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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竹出好笋 高山晓月 20292 字 15天前

“秦尚书,不可!万万不可啊!你这要伤了公主,我们脑袋可就搬家了啊。”

陈大人忙不迭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一直在旁规劝他,秦隽置若罔闻。

“斐然,多年不见怎如此莽撞,快把剑放下,莫要伤了公主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本该死在西境的人——蒋惊墨。

他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云想的后面,那张脸还是如从前一般外表憨厚耿直,内里心思深沉。

陈大人大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蒋惊墨,你……是人是鬼?”

秦隽连瞥都没瞥蒋惊墨,神色淡漠的道,“现下斐然应当如何称呼蒋师兄?”

“本官现下是西境太师肖敬丰。”

秦隽不置可否,“肖太师,是云想公主要让外臣教她练剑的,可惜,外臣不教天资愚钝之人。”

“哦?可我记得斐然当年,教过一个很是蠢笨,笑的傻乎乎的丫头。”

秦隽嘴角微微上扬,睨了肖敬丰一眼,手微微一动,云想的秀发便断了一缕。

“肖太师知道的,外臣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蒋惊墨的脸色沉了下了,手一挥,外头的弓弩手已全员到了房顶,箭头直指秦隽,只要一声令下,秦隽立马就会被射成筛子。

可秦隽依旧岿然不动。

剑拔弩张之际,云想朱唇轻启,笑意盈盈开了口,“罢了,秦尚书,我以后不拿她威胁你了。”

秦隽面无表情,也不言语,收了剑回了房间。

**

宋凌霜最近精神不错,只要不闻荤腥还是能用上一些膳食的,呕的也没有此前那般厉害,面色因此红润了不少。

“夫人可愿同我一起见见几位结义兄长?今日苏县主和姜小姐也在。”

宋凌霜听见夫人二字微怔,可很反应了过来,他们约好了人前夫妻相称,人后知己相处,她都差点忘了,随即点了点头。

林崇意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到了湖蓝亭,众人已等候多时。

众人纷纷恭喜他们二人,可苏县主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弟媳见过三位兄长,苏县主,姜小姐。”

“世子妃,本县主可担不起你的礼。”苏拂葭有些阴阳怪气,姜青屏却没有火上浇油,同她颔首致意。

可林崇意却来了脾气,“我夫人已经行了礼,苏县主担不起便还一个。”

“林崇意你!”

陆咏风此时岔开了话题,“这玉佩,四弟是何时给弟媳挂上的?”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宋凌霜的腰间,那个刻着“林”字的如意祥云纹样玉佩,散发着流光溢彩。

“四弟媳,这可是林家的传家之宝,配戴它便是殿前也是免跪的。”

宋凌霜并不知此玉佩如此珍贵,将林崇意拉了过来。

“夫君,如此贵重的传家之宝……”

“夫人,它再珍贵也只是个物件,可林家最珍贵的是我,我与你既拜了天地,必对你珍之重之,何况是一个物件。”

林崇意说的头头是道,宋凌霜见众人的目光也有些不自在,也不再推辞心想,来日林崇意要是寻到了倾心相爱的恋人,她再还给林崇意就好了。

傅寄月看着他们拉拉扯扯,打情骂俏的模样打趣道,“真是没想到,我们四人竟然是崇意最先成亲。”

“那可不,我们四弟纯真热烈,是整个兆京独一个的好儿郎,四弟妹好福气,我们兄弟三人也送了个礼物给你。”云景深递了个盒子给宋凌霜。

“三位兄长大婚那日已经送了厚礼,凌霜不敢收。”她拽了拽林崇意的袖子,拼命摇头。

林崇意却示意她可以收。

哎,世家间的交道可真是麻烦。

宋凌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间书院的房契和地契,她有些惊讶,送书院给她作甚。

“弟妹不是一直想救济流民吗?三位兄长知道虽然陛下同意流民科考,可兆京无一家书院愿意接收流民,有了这间书院……”

宋凌霜合上了盒子,眼眸有些低垂。

“谢谢三位兄长的厚爱,凌霜没有这样的本事能管理好一间书院,况且,我已嫁与崇意,不宜抛头露面打理产业,长贫难顾,我没有丰厚的嫁妆可以源源不断的救济流民,三位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哼。”

苏拂葭冷哼了一声。

这声哼,宋凌霜倒是听出了许多意味,有不屑,有嫉妒,也有耻笑。可她没那么在乎。

傅寄月也颇为不悦,将苏拂葭拉了出去,许是起了口角,傅寄月是一人回来的。

没有人知道,只要提起这件事,宋凌霜就会想起,她才是把秦隽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

“四弟,这……”

“无碍,都听夫人的。”林崇意摸了摸宋凌霜有些乱了的额发,温柔极了。

深夜,林崇意接到了飞鸽传书,小桃正伺候宋凌霜准备就寝。

“凌霜,有秦隽的消息了。”

林崇意是笑着说的,宋凌霜猜应该是个好消息。

他走上前来,直接将纸条放在了她的小手中。

宋凌霜连忙摊开,“云想青睐秦隽,使团众人无恙。”

她内心有些喜悦,说明当日贠王是诓骗他的,秦隽无恙就好。

“崇意,谢谢你。”

林崇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要回将军府一趟,阿冗

叔会在门外守着你,你安心。”

宋凌霜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关上了门,林崇意捏碎了另一张纸条,西境已经派人来寻她,危险已经悄然而至了。

**

转眼大晟使团已被软禁两个月,许多使团官员都对秦隽起了怨怼之心,若不是他爱出风头,就不会有这一茬事,出了风头又不肯尚西境公主,寒门中人这时候倒是摆出了气节风骨,连累他们受罪,真是可笑。

他们的想法,秦隽心里明镜似的。

可秦隽不在乎,即便是死,也绝无可能娶她人为妻。

秦隽在房中奏琴,琴声悠扬婉转,声声都在诉说着他对箐箐的思念。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秦隽的琴音戛然而止。

云想公主推开门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他曾经的师兄肖敬丰。

“秦尚书当真是惊才绝艳。”

“公主谬赞。”

“秦尚书,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想要分享于你。”

“外臣,洗耳恭听。”

“大晟有位贵人给我送了一幅画,听说……是你画的。”

秦隽起初不以为意,待云想展开画卷他观后有些愠怒,手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而后背过身去,不看那幅画卷。

他从来没有作过那般亵渎箐箐的画,一次都没有。

“公主殿下侮辱外臣就好了,不该侮辱她。”

云想挑了挑眉,然后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示意肖敬丰收了那幅“加工”的画作,嘱咐他烧了。

“那还有一件事,秦尚书听了怕是要心碎了,一个多月前,你们大晟的王爷,见了刚才幅画作,对你魂牵梦绕的那位姑娘,起了歹心。”

秦隽的指节咯噔作响,他不用想也知道云想顺的是贠王。

“秦尚书不要着急,本公主没说完,宋姑娘确实极为刚烈,为了清白,放火烧了六和塔,然后从四层高的塔上跳了下去。”

秦隽的瞳孔微微放大,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公主要说烦请爽快,给外臣一个痛快。”

云想看他的神情怕是想偏了,连忙补充道,“她没死,被你们大晟林袭大将军的儿子,好像叫…林崇意的给救下了……”

秦隽阖上了眼眸,鸦羽般的睫毛颤抖,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秦尚书,这故事可比你们大晟的话本子精彩上百倍有余。”

云想一步一步向秦隽靠近,眼神中闪烁出了得意的光芒。

“据闻,那林崇意酒后乱性强要了她,你们大晟的陛下把她赏给了林崇意,上个月就完婚了。”

秦隽下颌紧绷,牙齿都快咬碎了,“她不是物件,公主不当用赏。”

“你们晟人文绉绉的,你听明白了就好。”

“公主说的,外臣一个字都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花了一些代价,让他把喜帖寄来给我,那位林崇意,我在西境亦有耳闻,身份尊贵,文武双全,说是林崇意强要,许是那位姑娘她自己愿意呢,真不愿意总能抵抗的…”

“公主何必妄加揣度,林崇意双臂能引百石之弓,若真对她用强,她弱质纤纤,如何能与之抗衡?”

秦隽有些恼了,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云想也有些恼了,针尖对麦芒道,“秦隽,她嫁别人你也娶别人,不好吗?”

她从怀中掏出喜帖,拿在手上晃了晃,将喜帖丢在了他的案上,转身和肖敬丰大笑离去。

秦隽伫立许久,缓缓弯腰捡起了那份喜帖,手一直在颤抖,指尖触到那帖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喜帖是真的,是皇家的织金面料。

他翻开喜帖,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却只看见了,十一月二十七,林崇意,宋凌霜。

秦隽瞬间泪如泉涌,用食指反复摩挲着宋凌霜的名字,开始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那样怕疼,你为何要强迫于她。”

他将喜帖抛的很远,砸到了墙上,不愿面对。

可他又自虐般的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嫁给林崇意,难道让箐箐去死吗?

箐箐不能死,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待到他心境平复,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幅绿梅图展开,轻轻将脸贴在宋凌霜的画像上,眼眸中神色多变,有心疼,有思念,有离愁,有自责,还有情深。

收起画卷,已是翌日清晨,秦隽的眼眸中仿佛又出现了万仞的冰山,坚不可摧。

第27章 第27章胎动“我对她的……

今年的倒春寒不太厉害,春和苑里的梅花尽数开了,气味很是幽香。

宋凌霜很想出去瞧上几眼那凌寒开的正盛的梅花,可她有些力不从心了,她现下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明明上个月精神头还是好的,这个月就差了不少,总是恹恹的,气色也大不如前,常有胸闷心悸之状,只得半躺在床上。

小桃见状便想去折几支梅放屋内养着,让宋凌霜看着梅花开心些。

“小桃,别折了,它就开在枝头上挺好的。”

小桃点了点头,用托盘托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夫人,这是太医院正徐御医开的药,说是能缓解心悸的症状,你今日得再喝一副。”

“好。”

这徐院正的开的药总是格外的苦,苦的宋凌霜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宋凌霜从不喝苦的药,自从怀了这个孩子,无论多苦的药她都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

“小姐可要吃颗蜜饯?”

“我上次问过御医,说是饮了药吃蜜饯会影响疗效,不吃了,一会就好了。”她又摸了摸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

“母亲一定会坚持到把你生下来的,你要乖乖的哦,今日怎么没瞧见崇意?”

小桃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到了桌上,“夫人,世子对你是真好,见你难受,让阿冗大人又去寻吕神医了,可惜他去云游,没有打听到消息,只得在门口张榜重金求神医,一连三五日也没人敢来,世子又加了银子……”

林崇意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惆怅,可还是强颜欢笑,“凌霜,会好的,我让老太君也在门外张了榜,三哥也在帮忙寻一些珍稀草药,你再坚持几日。”

宋凌霜瞧着林崇意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原来那般恣意的少年也因她染上了愁绪,为了别人的孩子殚精竭虑,她满怀愧疚。

宋凌霜强撑起精神,安慰林崇意道,“世人皆知林家注重子嗣,许是怕出差池,无碍的,吕神意都说我可以坚持到生产,那一定没问题的。”

可林崇意眼睁睁瞧着宋凌霜一日一日的消瘦,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很是自责。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要是我当时再早一步……”

宋凌霜拼命摇头,明明是自己服下的毒药,明明是林崇意给了她生的希望,给了她体面和尊严,让她和腹中骨肉堂堂正正的活着,他为何要自责愧疚呢?

“崇意……”

门外,忽然传来春和苑管事姑姑春夕的声音。

“世子,夫人,门外有两位医者说是夫人的故旧,愿意尽力一试。”

得到林崇意的首肯后,春夕将他们领了进来。

的确是宋凌霜的熟人,一位是陆诚,一位是江成碧。

江成碧虽是仵作,可医术十分了得,尤其是女科。

秦隽同她说过,江仵作若不是为了心中伸张正义的执念,早就是大晟第一女神医了。

陆诚自是不必多说,年纪虽轻却是孤山寺慈照大师的关门弟子,医术了得,常年悬壶济世,治好不少穷人的疑难杂症,可他从不替达官显贵、世家贵族看诊。

宋凌霜知道,他们今日前来,定是看在了秦隽的面子上。

瞧见宋凌霜的状况,他们没有寒暄。

陆诚、江成碧二人轮番为宋凌霜看脉,他们看得比任何一位御医都久,问了宋凌霜许多问题。

“小林夫人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宋凌霜有些语塞,之前的大夫包括吕神医未曾问过。

“我不知道……我是花了银子去黑市买来的,贩子没告诉我这毒叫什么,只说吃下去,很快就不疼了。”

江成碧叹了口气,这傻姑娘竟然想自戕。

陆诚神色一冷,“你给那黑市贩子银钱几何?”

宋凌霜仔细回想了一下,伸出了她的食指。

“一两银子。”

江成碧和陆诚面面相觑,用眼神示意林崇意屏退左右。

宋凌霜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是这毒药有什么问题吗?”

陆诚解释道,“你服的毒名叫恨晴草,世上唯有入川花可解。恨晴草生于哀山脚下,长在蛇虫鼠蚁毒物附近,是世上至毒草药,一两银子,去哀山的路费都不够。”

“那他为什么要卖我他不知道我何时服,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服。”

陆诚推测道,“极有可能是,有人换了你的药。”

“这药我从不离身……”

宋凌霜说着说着忆起了六和塔那桩事。

“是贠王?他当日把我绑到六和塔时,把我迷晕了,药许是那时候被换的。”宋凌霜十分笃定是赵研干的。

“赵研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和布局,应当是皇后。”

林崇意的神色很复杂,有些晦暗不明。

宋凌霜知道,他又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众人沉默许久,皇后和长公主不对付的事情,在兆京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皇后要下手,她凶多吉少。

可现下,宋凌霜更关心腹中孩子的安危。

“吕神医两个月前说我还能活七个月,你们同我说实话,我还能活多久,可以活到孩子足月吗?”宋凌霜有些慌张,掰着指头在算,眼睛有些湿润,看着那隆起的小腹很是酸楚。

“有入川花,万毒可消。”陆诚坦然回答。

宋凌霜有些哽咽,“崇意去求过了,姜太傅不肯,说那是姜小姐的嫁妆,还警告了崇意,说强夺也是无用的,那入川花的服用方式,只有姜小姐一人知晓。”

“姜太傅此言非虚。那入川花世上罕有,即便古籍也鲜有记载。”陆诚也低下了头。

“你服的药量极微,若你舍了孩子,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把你的余毒排出,至多影响些寿数,你不会有性命之危的。”江成碧坐在宋凌霜的床边郑重的向她承诺。

林崇意面露痛苦之色,人人都可以劝她放弃这个孩子,只有他不行,只要他开口,他与宋凌霜的缘分也就走到了尽头。

“江姑娘,我舍不得他,他刚才动了……”

江成碧摇摇头,觉得宋凌霜有些过于在乎孩子,“五个月会胎动的孩子可不多。”

“崇意,可他真的动了……”

林崇意走过来,想要安慰她。

宋凌霜见他们都不相信,将林崇意的手拽着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很轻微的胎动。

林崇意眼眸有些颤动,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凌霜。

“江仵作,是否孩子有什么不稳妥?”

江成碧也抚上了她的小腹,确实摸到了胎动,她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讶异,这孩子好像知道他们在怂恿她母亲放弃他。

江成碧思忖再三,“我有一办法,或许能保住夫人和孩子,可有些凶险。”

陆诚有些疑惑,现下除了落了孩子,确实没有更好能救宋凌霜的办法了。

“总之你们这些男人先出去吧,我和夫人聊一聊。”江成碧把他们都支了出去。

见他们都离开了,宋凌霜也想印证心中的疑惑。

“是秦隽嘱托你们来看顾我的吗?”

“不完全是。秦尚书离开前来找我,求我帮你重塑完璧之身,但我等了许久你没有来,我也不能平白受他一跪,因此看到榜文便来了。”

宋凌霜心下一热,秦隽傲骨铮铮,愿舍下脸面为她求人,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江成碧看穿了她小儿女的心思,本想再和她说一些。

可眼下,孩子和她更为要紧。

“若是在八个月的时候给孩子催产,你可愿意?”

“可老话不是说‘七活八不活’(注)吗?”宋凌霜有些忧心。

江成碧悉心解释道,“我曾接生过几位垂死的妇人,七个月的孩子都没能活下来,八个月的孩子倒是活下来了一半以上。以林家和长公主的能力,抚养八个月的孩子不难,若我没记错,林世子当年也是八个月降生的,他现在不也是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吗?”

“还有别的办法吗?”

“除了入川花,这是能保全你们母子唯一的办法。若是孩子提前二月降生,毒不会淤在心脉,我有把握能清除余毒八成以上,只是……”

“江姑娘但说无妨。”

“你可知,你的身子不适合孕育子嗣,分娩时会撕裂的厉害,即使出大红保住性命,也会害落红之症,淋漓不尽,生不如死。”

“我之前……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孩子他已经三个月了,我……”

“既然夫人心中已有决断,那便按心意做。”

**

陆诚瞧林崇意的眼神有些轻蔑。

“你比斐然差得多了。”

“陆大夫此言何意?”

“斐然知道她怀孕生子会有危险,便找我拿了药,那药吃上几回,此生就绝嗣了。”

林崇意的手攒成了拳头,青筋尽显,骨节咯噔作响,自嘲的笑了两声,现下兆京众人不过认为他是个酒后乱性的公子哥。

林崇意望向陆诚,目光灼灼,“我对她的爱,绝不少秦隽半分。”

江成碧正好从卧房出来,林崇意赶忙走上前问询宋凌霜的状况。

“林世子,三个月后我会替夫人催产,娩出孩子。月子后救治她体内的淤毒,我给夫人用了药,她会睡上好一阵,不要打扰她。她的心脉会被毒素侵蚀的这样快,还有一层原因,是她忧思深重,心力交瘁,已有油尽灯枯之象,这点怕是吕神医也未曾想到的。”

江成碧补充道,“长此以往,心脉损毁,她是撑不过三个月的,今后我每三日会来给夫人看诊一次,直到她娩出孩子,倘若世子能请吕神医前来自是最好,吕神医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陆诚有些不同的意见,“江姑娘,你担心他们母子俱损吗?陆某认为,应当舍大保小。”

“陆大夫说的,那是医理,母亲对孩子的爱,那是天性本能。宋姑娘看着娇柔,内心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强行落下孩子,她早晚会郁郁而终。”

“多谢江仵作,陆大夫,崇意明白了,一定想办法为她解忧思。”

林崇意恭敬的朝他们作揖,亲自送了他们二人出了如意轩。

陆诚有些忿忿不平同江成碧说道,“这林崇意要子嗣,是当真不看重宋姑娘的命!”

“我倒觉得,林世子是个顶好的男儿。”

江成碧颇为神秘的笑了一下,留下这句话便先骑马回了刑部。

林崇意望着春和苑满园的梅花,有些神伤。

“凌霜,你要如何才能解忧呢?”

第28章 第28章年少“秦隽,我……

隔日,宋凌霜睁开惺忪的睡眼,她发现林崇意在她床前守了一宿没有阖眼,眼中有一些血丝,不过眼神还算清明。

林崇意眼眸中有光,“凌霜,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宋凌霜内心一步都不想动,可看着林崇意有些期待的眼神,她不忍拒绝。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我有个带温泉的庄子,是涂相赠予我的,可我……没去过。”

“好,那我们去庄子看看。”

马车内被锦缎被褥包裹的严严实实,处处都很暖和,林崇意的确煞费苦心。

跟着契子上的地址,车夫寻到了宋凌霜的庄子,周围炊烟袅袅,颇有烟火气息。

林崇意小心翼翼的扶着宋凌霜下马车,隔着门却听见庄子里传来了声音,宋凌霜许久未曾听见这般刺耳的声音都有些忘了,她还有个继母。

“这庄子是涂相生前

赠予我家大姑娘的,她嫁给了林世子,自是看不上这个庄子了,可这庄子您瞧,就是这整园的绿梅你一株一株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何况还有温泉。”

“确实不错,只是这一千两白银,着实有些贵了。”

“这……我们再好好谈谈?”

宋凌霜上前,将虚掩着的门推开,里面站着郭氏和宋傲雪,还有想买庄子的人。

她眼神淡漠,冷言道,“这庄子是我的私产,你凭何卖它?还有这绿梅,你凭何一株株卖了?”

买家见有纠纷,又瞥见林崇意锦衣上绣着的麒麟,知道惹不起这般的贵人,便连忙带着人连忙离开了。

“箐箐这话说的,现下的你还差这个庄子吗?”

宋凌霜冷笑了一声,随后冷漠的说了三个字。

“滚出去。”

郭氏和宋傲雪听到这三个字颇为惊讶,宋凌霜虽然顽劣,倒也从未口出恶言过。

“姊姊,实话同你说了吧……”

“宋傲雪,你有什么难处,找父亲还有你母亲,他们会为你解决的。我这个姊姊没什么海纳百川的气量,只能送你四个字,自求多福。”

“你分明就是还喜欢着秦……”此话一出,郭氏立马捂住宋傲雪的嘴,不让她往下说。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我的私产,不是宋家的。你再啰嗦,我就告你私闯民宅,以下犯上之罪。”宋凌霜说这话的时候极有气势,一点也不像关在院子时里那般柔弱。

宋傲雪还有些不服气,可郭氏连忙拉着她走了。

见他们走远了,宋凌霜对着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乓”一声将门关上。

“崇意,以下犯上是不是不能这么用的。”

林崇意笑的乐开了花,方才还是冷静自持,镇定自若,现在居然有些懊恼的神色,可爱极了。

“可以的,你做的很好。”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仗势欺人,还蛮开心的。”

宋凌霜难得爽朗的笑了一回,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梨涡也在嘴角旁绽放开,十分醉人。

外头有些冷,小桃生好了炉子,点了炭火,屋内暖融融的。

宋凌霜看着雪中的绿梅,心情大好。

“我从前住的小院,也有一株绿梅,是我和秦隽亲手栽的,那时候秦隽很穷,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银子买的绿梅苗,现在看来多半是从这里挖的。”

林崇意笑着听她倾诉。

“崇意,我……我只是有感而发……”

林崇意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会喜欢秦隽,只是你不说我便不问。”

“那这故事,挺长的。”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宋凌霜陷入了回忆中,缓缓说着。

我十二岁之前,是个大胖的馋嘴丫头,没有现在这样好看。

招猫逗狗,爬树,掏鸟窝,干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有一回,我爹带我去礼部右侍郎千金的生辰宴,她很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连名字都写的歪七扭八,诗也背的颠三倒四,让我爹颜面扫地,就想为我请个教习先生,拖了许多人找上了姜太傅。

太傅本是要婉拒的,秦隽说是他主动请缨来的。

我六岁的时候走丢了,他走了半个兆京城把我送回了家,说我答应长大以后嫁给他,可我对这事没有什么印象了。

“夫人,当时的确是秦大人将您送回的,您还扯了根绿色的发带给他说当信物。”小桃边煮茶边回忆当时的事情。

宋凌霜将手臂撑在小几上,单手托腮,嘴角带笑。

我第一眼瞥见秦隽就好喜欢他,他真的生的很好看,像挂在天边的月亮一样,很疏离,很清冷。

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的“隽”是不是英俊潇洒的“俊”,夸他人如其名。

他没说话,他走过来写了“隽”字,他的字也特别好看。

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解释这个隽字,他说他的隽除了有英俊的意思,还有才智出众的意思,引申了许多。

林崇意抿了口茶,缓缓道,“母亲的闺名,同秦隽的隽同一个字,但读法不同。不瞒你说,我在第一次见秦隽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名字带隽的对容貌有要求。”

眼光受到了认可,宋凌霜也很是得意。

是吧,所以我当时看着他总是走神,不喊他先生,也不喊他老师,他为这事还说过我,可当时就是很执拗的不想喊,总是秦隽长,秦隽短。

秦隽当老师的时候可严厉了,我经常被他罚抄书。不过,他许我抄我喜欢的书。

“凌霜喜欢什么书?”林崇意有些好奇。

“我喜欢话本子,而且我只看结局完美的话本子。”

随即又陷入了回忆。

我给他抄了好几本,他拿到的时候,瞟了几眼,那脸色可精彩了。

“这是何书?”宋凌霜站了起来模仿起了秦隽的神态,惟妙惟肖。

“秦隽,你不识字吗?这都是女子喜欢的话本子,可好看了,写的都是情情爱爱,你这样孤清的仙人是不会懂的。”

她又模仿起十二岁的自己,娇俏可爱,那眼眸里都是闪闪的星光,亮晶晶的。

小桃和林崇意都笑的乐不可支。

秦隽的学识真的很好,他不过几个月就把该教的就教完了,只不过我没有好好学。

我一日听我爹和郭氏说,太傅不肯他在这蹉跎时间,要换个人来教我。

隔日清晨,我就一个人跑到了太傅府的门口,见他背着一架琴,我偷偷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去哪里。

一路跟啊跟,就跟到了醉心湖。

他就一人在湖心亭弹琴,奏得极好,婉转动听,余音缭绕。

不一会有个姑娘同她合奏,他的琴声就停了下来,背着琴要离开。

姑娘婷婷袅袅,弱柳扶风,一袭白色的衣裙,从树林里走了出来,那姑娘一直在笑,很好看,秦隽反正看谁都是那幅冷漠的样子,隔着那姑娘十万八千里说话。

还是小肉包子的我,看着两人这样登对的场景有些不开心。

我就很大声的喊了一句,“秦隽,我以后也会长成娉婷美人的,你看看我啊。”

秦隽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转头想溜的时候,发现身后还站了好几个人,我只记得有个人叫蒋惊墨,因为他是秦隽师兄。

他们的嘲笑声,我现下想起来依旧会脸红。

我笃定秦隽一定会当着不认识我冷眼旁观的,因为太丢人了。

可秦隽却负琴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头和他们说道,“失礼了,惊扰了诸位,她是我的学生。”

然后牵着我的手离开了醉心湖。

那是秦隽第一次牵我的手,等到离开他们的视线,秦隽就放开了手。

他问我,“宋小姐为何跟踪我?”

“他们说太傅不让你来教我了,可我猜一定是你有喜欢的姑娘,怕闲言碎语不想教我了,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宋凌霜又演上了。

秦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他没考虑过成婚,刚才那个姑娘不过是问他几个指法。

我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他说我很快长大了,到时候我嫁给他。

秦隽语重心长的和我说,“我是你的先生,长你逾五岁之多,家境贫寒,前途未卜并不是良配,你还小,现在说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我只觉他一定是嫌弃我胖,嫌弃我是个孩子,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就捂着耳朵跑了。

后来不知为何,还是他来教我,没有换人。

我就叫秦隽教我弹琴,可我没有学会。

秦隽只说音律这事需要些天赋。

我就缠着他教我习字,琴棋书画,总得学会一个吧。

他给我找了很多大家的帖子,我不肯学,一定要学他的字,他耐不住我撒泼打滚,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勾勒的。

到后来,我们的字迹只有我们两人能分辨的出来。

我满十四岁的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跑去问秦隽,我好不好

看,问他如果要找娘子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秦隽从来都是对答如流的,只有那一次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我,连好不好看那句都没有回答!

我记得很清楚,我生了他整整半个月的气,他说什么我都不理他,他就扎了个秋千送给我,放在宋府的小院里,我也还是不理他。

我为了瘦下来整整一年都没有吃糕点和肉,每日都在我的院子里跑上好几十圈,怎么能因为他为我扎了个秋千就原谅他呢?

一日的黄昏,他同我说,“箐箐,我不能再当你的先生了。”

我一直很渴望他喊我箐箐的,可我也知道,他从冰天雪地的雪原州来到兆京一定是有大抱负的,而且一个月后就要会试了,他当时已经是解元了,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我就转过头祝他,“金榜题名。”

然后回房间哭的昏天黑地的。

不知道我哪句话刺激到他了,秦隽和我爹承认对我生了男女之情,若不是太傅施压,我爹会把他送到公堂上,革去他的功名,毁掉他的前程,我后来知道的时很后怕,他一直都很冷静的,不知道为何那次如此冲动。

他当时为了解除我们的师生关系,受了二十脊杖,伤的很重。

不过这事他没和我说过,是姜小姐和我说的。

然后我就被我爹关在小院里七个月,说起来我的绣功还是在那时候练起来的。

他那时是带着伤上的考场,还在高热,可能考的不是很好吧。

好在因春闱舞弊大案,又重考了一次,他中了会元,后来被点为探花,再后来的事情,崇意你都知道了。

“陛下给我看过那两张卷子,其实两次会试首甲都是秦隽,只是殿试的时候,秦隽答的不合陛下的意,长的也好看,就给他点了探花。”

宋凌霜的眼波流转,他真的很聪明,很勤奋,还很隐忍。

他在当教习先生的时候,真的没有喜欢我,他心性坚韧清高,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喜欢上学生。

可他受完那二十杖后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秦隽喜欢我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烦人吧。

宋凌霜说完自己也有些苦恼,她其实也不明白林崇意喜欢她什么,一开始她认为林崇意喜欢她有几分容貌的缘故,可当她见到庆平长公主的瞬间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林崇意看她苦恼的模样颇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这些事说出来以后,宋凌霜心中的烦闷消失了不少。

“崇意,还好今日你带我出来了,不然庄子被卖了,绿梅被折了我都不知道。”

“那改日再出来,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得回如意轩了。”

回程的马车上,林崇意忍不住,还是问了她,“凌霜,要是你更早认识我,会不会喜欢我。”

宋凌霜摇摇头,“崇意,就算我更早遇到你,我也不敢同你有什么交集,那叫痴心妄想。”

林崇意笑笑,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他会天长地久的陪着宋凌霜和孩子,她能融化秦隽,他也定能走进她的心。

第29章 第29章笋笋我是箐箐,……

云想自那日后去了驿馆寻了秦隽多回,都吃了闭门羹。

几番折腾下来,云想也有些气恼,她一个嫡出的公主,秦隽一个弱国小官,若不是她看上了秦隽,怕是这尚书也是当不上的,秦隽却总在她面前摆谱。

可她转念又想,罢了,都说晟国文人讲气节,万一惹着秦隽,他想不开寻死,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翌日,她在宫门口堵住了肖敬丰,她端坐在车撵上,肖敬丰在车撵外。

云想向来快人快语,问道,“肖太师,你既与秦隽相熟,你可知他性情如何,有何喜好?”

“回公主,斐然此人,聪慧隐忍,颇为清高冷峻,不在意别人看法,也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琴棋书画都精通,可他没有什么算得上爱好…”

见萧敬丰一时有些语塞,云想有些着急。

“你继续说啊!”

“我与斐然虽是太傅的弟子,可斐然一直寄居在太傅府内,我住在赁的房舍中,我们的关系没有公主想象的好。”

云想有些气恼,她知道这个肖敬丰很有野心。

她撩起了车撵的一层纱幔,眼波流转,“肖太师,只要你让秦隽心甘情愿尚了我,做我的驸马,本宫允诺,待陛下亲政,你的官位绝不止太师。”

**

午后,有人在秦隽的房外叩门。

“怎的?师兄也不见了?”

听是肖敬丰的声音,秦隽开了门,请了肖敬丰入内,可他却不关门。

肖敬丰揶揄道,“斐然,在这表忠心,你的陛下可看不见。”

“事无不可对人言。”

“都快沦为阶下囚了,斐然你还是如此不可一世。”

秦隽神色漠然只是倒了杯茶推给他。

“云想公主对你青眼有加,太后也有意促成这桩好事,斐然不若允了,使团诸位大人也能回到大晟。昭帝虽未有明旨,世人皆知,就是遣你来和亲的,如此折辱你的君主,你还要为他效力?”

“陛下既未下明旨,何必妄加揣测圣意?肖太师在西境汲汲营营多年竟毫无长进,离间计使得忒不高明了。”

肖敬丰将茶一饮而尽,笑了几声。

“依我的本心是想杀了你的。”

秦隽倒是很坦然,拿出了把匕首,放在桌上,对肖敬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肖太师位极人臣,大可率性而为。”

秦隽阖眸,引颈待戮。

肖敬丰拾起了桌上的匕首,从前便不喜欢他这个天资聪颖、品貌俱佳的师弟。

同为寒门,秦隽身上的冷静自持却是其他师兄弟不具备的。姜太傅也独独偏心他,明明筹谋好将弟子都送往这条不归路,西境语偏偏不教他。

若非秦隽参加去奕棋大赛夺魁,锋芒毕露,本就没有这一遭杀身之祸。

数年未见,秦隽变化极大,从前的秦隽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同他多说,他的眼神冷漠的可以洞穿人心,现在的秦隽好似有了一丝人情味。

“公主殿下说你恋慕的那名女子,可是当年在醉心湖旁发愿长的和肉包子一样的姑娘?”

肖敬丰的眼中带着戏谑,秦隽瞟了他一眼,与他对视,眼神轻蔑。

“那日,她在醉心湖许的愿望成真了,可肖太师许的弘愿,现下看来是空想。”

肖敬丰目露凶光,秦隽等的有些不耐烦,用两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颈动脉,示意肖敬丰往此下手。

肖敬丰此刻心中燃起了妒火,心想即使不杀他,破了他的相也是好的。

秦隽能被云想看上,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这张颇为英俊的脸庞。就这样,在他俊美无俦的脸颊上深深地划上一道。

见肖敬丰拿起了匕首,早在门外偷窥多时的云想冲了进来。

“肖敬丰,你想做什么!他使的激将法,要求死你便随了他的愿吗?”

“臣……”肖敬丰还没说话,云想和吃了炮仗一样,又对着秦隽一通发泄。

“秦隽,你就这么想死吗?你的那位宋姑娘怀了林崇意的孩子,你同她不可能了。这是昨日的飞鸽传书,你看看。”

秦隽将头微微侧过,他不忍看,现下无力改变,徒增愧悔罢了。

云想瞧见,秦隽的眼眸依旧淡漠冰冷,眼角却蕴着一滴泪。

他当真爱极了这位宋姑娘。

“陛下驾到!”

“皇姐,肖太师,围在此处作甚?”

西境皇帝云渊虽然才十三岁,可极具帝王威势,在他面前,云想这样骄纵的性子都稍稍收

敛了一些。

他微微瞥见肖敬丰手里拿出了鞘的匕首,肖敬丰立马将匕首收起。

秦隽起身,恭敬向云渊行礼。

云渊扶起了秦隽,听闻西境皇帝驾临,大晟众使臣也正了衣冠从房间里出来行礼,他也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秦尚书,我们西境人喜欢奕棋,你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荣幸之至。”

云渊将众人都遣到驿馆的空坪外,不允许他们打扰。

云渊手执黑,先行一子。

“听闻,您与我兄长是朋友。”

“外臣与祢通大师是朋友。”

秦隽浅笑,落下白子。

“你早知朕会来?”

“不敢欺瞒陛下,外臣知道。”

“说来听听。”

“公主因儿女私情,一再用细作探听外臣私事,险些暴露藏于大晟暗棋,陛下定然好奇外臣是何人,为何云想公主要做这些,外臣是否在利用云想公主。”

云渊挑眉,不置可否。

“方才不怕肖太师真的杀了你吗?”

“他杀与不杀,从拾起匕首的那一刻,陛下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外臣只是将事实摆在陛下面前。”

一国的太师,因同窗时的嫌隙,名利的诱惑,他人的挑唆,便拾起利器。

加之肖敬丰还曾是个叛臣,忠君爱国四个字就打了折扣,对西境迟早是个大患。

秦隽算准了,他这位曾经的师兄,一定会拾起匕首后再做判断。

可肖敬丰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现下,无论是陛下、太后、摄政王都没有要杀秦隽,而他——越俎代庖了。

“秦尚书当真是谋算人心的高手,面对你这样的惊才绝艳之人,不拾起匕首的人怕是万中无一。”

云渊步步紧逼,秦隽泰然自若。

“不过,秦尚书要是将和谈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空有其名的皇帝身上,怕是要失望了。”

“秦尚书,你快输了。若是名不副实,朕可是会让太后下旨杀了你的。”

“既要让陛下给外臣和谈的机会,不拿出点真本事,陛下焉能信赖我一介外臣。”

秦隽举起了白子,胸有成竹。

一炷香后,秦隽扭转乾坤,赢了棋局,令云渊叹为观止。

“起初我听皇姐说你以一敌百,颇有些难以置信,今日才知秦大人棋艺之高深,是朕小觑你了。”

秦隽神色漠然,起身后躬身揖道,“外臣生性淡漠,不喜与人交流。闲来无事只能研究这琴棋书画,算不得什么。陛下棋艺精湛,天资聪颖,假以时日,西境无人可及。”

云渊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朗声道,“今日是朕输了,明日朕还会来,直到朕下赢秦尚书为止。”佯装生气,拂袖而去。

云想见云渊生气,担心他找太后告状,找秦隽麻烦也跟了上去。

见云渊与云想走远,肖敬丰怒不可遏。

“秦斐然,你敢设计害我?”

“今日只是让太师知道,从前我远胜于你,现下我远胜于你,将来依旧远胜于你。”

肖敬丰气急,用手指着秦隽,威胁道,“你不怕我弄死那个小丫头?”

秦隽不屑的睨了肖敬丰一眼,肖敬丰气急准备离开,只听声音从背后传来。

“肖太师,你记着,我倘若知道她有什么不爽利,便尽数记在你头上,她若有三长两短,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大晟使团的其他使节知肖敬丰叛变、假死,诓骗大晟将蒋惊墨当做热血忠贞之士,也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他几口。

“秦尚书,我们回大晟是不是有望了。”几位大人兴冲冲的过来问询。

秦隽摇了摇头,“大晟国力弱于西境甚多,西境并没有同我们结盟的理由。”

“那……你若是取了云想公主,这理由便有了。”陈大人说出了所有人都想说的话。

秦隽也不愠怒,生死攸关,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世态炎凉,他很小就知道了。

“诸位大人狭隘了,蒋惊墨方才都瞧见了,可还见到其他的大晟故人?”

秦隽一言,惊醒梦中人。

**

呆在如意轩中,宋凌霜少了许多应酬交际。林崇意对她很好,常常闭门谢客,甚至连结义兄弟见的聚会也少了许多,就这样日夜守着她。

今日太阳很好,宋凌霜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林崇意坐在石凳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林崇意忽然“凌霜,孩子好像动了。”

“崇意,你眼真尖,我也感觉到了。”

林崇意的指尖轻轻的触在她的外衣上,感受着这胎动。

“江仵作说,孩子还是很康健的。”

宋凌霜面带笑意,轻轻的抚着孩子,“你要平安长大,快快乐乐的。”

“崇意,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按林家的字辈,应当是以山为部首……我没想过……”

“那崇意你可要好好想想,要给孩子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毕竟孩子以后要喊你父亲的,名字太难听可不行。”

林崇意眼睛有些湿润,他本想着,让宋凌霜给孩子取名,或是她与秦隽或许早就想过孩子的名字,他不敢问。

接下来的许多天,林崇意就不停地列名字,不停地划名字,他觉得没有名字配得上这个孩子。

“凌霜,你先给孩子想个乳名如何?我这边选完后还要送去给老太君,母亲,父亲过目,请钦天监再算一下。”

“乳名?那我是箐箐,他是我生的,就叫笋笋吧。”

宋凌霜笑的很灿烂,可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怎么了,这么可爱的名字,笋笋你不喜欢吗?”

孩子又动了一下。

“我不管,我是你娘亲,你就叫笋笋了。”

宋凌霜笑的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寻求林崇意的认可。

林崇意也颇为认同,“甚好,就叫笋笋。雨后春笋,生生不息。”

就这样,孩子的乳名便被定了下来,笋笋。

第30章 第30章心结(改)^^……

转眼,宋凌霜的身孕已将近七个月了,林家众位长辈和林崇意的世交好友都送来了许多贺礼,堆满了半个房间。

宋凌霜拆的都手酸,喝起了芝麻糊,让小桃代劳拆贺礼,小桃倒也乐此不疲。

“夫人你看,这傅侯爷让明月居赶制的小衣裳真是好看。还很贴心,有红的、绿的、橘红色,无论男女都能穿。”

“是啊,这小衣裳可真好看,好柔软呀。”

宋凌霜放在脸颊上贴了一下,就知道这是顶好的料子。

小桃将那小衣服轻轻的拽了过去,“小姐脸上还有芝麻糊呢,这料子金贵可禁不起几次浆洗。”

宋凌霜忽觉得小桃有些偏心,撅起了嘴。

小桃摇摇头,把小衣裳放好,拿沾了水的帕子帮宋凌霜擦净芝麻糊的痕迹。

“小桃,我好羡慕笋笋呀,不知我小时候有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宋凌霜忽的有些感慨。

“傲雪小姐出生前,夫人也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十分可爱。”

小桃依稀记得宋凌霜幼时玉雪可爱的模样的,她也曾被视为掌上明珠,只是后来不曾有了。

宋凌霜只是笑笑,或是她蠢笨些吧。幼年的经历她记不太清了,除了四岁的那一桩。

宋世皓喝的烂醉如泥的同宋凌霜说她很快会有弟弟妹妹了,问她欢不欢喜。

她记得,她对宋世皓摇了摇头,“不欢喜,这样爹爹就不疼爱箐箐了。”

宋世皓就将她毒打了一顿,真的是毒打,关到祠堂里饿了三天。

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么幼小的她,怎么能挨的住那么重的打,怎能挨住那般的饿。

因此,她一直执拗的讨厌酒味,认定是

酒夺走了她的父爱。

直到与林崇意大婚那一日,她也饮了合卺酒,虽然就抿了一口,她就释怀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困在那个祠堂的小姑娘,用了整整十二年,才解开了这个心结。

从来不是酒的过错,而是人的过错。

她又轻轻碰触了自己的小腹,“笋笋,娘亲一定会很疼爱你,不会打你的,对你循循善诱。”

“夫人,江仵作交代多回了,月份大了别一直摸孩子。”小桃抓住了宋凌霜的手。

“笋笋,你看你桃姨,现下就偏心了。”

笋笋忽然动了一下,好似是听懂了他们说话。

“夫人,笋笋听得懂我们说话,他这是开心呢。”小桃看着那波动的小腹,藏不住的欢喜。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只有她们两人的小院里,欢声笑语。

春夕姑姑在外通报道,“夫人,大门外有个自称是梨棠阁掌柜的妇人想要求见你,说是有东西要给你,需要奴婢打发走吗?”

小桃打开了门,“夫人想见见她。”

春夕摇摇头,“商人只得在门外,不得进如意轩。这是规矩。”

“无碍,我出门见她。”

“夫人,不可,阿冗大人今日同世子出去了。”

“林家的少夫人连见个掌柜的胆识都没有,那才是让人笑掉了牙,春夕姑姑,去开门吧说上三两句话,没有什么打紧的。”

见宋凌霜坚持,春夕也不敢阻止,开了门从旁守着,寸步不离。

“小林夫人,妾身贸然前来只因棠梨阁要结业了,您余下的钱尽数在此,拢共二百八十七两银子。”

掌柜虽笑着,可她的眼眸中尽是酸楚之色,想必结业并非她的本意。

小桃接过银子,点算了一遍,分文不差。

“小林夫人,这是甜汤的配方,您以后喜欢可以喊人做给您喝,我还得去下一家,就此别过了。”

“掌柜请留步,敢问为何不做了?这棠梨阁可是兆京数一数二的点心铺子。”

“说出来怕是让夫人见笑了,我夫君被人诓骗,将棠梨阁的房契和地契给押了,加之这粮食、材料、人工越来越贵,也是有些难以为继了,毕竟吃的起糕点的还是少数人……”

看着那掌柜离去的背影,宋凌霜也有些出神。

晚膳时,林崇意归来,瞅着神色有些疲惫倦怠。

“崇意,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破晓时,有人去郊外大营偷粮草,陛下震怒让我前去查探,已经处理完了。”

宋凌霜有些惊讶,杏眼睁的老大,“可是有北阙人混入我们大晟了?”

林崇意摇了摇头,“偷粮的都是些饥民,四五十人,好在制止及时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

这当中其实有许多蹊跷之处,林崇意担心宋凌霜忧思过甚,也就没再细说。

宋凌霜拉着林崇意坐在桌前,“今日棠梨阁的掌柜也来找我了,说家有变故,生意难做,给我退了二百多两。”

“你放了二百多两在甜品铺子啊?”

林崇意也有些惊讶,宋凌霜向来是不怎么舍得花钱的。

宋凌霜抿了抿嘴角,“那是秦隽的钱,他去西境前存了些钱在棠梨阁,许是担心我嫁的不好或是我爹对我不好,希望我能安心吃上些甜食,心中畅快些吧。”

林崇意只是笑笑,他能理解秦隽对宋凌霜的不舍。

“凌霜,你若喜欢棠梨阁的糕点,我将庖厨们都请到如意轩来,日日做你喜欢吃的糕点可好?”

宋凌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林崇意,“崇意,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林崇意已然猜到了。

“你想将棠梨阁买下来是吗?”

“嗯,我…那日同小桃点了点嫁妆,银子比我想象的多,我也不太会打理产业,现下生意难做,或许能便宜将棠梨阁盘下来,等粮食不那么紧俏时再打开门做生意,到时候笋笋出生了,总是要回礼的,这礼物再加上棠梨阁的甜点,我觉得是极好的。”

“我有些好奇……”

林崇意话没说完就被宋凌霜打断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棠梨阁,不要学塾对不对?”

林崇意挑眉点了点头。

“铺子亏损的多,大不了不开就是了,可以及时止损。学塾可就不一样了,交不起束脩的流民,比比皆是。让我半途而废我又于心不忍,让我全力以赴我又力有不逮,反而让他们心生怨怼。若是完全义学,他们自然不会上心,夫子也不会用心教。”

林崇意此前觉得宋凌霜有些率性而为,可今日看来,她虽率性,也并不是毫无章法的,甚至看法有时颇为高明,像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般,似乎能窥见秦隽的影子。

“你放心,我会托人去办的,只是凌霜,那铺子明面上不能同你有任何关系,否则,孟相、赵研会想办法构陷你,笋笋今日如何?”

“笋笋啊,他很好,今日三哥送了很多小衣服来,我很喜欢。”

“不止三哥,大哥、二哥也送了礼物来,只是太贵重让我退回去了。”

宋凌霜顿时有些好奇,能让林崇意说贵重的,定然不是俗物!好歹让她开开眼界再退走啊。

“大哥送了一座宅子给笋笋,在朱雀街上,二哥送了一艘画舫……”

这送宅子,宋凌霜还可以理解,“画舫?”

“嗯,就是你我初见时那艘画舫,是二哥的。他说希望笋笋一帆风顺。”

“笋笋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崇意,下次你拒绝前先问问我呗,笋笋不一定喜欢,但他娘亲可能喜欢。”

“你若喜欢,下次二哥提及此事时,我不推辞就好了。”

宋凌霜正准备笑盈盈的答应的时候,猛地脑海里回忆起了一件事。

秦隽曾与他们兄弟四人对弈,与陆咏风对弈时,秦隽的眼神很是奇怪,还有秦隽那句“拭目以待”,这似乎陆咏风没有这么简单。

宋凌霜收敛了一下财迷的神色,摆了摆手,“还是不要了,太贵重了,这样他们会觉得我很贪财的,不好不好。”宋凌霜连忙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林崇意见状,只是开心的笑着,仿佛整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光。

**

云想因私废公利用细作查一些风月琐事,被西境皇太后关了起来,是以秦隽耳畔清净了许多,闲时练练剑,喝喝茶,除了出不去这驿馆,还是挺惬意的。

秦隽常常写游记,画西境的风土人情。

若是有幸活着,就同箐箐说一说这西境的风土人情,他明明答应过箐箐,会带她游览山河的,可现下就是给她读一读游记,亦是奢望,每每念及此处,心中便隐隐作痛。

云渊下朝后日日都来找秦隽对弈,秦隽也不惧他是皇帝,总是赢。

两人日渐熟络,也会闲聊些琐事。

“平心而论,朕很欣赏秦尚书。”

“陛下谬赞了,外臣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也有很多心计,陛下莫要轻信外臣。”

“秦尚书那日话中有话,今日朕已屏退左右,今日但说无妨。”

“外臣斗胆,知陛下有宏图之志,想同陛下谈一桩交易。自今日始,三年为期。初年,我助陛下除去肖敬丰,若外臣能做到,恳请陛下放使团三分之一人回晟,与晟国签定文化交流盟约;次年,我助陛下亲政,授陛下外臣毕生所学,若外臣能做到,恳请陛下放使团剩余大人回晟,定商贸盟约;最后一年,臣助陛下同摄政王冰释前嫌,恳请陛下放外臣回晟,仅此一愿。”

“秦尚书是大丈夫,为诸位大人求了护身符,独独不替自己求。”

云渊的脸上也出现了晦暗不明的神色。

“外臣知屡次三番拒绝云想公主,实属狂悖无礼之举,然外臣心有所属,难同公主结百年之好。西境国俗便是一夫一妻无妾,可见西境视此情此爱至纯至诚,外臣不敢亵渎。”

“秦尚书,你的交易很有诱惑,可你凭何认为朕有能力答应你这些条件。”

云渊捏着一枚黑字,左右把玩,神情有些自嘲。

他的母后恋栈权位,他的叔父把持朝政,他每日就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龙椅上,听几声山呼万岁和陛下圣明,这样的日子,如坐针毡,若他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可云渊偏偏是个有宏图大志的人。

秦隽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云渊,“因外臣知,陛下有一统天下之志。”

最后一子落下,秦隽又赢了。

“朕还是会日日同你对弈,其它的,朕现下答应不了你。”

话罢,云渊便起身了。

隔日,西境太后下了旨,撤了驿馆外的守卫,晟国使臣们可自由在釜昌城内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