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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昏暗、眩晕……

乱七八糟的情绪包裹着不太舒适的体感,把闻烛砸得头晕眼花的。

一束刺眼的阳光正巧落在薄薄的眼皮上,布在眼皮上的青筋轻轻的跳动了两下,随即又没有了生息。

黑暗中,男人啧了一声,从地上扣出一个小石子,精准的隔着一条过道,砸到了闻烛的脑袋上。

漂亮怪物这才舍得悠悠转醒。

闻烛睁开眼睛,金色的蛇瞳警惕的锁定了暗中的另外一个人形怪物,但他头昏眼花的,看不分明。

手上脚上都被扣上了一条沉重的锁链,这些玩意当然关不住他。

闻烛压紧眉心,但是不知道裴青山对他做了什么,闻烛这会手脚发软到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喂。”

死寂的氛围来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闻烛没理会,继续摆弄手上的锁拷。

“啧,还是个哑巴?”

男人见他不死心,半晌又悠悠道:“没用的,你被他们注射了东西,短时间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比你强。”闻烛张嘴讥道。

“会说话啊?”男人惊奇的走到牢房边,光浅浅的落在他的脚下,闻烛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轮廓,竟然是个人样儿,“喂,小怪物,你是怎么进来的?”

谁小?

他吗?

闻烛只有喊别人小怪物的份,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喊他。

寸头男人打量着闻烛,除了看出他有一张很符合人类审美的怪物脸之外,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了:“你从哪来的?”

“你猜。”闻烛解不开锁拷也不费劲了,靠着墙壁养精蓄锐,等着一会给第一个踏进这个牢房的人吃点彩头。

寸头男人不知道是被关得太久了还是怎么样,格外话痨:“喂,你是不是从外边被抓进来的?看你样子,不是从红塔来的吧?”

“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其他的怪物。”寸头男喜滋滋道,“巧不巧,我以前也在人类里头待过一阵。”

“喂,小怪物,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翟横的人?”

“不认识,少说话。”闻烛不耐烦道。

“脾气还挺大。”寸头男人悻悻。

这纯种的气息他有点熟悉,但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很多记忆都是错乱的,他只是太无聊了,隔着一个走廊,就像是看电视一样有趣的观察着闻烛的动作。

直到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寸头男人才发现他的眼皮轻微抽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裴青山走了进来,两人隔空对视一瞬。

“不解释吗?”

很难得,裴青山以为自己进来的第一下应该是闻烛摔到他脸上的铁链子,没能被生锈了的粗链子扇一巴掌,难得的脾气爆的诡物控制住了自己杀人的欲望,裴青山却好像还十分遗憾了叹了口气:“解释什么?”

“你又准备找什么死?”闻烛沉声,“裴青山!”

“这话应该是我先问你吧。”裴青山单膝抵住地面,蹲在闻烛身边看着他,“你打算怎么跟修格斯斗?”

闻烛面无表情的嗤了一声:“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裴青山不打算讨论这个,他只是往前又想了一步,正好绕过人形怪物刻意想要偏扯的话题:“他死了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纯种?”

“带回红塔。”

“你能保证他们永远待在红塔不出来一步吗?”裴青山遮住了狭窄的窗口投射下来的唯一的一道光亮。

“我能。”闻烛几乎没有犹豫。

空气沉默良久。

“那你呢?”

闻烛愣了一下。

闻烛不吭声裴青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修格斯?你信他做什么?”闻烛压紧眉头,“我会想办法的。”

“哇塞。”沉寂又僵持的气氛里,只有寸头男人是真的在乐滋滋的看戏,“这么刺激,你们两个谈朋友啊?”

无人理会他。

“人类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寸头男人在一边旁若无人的点评,半晌又喃喃道,“也不全是,翟横勉强还行吧。”

裴青山攥紧的拳头半天才缓缓的泄力松开。

“那我怎么办?”裴青山显然没听进去,只是哑着嗓子问他,“闻烛,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的语气,跟闻烛濒死前听到的那几声“不要”一样抓心,他这次已经做好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也有信心先把这位定时炸弹安定下来——但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闻烛发现自己对着这一张脸,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是我不够努力吗,闻烛?”

“该做的我都做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才行?”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闻烛似乎每一句都有话说,又每一句都没能开口。

“是不是只要达到你的目的,无论我们最后会怎么样,无论你还见不见得到我,都无所谓,是不是?”

“反正凡人的生命对你来说也只是须臾而已。”

毕竟怪物们的寿命有那么长,闻烛尤甚。

而裴青山,即使是人类之光又怎么样,即使在战区的纯种嘴里传得风生水起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只是一时的谈资而已。

凡人不过百年。

闻烛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比起把时间精力花在朝生暮死的蜉蝣上,什么才更加配得上王座的注意力,不言而喻。

第86章 你指望纯种,你疯了吗? 翟横说,我没……

“裴青山, 你抽什么风?”

裴青山其实看上去一直是个强到没心没肺的狂妄派,不属于闻烛所见到过的任何一种对当今人类生存困境的乐观或者消极主义一方,以至于给人一种这位长官似乎永远只活在当下、无坚不摧的感觉。

但实际上裴青山不是不想, 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 他比他所看上去的,要更加惶惶不安。

“我会解决的,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闻烛想摸一摸他的眼角,但手腕却被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你先放开我。”

“可是我不相信你了, 闻烛。”裴青山只是嗤了一声,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你在我早就没有信誉可言了。”

“我也赌不起。”

“裴青山!你连修格斯都敢信, 这还不算赌?”闻烛咬牙拽了一把锁链, 见软的效果不好人形怪物又恶狠狠的用上了硬的,“你胆子肥了是不是?你要是不放了我,这辈子别想再上老子的床!”

“这么会威胁人?”裴青山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你说了不算。”

“我是不会让你回红塔的。”

“为此,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裴青山只留下一个冷硬笔挺的背影。

他刚走到门口, 脚步顿了一下,修格斯就从阴影飘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种人。”

“你可不是人。”裴青山冷笑。

“但你也是疯子。”修格斯真心实意的勾了勾唇角, “知道吗,比起你说什么跟闻烛闹掰了各走各的,我更信任你现在这副难以言说的欲望正在时刻疯长的样子。”

毕竟他们对这个世界最敏锐的感知, 就来源于人类的欲望。

至少这一刻,修格斯在裴青山身上闻到了。

牢房里又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乎只能听见闻烛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半晌,寸头男才幽幽的打破急促的呼吸声:“他很没安全感啊, 看来这个人类被你养得很差。”

“你很了解他?”金色的蛇瞳暴怒的扫了过来,无差别的讥讽。

寸头男不知道多少年没正常跟什么东西说过话了,也不生气,耸了耸肩:“人嘛,我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

“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指着眼角,“但至少眼神不会骗人。”

“怪物呢,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类的一切恐惧和不安都是来源于未知,没人真的相信‘爱能排除万难’这种狗屁的唯心主义。

你不信任他,也没有完全把他当做你真正可以依靠的爱人和同伴,无论你是出于保护或者别的什么更加自大的目的,都一定会被这种傲慢所反噬。”

说到这,寸头男突然莫名的嗤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闻烛还是在笑自己。

闻烛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蛇瞳这才开始正视他:“你到底是谁?”

修格斯不是什么大善人,遇到有威胁的同族,也不大可能这么大费周章的留着,多半是修格斯自己也杀不掉,只能用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把人锁着。

“说了你也不认识。”寸头男靠着墙壁,啧了一声,“看得出来吧,我很早就在人堆里混了。”

闻烛的视线扫过他周身的气息,但是以闻烛现在的力气,什么也看不出来。

“知道北斗局吗?”寸头男顿了顿,又十分严谨的跟了句,“北斗局现在还在吗?”

“在,我认识。”闻烛眯起眼睛,“怎么,你是北斗局的?”

寸头男哂笑着摆了摆手:“以前待过,想不到吧?”

他怎么说也算是诡物里有着相当叱咤风云一生的纯种了,毕竟死敌窝他都打进去过。

闻言,闻烛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刚刚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没印象,怎么了?”

“他现在是北斗局老大。”

寸头男顿时愕然:“你都把他们老大搞上床了?”

“……”

话糙理不糙。

“失敬失敬。”不知道想到什么,从同族把死敌老大搞到手的欣慰中抽出来,寸头男转而又莫名的叹了口气,“搞半天,那小子连老大都没当上啊?”

想来也是。

那臭脾气除了他谁受得了。

“你在这关多久了?”闻烛问。

寸头男认真的琢磨了一下:“十年?或者不到?记不太清了。”

“没想过出去?”

“你说呢?”寸头男冷嗤一声,“你以为谁都有本事把我困在这?”

闻烛早就发现这些锁链跟普通的锁拷看起来不完全相同,果不其然,寸头男继续幽幽道:“修格斯那个老阴比,每半个月就会通过锁链往我身上打一管子什么基因注射剂。杀不死纯种,但能使你暂时达到所谓的‘拟人化’状态——也就是完全丧失力量。”

“不全是吧?”闻烛握了握手掌,空气中凝结出了窄小的霜纹,但不一会又消散在气流里。

寸头男看到之后讶异的扬了扬眉心:“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

他实话实说:“我在头一次基因注射剂快失效到打二针加强的交叉初期,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还能够用点力气,但即使我把锁链挣开了也没用,这玩意定向追踪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我砸开牢房就又被这些机械锁链给捆住了。”

寸头男显然已经试过很多遍了,困住他的锁链上不满了不少暗沉的血渍。

闻烛的视线顺着落在了他周围的锁链上,想了想:“你要多久?”

听到这话,寸头男扬眉:“你有办法?”

“不确定。”闻烛想了想,“你挣开之后,我可以帮你冻住这些铁链一会,时间不长,不知道够不够你从牢房里钻出来。”

寸头男盯着他,沉下眼眸:“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你个球。”霍桑德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说死都不回来了吗?”

“不是你威胁我再不回来就准备一块死吗?”翟横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看见你这张奔丧的脸?”

“还好意思说我,我保养的可比你强多了!”霍桑德要是有胡子都得翘起来了,“你看看你现在未老先衰那个猴样儿,哪还有大队长的样子!”

“关你屁事,老不死的!”

“你再说一遍,兔崽子!”

唐伞坐在两人中间额头青筋狂跳:“不是,我说两位,我们不是在商讨怎么联系上裴青山吗?这个时候私人恩怨要不要就放一放了?”

“是我不想好好说吗?老子愿意露面你就祖坟冒青烟吧!”

霍桑德的暴脾气也被吊起来了:“你跟我横什么横?又不是我砍……”

没说完的话音戛然而止,唐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霍桑德皱着眉,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只手拽着衣领提了以来,“说啊,你继续说!我看看你们这群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既得利益者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翟横,你冷静点!”唐伞不知道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事了,连忙上前拉架。

音量一个连着一个升,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霍桑德吼道:“我都说了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也不说了行了吧?”

名字都没出来就把这人点炸了,姓翟的是什么超级易燃易爆品吗!

“滚吧。”翟横松开手,揉了揉脸,不再提之前的事情,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就按照我说的办——裴青山一个人对上修格斯铁定没戏,他的刀也不在身上,你不如让我进去找,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跟修格斯干一架,你们在后面找时机看到烟花就冲进来不就行了?”

“这么潦草的计划,难不成你是天才吗?”霍桑德没好气,“裴青山就算了,他只能算半个人,更别说还有一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的诡物老大在他身后兜着,怎么样活下来的概率都比你大!你去了纯送死!”

“如果你们猜的没错,‘诸神’就是那把刀,只有裴青山才能通过基因靶向激活,那修格斯也迟早会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没有‘诸神’压着,裴青山还能清醒多久?”翟横只字不提他打算怎么办,只是一味的冷声强调,“诡物没一个可信的!你指望纯种,你是疯了吗?裴青山要是出事了,后果还用我说吗?”

潘多拉的最终成果就是彻底改造人类对于诡物寄生的那部分基因,如果最后‘诸神’和诱捕剂的合成结果顺利,疫苗成功,人类将会实现彻底的免疫,他们就真的即将终结战区时代了。

但问题是,要想潘多拉成功,修格斯必须先死——一味的躲避和窜逃是没有用的,这些年他们已经经历的太多了,

可如果想杀了修格斯,裴青山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别说废话,把刀给我。”翟横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被狰狞的刀疤拉出的一条眼窝深深的凹陷出一片阴影,削瘦的轮廓反而显得这个人的眼神更加锐利得深不可测起来,“老子身体还硬朗得很,杀进去轻而易举。”

“哎……你!”霍桑德连叹三声,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没什么牵挂。”翟横扬眉,“任何时候死在战场上,对我来说都是寿终正寝。”

他前半生就是在一线度过的,那里曾经也是他的荣誉。

唐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把长刀递给了他:“注意安全。”

现在就只能祈祷修格斯野心足够大,像他们之前预测的那样,自负的试图通过潘多拉反向输出新的生物武器,只要修格斯对‘诸神’的兴趣大于摧毁欲,他们就还有机会周旋。

第87章 裴长官打算跟诡物同归于尽吗 婚宴在哪……

修格斯就算是再算无遗漏, 也没想到他缩在牢里装死了这么多年的怪物,会跟闻烛一见如故后还携手逃狱。

闻烛的办法确实奏效了。

锁链被骤然冻住的空气凝结出了连绵的霜纹,朝着生命体的锁定还没开始, 就硬生生的滞空一瞬。

而这一瞬之间那股难以抗拒的压力几乎压碎了无坚不摧的铁链。

寸头神色微凝, 活动活动发麻的腿,一脚踹在大门上——警报不出所料的响彻了整个地牢。

“快点!”闻烛身上的锁链检测到他的能量值波动, 越卡越紧,他都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咔嚓”脆响。

“别急, 来了。”寸头男很久没这么肆意的感觉属于自己的能量充沛整个四肢的感觉, 只不过太久没使劲,有点找不着发力点。

铁门还没砸开,但是把旁边的墙给砸裂了,

灰尘消散在密密麻麻的碎石子堆砌的废墟里,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洞。

寸头男叹了口气,快十年没出来这个鬼地方,竟然连一个帅气的出场也不给他。

眼看拔刀相助的小兄弟要撑不住了, 寸头男这才弯腰从裂开的墙缝里爬了出来。

闻烛现在能确定,这怪物确实是在人类社会混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 毕竟有这种能量场的,按理来说不可能在他这里籍籍无名。

不过这“并非籍籍无名”的怪物从地牢出来以后, 也不急着帮自己的盟友越狱,警报声360度回荡在耳边,他恍若未觉, 抱臂隔着铁门打量着闻烛。

“看什么看,给我解开。”

“自从上次你姘头来了一次之后,脾气越来越差了。”寸头男摇了摇头,无聊的逗弄他, “来,说两句好话求求我,我就帮你解开。”

“少废话。”闻烛冷笑一声,“要是裴青山出了什么事,我就让翟横陪葬。”

“你知道翟横是谁吗,你就陪葬?”寸头男不吃这一套,打着哈欠道。

“我当然知道。”恶劣的人蛇勾起唇角,鳞片在眉峰边缘若隐若现,“我在裴青山的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寸头男没吭声,像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又像是在思考闻烛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最后一言不发的拆了铁门,进来帮闻烛弄开了锁扣,半晌才问:“他怎么样?”

“我没见到人。”闻烛动了动僵硬的手腕。

“嗯……你觉得他看起来……或者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寸头男这些天一直都是那副当死则死还吊儿郎当的样子,鲜少有这样看起来拘谨的时刻,“他有男朋友么?结婚了吗?在哪工作?还在北斗局给他们卖命,还是调到别的地方去当差了?”

“不知道。”闻烛不耐烦的打断他,“想知道自己去找,我又不是传话筒。”

寸头男悻悻的不做声了。

闻烛是个对八卦不感兴趣相当迟钝的怪物,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姓裴的大老远跑到修格斯的地盘上找死”这件事,懒得关心别的什么东西的感情生活。

“哎呦呵,怎么回事?怎么给放出了一个!”

寸头男出红塔的时候,闻烛还没打出名气来,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跟修格斯干过一架了,不然也不会专门放个厉害的左膀右臂看着这边。

八爪鱼蠕动着身上的吸盘,软体动物从地牢尽头只能走人类大小的门里硬生生的把自己给钻了进来。

“不好对付。”寸头男眯着眼睛,撤开一步,挡在闻烛前面,

正好他也很久没活动了,指骨在空气中发出几道连连脆响。

庞然大物好不容易把自己缓缓的挤了进来,粗壮的吸盘扎在周围的墙壁上,整个地牢都在瑟瑟发抖,石灰碎块也接连掉在了地上,看起来好不骇人。

它的最后一个脑袋终于挪进来了,几只眼睛这才聚集到了地牢里唯二活着的东西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两圈。

闻烛的基因注射剂压制还没完全失效,这会儿才慢慢的恢复过来,空气中缓缓的出现一丝微妙的冰雪味。

八爪鱼显然把所有眼睛都落到了越狱成功的寸头男的身上,连连冷笑,

一口气还没笑完,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气息冻住了表情,触手们瞬间警惕的把脑子给包了起来,它撑着自己的身体四处张望。

终于看到了撑着墙壁缓缓走出来的闻烛,表皮纹理都顺着扭曲起了波浪状,争先恐后的朝着大门口挤出去,像个大肉球一样堵了个半天才终于跑掉了。

“……”寸头男奇怪的看了一眼闻烛,“它就进来搓个澡吗?”

挤出去的时候皮都快搓掉了。

“嗯?”闻烛整理了半天被压皱的衣摆,随口敷衍,“你太厉害了吧。”

“……”

基因注射剂稀释的差不多了,闻烛才直起身,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盯着寸头男,压紧眉头:“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我还是先去帮你解决修格斯吧。”寸头男语气悻悻,“你姘头不是跟翟横有往来吗,我去问问他。”

闻烛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久没见不急着回去见面,反而要通过裴青山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中间人,但他还是率先纠正了一点:“不是姘头,已婚。”

“……”寸头男啧了一声,半天才面无表情道,“哦,知道了。”

两人并肩还没走出大门,闻烛耳边冷不丁又响起一句:“真的假的,按道理说怪物和人类是结不了婚的。”

“有证。”闻烛轻嗤,“你要看吗?”

“呵呵,不用。”安静了三秒,寸头男又状似无意的提醒道,“不过骗婚在人类社会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是他死缠烂打,这话你跟裴青山说去。”闻烛的耐心即将告捷。

偏偏寸头男是个不会看脸色的,语气怪异的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结婚多久了?”

“应该比你接下来活的时间要长。”闻烛朝他微笑,寸头男这才闭上嘴。

两人一路被“无视”的很彻底,畅通无阻了出了地牢,久违的阳光洒在诡物的身上,渐渐放大了两道身影身上非人的特征。

一个若有若无的浮现着银白的蛇鳞,骇人的金色竖瞳总是让怪物们想起快乐老家不落的金太阳,还有一个头顶上一片张牙舞爪的黑色纹路,一直顺着脑袋延伸到后脖颈,勾起一束小弧度的发尾,一眼看去像是条带着剧毒的蝎子。

闻烛难得看到诡化特征这么有型的怪物,多瞥了两眼。

寸头男注意到他的视线,扬眉看过来,两个怪物在空中对视一眼,只见寸头男的表情扭曲,欲言又止半天。

“你想说什么?”

“婚宴在哪办的?要请同族吗?喜酒吃几次?”

闻烛额头上的青筋狠狠的跳动了两下:“你要是能把修格斯杀了,让你在安全院总部办都行,总长给你俩当主持人,满意了吗?”

这句话从闻烛嘴里吐出来是十成十的讥讽,但寸头男却相当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挺好的,不过我还是得先问问。”

“……”

比起这边讨论婚宴的和谐氛围,另外一边就要紧迫多了。

修格斯冷笑着看着攀着石壁躲开又一轮爆发岩浆的裴青山:“真是个令人感动的好长官。”

“裴青山,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那些所谓的虚名和地位,去全然的拥抱新世界!”

“你脑子抽了还是我脑子抽了?”裴青山高高的吊在岩壁上,一条手臂扣住凸起的岩石,受力不均而青筋暴起,都这么困难的境地了,还不忘讥讽道,“老婆房子热炕头我不去拥抱,拥抱什么狗屁不通的新世界?”

“我说我感应到了‘诸神’你就真的乖乖跟我来了?”裴青山真心实意道,“被闻烛绞死你确实不冤。”

说到底修格斯不过是自负而已,他以为自己把闻烛困住了,裴青山又单枪匹马的连那把刀都不在身上——在这片土地上他自认为当然是无敌的。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的领域收不回去?”修格斯眯起眼睛盯着他,“诱捕剂?闻烛给你的?他跟你一起布的局是不是,他究竟想干什么?”

裴青山避开攻击,翻身踩上一道凸出的巨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修格斯,不屑一顾:“你还配让他出第二次手吗?你有这么厉害?”

两人在空中对峙着——巨响却骤然从四周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天摇。

修格斯警惕的掀起眼皮,盯着晃荡的天幕。

“外力竟然那么难杀死你,不如就死在自己的领域内试试看吧。”裴青山勾了勾唇角,脸色平静的站在巨石上,佁然不动。

“你想让领域塌掉?天真!”修格斯不可置信的冷笑,“怎么,裴长官打算跟一个诡物同归于尽吗?”

“你舍得吗?”

姑且不论裴青山人明明在他眼皮子底下是怎么搞出那么大动静的,领域里可不止修格斯一个生命体,他嗤道:“领域塌了,你以为你就能活着出去吗?”

“我活不了你们那么久的,我只是个凡人。”裴青山漫不经心的靠着岩壁,“你不懂我们这边的文化吧?只要有人记得,肉/体死了,灵魂也长存。”

“所以如果我可以让一个怪物记很久很久的话,那也算是长寿不是?”裴青山想了想,感觉也不是很亏。

第88章 死了三年以后才准他找新男人! 凡人百……

只不过他明明早早的把戒指塞到了别人手里, 最后竟然还是被闻烛给找回来了,看来这枚跟着他上山下海的婚戒的确不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宿命。

“他都那么说了,总不能把你真的再扔一次。”裴青山摩擦着戒指光滑的侧面, 叹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

第一轮轰炸停滞了一瞬,这是裴青山跟外边那两人提前计划好的。

这种等级的能源炸弹堆在一起炸, 是不可能炸塌整个领域的,这玩意看起来无序强大, 实际上也就相当于一个割裂开来的新维度空间, 只不过空间外边包上了一层肉眼观测不到的屏障而已。

每当屏障一个节点受到攻击的时候,所有的防御就会系统性的流到被攻击的节点上,因此才看起来坚不可摧。

只有像霍木说的那样, 把炸弹安置成一个网状结构, 分几次炸,裴青山就不信这玩意炸不塌。

几乎在地动山摇刚停下来的一瞬,修格斯就朝着裴青山发起了攻击。

嶙峋的岩石温度十分高, 裴青山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温度飙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一个小型的岩浆瀑布来, 好几次滚烫沸腾的液体都擦着他的后背过去。

裴青山身上没带武器,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赤身裸体上战场, 不然修格斯也不会这么信任他。

在身上摸索了半天,裴青山扯了扯脖颈的项链,挂着银戒的绳子有一点弹性,

裴青山起跳逃窜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太大的肢体动作,只有隐藏在衣料底下蓄势待发的肌肉筋脉暴起,因此修格斯也很难通过动作预判抓住这只狡猾的人类。

小腿猛地一蹬,利落的身影宛如离弦之箭一样腾空而起, 在高耸的岩石之间滞空一秒,随后顺着力道滚落在对面,几乎同时,他身后刚刚扒着的整块巨岩都被旋涡似的炙热与灼烧全然吞并。

还没完——

裴青山落地之后连短暂的停顿都没有,随手抄起一块碎石头,架在两指之间,弹力挂坠建造起了一个相当简陋弹弓,

他嘴里喃喃“蛇大王保佑我”,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朝着地面上滴溜溜转动着的巨眼眼珠松开手,转瞬即发。

只听到一声嘶吼般的尖叫,浓黑的液体顺着布满血丝的眼白涌了出来,堆在地面上,宛如浓稠恶臭的石油。

在自己的领域里被一个人类伤到了——这一下狠狠激怒了修格斯,无数滚烫的液体从岩石里骤然喷发,裴青山在夹缝之中被一道岩浆柱烧过肩膀,狠狠的砸在了石壁上,

他半蹲在地上喘了两口气,随即急速移动到遮蔽物后方。

剧烈的灼烧痛过后很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启动了,裴青山只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麻木,

他捂着肩膀,眯起眼睛观察,手上攥住了另外一块石头,安静的等着他们布置好下一轮网状爆破。

不过下一轮爆破没等到,等到了一个完全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老熟人。

裴青山还没收回观察修格斯的视线,一把熟悉的长刀骤然划破空气,横在裴青山的眼前,刀尖插到了石缝里,他警惕的侧头扫去,

只看见一只手攥住了刀柄,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叼着一根点燃的烟——烟上还残留着红色的石子碎屑,看起来黑黢黢的,扎眼的很,

裴青山的视线终于顺着又移到了那张斜过一条狰狞长疤的脸,神色惊异欲言又止:“你拿岩浆点烟?”

翟横没想到他神兵天降,姓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横眉道:“我又没带打火机!”

“厉害。”像翟横这样不怕死的老烟鬼确实不多见,裴青山不欲多言,接过长刀,两人默契的换了个方位躲避岩浆追杀。

“你怎么找到这的?”裴青山压紧眉头,狐疑道,“李冼说的?”

“谁是李冼?”翟横比他更疑惑,“我跟着定位来的。”

“什么定位?”

翟横扬眉:“你自己身上有个北斗定位器你自己不知道?”

霍木一路瘸着一条腿奔了回来,把那块不停移动还时隐时现的小红点调到了大屏幕——这玩意的确是出自裴青山的手机。

“什么北……”裴青山骤然掀起眼皮,不知道想到什么,立刻从胸口的口袋里拽出来一枚银色的戒指,

两只手指轻轻的捏着戒圈,抬起头,果然从戒圈底部看到了一点微妙的红光,

两人的婚戒都是一对买的,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戒指上花纹的细微区别,裴青山确实感觉到了这枚戒指比他的戒圈要小上一点。

所以这枚到底是谁的银戒,不言而喻了。

一股温热的细流带着微妙的酸涩流到了裴长官郎心如铁的胸腔里。

戒指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重新启动的北斗定位器,尽职尽责的向安全院发射了裴青山的定位,

翟横这才赶在修格斯的领域被锁定之前,跟着裴青山挤了进来。

“真是不该小瞧他。”裴青山握住不属于他的那枚戒指,心底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酸酸麻麻的,带着一点死到临头有点不合时宜的乐滋滋。

“美什么?”翟横宛如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两人又躲到了一块空地后面,他忍无可忍道,“你别告诉我你进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青山还没回答他,第二轮爆破又从外面开始了。

这次爆破的效果更加明显了,裴青山肉眼都能观察到天幕上碎掉的一条细痕。

地动山摇结束之后,裴青山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火山灰,也拍了拍翟横的肩膀:“要怪就怪闻烛吧,你变成冤死鬼之后记得托梦告诉他——至少得等我死了三年以后才准他找新男人!”

他的话传递出来的意思很明显,裴青山确实是孤身一人带着他那个错漏百出的简陋计划就莽进来了。

真是符合他对北斗局的刻板印象!

翟横咬牙切齿的拍掉裴青山的手:“你死了‘诸神’怎么办?你们专门让姓霍的伤了一条腿,不就是为了把他藏起来研究什么见鬼的人类终极计划?”

“还终极呢。”裴青山跟霍桑德的棋可以说是走到了最走投无路的一步,但这个人的表情却始终是恐怖的平静,“得先有人活下去,才能有终极计划、超级计划、顶级计划。”

修格斯只要活着,那些威力巨大的生物芯片迟早会弥散开来。

裴青山知道,就像闻烛自己说的那样,闻烛会想方设法的帮他们除掉那些隐患,

也许是因为凯撒琳的遗愿,也许是因为裴青山。

但这凭什么?

闻烛已经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缘由死过一次了,凭什么要让一个躲避着这些乱七八糟事情很多年的诡物,又浑身浴血的掺和进人类的战场里?

怎么说,裴青山也顶着“人类之光”的名头这么多年了,

他也收到过无数后辈敬仰的目光,也曾握着让人艳羡的军衔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方,

有什么资格这个时候退到后面当老鼠?

人类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救自己于水火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交给后来人吧,我得保证后来还有人活下去。”

凡人百年。

可是历史上的每一场变革无一例外不是经历漫长的岁月沉淀的,裴青山只是一个凡人,他没办法仅靠自己一个人彻底改变整个种族的命运。

活着就有希望。

翟横啧了一声:“竟然跟最讨厌的人死在一起,好诡异。”

长刀在裴青山的手里逐渐活了起来,雪亮的刀片支离破碎的映射出两道屹立的身影.

闻烛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连带着油门也被他轰得直响。

“不是,你到底打算怎么找?”寸头男惊魂未定的拽着头顶上的把手,“这地儿可不小。”

一辆灰尘扑扑的越野带着自己陈旧得快要散架的壳子飞驰在沙土上,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无序的齿痕。

“你在找什么?”寸头男都快被闻烛的车技给甩晕了。

“人。”闻烛不欲多说,全神贯注。

“这里这么可能有人?”寸头男语气怪异,“谁来找死吗?”

人性生来就贪生怕死、好逸恶劳,闻烛见多了,他也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把这点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嶙峋的指骨死死的扣着方向盘。

“哎我说,修格斯水准可不差。”寸头男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冷漠的视线从后视镜跟蛇瞳对上一瞬,“这么久了,你还打算找吗?”

人本来就脆得要死,这会不知道在哪轻飘飘的化成一道灰了吧?

他打了个哈欠,想着待会还是让这只疯了个怪物随便找个地方给他撂下算了。

寸头男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越野洋洋洒洒的一个摆尾,脱出一长串轮胎刺耳的挤压声。

闻烛紧紧的盯着不远出两道熟悉的融合种,咬牙念出了其中一个心虚的藏起尾巴的名字:“李、冼!”

另外一个触手乱舞的融合种正背对着闻烛安装完第三轮的炸弹,这可是个技术活,他全程都得高度紧绷神经,现在才一身冷汗的直起腰,洋洋得意道:“搞定——说真的,除了我,姓裴的但凡找一个人都干不了这活儿!”

他早就说了,二十多年的军火贩子不是白当的!

“干什么活?”

赛斯没反应过来,舔着牙齿兴奋的笑道:“送修格斯上天的活。”

第89章 你别喊我! 你是说他还会带着那个野男……

咔哒——

氛围寂静到只能听见闻烛拇指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李冼硬着头皮解释:“我们完全是被逼迫的。”

闻烛没吭声, 寸头男从兜里掏出来的打火机显然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管打不管灭,他狠狠甩了甩才把火机熄灭。

一抬头, 赛斯和李冼两个融合种已经挪开了他有十米远。

闻烛压着眉毛, 吐出一口白雾,默不作声的朝着他们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内扣的动作轻微的“滚回来”。

“刚刚说到哪了, 继续。”

“……这难道全是我的错吗?”赛斯想起来就愤慨,“要不你把我踹出去当诱饵, 自己跟姓裴的亲亲我我, 一转头又把我俩忘得干干净净,裴青山要是能找到我一个触手吸盘我跟他姓!”

他大西洋诺维科夫可是连国际刑警都抓不住的泥鳅!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面无表情的怪物抬起了头。

“当然……也不全是。”赛斯感觉空气凉飕飕的,改口继续全盘托出道, “姓裴的说了, 他自己把修格斯引到这来,他身上有你的血液样本,说是可以锁住修格斯的领域撑两刻钟, 让我们提前在这埋伏了几公斤能源炸弹,定点按照网状把修格斯的领域炸塌了就算作战成功。”

闻烛总算是知道霍木把他那几管子血抽出来是用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用来给姓裴的送死。

赛斯的语速很快,闻烛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 听得脑袋整个都木了半天,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不过他这个咬着烟嘴也不吸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濒临爆发的前奏, 骇人得紧。

“第三轮爆破还没开始,他现在应该还没死。”李冼立马补充道,“我还看到有个人给他把刀送来了,应该是北斗局的, 能跟到这里说明身手不错。”

听见了吗?

别发疯了,人还没死!

“那还爆……吗……”赛斯不说话了,因为李冼站在旁边给了这个狂热又找死的军火贩子一手肘。

“爆,为什么不爆。”闻烛却灭了烟,冷冷的掀起眼皮,“他这么想死,我怎么能不送他一程?”

“……”

无人敢应声。

寸头男瞧了一眼着怪异的氛围,靠着车身打了个哈欠,叹气道:“快点结束吧,我还有事。”.

翟横堪堪避过一道冲着他脑袋来的石刺,却被旁边红棕色岩石拼接成的石头怪拽住脚腕狠狠的灌在了地上,

一柄长刀飞来钉碎了石头怪的手臂,他才忍着背脊上被嶙峋的石子压出来的剧痛往旁边一滚。

“怎么还没动静!”翟横咬牙切齿的喊道。

裴青山把几个石头怪引到一块去,绕了个大圈回来从石壁上一跃而下,伸手拔起了长刀,不急不缓:“急什么,迟早要死的。”

他看起来不比翟横好多少,各种各样的划痕血痕把白色的衬衫都撕破得看不清原来样貌了,这大爷却还能扛着他那把长刀表情那么悠哉。

他妈的,跟个疯子似的,难怪能把姓王的给干下去自己当老大!

翟横在心里骂了这人一万遍,并深刻的反省了自己对霍桑德打来的电话按下接通键的作死举动。

他见不得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别人悠哉悠闲的,冷不丁开口问道:“话说,你死了,那个怪物怎么办?”

“放心,修格斯活不成。”裴青山表情不变。

“呵呵,你明知道我在说谁。”

“……”

“你是死得其所了,全然不管活下来的人。”

裴青山沉默的看到一颗石头怪的脑袋,才走回来:“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翟横嗤了一声,“我只是觉得那个怪物也怪可怜的。”

跟他一样。

要活在永恒的噩梦里了。

裴青山没吭声,垂在腿边的手似乎想要拿起来摸出什么东西看看,抬到一半,却又僵硬的掉了回去。

北斗局的长官生来就是英勇无畏的,他就像一柄悬在怪物们头顶上的利剑,也当真不辜负被宣传效果造势出来的“人类之光”,

但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害怕,也会后悔,也会瑟缩。

早知道真的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当初就应该多看看,

即使裴青山害怕看到那样一双漂亮眼睛里的愤怒、失望和厌恶,

他也应该多看看的……

闻烛虽然是个无脊椎动物,但犟骨头这个东西他简直有个十成十,

裴青山知道,也许他死了之后,活了百年的怪物会伤心一阵,

三年?五年?十年?

他那么喜欢平静的日子,也许很快就会有一个长相绝佳、工作努力、社会地位中等偏上的男人爱上他,然后对他展开激烈的追求。

也许他一开始会冷淡的拒绝,但一贯合乎社会礼仪的教授一定会在某次被那个男人磨烦了之后答应吃个饭。

也许那时候他心底还装着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但那个人的身影迟早会在岁月里被磨成一条浅浅的疤痕,

直到有一个热情又真挚的男人,彻底填补掉那个伤痕,最后让教授彻底忘记他。

裴青山一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生生撕开了,藕断丝连的碎肉粘黏在一起,让他都喘不过气来。

“没事,你死了安全院至少会给你立碑的。”翟横看他脸色白成那样,也算了,“总算也是让活着的人有个挂念在那。”

比他强。

但裴青山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侧头盯着他:“你是说他还会带着那个男人到我的墓碑前上坟吗?”

“……”翟横莫名其妙,“哪个男人?”

那个热情开朗、家世清白、大方平凡、趁人之危的男人。

但是话还没说完,第三次爆破就措不及防的开始了。

裴青山瞬间凝住心神,将长刀反扣在地面上,尖锐的刀插进厚厚的石层里,整个地面都被威力巨大的爆破震得摇摇晃晃。

一共四次爆破,按照霍木的估计,第三次的时候领域内就该出现部分碎痕了。

裴青山扫向四周,果然看到了几块天幕的颜色出现异常,颤颤巍巍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削了一半,变得稀薄起来。

爆破慢慢缓了下来,但修格斯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怪物。

裴青山站稳,转身准备将身后的翟横拉起来,却在手递给他的那一刹那,在他的眼底看到极度惊恐的目光,伸缩的黑瞳里映出裴青山的身影,以及在他身后巨大而恐怖的裂痕迹。

“裴青山!”

裴青山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身体却突然向后倾斜,失重感顿时侵袭全身上下。

开阔的视线骤然变得狭窄起来,黑洞洞的裂缝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动作极快的稳定住自己下坠的身体,拽着刀柄刺向周围的石壁,但这条裂缝太大太深了,任何东西掉到里面来做任何事情都显得那样无济于事。

裴青山一半的脑子急速思考着自救方案,另一半的脑子在乱七八糟的喧嚣——他还没警告闻烛不准带野男人到他墓前上坟!

不过喧嚣完又想,

在地牢的时候都吵成那样了,他也不见得会来看我……

那裴青山真的会死不瞑目。

顷刻之间,冰凉的寒气突然从裂缝深处探了出来,死不瞑目的裴长官只感觉被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紧紧的缠住了腰身,失重感骤然停止……

他恍惚间,

我这是在做梦吗?

隋安女士说,人死前总是能够很轻易的见到自己最爱的人。

虽然缠着他的大蛇尾巴都快把他给勒死了,但裴长官还是有一种惴惴不安又不合时宜的乐滋滋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决定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原谅隋安。

嘭——

直到裴青山重新看到天幕和岩浆,直到他被那条“走马灯”的尾巴毫不留情的扔到地面上,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闻烛?”

裴青山不可置信的盯着那道身影,只觉得有一条裂缝也在胸腔那里撕开了,不然他怎么会感觉到这么心脏这么沉重的撞击。

“你别喊我!”蛇尾消失了,人形怪物站在裂痕旁边冷眼扫他,看起来就气的不轻。

裴青山顿住脚步:“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热闹。”一道熟悉的冰弓出现在闻烛的掌心,离弦之箭急速的射进了巨型眼球里,癫狂的笑声和千万声尖叫混杂在一起,

天幕骤然耸动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巨型眼珠从天幕中睁开,闻烛淡淡的垂下手,跟那群眼球遥遥相望,“修格斯,你不欢迎我吗?”

“欢、迎、至、极!”

诡异的声波刺耳的四周传来。

“捂住耳朵!”寸头男啧了一声,目光不善的看着天幕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修格斯打鸡血了,变这么强?”

闻烛冷嗤一声:“他给自己植入芯片了,蠢货一个。”

裴青山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蛇后面还跟着三个人。

赛斯和李冼暂且不提,其中一位后脑勺留着羊蝎子辫的寸头型男扎眼的要命。

“他是谁?”裴青山没见过这个纯种,但他能感觉到他身上古怪的气息,远古而庞大,跟闻烛很像。

“翟横姘头。”闻教授学以致用的把这个词安回了寸头男身上。

“翟横?”裴青山不知道想起什么,骤然朝之前坠下来的位置扫去,“翟横人呢?”

他话音刚落,神色懒散的寸头男顿时掀起眼皮:“什么翟横?你说他在这?”

第90章 永不落的金太阳 罗声,你别再来了

“裴青山, 你他妈死没死啊?”

一无所知的翟横上一秒还给年轻的“人类之光”默哀了一秒,下一秒就被修格斯突然暴起的岩浆给掀翻了,背后火辣辣的他都感觉自己应该已经有七分熟了,

这会人被吊在了凸起的石块上, 手腕的青筋暴起,五指扣得死死的, 脚底下是冒着泡的岩浆,掉下去估计连骨灰都找不着了。

翟横感觉自己的知觉都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了, 就在小臂无力即将垂落的最后一秒, 他又听到了姓裴的声音,

虽然说人死必有走马灯,但他的走马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裴青山。

说明人类之光还是爬回来了。

“没死就把我拉上去!”即使翟横身上的血都快把他糊成一个血人了, 他还是喊得中气十足, “裴青山!”

翟横话还没喊完,一条黑色的不知名的东西垂了下来,看着像是一个什么东西的尾巴, 一节一节的,粗长, 还带着一连串的刺勾。

翟横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但来不及让他细想, 手臂一把拽住那条带着刺勾的尾巴,不过那玩意也很识相,把尖锐的利刺都好好的收了起来, 顺着翟横的手臂蜿蜒了下去,牢牢缠住了他的腰身。

他身上的布料不是被烧毁了就是被割破了,腰身被毫无间隙的圈在其中,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这是搬了个什么东西当救兵?”翟横从断壁上重新爬了上来, 低着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石子,一边骂道,“黑不溜秋的。”

“我怎么知道。”裴青山的语气很奇怪。

“这是你爱人?”翟横先是看到了闻烛,这只诡物身上的气息的确像冰原那么浓烈,跟传说中一样。

闻烛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的那截尾巴就顺着收了回去,他的视线这才落到了那张似乎有些僵硬的脸上。

空气的流动几乎完全停滞在这一刻了——

“喂,我说,现在可不是认亲的好时候。”裴青山见这两个人一对视就像是启动了什么锁定开关一样,一动也不动了起来,拎起长刀在发愣的翟横面前晃了晃。

翟横这才如梦初醒,掌心抵在发胀的太阳穴边上:“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起送死来了?”

怪了。

他的走马灯有这么长吗?

“修格斯的领域快锁定不住了。”裴青山掀起眼皮,“他要是跑出去了,再抓到可就难了。”

“怎么,听你这意思,怪我来早了?”闻烛不咸不淡的开口,“是不是应该等到你跟修格斯一起死在领域里,功成名就了,再进来给你收尸?”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青山想解释,但闻烛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只好叹了口气,“宝贝儿,你不会是特地来给我殉情的吧?”

人形怪物冷嗤一声:“我来看看脑子被驴踢的人是怎么做英雄的。”

“再爆破一次吧。”翟横的神色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面对死而复生的诡物会出现的颠覆,压着眉毛咳了两声,“不要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你就这么想死?”站在一边沉默了半晌的寸头男冷不丁的出声。

“时间还剩多久?”翟横恍若未觉,他看向闻烛,“你能把裴青山带出去吗?”

“……”闻烛难得沉默,“那你呢?”

翟横嗤笑两声摇摇头:“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裴青山是‘诸神’的钥匙,只有他活着,人类才有希望。”

况且他眼前都漫出走马灯了,想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其实他等这一个名正言顺的解脱很久了。

“翟横!”

寸头男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沉着嗓子又喊了一遍翟横的名字。

他看到翟横扫过他的视线了,匆匆一眼,又很快掠过,似乎不想多看似的移开视线——他分明知道他在这,却不愿意跟他说一句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岩浆泥沼包围的蒸腾的空气已经缓缓的降下温来,裴青山身上混杂着血和汗衬衫都慢慢的凉了起来,他骤然警惕的看向摇摇欲坠的那几块天幕,

比起上次爆破之后,那几块天幕却似乎变得更加硬挺了,至少没有任何再继续松动的意思,杂乱无序的眼睛挂在天幕上,疯狂的转动着,似乎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攻击、侵蚀。

“你做了什么?”裴青山骤然抓住闻烛的手腕,与几个月前如出一辙的后怕顿时宛如蛛丝一般从他的脊骨根部四散开来,寒冷的刺骨。

闻烛没吭声,身上银色的鳞片却浮现得更加剧烈,那双金色的蛇瞳遥遥的与四周密密麻麻的眼珠对上视线,一场沉默的交锋在空气中散了开来。

“第四次爆破没有被拆掉。”寸头男哑着嗓子解释,“他把领域覆盖在修格斯外面了,两层领域同时被爆破的威力波及,就看是哪个能硬抗到最后了。”

“那他会怎么样?”

“谁知道?”寸头男耸了耸肩,“我离开红塔的时候,还没听说过他。”

不过看修格斯瑟瑟发抖的样子,大概也是个狠角色。

“闻烛,我说过了,你没必要跟他拼!人类死就死了,灭绝就灭绝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裴青山死死的拽住闻烛的手腕,咬牙切齿。

“话也不是这么说……”翟横在后面欲言又止。

哈喽,这位长官你还记得自己的立场吗?

寸头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幽幽的飘到了翟横后面:“来了。”

话音刚落,第四次爆破响起了。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剧烈的程度比之前几次加起来都要大,地动山摇,还带着一股地脉绵延不断的震动。

那道被冰霜冻住的天幕屏障终于碎了一个彻彻底底,连带着裂痕蜿蜒到了地平线上,紧接着周围的岩浆开始不断的消融干涸,

嶙峋、光秃秃的石块静静的屹立着,然后在震动之中骤然碎裂。

“就连我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领域崩溃掉。”寸头男饶有兴趣的站在翟横身边,微微低头,目光骤然落在他脸上的伤疤——一道从额头斜拉下来穿过鼻梁一直到右耳的长疤。

他的视线足足顿了好几秒,似乎想伸手碰一下,却被翟横压着眉毛躲开了,

一直无视他的人这会儿才正儿八经的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但他从里面看不到任何喜悦或者愤怒亦或憎恨,一阵夹杂着冰雪味道的凉飕飕的寒风吹过,消融了翟横沉下的声音,

他说:“罗声,你别再来了。”

“什么?”罗声愕然的抬起眼。

他都“死”十年了,什么叫做“再”?

但是没时间给他弄清楚,修格斯领域碎裂的瞬间,一片乌泱泱的东西涌了进来,细看竟然是一群奇形怪状的诡物,领头的几个罗声还很眼熟,大概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打过几架的程度。

“主……”

“王座没死……”

“王座回来了……”

“是……他、是他……”

乱七八糟的声波挤进了罗声的耳朵里,他才意识到这位跟北斗局老大混在一起的,原来是传说中暴虐肆意的那位草根王座。

真是相当吊诡的组合。

“裴青山,无论我活了多久,见过多少人和诡物,都不可能比得上你。”闻烛说,“我爱你不错,但即使没有你,修格斯也非死不可。”

都不可能比得上你……

我爱你不错……

裴长官大概是有一点晕晕乎乎的,脑子里自动筛选出了最想听的东西循环播放。

不过这条冷漠无情的蛇偶尔的情话注定是带着口腹蜜剑性质的,趁着这功夫,闻烛已经扯开了裴青山的手,扬起那把冰弓。

天幕上的眼睛被一颗一颗射下来,尖叫声伴随着坍塌的领域,极致的混乱和无序都发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诱捕剂被彻底释放出来了。”

裴青山身上的诡物血统一代一代的被审美取向为人类的血脉给稀释过度,对于诱捕剂的反应仅仅在于眩晕感,而罗声不同,他彻底的感受到了那阵该死的引诱力。

难怪能够引发这么大规模的诡物潮,估计修格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个集群的诡物,全都被诱捕到了这片领域内。

罗声抬手死死的框柱翟横,没理会这人的挣扎。

视线紧紧的钉在翟横的身上,体内被本能唤醒的汹涌浪潮此刻却死死的压在了皮囊之下。

——他跟这群怪物们不一样,他有自己的锚点。

一条巨大的银白色的蛇,遮天蔽日的屹立在了废墟之中,若隐若现的雪山出现在茫茫的浓雾之中。

王座会在废墟之上建造起新的国度——

狂热的诡物们兴奋的嘶吼着,一条巨型的裂缝在空间之中撕裂开来——这跟裴青山见过的任何一条裂缝的气息都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属于红塔的裂口。

被诱捕剂引诱至此的怪物们癫狂的跳入裂缝之中,冰凉的蛇瞳宛若遥远的故乡天幕之上永不落的金太阳,没有诡物不臣服于金色的太阳。

这一刻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所形容的,裴青山几乎和那群怪物们一样,难以自控的臣服、惊颤、狂热。

那几乎是超脱了人性和诡物特征的,一双染上神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