留言口气架子又大，一口一句“底层人”，“农村人”，以及“乡巴佬”。
从头到尾，江流大道都非常体面，没有再回应这个“陈家少爷”，但江流公子粉丝众多，其中大多是通过学习知识提升自己的读书人，或是在他这里学习经济形势的年轻冲浪客，以及明汐这种一心求财的“底层上进人”。
大家团结一心，不仅能喷，还能辩。
一时之间，集体拱火对“S市陈家少爷”口诛笔伐，轻轻松松就让整个帖子多了十几页。
明汐花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看完。
太热闹，太淋漓了！
简直是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地主儿子对战野蛮生长的底层人民群众。明汐全程看完也有点叹为观止，这“陈家少爷”明明不占理，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成这样！
就算很多人对“陈家少爷”群起而攻之，但“陈家少爷”在诡辩方面也是一个天才，几乎以一当百，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因为只要吵不过，陈家少爷就丢两个字——“穷逼”。
然后，很多老实的网友都陷入自证陷阱，自证自己不是穷逼。
在大环境还是普通人多的当下，“陈家少爷”开始打假“江流大道”，说江流公子可能是一个穷人装富人，并没有去过那么多国家。以及，作为一个富人是不可能说出损害自身利益的话。
“最多就是一个外地打工仔，多读了几本书就来论坛装逼指点众生。”
“陈家少爷”开始转移矛盾，势必要用打假的方式把江流大道拉下神台。
……这位“陈家少爷”难道是对“江流大道”拥有那么多粉丝感到嫉妒了？
“陈家少爷”又愤怒了！
他怎么可能会嫉妒一个外地打工仔，“陈家少爷”开始自曝身份，他是国内一家公司集团的少东家，声称自己诸多亲戚在国外发展，为了证实江流大道描述的那些国家样貌是错误的，“陈家公子”在江流前面的文章里找各种细节漏洞。
概括来说，江流大道前面写出来的所谓美国英国甚至阿拉伯人都是他个人的片面之词，并不是真实存在。
或许——
“不过看了几部外国电影，就胡乱杜撰国外的有钱人。”
“陈家少爷”分析说。
然而，不管“陈家少爷”如何打假，“江流大道”都没有站出来自证，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任由对方说他是装逼货色。
论坛不少人，还是希望“江流大道”能站出来，最好用力狠狠疯狂重重地打脸“陈家少爷”的恶劣嚣张言语。
支持江流大道的人，除了粉丝，更多是看客。看客总是不嫌热闹事儿大，也恨不得江流大道曝出真实名字，到底是哪个大城市的人，家里有没有高级住宅高级轿车。
最好能晒出护照，以供查验。
因为“陈家少爷”已经爆了自己家房子的大小、车子的牌子……在看客心里，比起看到江流大道自证清白，更想看到江流大道自证实力！
只不过，不管网上吵得多凶，“江流大道”仿佛销声匿迹，都没有上线回应一句。
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偏移，可能陈家少爷真的说对了，江流大道只是一个上网来装逼的知识分子罢了。
然后，明汐就恼了。
她原本并不想参与这场争论，现在却真的坐不住了，倒不是因为她是江流兄的头号粉丝，而是担心江流兄要是被骂走不再更新。
她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外贸帖子里继续学习！
江流兄分享的诸多理念，明明没有炫富成分，甚至连一丝媚富的姿态都找不着。
他只是个客观看客，分享外贸干货。由于外贸需要开拓国际市场，他基于自身多年的认知琢磨总结，对各国风土人情进行了一些分析。
有些他也提过，是海外书籍里的翻译。
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作为国人的陈家少爷可以说出那么多崇洋媚外的话。
总之这个帖子里让明汐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出身境遇不同，对世界对阶级都有自己的认知和感受。
或许每个阶级都有每个阶级的规则和次序。
江流大道愿意把某个阶级里不能言说的“东西”讲了出来，写在一个公众论坛上，才刺痛了来闹事的“陈家少爷”吧。
这次论坛上如此激烈的争论，与其说是陈家少爷看不惯江流公子，不如说是阶级矛盾对立引发的冲突。
当明汐看清楚问题的本质，也就轻易找到了一招毙命的突破口——
她专门逮着了一段“陈家少爷”的言论，然后在底下做回复：
“我不知道你是哪国人，但毛主席说无论是中国人还是世界人民的公敌都是同一个，就是美帝国主义及资本主义。你到底哪国人，这般轻视中国人民。喔，你不是人民，你是走狗！”
明汐留下这段话，心里冒出一点意气，一点愤怒，还有一丝紧张。
结果，一直没有出现的江流大道突然出现，专门回复了她的这条言论。
他给了她一句如同官方认证的话：“西门小弟是一位人民呢。”
江流公子终于上线了！
他要应战了吗？
一时之间，帖子热度又翻了几页。
在那么多为他站队的言论，江流兄唯独评论了她，明汐心里有点自得，还有一丝奇奇怪怪的甜蜜感受蔓延心上。
当前，明汐还呆在安腾网吧。
正一手搁在电脑桌握着鼠标，一只手肘抵在电脑桌，手掌托了托脸颊，心里流淌轻盈情绪，对着方正的电脑屏幕忍不住眨眼，仿佛有一种奇妙的网恋上头感。
轻轻滑动鼠标，目光重新落在论坛页面，一个个熟悉的ID也是江流公子粉丝的人，都在她这段话下面留言。
【如果没钱是我天生的命，那么变得有钱将会是我后天滋长出来的能力。】
【来时没有路，去时金满堂。】
【命运铺在断崖处，而我长在岩缝上。】
不管现实生活，还是网络时代，都不缺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中国人骨子里还是有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迈气概。
网友和现实朋友不一样。
现实里她和彩妮，是因为相知相伴而相熟，网友的相遇更多是思想和心境的气味相投。
想了想，明汐也开始写下一段话：
【都说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树叶，但一定存在着脉络相通的叶片。就算身处各地，我们以不同的面孔和身份，在各自的桥上奔波游走；灵魂相契的我们，心和心之间也能架起高高无形的桥梁。即便我们持着不同理想，终有一天会在同一座桥上相遇……
那时，我们目光交汇，气息相融。
灵魂深处的相似频率，会在冥冥默契共振。
世间似汹涌洪流，我们在岁月的河道里奋力向前，架在世间之上的桥梁，必会指引着我们灵魂最终的归处。
洪流无情，我心永恒。】
以上，就是明汐花了五分钟时间打出来的一段很长的文字，致自己，也致今天在论坛结识而来志向相同的朋友。
将这段话发在江流兄论坛帖子里，明汐细细品读了两遍。她没怎么上学，不过文笔还是蛮好嘛。
看来多看书比多上学有用的。
大概过了半小时，明汐准备下机回宿舍。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梁见铖发来的。
简单一句话——
“晚上能见个面吗？”-
这几天，梁见铖真的很忙，忙到根本无心关注网上论坛的掐架事件。
今天他和米尔斯先生最后聊完产品，懒得再开车回去，也在斯卡利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洗完澡，忙完手头上的工作，他伸手揉了揉眼睛。
像是冥冥之中的预告，他打开了论坛，浏览了几页的掐架内容。
他更新发表的内容被诋毁、被质疑，甚至还被怀疑哗众取宠，这都无妨，他分享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人。
这个世上真理都经不起质疑，何况人类的言论。
对于所有的诋毁，梁见铖既没必要，也没兴趣回复一言半语。所以，他只回了一人。
他所有发出来的分享，自认也谈不上深刻，都是浅薄之言，如果能让人有用或者看个有趣，就是他上网分享的意义。
若问他为什么要在网上论坛开号，写这些分享。
或许是现实交友泛泛无聊了，或许一直没谈对象而孤独，或许还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却始终渴望的内心追求。
然后，他刷新看到了西门小弟（明汐）最新写在他帖子底下的这段话:
我们以不同的面孔和身份，在各自的桥上奔波游走；灵魂相契的我们，心和心之间也能架起高高无形的桥梁。即便我们持着不同理想，终有一天会在同一座桥上相遇……
梁见铖一直是个极其理性的人，当目光穿过薄薄冷静的镜片，盯着电脑上这段细腻文字，一个瞬间里心上情绪几乎完全被感性左右。
几秒时间，他感受纷杂。
先是感到自控力完全消失的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泛滥成灾的盛大欢喜，以铺天盖地之势填充了一秒时间内被抽离干净的理性世界。
他如此不安，又如此狂喜。
他如此失控，又如此清醒。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即使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梁见铖拿开放在笔记本键盘上的手，身体跟着稍稍离开写字桌，同时双手轻轻覆盖自己的脸；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往里收拢到眉心，直到微微粗粝的中指指腹碰到眼皮，睫毛安静地垂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如同蒙着一团看不见的白雾，又隐隐映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人。
“梁总如果要跟我小气的话，我只能把你当小孩，拿糖来哄你喽。”
然后，明汐言笑晏晏的说话样子，彻底鲜活印入脑海。
“目光交汇，气息相融……灵魂频率，默契共振。”
好一会，梁见铖忍不住轻念出声，眼睛微微阖上，逐渐温热呼吸气息从干净修长的指缝间透出来。
他心脏收着，又加快。
呼吸自然跟着发烫。
此时此刻，酒店房间静寂无声，只有梁见铖自己知道，他的心有多热，他的心跳有多快。
身体深处仿佛有一颗封尘多年却一直存在的火种，这段时间原本只是偶尔冒出小火苗，随风摇曳，时现时灭。
谁能想到，他原以为会熄灭的火苗，又以一种意料之外却又顺理成章的方式，骤然点燃了他心底深藏已久连自己都未曾发掘的那颗火种。
终于，梁见铖快速起身，不小心带到文件飘落地上。
“啪啦——”
四周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像是突然受惊而失控的蝴蝶直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