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打我妈！让你们家人嘴贱！”
王大妈一转身就甩开杨大妈的手，五指张开一把薅住方连枝的头发，将人使劲往后拽，一边拽另一只手还下死手掐她。
“你个小贱人敢打我儿子，你找死！”
方连枝双手抠住王大妈的手，两只脚不停地扑腾挣扎，正好跟郭小宝打过来的手对上，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张大爷和魏成河不停地说别打了别打了，没一个人听得见。
其他人想要过来拉开她们，结果还没靠近呢先被郭小宝的脚踹上，又被王大妈和方连枝挥舞的胳膊肘攻击，只能脱离交战圈。
冯小琴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要给自家儿媳妇助拳都有点插不进去手，只能抽冷子伸脚，随时打算绊倒王大妈或者郭小宝。
这个时候，自愿加班好几个小时的郭诚信终于回到家，看到院里的情况大吼一声，“你们在干嘛？！”
王大妈和郭小宝停顿了一下，但因为方连枝没被影响，只能继续打。
郭诚信见这招不起作用，大伙儿也束手无策，直接绕过这边，冲到屋里把郭大爷硬拽了出来，往那四个人中间一推。
一时间四个人的招式都命中了郭大爷，“哎哟！快住手，快住手，你们打到我了！！”
四个人这才从上头的冲动中缓过来，纷纷收手，只是脸色都难看得很。
郭大爷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除了工作，家务活都没怎么干过，细皮嫩肉的，感觉自己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
他歪歪斜斜地要往下倒，郭诚信这才适时伸手过去把他扯回来。
“你个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孝顺，竟然直接把你爹我推过去让他们打！”
郭诚信这时候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招有用就行，“爸，我就不信我妈跟冯阿姨打起来，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您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了，得担起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别老指望别人帮你出头。”
也是奇怪，其他人这样跟郭大爷说话，早就被掘出去三里地。也就这个儿子跟郭大爷讲话，没说什么呢他自己都觉得虚三分，原本有理的都讲不出道理了。
王大妈愤愤不平，“诚信，你可别再管这个姓冯的叫阿姨。她嫁过来之后我可是一点茬子都没找，也没哪个地方得罪她的，这人今天莫名其妙就过来嫌弃你的工作晦气，指手画脚的以为自己是咱们院的负责人呢！”
冯小琴本来不想当着小辈的面说坏话，看到王大妈的样子，却也没忍住。
“放屁！你个当亲妈的不为孩子好好打算，我提醒你一句就要挨骂啊？你就说他这个工作咋找对象！”
郭诚信大概听懂了，一手一个按住两个还想再吵的人，认真说道，“冯大妈，你可以操心我的事，但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了，跟我爸说说也行，但跑到我妈面前来说，真的不太好。我以后找不着对象、找什么样的对象，我爸不管，我妈全听我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再说，你的护士工作是照顾病人，我的工作是推行火化，降低土地资源负担，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什么优劣之分。你要是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可以让我爸帮你问问厂里啥时候办培训班，你去上课学习一下。”
“但是现在，你需要给我和我妈道歉，不应该管这么多。”
什么道歉，道个屁的歉，要不是她姓王的先骂人，她体面了这么多年，哪会轻易跟人打起来？
方连枝遇到婆婆受欺负的事情更是忍不住，“好哇！你们都是一家的，当然帮自家人说话！今天我妈就是好心说了几句，是你妈先骂人，是你弟弟突然冲出来打人，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要求道歉上了！”
郭诚信一愣，转头看向王大妈和郭小宝，见两人不仅不心虚，反而更理直气壮。
“你可真不愧是她当‘亲女儿’看的儿媳妇，说话都是一样瞎说！还我先骂人，那不都是她姓冯的一口一个晦气，当着我面说我儿子，你们还有道理了！”
“还有我们家小宝，那也是姓冯的骂人太脏，他才会忍不住帮亲妈和亲哥哥出头，怎么说也是我们有道理！”
什么这个道理那个道理，明明就是你们人多势众，想强逼着她们认错！
冯小琴才不会轻易认输，这事她从头到尾都没做错，明明就是好心提醒，怎么就遇到这么多不识好歹的人。
冯小琴一掐大腿嚎了起来，“大家伙儿评评理啊！我嫁到你们院里才多久，我这个人怎么样，大家都是看到了的！她一个离了婚的前妻，几句好心的话都不乐意听我说，非要提我和我儿媳两个都是寡妇，往人心窝子上戳啊！”
“还有他郭诚信，什么叫让我去上课，让我不要管那么多？我都是热心肠，怕你们年轻人热血一片，只想到了眼前，没看到后头的生活，怎么说话那么让人寒心呢？！”
“好，好！我一个没儿子的后妈，我媳妇一个小寡妇，我们惹不起你们家人，以后你们遇到任何事情，我们都一个字不多说，一个字不多问，行不行？”
这一番唱念做打，放到当年前夫去世跟老家人争产的时候可以，放到儿子去世她拼命护住自己和儿媳妇不被人吃绝户的时候可以，但放到今天，好像，稍微有那么点问题。
是，院里确实不算铁板一块，大家都各有各的小心思，有时候打起来比今天还凶呢。
但冯小琴怎么跟王大妈和郭小宝打架都没事，她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郭诚信扯到中间数落一顿。谁都会有私心，就郭诚信绝对不会有。
魏成河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一副出来说公道话的样子。
哎呀，没想到哇，还有他能在老郭面前充大头的一天。
“冯大妈，你这个热心呢确实也是热心，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当长辈的，还是别插手太多，让他们自己去闯吧。”
也是难得，他这种立志要当家里土皇帝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魏同心挑眉，低声问刘淑英，“奶，你说我爸这些话有
几分真？”
刘淑英表情都不带动弹，“我说一分都没有。”
魏渡江在她俩身后跟着笑，“我说得是负十分。”
那边杨大妈也劝，“是啊冯大妈，这又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想那么多干啥。”
这真是不如别开口。
张建设默默冒出来把亲妈拖走。
而郭诚信专注地盯着郭大爷，就等他出来表态。
郭大爷头皮发麻，只能站出来说话，“小琴，孩子的事情我都不管，你也少操点心。咱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乐呵自己的不好吗？”
嗯，虽然是和稀泥，但好歹是自己表态了。
郭诚信还是没放开两位的手，继续说道，“当然，我妈和小宝今天也做的不对。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护着我，但你今天这一场闹下来，骂了人、打了架，还生了好大的气，太伤身了，不值得。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就不应该跟冯大妈生气。她的思想觉悟比你差远了，你们没法沟通的。”
“以后遇到这种事，要么找我和小宝，要么找我爸。用不着你生气伤身体。”
第106章 第106章好家伙！真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王大妈听到最开始两句的时候还寒心，听到后来简直笑得都合不拢嘴。
冯小琴和方连枝听到后头才觉得不对，本以为郭诚信调转枪口冲王大妈她们攻击了，没想到子弹还是打到了自己这边头上。
“假模假式的干什么呢？还你对你不对的，跟我玩起花样来了。”
冯小琴气得冷笑。
“你个插队的知青，跟生产队请了几天假啊就这么得意？户口转回来了吗你就想要工作？”
王大妈平时不屑于杨大妈那种撒泼的骂人方式，但今天她才发现，不撒泼，人家只会觉得你没脾气好欺负。体面人的弱点就是体面，泼妇才不会有弱点！
“冯、小、琴！你个老皮脸子多大年纪了，都生不出孩子了你还想惦记上老郭的家产，非要跟那个特务郭大勇一样把我孩子都赶走才甘心吗？！他郭大勇再怎么烂也是老郭亲儿子，你指着抱来的孙女继承老郭家产，你是痴心妄想！”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惦记老郭的工作和工资？！以为亲生的孩子少一个在身边，你个三婚媳妇就能当家做主了是吧？！要点脸吧你！”
“你都快退休了还惦记着男人**那点事，每天晚上叫得我以为哪只野猫发春了！怎么着，折腾仨月没效果你知道自己生不出来了，这才想着抱一个孩子好养老是吧？还说什么给自己媳妇养老，我呸！”
“要不是户口那边卡得严，你早就抱养你娘家村里的孤儿了，还有人家烈士女儿什么事！”
“我告诉你，我好不容易给我儿子找个工作，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要搅合事儿，别怪我个闲人跟你耗到底，天天到你们医院堵你去！我儿子工作要是丢了，你也别想干！”
这个姓王的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全是钱钱钱、工作工作工作。真为图钱她早就改嫁了，哪用得着今天在这儿撕巴？
天地良心，冯小琴真的一点图谋老郭家产的想法都没有，最多就图他这个房子大，家具多，钱她是一点都没想的。
能为啥，还不是因为老郭比她们祖孙三个都能花？
而且郭大爷手头每月就二十多，存款也大部分全给出去了，就按这个月月光的花法，只怕是到时候人走了白事的钱还得她来出！
她就是不想靠近烧尸体的晦气人，生怕直说被革委会找上门，还特意找了个听上去合理的借口，怎么没一个人站她这边呢？这院里都什么牛鬼蛇神，一个考虑儿女婚事的都没有吗？
魏成河&谭桂香：笑死，五个孩子四个都野，就剩一个小学生。
张大爷&杨大妈：笑死，有工作了不得了，条件合适把儿子送出去当赘婿都行。
郭大爷：笑死，根本不操心，全心全意爱机械厂。
王大妈：笑死，你知道给这倔驴找工作多不容易吗？甭管啥玩意，能把驴拴住就是好玩意。
冯小琴的思路倒是能跟大部分人对上，可惜院里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跟其他讨债鬼比起来，郭诚信这还真不算啥。
方连枝怒气冲冲出口维护自家婆婆妈，可惜院里大家的思路都跟着王大妈走，以为冯小琴是图郭家财产，觉得今天这出戏唱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纷纷露出敷衍的表情，准备撤。
冯小琴一想到郭诚信的工作是搬运死尸、在炉子边上翻腾尸体、烧完人再把骨灰装盒里，就觉得汗毛倒竖，一秒钟都忍不了。
那可是被活生生烧死的怨鬼啊！钉棺材里都有诈尸的，油锅地狱都比不上火葬场惨烈。就这么天天处理死人，还不知道郭诚信会沾上什么脏东西回来，到时候那厉鬼凶性大发，报复完郭诚信还不够，大开杀戒让她也跟着遭殃了怎么办？
县里的殡葬管理处是去年刚改建好的。前几年都只在大城市有火葬场，最近他们县里都有了，上面的决心不可谓不坚定。不过普通工人和农民还好，反正火葬都只是号召领导带头，从来没有说强迫工人的。
冯小琴迷信了十好几年，自己又在医院工作，最忌讳这些事。以前没限制烧纸上香的时候，她经常自己烧香拜佛求个心安。后来这些和尚道士都被赶去种地，烧纸也不允许了，她就只能自己默默在心底念佛号，还生怕念顺嘴了哪天秃噜出去。
王大妈猜测她意图的那些话倒没怎么攻击到她，毕竟问心无愧，问就是纯图老郭这个人（和他的自行车、沙发、金戒指）。但旁边一个郭诚信，还有一个魏同心，这俩年轻人的思路好像真跟大家伙儿不一样，看着看着她就开始若有所思起来，让她无端心虚。
郭大爷倒是一时间被迷惑，“小琴，咱们不是各花各的么？难道真像她们说的，你还真图我以后的钱？”
这话说出来，大家伙儿都是一静。哪怕是魏同心都没想到，郭大爷和冯大妈这对夫妻这么时髦，在七十年代就开始实行AA制婚姻了。
这话也算是间接帮冯小琴洗脱了“谋财害命”的嫌疑，但在冯小琴有些紧张的目光中，郭诚信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冯大妈……其他都是虚的，你就是迷信、怕鬼，对不对？”
“你觉得公墓看大门更好，因为你不怕烈士英灵，就怕普通人被烧死的鬼魂，对不对？”
冯小琴一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没有立刻回话。
郭诚信皱紧眉头，“冯大妈，你这可不对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就算不说我们受到的唯物主义教育，不提我们应该坚守的革命思想，你当了这么多年护士，跟多少病人打过交道，真要有鬼，那岂不是早就上了你的身吗？”
随着郭诚信的话，冯小琴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自己过去几年没有烧纸上香，只能被迫默念佛号的经历，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方连枝赶紧偷偷将手伸到冯小琴背后，一下一下拍抚她的背，给她一点点安慰。
郭诚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冯大妈！扫盲班、赤脚医生、甚至咱们县医院，建立起来的时候都有一部分破除迷信的作用，你一个多年的护士，更应该用先进的医学思想指导和带领普通群众进步。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落后了，必须好好学习才行！”
郭诚信看冯大妈脸色越来越白，还是出言安慰，“没事啊冯大妈，咱们不怕。鬼根本不存在。咱们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只需要想办法解决就行，没什么可怕的。以后你多学学新思想，也进步进步就好了。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冯小琴强撑着没失态，受不了郭诚信一边安慰人一边说出越来越让她惊恐的话，脚步匆匆进屋去，直接跑了。
人一走，王大妈终于一点笑容都不再藏，痛痛快快笑了出来，必须得
当着老郭的面好好乐呵一下。
这叫什么？这叫自己一兜子屎还非要扯别人裤子！
啊哈哈哈哈！
郭大爷也没觉得自己丢脸，他还是那副完事不关心的表情，见没他啥事，又回去歇着。
其他人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最后还莫名其妙结束，都有些忍俊不禁。幸好大家都厚道（要面子），憋着声音回家关上门了才笑出来。
等回到家，郭诚信看到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的郭小宝，一脸严肃，“小宝，刚才我只说了妈做错的地方，但今天的事情，你错得更多。”
郭小宝立刻收了笑，乖巧听训。没办法，不听的话，这训话只会没完没了，他又打不过二哥。
“当大家都没有动手的时候，你就不能第一个出去打人。别人骂人你也骂回去就好了，怎么能把冯大妈撞到在地呢？”
王大妈正想帮郭小宝说话，毕竟小宝也是给自己帮忙，可不能训太狠了。结果就听郭诚信的下一句话出来，“她那么大岁数了，今天看着又胆子笑得很。万一把人撞出个好歹，你就得负责到底，到时候她白得一个养老的小工，又是跟咱妈吵架才得到的，咱妈得多伤心呐！”
“妈心肠好，也负责，肯定不会说不管她。但妈好不容易把你养得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照顾别人的。”
好哇！这话说得可太好了！王大妈立刻转换立场，“对！你二哥说的没错！小宝啊，妈很欣慰你能给我帮忙、保护我，但你哥的也有道理。你年纪轻轻的呢，可不能被她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太太拖住了。”
郭小宝听到这个原因也服气。
郭诚信又转过来说王大妈，“妈，你也是，我刚刚跟你说的记住了吗？别人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先看看人家为啥说这话。就算是人家有不对的，你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跟人家干仗，又伤心又伤身的，多不值。”
王大妈嘿嘿陪笑，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其实王大妈做姑娘的时候也泼得很，不像现在这么要面子。不然今天也不会说撒泼就能撒泼。
但她生的儿子姑娘都讲究做事方法，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办法，只能跟着孩子走。
说起来，头一个孩子心地好脑子还行，第二个脑子更好但是平时蔫坏，等生到最后一个，那就跟没墨了一样，就剩一个既没有善心肠也没有脑子，纯纯只会听话又莽又傻的郭小宝。
也幸好还有听妈妈的话这个优点，不然只怕郭小宝啊，早就被郭大勇哄去做坏事咯。
不过，诚信都回来有几天了，魏家那两个儿子，怎么还没见到动静呢？
第107章 第107章真是想什么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王大妈这样惦记魏家两兄弟的第二天，魏爱军就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到家，笑嘻嘻跟大家伙儿打招呼，只说是回来过年。
“哟，爱军，你这过年不赶在年三十，怎么今天才到家啊？”杨大妈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魏爱军应付得行云流水，“那不是过年帮生产队的老乡一点小忙么，昨天刚忙活完，今天就请假回来了呢。”
“哎哟，厉害了厉害了。你这几个月，人也看着瘦了不少，你妈肯定心疼！哎呀你还真是锻炼出来了啊，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些。”
什么锻炼不锻炼的，真要是好事，你家怎么一个都不去？
魏爱军自己心里骂过一遍，笑嘻嘻地应付完大妈，刚好谭桂香开了门，这就顺利进屋了。
魏家现在就刘淑英这屋最空，所以大家有空都在这屋坐着，魏同心也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一起烤火。
一进门，谭桂香就一副关心的样子问他，“爱军，怎么回家之前也不写封信，我们也好多准备点好吃的。现在这家里就剩一点二和面馒头，一点小菜，我给你热热去啊。”
魏爱军拉住她，亲密地靠在她身边坐下，“妈，别忙了，我都是吃饱了回来的。”
他一副依赖母亲的样子，细细跟谭桂香聊着下乡之后的日子，谭桂香却浑身别扭，又不得不继续聊。
刘淑英受不了这对假模假式的母子俩，也懒得猜魏爱军在打什么小算盘。反正她老婆子没什么可算计的，只要防着这小崽子别对怀孕的大孙女使坏就行。
魏同心也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早早回家去了。
“心心，爱军叔叔回来为什么跟诚信叔叔不一样？”乔朝阳皱着鼻子说，“我刚刚看墙上爱军叔叔的影子，感觉都张牙舞爪的。”
那是因为这小子肯定没憋好屁，心里在张牙舞爪呢。
魏同心想到自己跟几个老同学打听过到的事情：县里去年那一批下乡青年闹出的事情不少，只怕今年必须要做出一些让步。到时候就不只是一家下乡一个，那就是一家只能留一个了。
就这种情况下魏爱军突然在一个不前不后的时间回家，肯定是自己找了什么门路，想办法回城。
看谭桂香那个样子，就不像是还跟以前一样宠爱这个四儿子的，那这母子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闹掰的？明明下乡那天去送人的时候都很和睦……
魏同心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内容，但一时真想不起来。
在魏家两兄弟下乡这件事上，她可谓是两边都做了好人，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热心肠，但最终目的，还是要让这兄弟俩好好吃点插队当知青的苦。
原主的死亡危机虽然被她早早逃过，但还是有一层浅浅的阴影一直隐藏在她舒适稳定的生活中。
原主对于魏家人的记忆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淡，过去的伤害和痛楚却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像盐一样融化在魏同心的脑海里。没有实体，却时时刻刻能尝到其中滋味。
她一直在试图用围观邻居们的生活、吃瓜、跟女儿们聊天玩耍、跟乔天明和谐一下、甚至是大量地看报纸、学习高考知识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效果并不好。
因为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跟那堆融化的盐粒比起来，魏爱国和魏爱军受到的苦远远不够。她也一点都不想跟魏成河和谭桂香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两位自成逻辑的偏心人，大可以去找他们偏爱的儿子索要一切，但就因为住得太近，魏同心必须遵守这个时代的人际交往潜规则，要对他们笑脸相迎。
孝敬父母，可以。等这两位到了岁数，她会按照法律要求的给予物质。但更多的一分一毫付出，都对不起记忆里那个受尽明里暗里的苛待、最后莫名死掉的女孩。
是啊，她是死在特务手里的，任谁都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甚至下乡之后遇到的那些年代文主角们，也没有毫无逻辑针对她、或者是有什么剧情杀的部分。有纠纷，那也都是出于利益的纠纷，是陌生人之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守住了道德底线的纠纷。
年代文的反派们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阴招也全都冲主角使了，没有胡乱往她这个炮灰头上扔。
但，原主下乡之后吃的苦，除了条件所限，就是魏家人在长期生活中对她的打压造成的。
做父亲的无视她；当母亲的要用人了才说几句好话；大姐自顾不暇；二哥占尽便宜还居高临下；四弟天真残忍；五妹……也是她带大，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至于奶奶……这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她没有承担过对原主的养育责任，也从来不说教些什么，随便原主怎么选择。
但在下乡之前，是她跟原主说，要多为自己考虑。
也就是那一天，原主才下定决定、豁出一切，撒泼打滚向父母要来了那一百五十块钱。
现在，魏成河和谭桂香只是稍微有些伤心而已，魏爱国和魏爱军也只是下乡了半年而已。
他们都还有机会走向更好的人生。之前的挫折和矛盾并没有在他们那里留下什么无法愈合的伤口，甚至魏爱军眼看着就要靠自己的门路找到回城的办法。
魏同心彻底睡不着了。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静静构思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现代的职场撕扯、工作留痕，她倒是很清楚。但在这个年代如何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让两个亲兄弟自取灭亡，在这个陌生的领域里，她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
搅黄工作只是第一步。机械厂这边她已经打听了一圈，近期没有招工计划，有也轮不到平平无奇的魏家哥俩。看谭桂香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把工作交出来的，这边也可以暂时放心。
如果魏爱军通过自己的门路找到工作……魏同心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微微扬起笑容。
那就让魏家再次热闹
起来。
今年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那就只能人为增加一些热闹了。
——
第二天魏家人还无知无觉，不放心儿子偷摸跑过去的王大妈先炸了。
魏爱军那个小子，竟然跟她儿子在干一样的事！还对那个处长笑得一脸谄媚！
“老谭，你这可不厚道！我好不容易给诚信寻摸的地方，也适合他那个热爱奉献的性子，你怎么能捡现成的跟我抢呢？”
王大妈冷不丁被魏家背刺一回，对谭桂香很有点意见。
魏家两口子一人管一个男丁的事情也不是啥秘密，大家都这么多年邻居了，谁不知道谁啊？关于魏家老四的事情，那找谭桂香是一找一个准。
要王大妈来说，谭桂香也够宠魏爱军的了。虽然魏爱军是被他二哥偷偷报名才确定下乡，但那不是一开始他们家就定好的老四下乡吗？而且那会儿他们家五个孩子，俩闺女嫁了，一个小的刚上学，他二哥又有工作，不管怎么算都得是魏爱军。
更何况，后面魏爱军还给他二哥也报了名，连工作都被迫出给张家老三，这难道还报复得不够，还觉得亏待了他吗？
人就在隔壁县，想孩子了最多一天就能见着。这当妈的也不想想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老二，只顾着这个本就该下乡的老四，实在有点太奇怪了。
王大妈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谭桂香真是有冤也没处喊。
她哪有给魏爱军找工作啊？她恨不得魏爱军在乡下娶妻生子千万别回来，不然她都瘆得慌。
一个下乡的事儿这孩子先下手为强，还转好几道弯把自己放到受害者位置上，甚至还认了个在知青办上班的干妈当后手。
年纪轻轻的，一点心眼子全往家里人身上招呼，这哪敢让他回来啊？
想来想去，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那个干妈觉得殡葬管理处的岗位低调不惹事，这才想办法把人弄回来。跟她这个当亲妈的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发梦呢，什么干妈这么厉害，顺风耳千里眼啊！”王大妈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你们家老三可就站这儿呢，这么好的干妈光老四一个人有啊？怎么不让老三也认一个？”
魏同心刚从刘淑英那屋里迈出来就被抓包，一脸惊讶。
不过，这个干妈是怎么回事？魏爱军哪里认的干妈？
魏家几个孩子都不知道魏爱军先下手为强的事情，魏同心倒是阴暗地揣测过，但又没什么证据。
听到这个干妈，若有所思。
谭桂香见刘淑英也好奇地往这边看，知道今天这事不解释清楚不算完。
魏爱军一个翅膀硬了的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怀疑上了什么，连着几封信家里都说厂里查得严，他竟然就直接走别人的路子回来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现在更好了，工作都定了，昨天晚上还楞是只说些有的没的，一点口风都没露，一看就是对家里一点都信不过。
行，既然这小子做这么绝，那她这个当妈的也没必要在乎这一点颜面。还瞒什么瞒，全家人都知道知道他的真面目吧！
第108章 第108章“妈，老王，……
“妈，老王，还有同心，今天在这儿的都是咱们自己人，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们了。”谭桂香一脸难堪，“爱军这孩子……只怕是一时钻进牛角尖里，一点都信不过家里。他这次回来，那是一个字都没跟我们说。甚至就连昨天晚上，他都只跟我说些生活琐事，我还以为他只是过年回家看看，没想到他连工作都定了。”
“至于我说的那个干妈，唉，都是造孽。”
“当初家里几个孩子，渡江和同心已经结婚，老二有工作，老五又才那么小。算来算去，那也只能爱军去下乡。我跟他爸也都想好了，通知刚出来的时候肯定管得严，这我们不好做太多招眼的事情。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赵主任他们家更有门路安排孩子，一样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叫那个赵聪摔断腿回来的。”
“我就想着过上个半年一年的，我就把自己的工作给爱军，这样一家子都能留下，也没人会盯着我们家举报。”
王大妈听着听着已经顾不上生气，眉头越来越松，眼睛越睁越大，直到谭桂香的下一句话出来，才彻底让她惊讶地张大嘴。
“结果这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愣是一口气没上来，钻进牛角尖，没过两天就去给他二哥偷摸报了名。”
什么，竟然是魏家老二先偷偷给他哥报名下乡的？那他们家老二被父母逼着卖出去的工作又算什么……那会儿她还以为是做父母的要下狠手教孩子，逼着魏老二跟他四弟吃一样的苦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那不对啊老谭，那你们对爱国……”
谭桂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这个事情是在我们惩罚完爱国之后，这才暴露出来的。”
“爱军这孩子，瞒得可真是太好了。他不仅冷眼看我们罚他哥，而且用他哥害他这件事当作博取同情的筹码。不仅在我们面前演，还演到了他干妈头上，让人家同情心发作认他当了干儿子，还帮忙运作了一番，给他改到隔壁县下乡了。”
刘淑英和魏同心对视一眼，没有拆穿谭桂香修饰过的那部分内容。
什么叫“暴露”出来，魏爱军一直没露馅，肯定是魏爱国自己跑去调查了才发现的。
她俩不约而同想到那天魏爱国非要找魏家两口子私下聊，想必，那会儿就是聊的这件事。
“妈呀！”王大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郭大勇当初的操作就已经够恶心的了，偷摸伪造信件骗小宝下乡去找他姐，没想到这强中更有强中手。郭大勇好歹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是王大妈亲生的，仇视他们母子也算是有个理由。
这魏爱军十几岁的年纪，对自家亲兄弟下这么狠的手，不仅给人报名下乡，还给人一杆子支到海岛上去。那可算得上是最苦的几个地方了。
当初他们几个老邻居还议论过，说这魏家两口子教育孩子是不是下手太狠。就算魏老二确实暗地里坑了他四弟一把，也同样下乡就好了，没必要去那么远吧？
现在看来，这事的根由他们根本就并不清楚。狠心的也不是魏家两口子，而是那个“纯洁无辜”的受害者，魏爱军。
谭桂香两手紧紧握住王大妈的手，“老王，你放心。这个工作对你们家诚信有多重要，我是知道的。诚信是个好孩子，不像爱军这样又狠疑心又重，对父母是什么事都不说了。我肯定不会让爱军抢走诚信的工作，大不了，我这个亲妈就大义灭亲，亲自去举报他！”
王大妈赶紧拉住她，“不至于不至于，这爱军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你要真举报出去了，你一家子的名声都要毁掉。你这马上要有大孙子大孙女的人了，不值当这么做。再说，我给诚信找的那个工作又苦又累还容易遭人埋怨，一般人都干不了，就诚信这个傻小子爱干。”
劝邻居归劝邻居，工作必须只能给她家诚信，王大妈这点还是不会忘的。
谭桂香咬咬牙，“不行，这小子这么点大就阴谋诡计这么多，我
不能不好好教育他，放他到外面祸害大家。”
“你放心，他逃不过今天。今儿晚上我跟他爸就会好好给他一顿教训，到时候，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看。”
这里说的教训，可就不是简简单单骂几句给几个巴掌了事。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是魏成河休息了三四年的皮带，终于要再次登场了。
“这小子不是能耐得很吗？他要是非要去上班，我们就把他腿打折了，看他还能不能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大妈也没法再多说什么，只能拍拍谭桂香的手，以示些许安慰，“老谭，你别气坏了身子……那个，这件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诚信和小宝我都不告诉！”
谭桂香擦擦气出来的眼泪，妥妥贴贴地把王大妈送出门。
几个人说完这好一通话，谭桂香又回屋关上门跟魏成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隔壁屋的刘淑英和魏同心只能听到魏成河时不时发出的疑问和怒吼。
又过了好一会儿，自愿加班的郭诚信和魏爱军才前后脚回到院里。
魏爱军脸上还挂着他熟悉的笑容。他也知道魏家两口子会生气，所以根本没往父母那边走，不像之前一样到家会先跟父母打招呼。
但他想装作若无其事，魏成河和谭桂香却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刘淑英这间屋。魏成河一只手背在身后，谭桂香还守住了门口。
魏爱军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妙，“爸，妈，你们……有什么事吗？”
魏成河没有说话，谭桂香冲里间的刘淑英和魏同心说，“妈，同心，你们先出来一下吧。”
那祖孙两个二话不说就往外走，魏爱军伸手要拉住刘淑英的衣服，被魏同心及时拽开，却没有跟他对视。
好小子，察觉到不对劲都不是拉她这个三姐垫背，明显就是觉得她这个三姐不够分量，想要把奶奶留下！
祖孙俩加快脚步，从谭桂香牢牢看守的门缝中挤了出去。
“嘭。”
门被重重关上。
然后先是风的呼啸，再是皮带打在肉上的脆响，最后，是魏爱军不曾停下的逃跑脚步和响彻夜空的求饶哀嚎。
“爸，爸！你冷静点！哎哟！”
“啊！爸！你别打了，我我我做错了什么呀！”
“救命！救命！杀人了！”
“救命！——”
吊诡的是，除了魏爱军的声音，另外两人一字不发，只沉默地打孩子。
院里邻居都被这个动静吓到，纷纷凑过来询问情况。刘淑英头一次觉得语塞，只能对众人说是孩子犯了错，自家人正在教育。
正巧里面的魏爱军被连续打了好多下，又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逐渐从求饶开始变成愤怒。
“你凭什么打我！你从来都没管过我，只管二哥，你凭什么？！”
“你还好意思提你二哥！”魏成河勃然大怒，他本来没有动真火，只想着教训完孩子给他送回去下乡了事，但魏爱军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他心头火起。
于是魏成河不再多说，只是挥舞皮带的速度更快了。
谭桂香也不说话，只是牢牢把住门，也牢牢盯着魏爱军，就怕这小子抽冷子逃跑或者反扑。
当爹的当然是替当妈的出手，毕竟爹的力气大，打人更疼。
谭桂香看着魏爱军装不下去，逐渐变得狰狞的脸孔，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儿子。
“你们说话啊！哑巴了吗？！说话啊！哎哟！”
难道是他先下手为强的事情暴露了？但，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呢？
魏爱军叫着叫着又被狠狠打了一鞭子，他连滚带爬跑到刘淑英床头边，不管抓到什么东西，只一味地砸向魏成河。
枕头、被子、水杯，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扔。
魏成河一闪身躲过砸来的水杯，险些被击中脑袋。
而魏爱军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趁这个空挡，咬牙向魏成河的面门出拳！
魏成河来不及再有什么大动作，只能狼狈地踉跄两步，侧身闪躲，鼻尖擦过魏爱军的拳风，立刻红肿起来。
“格老子的！小崽子，你还真够胆肥的！敢打你亲爹！”
魏成河终究是年纪大经验丰富，趁魏爱军因出拳重心不稳，一伸脚将他狠狠绊倒在地，然后翻身坐上，不耐烦地甩开皮带，就用一对肉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向魏爱军肉厚的地方。
门外众人只听得情况急转直下，魏爱军再也没有那些赖赖唧唧的话，只来得及发出惨叫和闷哼。
“这……孩子也这么大了，就算犯的错严重，也不能这么大，万一打坏了可咋整。”
张大爷不赞同又担忧地看向房门，“不行，我得进去劝劝老魏，用皮带就算了，现在这也太过了……”
其他人都见过魏成河打孩子，只有冯小琴母女俩头一次见，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再回头，冯小琴开始庆幸郭大爷对孩子是一根指头都不管，只顾着自己了。
要是这院里、这机械厂的男人都对孩子这么狠，那也太可怕了吧。
这场合魏同心出面也不合适，她乖乖站在奶奶身后当摆设。
刘淑英赶紧上前拦住张大爷，“老张，这我们的家事，你就别管了。放心，成河知道轻重。老四这孩子确实该知道知道好歹，这小子太轻浮太没个数了。我们家里人不教育到位，就怕外面人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
连一向客观公正的刘淑英都这样讲话，众人面面相觑，不再想着劝阻。
但这个魏老四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大过年的，才刚回家一天呢就这么打孩子，有点离谱吧？
众人明知道魏家人嘴严不会漏出什么东西，偏偏还就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一点都不舍得走。
于是里面安安静静打，外面安安静静听，一时间，倒显得这幅场景格外诡异。
第109章 第109章魏成河管杀也……
魏成河管杀也管埋，打完了虽然没送医院，但药膏还是亲手给魏爱军涂了。
至于涂的过程中是不是又手重了一些，其他人也不得而知。
王大妈面对刨根问底的郭诚信有点承受不住，偏又已经在谭桂香面前承诺了保守秘密，只能捏住郭诚信的两片嘴皮子，手动让他闭嘴。
魏同心看着老四养伤时的眼神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第二天一早就出门，给远方的二哥发去一封电报：
四弟工作速归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因为一个字七分钱，六个字四毛二，够买六七个鸡蛋，或者半斤水果糖。
海岛上的魏爱国一前一后收到两封电报，一封是魏同心给他的，另一个则写着：工作有戏速归。
一封信已经足够让他激动，两封信则让他当天开始收拾行李。
请假的时候大队长问他怎么了，这人一下愣住，不知道思路偏到哪里去，只说，“额，我弟重病，去见他最后一面。”
父母病重要回去的倒是常见，这种赶着见亲兄弟一面的，还真是不多。
大队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批了假。
“去吧，希望你弟弟早日康复。”
魏爱国接过介绍信立马转头，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窃喜。
早日康复个屁啊，老四害他害得这么惨，还想早他
一步工作回城，想都别想。
头一封说四弟有工作的电报一看就是三妹发的，另外一封，则是爸发过来的。
呵，说是工作有戏，要不是还有三妹的另外一封电报，他肯定不会这么着急回去。万一老四就趁这个机会把工作弄到手了，难道他还要继续吃亏吗？
爸虽然偏爱他，但显然已经无法压住老四了。下乡之前没让老四受到惩罚就算了，承诺给他让他早日回家的事情也被老四横插一杠子，真是说话不算数。
来到海岛上之后，魏爱国除了在艰苦繁重的活计中煎熬之外，也见识到了许多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人和事，思维开阔了不少。
再结合最近一年的经历，以及家里信件、电报中的态度，魏爱国敏锐地发现，魏成河和谭桂香两人不再能充当魏家绝对的当家人。
除了能以辈分压人的刘淑英之外，几个孩子已经对魏家夫妻进行了多次明里暗里的反抗，并且都获得了成功。
而魏家夫妻俩，要么是出于对于名声面子的考虑，要么是出于微薄的父母之爱，没有对孩子们采取太过严厉的措施。
下乡之前被迫卖掉工作的魏爱国竟然是唯一一个有损失的人，而这份损失又是如此之重，足以影响他的后半生。
丝丝缕缕的疑惑和质疑缠绕着魏爱国，直到他经过漫长的行程回到家时，还是没有解开。
但到家之后见到的场景让他直接推翻了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四弟魏爱军不止被父亲狠抽了一顿，甚至到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
“爸！爱军这是？”魏爱国指着四弟张口结舌。
魏爱军阴沉沉剜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晾衣服。
从被打伤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魏爱军不仅没能继续去上班，而且中间试图让干妈收留他，却因解释不清楚父母对他动手的原因而失败。
幸好郑海萍当时关注的重点全在工作怎么办，嘴巴里抱怨个不停去找人说合，把魏爱军的试岗机会暂时留下，只是还不能转为正式工。
而在家里养伤却也不是就能躺着等饭吃。
下乡之前魏成河就提出来让他做饭，二哥洗碗，只是实行的时间不长。现在家里人怕他在饭里捣鬼，不让他碰吃的东西，却还是不肯放他一马，瘸着腿顶着浑身的伤，也得老老实实干家务活。
但最终的一刀还是悬而未落，看到二哥到家，魏爱军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终于来了，这就是父母想要做的事。
当初二哥被迫卖掉了工作，现在该轮到他把工作赔给二哥了吗？
魏爱军在心底不住地冷笑。
可惜了，这工作可是干妈那边给的，不可能转给魏家人。
魏成河脸上带笑，眼中带刀，示意自家老二不该问的别问，刚回家少讨人嫌。
魏爱国脑袋一缩，之前鼓起来的想要跟父母做对的劲儿随着这一下全都缩没了，什么都不敢多说。
等到晚饭后父子二人按照往日惯例出门消食的时候，魏爱国才憋不住问亲爹，“爸，你说的工作的事情，跟老四有关系吗？”
魏成河瞪大眼睛，“这工作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你不会还惦记着吧？”
魏爱国满脑袋问号，还好魏成河知道他什么都不清楚，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老四那工作是绕过我们他自己在外面找的，还那么累，你可别想了。”
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你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郭诚信那种毫无私心的性格，我真给你找个那样的工作，你就算你能装个一年半载的，难道还能装一辈子吗？”
不仅老二能装，老四也能装。
要不是把握着分寸把他腿伤了，这人真能演得比郭诚信还像活雷锋，就只为了拿到那份工作。
至于拿到之后是原形毕露还是老实做人，那简直想都不用想，他必然选过得更爽的第一条。
魏成河还真是有点头痛。
这半年来他们两口子一边两头写信敷衍儿子们让别回家，另一方面马不停蹄地给老二寻摸个合适的工作。要他们能使得上力气，能稍微有点社会地位，能有点发展前景但最好别太多，还得不能调动到其他地方，让老二乖乖留在本地为她俩养老。
这种工作现在确实不好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机械厂没有，轧钢厂没有，魏成河辗转搭上了造纸厂厂长夫人的路子，给魏爱国充作厂长的远房侄子塞进去。
说到这个造纸厂厂长夫人，其实就是当年郭大勇的媳妇梁燕燕。当年他俩离了婚，梁燕燕还带着家里人闹到了厂领导面前。后来经人介绍，梁燕燕嫁给了当了多年鳏夫的造纸厂厂长。
魏家人上门拜访的时候梁燕燕刚查出来有了身孕，造纸厂厂长心情大好。虽然不能凭空造一个工人岗位用来塞魏爱国，但可以让他给厂里烧锅炉，让管锅炉房的老头有个轮班的人。
就这，这工作也花了不少钱，还搭进去几分转着圈的人情，以及魏成河和谭桂香的老脸。
如果是一年之前的魏爱国，他会对这份工作不屑一顾：堂堂一个机械厂前途无量的正是工人，怎么会看得上工资都不带涨的烧锅炉岗位？
但经历一系列变动，并在海岛上喝风吃沙子大半年的魏爱国欣然接受，甚至觉得惊喜来得有些突然，内心微微惶恐。
工作上的事情当天就办妥，岗位接收函都是现场给盖的章，魏爱国第一时间就给下乡的大队寄了回去。还另外寄了封信给大队长的儿子，说明事情经过。另附大黑十共计六张，只说是帮他寄行李的邮费，实际上懂得都懂。【1】
“我说魏工，这个儿子你还真够费心的，之前不是听说，他坑了自己亲弟弟一把，被你们夫妻俩押着卖了机械厂的好工作吗？”
梁燕燕小楼房住了大半年，头上再也没有婆婆爹爹压着，继子还早就结婚搬出去了，根本不用她管，不知道日子多舒心。
造纸厂厂长对梁燕燕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毕竟她又不能生孩子，人也算不上聪明，还有一堆的娘家亲戚嗷嗷待哺。
但梁燕燕就有一个好处，认准了的事情别人轻易劝不动她。
之前能在跟郭大勇结婚之前硬把工作留给娘家弟弟，之后也能自觉愧疚，被王大妈说几句就承担起郭家绝大多数家务。后来跟郭大勇这个落后分子做了切割，也能转头就嫁给年纪一大把的造纸厂厂长，而且毫无怨言。
自从厂长给梁燕燕谋了个闲职，她就认准了厂长比娘家人对她更好，什么好处都不往娘家扒拉，让费尽心思跟厂长搭上线的梁家人气了个倒仰。
现在梁燕燕也算能在厂长面前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他们父子之间吵架，梁燕燕都能劝上几句。
至于魏家的事情，那就纯属巧合。本来梁燕燕是不会揽这种麻烦事的，但魏爱国自从有了工作之后，总是不自觉在没有工作的邻居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得意。尤其是梁燕燕这个本来有工作，但后面又“自愿”让给弟弟的糊涂蛋，更是被他暗中炫耀讽刺过很多次。
现在好了，魏爱国不也是“自愿”丢掉了之前的好岗位，现在，不还得求到她面前才能有份远远不如之前的工作吗？
梁燕燕对魏成河倒没有什么意见，但谁让他是魏爱国目前仅有的依靠呢？
光为难魏爱国，那也太没有意思了。就这么个什么都要靠父母的坏心肠东西，对现在的梁燕燕来说，踩一脚都嫌弃脏了鞋。
只有为难为难他爹，看这个经常在院里充大头，出来“说句公道话”的邻居叔叔露出讨好和窘迫的表情，梁燕燕才会觉得由衷的舒畅。
造纸厂厂长跟魏成河是同辈人，人老成精，对梁燕燕那点耀武扬威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不仅不反对，而且还支持。
为难往日邻居，总比背着他掺和造纸厂的工作更安全。更何况人还是机械厂的，又有旧怨，真撕破脸了也不会怎么样。
甚至梁燕燕还给魏家父子俩帮了大忙，这不论到哪里，都没有挑刺的道理。
第110章 第110章其实魏爱国的……
其实魏爱国的工作已经确定好了，魏成河和魏爱国两人是专程上门来感谢梁燕燕的。
至于梁燕燕阴阳怪气的语调，看好戏的眼神，这都不算什么难堪的事情。
魏成河对这种事情接受良好，甚至没有额外分出精力去分析其中的原因。总不过是际遇变换，看到老邻居低声下气，想要多享受享受这种感觉么。他都懂得很，可以理解，甚至还能配合着捧两句。
“哎呀，梁太太，这小子确实是不成器、不听话。但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遭老罪了，这不就乖乖回来求爹妈了嘛！我们这也
是没有办法，好歹是亲生的孩子，总不能犯了错就真一点都不管他。儿女都是债啊。”
魏成河装模作样夸张地叹气，一边还用手死死压住魏爱国肩膀，防止这缺乏锻炼的小子坏事。
这副表情逗得梁燕燕笑出了声，钟厂长也笑着连连摇头，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
这老小子就是个机械厂四级工，但还真不是那种只知道干活，其他什么都笨拙的。就是这管孩子的方式确实有点问题，手段真是又厉害又黏糊。要罚么你就罚到底，哪有罚到一半自己心疼了，反而又舔着老脸找关系的？真是没个成算。
——
魏爱军等二哥对殡葬管理处的工作下手等了好几天，偏偏什么都没等出来，自己的伤终于稍微有所好转，处长让他继续上手了。
火光映照在魏爱军受过伤的地方，不仅在冬日里带来了温暖，还让他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不太能使得上力气。
但旁边的郭诚信还是干劲满满，甚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基本掌握了火化炉的使用，让魏爱军危机感大增。
他当天就单独找到处长，询问晚上能否住在管理处。
处长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胆大小子，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劝，“你认真的啊？咱们虽然不说那些封建迷信的话，但咱们这地方偏僻，晚上你自己一个人，真没问题吗？”
炉子是下午关火，还需要等待降温、清洁打扫，不是什么轻省活。
殡葬管理处这几个人也都算得上胆大，不然也没法在这里长干。但是管理处为了避免扰民，选址实在偏僻。如果是白天还好，已到了晚上，夜幕降临，路灯也没有，只能靠打手电摸黑回家，实在是心里头有点虚。
哈，魏爱军还真不怕什么鬼不鬼的。鬼能有连着一个月农忙更可怕？鬼能有收麦子沾得满身刺，一不留神还会割伤腿更可怕？鬼能有大半年被迫跟两个鼾声震天臭气熏天的年轻小伙子同处一室更可怕？
鬼有穷可怕吗？有没工作可怕吗？有在稻田里发现自己腿上趴了两只吸饱血的蚂蝗却完全不敢动更可怕吗？
魏爱军只会怕半夜被什么不长眼的小贼闯进来，万一伤到他就不好了。
但这里是殡葬管理处，不是土葬的那个墓，除了炉子，最值钱的就是他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处长看这小子拍胸脯保证，也知道这是在自己面前特意表现，想要早日转正。其实他也还没想好，新人岗位就一个，本来一个多月了都没人来，接过这大过年的一来就是俩。
姓郭的小子干活踏实认真，下班之后还自动自发地学习加班，就是不大会说话。现在是有人看着，后面要是他自己独立负责了，万一跟别人家属争执起来，到时候打上门来可怎么办？
这个魏爱军呢，力气倒还算大，人也机灵。但是干活一般般，前段时间还连着请了好几天的假，听说是家里不同意，被狠狠打了一顿，都下不来床。而且这小子的父母也来找过他，明确表态了不支持。但这小子自己倒是坚定，而且吧，帮这小子走关系的也不是他父母。
处长默默喝口茶。两边都是有人找过来托托付了两句，不是轻易能打发掉的。要人或者不要人，都得有明确的理由才行。
——
谭桂香已经发现了，自己单独找那个处长聊过，但一点用都没有。
不仅如此，自从被揍了一顿之后，魏爱军好像破罐子破摔，根本没想再维持跟父母表面的和睦。他宁愿天天去殡葬管理处守夜都不乐意回家住。
“实在不行，就只能举报他偷跑回来了。”谭桂香不想做得这么绝。尤其是成河前两天刚狠狠揍完孩子，有不少人议论他们家，要是再来几次，只怕是魏家的名声都要烂完了。
魏成河想到的却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你之前跟我说，他那个干妈是知青办的。但知青办一个普通干事，就算是个小组长，能有这么大能量吗？”
到底是找谁托的关系，竟然魏爱军本人不同意，亲生父母出来说话都没办法？
谭桂香又想起来一些细节，开始回过味来，“爱军之前去管黑市的时候跟的那个老大，就是这位干妈的亲弟弟。”
“这家子好的坏的都能涉及，只怕是不简单。”
魏成河之前还没遇到过这样的“能耐人”，就算是厂里脑子活络的，那也是借着职务之便搞事。他尽力代入想象一下：如果他是那位干妈，自己没有孩子，死了丈夫，有个很有能耐但没走正道的亲弟弟，自己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这种人为什么需要一个干儿子，她会最看重干儿子什么？
如果有了一个她觉得不错的干儿子，自己又还算有这方面的能耐，为什么要让干儿子下乡？
魏成河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老四原形毕露之前的形象。
年轻，嘴甜，面相好，而且是被全家一致推出来下乡的小可怜。
年纪大了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凑趣？放任他下乡就是为了再让他回城，这样才会对干妈死心塌地？
不对，有这能耐只做这么一点事，不太值当。
那么，跟她那个弟弟有关系吗？比如，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有一个外面的帮手来做事？
不对，这样的话认干亲这件事会隐瞒着，才能让这个帮手完全隐蔽。
还是说，就是看中了这个孩子，想把他从父母身边夺走，让他只认干娘不认亲娘？
好像这样才算说得过去。
魏成河睁开眼，问道，“爱军认了这个干娘，有收到什么见面礼或者改口费之类的东西吗？”
谭桂香一愣，“还真有，说是给了六个银元，我让爱军自己收着了。”
这样才对嘛。值钱、特别、难得的物件，一个照面就能把爱军笼络过去，这才是想抢儿子的认该干的事。
魏成河点点头，却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
谭桂香却先他一步把想到的一种可能说了出来，“你说，我们俩作为亲生父母，都会因为老四对老二的算计寒心。这个干娘，难道就不会吗？”
“之前县里彻查知青办，她有没有可能从中知道了什么？”
魏爱军先算计魏爱国的事情，说白了没有证据。他俩只是凭借对儿子们多年的了解，并且留意观察，暗中诈了老四两次才能确定。这个干娘，会不会从自己同事那里发现什么呢？
魏成河此时也总算知道哪里不对，“是的！我都能给老二找个造纸厂的工作。这位干娘要是真那么有能耐，怎么会只让老四去殡葬管理处？爱军又不是郭诚信那样的人。”
“但她还真就这么做了，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魏成河的思绪发散开来，多年前看过的许多小人书、连环画还有白话小说在脑海里轮番放映。
“你说，她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想要爱军去给她当先锋？比如发死人财，配阴婚，倒卖人骨头？”
这大晚上的聊什么不好，聊这种不吉利的话题。
谭桂香没忍住，给了魏成河一下，让他闭嘴。
“你别瞎想些有的没的，大晚上的也不怕招来点啥。”
说是不封建迷信了，谭桂香说话的时候还是讲究的很。
“这些都不好说，尤其现在爱军去守夜了，要真想做点
什么，大晚上的更方便。”
“不行，那我们可得把爱军盯好了。这儿子咱俩算是没培养出来，但也不能眼看着他去给被人干坏事。”谭桂香下定决心，打算多收买几个小孩，帮她盯着老四有没有异动。
她都承诺给王大妈了，不光不能让老四干坏事，也不能让这个瘪犊子抢走人家郭诚信的好工作。
是的，谭桂香已经默认这份工作归属郭诚信了。
两个人说干就干，开始收买四处乱晃的小屁孩们。收买小孩的借口都是“孩子大了想看看在外面有没有对象”“晚上孩子一个人他们不放心”等等，确保不管白天黑夜，总有一两个人能盯着魏爱军。
期间差点被警惕性很高的某个小孩叫警察来抓，还是靠他们家老五认识人家，好一通解释才脱身。
魏文红年纪虽然小，但打小在魏家见的事情也比别人家小孩复杂，对这种事情多一句都不带问的，乖乖吃爸妈给开的小灶就得。
他们这边才刚开始，厂里另外一边又传来了一个让魏家人高兴的好消息。
詹大妈耐着性子看完通知，人就奔着刘淑英这屋来了。
“老刘，老刘！赵主任被撤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