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接近“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琼贵嫔复宠好像是一夕之间的事。
翌日一早,姜令音便听喜盛说起了昨夜琼贵嫔歇在了勤政殿一事。
纤苓犹豫地道:“奴婢好像记得,昨日宴席散去,琼贵嫔便去了勤政殿。”
姜令音听罢,眼睛微微一眯,“知道了。”
到底被扶喻宠爱了三年,琼贵嫔给个台阶,顺水推舟复宠好似也不难。
梳妆后,纤苓扶着姜令音走到屋外,庭院里,冬灵和觉夏正蹲在四季桂下填埋着什么。
纤苓笑着解释:“主子,是段采女送来的两坛桂花酿,奴婢打听过了,段采女给各宫都送了。”
姜令音淡淡扫了一眼,未置一词。
“觉夏。”
她叫上觉夏,带着纤苓和喜盛准备去御花园放风筝。
冬灵留在原地,失神地目送她们走远。
一旁的小宫女从角落里冒出来,谄笑道:“冬灵姐姐,我来帮你吧。”
冬灵瞥她一眼,冷声拒绝:“不必了。”
小宫女凑上来,觍着脸继续道:“觉夏姐姐跟着主子去放风筝了,冬灵姐姐怎么不去?可是主子有别的吩咐?”
冬灵眼眸一暗,不再搭理她,快速将坛子埋好,横了小宫女一眼,警告一句:“这是段采女送来的桂花酿,你可不要碰。”
小宫女也不恼,笑嘻嘻地应了:“冬灵姐姐放心。”
御花园繁花似锦,春色满园;艳阳高照,春意融融。
姜令音随意走了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放起了风筝。
微风细细,嬉笑声泠泠。
喜盛牵着风筝线跑得快,纤苓一边替他看着方向,一边指挥他往何处跑。觉夏挑了个小石墩,让姜令音坐下。
待风筝飞上了天,喜盛才将风筝线放回姜令音手中,“主子来试一试。”
姜令音也没扫兴,站起来仰天望着飘扬的风筝。
这图案正好是一只鸟,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翱翔在空中的鸟儿,自由又自在。
主仆三人正在兴头上,忽地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令贵嫔真是好兴致。”
姜令音停下手中动作,偏头望向来人。
琼贵嫔搭着宫女的手腕款款而来,眉眼间尽是笑意。她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裳,与园内的景象互相映衬。
“琼贵嫔。”
姜令音与她位分一样,并不需要行礼,看她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反应平静地让人出乎意料。
昨日迎乐苑摆宴席庆贺,陛下没有留在承光宫就罢了,还让她歇在了勤政殿,琼贵嫔还以为姜令音会失魂落魄呢。谁知竟听说她一早竟来了御花园放风筝?
她
怎么能这么淡然?
琼贵嫔哼了哼,语气中带着讽刺:“到底是侯府出身,耐得住性子。”
姜令音不喜欢别人强调她侯府的出身。
她脸上的情绪刹那间寡淡下来,“琼贵嫔的羡慕,我不懂。”
琼贵嫔的语气骤然变冷:“令贵嫔,你若不是靠着侯府,岂能有今日的地位?没了侯府,你又算得了什么?”
她若是侯府出身,这会儿少说也是位娘娘。又何苦花了三年的时间,还抵不过入宫几个月的她们?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姜令音深深地看她一眼,“琼贵嫔若是这样以为,那我也无话可说。”
琼贵嫔的到来,到底还是影响了姜令音的情绪。
其实有一句话她也没有说错,若非有绥安侯府,她不会一入宫的位分就高人一截。
琼贵嫔得宠三年,也没捞到一个婕妤,其中难道没有出身的缘故吗?
她入宫才半年,便同琼贵嫔平起平坐,出身占了几分,宠爱又占了几分呢?
就像顾静姝,她入宫不久就能接触宫权,位列贵嫔就能协理后宫,这些,是琼贵嫔等人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不是她们能力不足或是不够好,而是扶喻早就暗中给她们安排了道路:可以有宠,却不可以有权。
大约是打从心里就觉得她们不配。
从几次的相处中,姜令音能看出来琼贵嫔心底的自卑,她想要极力隐藏,所以格外虚张声势。
对于这种人,姜令音也没有什么同情或是怜悯。
她剪断了风筝线,将鸟儿放飞后,慢悠悠地踏上了回承光宫的路。巧的是,没走一会儿,就在太液池边上碰上了段采女。
“妾身给令贵嫔请安。”
段采女着了一身嫩绿色锦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瞧着也是一位窈窕佳人。此时见到姜令音,她稍稍有些局促,待姜令音让她起身,她迟疑了一会儿,忽地问:“听闻承光宫有两棵四季桂,如今正好开了花,不知令贵嫔可方便,让妾身一赏?”
她低着头,声音发颤:“妾身喜欢桂花,如今只有承光宫的桂花开了……冒然打扰令贵嫔了。”
从前姜令音同她并没有过交流,见她如此主动,姜令音思忖了一下,淡声:“不妨事,正好我今日得空,段采女一起吧。”
段采女福一福身,忙跟到姜令音身后。
觉夏小声地问:“段采女和琼贵嫔一座宫殿,主子不担心她接近您别有目的吗?”
姜令音睨她一眼,淡淡道:“不担心。”
她行事不喜欢瞻前顾后,段采女接近她,无非是陷害和争宠。她尚未侍寝,在瑶华宫被琼贵嫔压着,可不想出来寻寻出路吗?
承光宫众人对于段采女的到来,都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心。
段采女说观赏桂花,倒也没有逗留太久,不过一盏茶时辰,就向姜令音告辞了。
觉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走了?”
她还以为段采女至少会等到陛下来承光宫呢。
姜令音挑眉:“不然呢?”
表现得太过热切和心急,段采女难道不担心下次会被拒之门外吗?
她若是深谙此道,便知要有足够的耐心。
段采女连着数日到承光宫,每次却只待上一盏茶时辰,一次两次,众人还没有察觉,渐渐的,众人品出了些许的不对味。
段采女这是攀上了令贵嫔?
而除了段采女来承光宫来的勤之外,楚采女也不甘落后。
晏平六年选入宫的四位良家子,除却得过宠的方才人,三位采女分别选了令贵嫔和顾贵嫔,不免叫人深想。
楚采女毕竟是宜庆宫的人,有姜衔玉这层关系在,众人议论的并不多,段采女就不同了——她住在瑶华宫,瑶华宫虽没有主位,可里面住着琼贵嫔啊,段采女这样,就好似背弃了琼贵嫔似的。
这日在昭和宫请安结束,姜令音照常打算绕过御花园回承光宫。
她走得很慢,刚踏上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便听到一道刺耳的声音。
姜令音目光一凝,看向不远处的太液池。
四下分散站着不少嫔妃,姜令音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神色倨傲的琼贵嫔和被她面前连连后退、战战兢兢的段采女。
“整日里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在承光宫呢。”
“紧紧扒着人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见到陛下呢?看来,人家令贵嫔也嫌弃你啊,真是到哪儿都不中用。”
琼贵嫔每说一句,就往段采女走近一步,直将段采女逼的退无可退,靠上了太液池旁边的护栏。
姜令音隔远看着这一幕,眼眸微转,却没上前。
“走吧,换一条路。”
觉夏有些不忍心地道:“主子,琼贵嫔怎能这样侮辱人呢?奴婢觉得,段采女也没做错什么啊。”
姜令音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段采女没有白来承光宫,都已经有人为她动恻隐之心了。
等回了承光宫,姜令音见阳光正好,便让喜盛将摇椅摆到走廊下,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捧起了话本子。
承光宫设有小厨房,虽没有配厨子,却也能在里面开个火,倒也方便了觉夏去做糕点。
杪夏将姜令音箱笼里和柜子里的书都翻出来,铺展着放在院子里去潮。
不多时,楚采女拎着一篮针线和珠子走进来,“令贵嫔姐姐,妾身给您打个络子吧。”
姜令音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她,“好。”
“坐吧。”
冬灵立即给她搬来一张凳子。
楚采女坐上凳子,打了一会儿络子,忽然问:“这会儿,段姐姐还没来吗?”
先前这段日子,她们都是这个时辰到承光宫来的。
这时候,纤苓正好奉上两盏茶,闻言笑道:“段采女住在瑶华宫,不比您来得方便。”
楚采女笑笑:“也是。”
“对了,令贵嫔姐姐,先前段姐姐送的桂花酿您可尝了?”
见姜令音摇头,她忙兴致勃勃地道:“味道香甜而不腻,令贵嫔姐姐,你不妨尝一尝吧?”
对于酒酿,姜令音还是感兴趣的。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神采飞扬的楚采女,对纤苓使了个眼神。
纤苓会意,忙拉着冬灵去桂花树下去取。
又过了一会儿,喜盛忽然来禀告:“主子,方才人来了。”
姜令音眉头一扬,不禁纳罕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请进来吧。”
方才人施施然地走进来,面带笑意,“妾身给令贵嫔请安。”
楚采女当即也放下络子站起来,向她行礼:“妾身给方才人请安。”
不等姜令音询问,方才人便递上了一个香囊,接着解释:“令贵嫔,这是妾身新制的香囊,您瞧瞧喜不喜欢。”
加上前面两个,这已经是她送姜令音的第三个香囊了。
前面两个,太医都检查过,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姜令音还是没想明白,方才人无缘无故送她这么多香囊做甚。
“方才人有心了。”
哪怕姜令音的态度不冷不热,方才人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抿着唇,看向楚采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采女有些惊慌,没忍住缩了一下身子,出声问她:“方才人姐姐看着妾身做什么?”
方才人垂下眼帘,轻声:“妾身也会打络子,不知可否同楚妹妹一起?”
这事楚采女做不了主,她微微捏紧了络子,紧张地看向姜令音。
却见姜令音不为所动,仿若未闻。
楚采女面露为难,“方才人姐姐,妾身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不如改日吧。”
方才人沉默良久,终是一脸失望地告退:“那妾身便不叨扰令姐姐和楚妹妹了,妾身告退。”
然而就在她要走出承光宫时,姜令音却开了口:“给方才人赐座。”
楚采女神色一诧,转瞬换成了欢喜之色,邀请她道:“方姐姐,你同我一起给令贵嫔姐姐打络子吧。”
方才人受宠若惊地挨着楚采女坐下,“好,多谢楚妹妹。”
被这么一搅和,姜令音看话本子的兴致也没了。
她放下话本子,刚抿了口红茶,便听喜盛来报:“段采女方才在太液池冲撞了琼贵嫔,被罚跪了。”
第72章 收网(上)“陛下怎么这么凶。”……
姜令音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琼贵嫔特意挑了那个时辰、那个地方发作,便是笃定了她会经过那儿,是演给她看的。
她没有露面,琼贵嫔又怎会善
罢甘休。
见姜令音不说话,楚采女和方才人也都没有轻易出声。
正此时,纤苓和冬灵捧着托盘走来,兴冲冲地道:“主子,桂花酿准备好了。”
待见了躬身的喜盛,二人脚步一顿,倏地敛了笑声。
直到姜令音对喜盛摆摆手,语气平淡:“知道了。”
“尝一尝桂花酿吧。”她起身,眼风一扫,示意几人回到殿内,“外头起风了。”
楚采女和方才人对视了一眼,跟上她的脚步,纤苓和冬灵落在后面,冬灵朝喜盛努了努嘴,小声:“出什么事了?”
喜盛言简意赅:“段采女被琼贵嫔罚跪了。”
二人了然。
姜令音自然也清楚:琼贵嫔是想借着罚跪段采女来表达对她的不满,也是想看看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若是她去救段采女,那明面上,段采女就与她上了一艘船;若她不去,便能让段采女心寒,断了与她的联系。
可她与段采女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她也不在乎这些虚伪的名声。别说段采女跪在那儿了,便是奄奄一息了,那又与她何干?
姜令音冷漠地想着。
桂花酿被启封后,盛在了鎏金花鸟纹高足银杯中,淡雅甜腻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姜令音瞄着杯中漂浮着点点细碎的桂花,垂眸抿了一口。
方才人和楚采女也都得了一杯,毫无异样地饮了起来。
姜令音朱唇轻启,惋惜一般地道:“比起桂花酿,我还是喜欢梨花酿。”
楚采女小口小口抿着,接过话:“妾身还未饮过梨花酿,不过令贵嫔姐姐这儿有桂花树,难怪段妹妹喜欢来赏花,听说景春宫的院子里有两棵梨花树,这会儿应当开花了,令贵嫔姐姐若是喜欢,倒也可以去景春宫瞧一瞧。”
纤苓觑她一眼,淡淡道:“御花园和司苑司也有梨花树,主子若是喜欢梨花酿,便叫司酝司送来几坛。”
楚采女面露窘迫,立即道:“是这个理,妾身一时竟忘了。”
姜令音笑一笑,没说话。
她说了不喜欢桂花酿,便再也没碰过,待觉夏端着糕点进来后,便慢悠悠地尝了几块。她坐姿闲适懒散,瞧着没有半点规矩,偏仪态上瞧着赏心悦目。
楚采女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蓦地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尚仪局的女官对她的教导,她从前没有学做那样复杂的规矩,为此挨了不少的罚。
坐要坐得端正,行动时,手要如何摆动,步子要迈多大……太多太多的拘束,她练了很久,才勉强适应。这会儿看姜令音这样的坐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被女官说成不伦不类的模仿。
这无不在表明着,她们的天壤之别。
见方才人不知不觉又倒了两杯,纤苓忍不住笑着提醒:“方才人喝了这么多,小心醉了。”
姜令音挑眉看向她,眼神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方才人讪讪一笑,“是妾身贪了。”
她放下了高足杯,手忙脚乱地捏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眼看滴漏一点点过去,楚采女估摸着时间,起身告辞:“妾身就不叨扰令贵嫔姐姐了。”
方才人紧随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边的宫女忙扶住她:“主子小心。”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方才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摔坐在了地上,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众人唬了一跳,纤苓忙去拉她起身,“方才人,您这是怎么了?”
姜令音眼眸一眯,迅速喊人进来:“喜盛,去请太医。”
“纤苓,扶着她去偏殿。”
同时,她瞥了眼桌上的糕点和桂花酿,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楚采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姜令音身后,声音打着颤:“令贵嫔姐姐,方才人怎么会突然这样,瞧着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中毒。
后两个字她没敢说。毕竟方才人来时好好的,在承光宫待了一会却中了毒,任谁也不敢说和令贵嫔毫无关系。
但,她也在承光宫,怎么她好端端的呢?
楚采女拧着手中的绢帕,不敢往下深想。
……
承光宫突然请太医的事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太医院不属于后宫范畴,位于皇宫东南角,离勤政殿最近。当下,扶喻刚从朝中回到勤政殿,近来北边滴雨未下,有干旱的征兆,他正忙于处理此事。
庆望在殿内侍奉着,籍安则站在廊下,他远远瞧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跑向太医院,不禁有些好奇:除了永安宫,近来没有人请太医,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甩了甩拂尘,走下台阶,等了片刻,却见喜盛拉着两名太医神色匆匆的模样。
籍安一怔,忙叫住他:“可是令贵嫔有恙?”
喜盛见是他,也没隐瞒,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两句,末了,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家主子与方才人本也没什么来往,这方才人几次三番来给主子送香囊,主子今日便留了方才人喝茶,谁知……竟出了这种事呢!”
籍安脑子转了几个弯,也琢磨出些许的不对劲。
“籍安公公,那奴才就先走了。”
籍安目送他离开,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去了茶房。
他端着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走向御案。庆望见他过来,不由地瞪他一眼。
庆望是他师傅,如何会看不出他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籍安隐晦地摇了摇头,告诉庆望,这是他的选择。
庆望到底没有拦他,甚至退后几步,让了个位置。
殿内除了扶喻,下面还站着几位穿着朝服的大人,不知在为什么而争执,声音有些嘈杂,扶喻沉着脸,冷眼看着他们却一言不发。
籍安绷着心神,将茶盏递到扶喻手边,硬着头皮道:“陛下,承光宫那儿出事了。”
扶喻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甚至没太听清他的话,他眼神冷冷瞥过来,“什么事?”
籍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话仔细重复一遍:“方才承光宫的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奴才打听了一下,听说是方才人在令贵嫔那儿晕了过去,好似是中毒。”
他在赌。
话音甫才落下,扶喻脸上的神色倏然一变,他本就沉着脸,如今更是冷若霜雪。
下面的朝臣们似乎也注意到扶喻这边的动静,声音渐渐小了些,站在第一排的男子拱手:“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应是开库放水,安抚百姓……”
扶喻起身,撂下一句:“先拟个折子递上来,此事容后再议。”
他径直出了大殿。
籍安脊背蓦然一松。
好在,他赌赢了。
留在殿内的朝臣们愕然哑声,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苏穆清。
苏穆清顶着苏家长子的名头,虽没有领官职,却能跟着扶喻,并且旁听朝政,深得圣心,朝中的大人们对他虽然不满,但明面上都相安无事,甚至叫得亲热:“贤侄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穆清心里隐隐有所感觉,但又不太确定,面对这些大人们,他只是笑笑,道不知。
听闻承光宫请太医,姜衔玉二话不说就带着兰汀来了。
没有人拦她,因而等姜令音见到她时,她眉眼间顿时闪了抹不自在,并且不觉地开始解释:“听闻你请了太医,可是怎么了?”
“回诚妃娘娘,妾身无事,是方才人误食了夹竹桃汁液。”姜令音福了福身,态
度颇是冷淡,“太医已经从桂花酿里检查出了夹竹桃汁液。”
姜衔玉猛一蹙眉,再问:“桂花酿?莫不是段采女送来的?”
姜令音点头不语。
楚采女在一旁哽咽道:“好在令贵嫔姐姐不喜桂花酿的味道,只是尝了一口,否则……”
姜衔玉神色一肃,转头吩咐兰汀:“去将此事禀告淑妃娘娘,传段采女过来,再将段采女送我的那两坛子拿过来给太医检查。”
她看向姜令音,安抚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殿外便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姜令音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会儿时间扶喻就赶来了。
近来扶喻很忙,已经连着好多日没有进入后宫,听闻是民间有旱情,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闲着任由段采女和楚采女出入承光宫。
等了这么久,此事终于可以收网了。
姜令音搭上纤苓的手腕,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的方才人。
将这人搅和进来并不是她的本意,可谁让她这么“凑巧”呢,能不中毒,谁想中毒?有人替她担着,还不好吗?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三步并两步跨入院子,见女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目光凝望着他。女子的脸色有些白,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见到他,便像往常一样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时却生生停下了脚步。
女子仰着脸,声音里透着委屈:“陛下。”
扶喻对她的举动习以为常,姜衔玉等人却止不住惊讶,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福身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的视线落在姜令音脸上,他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朕来了。”
女子攥住他的手指,蓦然红了眼,“陛下,有人要害妾身。”
先前扶喻心里一直觉得女子不信任他,对她话里话外的试探也有些不大舒坦,但自从上次他说了“偏心”二字后,女子就对他亲近了很多,除了肢体上,还有言语间和心底里。
现在,女子心里想什么,都会直白地告诉他。
她不喜欢祺婕妤,也不再暗暗地对他表示,让他自己发觉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女子本应当这样随心所欲的,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才好。
扶喻反握住她的手掌,声音中辨不清情绪:“朕会为你做主。”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那陛下可要好好查一查,若非妾身不喜欢桂花酿,这会儿中毒躺在那儿的就是妾身了。”
“好。”扶喻应下,牵起她的手,往正殿走去。
姜令音转过身,后知后觉方才的举动被旁人看去了,手臂顿时一缩,想要从扶喻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扶喻发觉她的意图,又握紧了两分,“别动。”
怕什么?
身为他的宠妃,这点小场面也值得她害怕和担心?
先前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大胆,果然还是装腔作势、无知无畏。现在知道怕了,想退缩了,可是已经晚了。
姜令音没被他的话吓到,只是不满地嘀咕:“陛下怎么这么凶。”
扶喻侧眸看她一眼,待坐上主位,他忽地道:“坐吧。”
上面只有一张椅子,以往都是她坐的,扶喻占据了她的椅子,是打算让她坐哪?
姜令音挣脱了一下,道:“妾身站着就好。”
扶喻却勾着唇:“坐下来。”
姜令音垂眸,看着他合拢的双腿,面色蓦地一红。
难不成,他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他腿上吗?
她盯着扶喻,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揶揄。然而看来看去,他脸上都写满了“认真”二字。
姜令音抿着唇,忍不住恼声:“您怎么这样不知羞!”
扶喻眼皮子一撩,嗤了一声:“令贵嫔在想什么?朕不过是让你坐在朕身边,不想坐着,想站着——嗯?”
庆望适时地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姜令音的身侧,笑眯眯地道:“令贵嫔主子,您请坐。”
姜令音很肯定,扶喻刚刚就是故意的,他是在报复她方才骂他凶的仇。
第73章 收网(中)可谁叫他偏心呢。……
见女子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郁闷地坐上椅子,扶喻没由来地生出了些许的愉悦和轻松。
近来他有些忙,日夜颠倒,用膳也没什么胃口,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难得放松下来——
还真是多亏了她。
扶喻敛着下颚,闷声暗笑了一下,才悠悠转回了正事上。
太医跪在地上,垂首道:“方才人中毒有些深,微臣已经想法子催吐了。微臣查过了方才人用过的饮食,唯有桂花酿中含有夹竹桃汁液,与方才人中毒的症状一样。”
姜衔玉恰当地解释:“回陛下,桂花酿是段采女前些日子送来的,各宫姐妹都分得了一两坛,不知是不是只有令妹妹这边的桂花酿中有毒,还是——妾身已经让人去取宜庆宫中的桂花酿了。”
扶喻紧缩着眉头,冷声道:“庆望,让太医去检查一下各宫的桂花酿。”
若只是姜令音的桂花酿被人做了手脚,那可不是一件蹊跷事了。
很快,兰汀抱着两坛桂花酿给太医检查。
太医检查的间隙,淑妃和顾静姝姗姗而来,许是听得了圣谕,二人身后的宫人都捧着几个坛子。
殿内没有准备那么多张椅子,姜衔玉和楚采女皆起身请安,将位置让了出来。
淑妃坐上姜衔玉原先的位置,而姜衔玉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姜令音淡淡看着这一幕,没有动身的意思。
仿佛也没有人察觉这一点。
顾静姝余光扫过她,有些发怔。
顾静姝同姜令音同是贵嫔,又有协理后宫之权,姜令音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地忽视她,见顾静姝站着,她偏头让人去后殿端来两张凳子。
楚采女也得以落座。
淑妃也没在意姜令音坐在她上面,只是担忧地问:“来时听说了方才人的事,令贵嫔妹妹无碍吧?”
虽只问了她一人,但姜令音还是带上了楚采女:“谢淑妃娘娘关心,妾身和楚采女都无碍。”
淑妃渐渐舒展眉头,不解地道:“先前段采女妹妹也给我送了几罐桂花蜜和桂花酿,我用了几次,都没有问题,怎么令妹妹这儿的却掺了夹竹桃汁液呢?”
她仿佛是真的不解,但也有替段采女说情的意思。
姜衔玉也道:“淑妃娘娘说的是,妾身也十分不解。”段采女给她的桂花酿她也用了。
没有人回答她们的疑问。
太医将她们带来的桂花酿检查了一番,里头却没有发现夹竹桃汁液。众人皆皱眉沉思,没多久,庆望也带回了消息,除了承光宫,其他宫的桂花酿竟都是正常的。
姜令音扭头看向扶喻,“陛下,这是存心要害妾身似的。”
姜衔玉微微愣了愣神,“可段采女何故要给令妹妹一人下毒?陛下,妾身想,此事怕是并非如此简单。”
此话一出,连淑妃都有些费解,她没想到姜衔玉也会为段采女说情。如今的受害者,可是姜家人,她的亲堂妹。
姜令音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听诚妃娘娘的意思,是觉得妾身今日是自导自演,试图陷害段采女吗?”
姜衔玉抬着眸,对上姜令音冰冷的目光。她轻摇了摇头,声音一低:“令妹妹,我只是觉得此事
尚有疑点,段采女无缘无故岂会害你呢?”
“那诚妃娘娘觉得,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陷害段采女?”姜令音揪着她的话不放,眼里溢满了不耐。
姜衔玉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特别大度,宁愿无条件地相信旁人,也不肯多给她一点信任。也许她说得话没错,也许她是好意,可她从来都是站在自己和旁人的立场上去怀疑她、否定她。
名声对她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
日光正盛,氤氲的光影潜入承光宫中,姜令音看着姜衔玉白皙如玉的面容,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众人都没有打扰姜令音和姜衔玉隐隐约约的对峙。
每次遇到与姜衔玉有关的事,姜令音的反应都格外大,格外不正常,扶喻不知道她是不是从前与姜衔玉不对付,但他这人向来对事不论对错。
他眼眸一沉,嗓音散漫,语气却不容置疑:“够了,诚妃。”
扶喻垂下视线,将身侧女子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慢慢掰开,“朕相信你。”
他一边安抚着姜令音的情绪,一边吩咐:“传段采女过来。”
诚然姜衔玉的话也有道理,但那又如何呢?桂花酿是段采女送的,她未必没有动手脚的可能;至于是否是姜令音故意陷害……
似乎也有可能。
扶喻低眉摩挲着女子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想着:可谁叫他偏心呢。
帝妃二人之间的亲昵动作没有丝毫遮掩,落在了殿内所有人的眼中,众人心思各异,神色却丝毫不显。
籍安去请段采女时,段采女还跪在太液池边上,琼贵嫔坐在亭子里和几个嫔妃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赏着春景。
见到御前来人,琼贵嫔脸色微有变化,承光宫发生的事她也就得到了风声,如今见籍安要带走段采女,她也表示要跟着一起。
籍安没有阻拦她。
待段采女入殿,淑妃立即质问:“段采女,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籍安已经告诉了段采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跪在地上,神色慌乱,语句还算流畅:“陛下,淑妃娘娘,桂花都是妾身亲自在御花园采摘的,也是妾身亲手酿做的,分给各宫娘娘和姐姐时,也是随意取的,妾身也不知怎么只有令贵嫔姐姐得到的有毒……妾身、妾身胆敢谋害令贵嫔姐姐?还望陛下和娘娘明察。”
琼贵嫔眸子悠悠一转,“段采女这段日子可是日日来承光宫献殷勤,她又岂会毒害令贵嫔?”
她看向扶喻,话的矛头却指向姜令音:“令贵嫔安然无恙,偏是方才人中了毒,难道是巧合吗?”
方才人可是因为姜令音的得宠而渐渐失了宠的。
姜令音坦然地看着她,“琼贵嫔难道不知方才人为何会在承光宫吗?”
她可不相信,琼贵嫔会好端端地提起方才人。说不准,二人私下还有什么来往呢。
琼贵嫔眉头一竖,“难道不是令贵嫔留下她的吗?”
姜令音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这时候,楚采女向前两步,喏喏道:“今日是妾身向令贵嫔姐姐提起尝一尝桂花酿的,方才人来送香囊,说想留下来和妾身一起打络子,令贵嫔姐姐本也没打算让她留下……陛下,淑妃娘娘,这是一个巧合,若非妾身的提醒,若非方才人喜欢桂花酿,往后中毒的便是令贵嫔姐姐了。”
几人各抒己见,扶喻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反应,但他与姜令音交握的手,却已然代表了他的态度。
琼贵嫔敛着眸子,心底不了避免地产生了浓浓的失望。
她不明白,怎么陛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先前后宫的事,陛下都是不耐烦理会的,都是交给淑妃来处理,实在处理不了,他才会出面,并简单利索地做出决断。
为什么,他如今能耐得住性子坐在这儿听她们为了一件小事而争辩不休?
她耷拉下精致的眉眼,脸上的情绪一寸寸寡淡下来。
方才人中毒,又是在承光宫发生的事,自然不可能只是随意询问一下段采女。宫正司的人得了圣谕,带着人搜起了她的屋子。搜查时,籍安也在一旁盯着。
段采女住在瑶华宫的西偏殿,与主殿有一墙之隔。
籍安站在走廊下,望向那边时,心里不免唏嘘:从前后宫中,最热闹的就是瑶华宫,宫人们挤破头都想进去伺候,可蕙妃一病逝,宫人们死的死,散的散,这会儿,瑶华宫的主殿竟是最冷清的了。
……
然而段采女那儿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顾静姝眸中神情稍微闪烁,不急不慢地道:“敢问令贵嫔,段采女送来的桂花酿都有何人接触过?”
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莫不是太晚了?
姜令音转向她,眉心蹙了一下,“顾贵嫔是怀疑妾身宫里的人动手脚?”
“是。”顾静姝镇定自若,“除了段采女,便只有令贵嫔身边的宫人能接触到桂花酿。”
姜令音若有所思,“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看向纤苓,问:“都有何人接触过?”
纤苓一怔,很快垂眸报出一串人名来:“除了奴婢,只有冬灵和觉夏接触过。”
姜令音点点头,道:“她们都是贴身伺候我的人。”
顾静姝含笑,“令贵嫔确定信任她们吗?”
姜令音没有立即回复。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
扶喻见她这样,也察觉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他扬声,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凌厉:“将她们都送去宫正司审问。”
“陛下……”姜令音轻轻一唤,欲言又止。
扶喻眼眸漆黑地盯着她,“朕知道你信任她们,但此事非同小可。”
况且,这几人并非是女子带入宫的,衷心的真是假,还待考究。
今日是她侥幸没有中毒,可她不会每一次都如此幸运躲过去。若是身边的人不干净,往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呢。
姜令音想了想,坚持道:“陛下,妾身相信纤苓,将她留下吧。”
扶喻拧着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到底没有拂下女子的脸面,道了句“好。”
纤苓感动得热泪盈眶:“奴婢多谢主子信任。”
扶喻扫视殿内一周,声音沉下来:“采女段氏,言行有失,罚俸、禁足一个月。”
即便没有证据指向段采女,他仍是处罚了段采女。
淑妃瞟了眼磕头谢恩的段采女,无声地叹了口气。
段采女还未承宠,便遭了这么一难,往后还能复起吗?
退出承光宫前,淑妃回望了一眼正在与扶喻四目相对的姜令音,会是她吗?
这一局看下来,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中毒的是方才人,被处罚的是段采女,可得到陛下怜惜的,却是她。
可方才人和段采女人微言轻,没有圣宠,也没挡她的路,她何必做这样的一个局呢?平白惹人怀疑。
她想不通。
待众人离开,殿内便只剩下姜令音和扶喻。
“陛下当真不怀疑妾身吗?”姜令音看着扶喻,问得认真。
扶喻神色不变,看出了她的心思。
“朕说了,相信愔愔。”
姜令音不依不挠地追问:“那陛下为何相信妾身?”
相信还需要理由?
扶喻觉得女子是故意在为难他。
“那朕该不该信你?”他反问。
姜令音哼了声,立即冲他甩脸色,“陛下果然是哄骗妾身,您心里分明就是不相信妾身。”
她站起身,将脸撇了过去。
扶喻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他自诩看惯了后宫女子的伎俩,了解她们的心思,怎么这会儿竟觉得棘手得很?
相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成。
他打量姜令音一瞬,将人拽到自己身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方才不是想坐在朕腿上吗?现在没了外人,来坐吧。”
姜令音立即将方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她气恼地捏了捏扶喻的腰,语气沉沉:“陛下就喜欢戏耍妾身,妾身才不想坐您的腿上。”
扶喻“嘶”了一声,捉住她的手腕,“旁人想坐都坐不上,你还嫌弃起来了?”
姜令音立即反驳:“那妾身也不坐旁人腿上啊,陛下腿上硬邦邦的,不如坐软垫呢,妾身不喜欢。”
扶喻气笑了:“先前也不知是谁坐在朕的身上——”
姜令音蓦地捂住他
的嘴唇,又气又恼:“陛下不许再说了!”
第74章 收网(下)“帮她尽快解脱吧。”……
扶喻眼眸中暗色翻涌,撑着扶手调转了个位置,转瞬间,姜令音被他压到了椅子上。
她默默松开放在他唇上的手,微缩了一下,“陛下要做什么?”
扶喻没说话,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呼吸有些重,掠夺性极强。姜令音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他的侵略。对于这个姿势,她不大乐意,便故意咬着牙关,躲闪起来。
扶喻双手都放在扶手上,姜令音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椅子上,逃避不得。
见女子这般,扶喻稍狠了力气,咬住她的唇。
姜令音疼得张开了牙齿,咬住了他的舌尖。
二人正你来我往较劲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儿是承光宫,明知二人在里面,谁敢不知轻重地过来打搅?
因而没有人分散注意力。
直到门口传来庆望略显迟疑的声音:“陛下,不好了,沁嫔主子被二皇子撞着,动胎气了。”
事关重大,否则庆望也不敢冒着风险打扰。
姜令音皱了皱眉,忙推开扶喻。
扶喻直起身来,平复了喘息声,方淡淡道:“知道了。”
他扫了眼女子的面容,哑声道:“朕忙完再来看愔愔。”
姜令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微肿的唇瓣,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陛下去忙吧。”
扶喻拢了拢衣袖上的褶皱,走出殿内。
庆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抿着唇,一副心绪不佳的模样,立即心中一凛,低下了头。
他自然没有错过扶喻唇上的痕迹,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沁嫔一直好好地待在临华宫里养胎,今日怎么会被二皇子撞上了?
扶喻大步流星地走出承光宫,坐上銮驾,他微微侧头,面上带着些许的锐利,“去尚仪局挑个可用的宫女给令贵嫔补上。”
庆望猛一抬头,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宫人的调动一向都是由各局的掌事安排,陛下从来没有管过的,这次竟要他去挑人,显然是因为今日的事让陛下怀疑起了令贵嫔身边伺候的人的衷心,而让他去挑,那选中的,定不能是普通的宫女了。
陛下这样安排,是不放心令贵嫔,怕令贵嫔受伤吗?
庆望用余光注意着扶喻的反应,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立即招手唤来籍安,同他叮嘱了一番。随后,他从銮驾一侧离开,朝尚仪局的方向走去。
承光宫
姜令音整理了一下仪容,到偏殿看望了已经醒来的方才人。
方才人已经从伺候的宫女口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正后怕着,见了姜令音,她目光闪了闪,问道:“令贵嫔,妾身是因为你的喝了桂花酿才中毒的吗?”
纤苓纠正她:“是段采女送的桂花酿,不是我们主子让你中的毒。”
若不是她贪嘴,也不会中毒了。
方才人靠在软枕上,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有些深邃,“可到底是妾身代替令贵嫔中了这个毒。”
姜令音听到这话,勾着唇角轻笑一声:“是啊,若非方才人,谁也不知这桂花酿里有毒。”
“方才人先回去好好养着身子,此事,我会给方才人一个交代的。”
也不知方才人有没有听出她的意思,但有了她的保证,方才人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好,那妾身就等令贵嫔的消息。”
待回到寝殿,纤苓蓦地冷笑:“方才人难道是觉得主子欠她什么不成?主子何必要给她什么交代?”
她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姜令音定定看了她两个呼吸,莞尔一笑:“她毕竟是在承光宫中的毒,应该的。”
纤苓撇撇嘴,小声嘀咕:“方才人接近主子本就是不怀好意,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往后怕是更要扒着主子了。”
姜令音当做没听到一般,她坐回榻上,眼睑低垂,忽地问:“先前你说冬灵与宜庆宫的人有来往,觉夏也是诚妃调来的,这次的桂花酿她们也都触碰过,难道是巧合吗?”
姜令音自从入宫后,与姜衔玉的关系一直很僵,跟在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姜令音不喜姜衔玉,故而很少提起。
纤苓见她主动说起此事,也有一瞬的惊讶:“可诚妃娘娘与主子都是绥安侯府的姑娘,诚妃娘娘有什么理由害您呢?”
姜衔玉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害她。
姜令音看着纤苓两条眉头拢在一起,笑了声:“谁知道她心里是如何嫉恨我的呢?”
纤苓微微吃惊:“可奴婢瞧着诚妃娘娘待主子很是关怀,怎么会……”
“她贯是虚伪,旁人不清楚,我却知道得明明白白。”姜令音敛了敛笑意,声音低沉,“可莫要被她给骗了。”
纤苓点点头,“奴婢记着了。”
……
姜令音让喜盛注意着临华宫的动静,一有结果就来告诉她。
一柱香时辰左右,喜盛就回来了:“主子,是二皇子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慎撞到了沁嫔,好在有刘选侍在沁嫔身边护着,沁嫔只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
“陛下斥责了瑾妃娘娘,并杖责了二皇子身边的宫人,还嘉奖了刘选侍。”
姜令音记得刘选侍,是那回被扶喻迁怒的刘才人。
“如何嘉奖的?”她问。
喜盛挠了挠头,如实道:“赏了些银子。”
姜令音挑了挑眉,只是这样?
她还以为,至少能复位呢。
不过当初扶喻给刘才人降位的理由是窥伺帝踪,这回虽没有复位,但到底让扶喻对她的印象好了些。
只不过,宫里的皇嗣们都被保护得很好,平常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也只在除夕宴会上远远看到了一次罢了,那,二皇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撞了沁嫔呢?
正想着,喜盛低下声:“主子,奴才打听过了,陛下今日之所以来得这样快,是因为籍安公公报的信。奴才去太医院请太医回来时,被籍安公公拦住问话,籍安公公知晓了此事,告知了陛下。”
“奴才瞧着,籍安公公仿佛是在向主子卖好?”
姜令音略一正色,“他给我卖好?”
籍安可是御前的太监,他们御前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私下里与后妃们有所牵扯,他怎么明知故犯呢?
但仔细想来,籍安对她,似乎是有点儿殷勤了。
“此事切莫声张,待我再看看。”
她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
*
晚间守夜的是杪夏。
姜令音没有让人把蜡烛熄灭,因而殿内并不昏暗。
“主子,冬灵和觉夏虽都在宫正司里,但奴婢还是有些担心。”杪夏抿着唇,小声道,“她们不会被人害了吧?”
姜令音抚着锦被上的花纹,淡淡道:“怎么不会呢?畏罪自杀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吗?”
“只有她们之中有人认罪,那此事就被揭过去了。”
杪夏心中百感交集,作为对主子的行为了如指掌的人,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宫闱的可怖。
“冬灵和宜庆宫的那位株青是老乡,她们之间的来往,仅仅是为了给宫外的家人寄钱。纤苓和冬灵在尚仪局时住在一间屋子,她不可能不认识株青。”
“主子当时让纤苓暗中观察冬灵,便是试探她,可她竟——”
杪夏说不下去了,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情绪颇是激动。
姜令音拍着她的手,无声安抚着她。
杪夏继续说:“那日主子带着纤苓和觉夏去放风筝后,奴婢看到冬灵将两坛桂花酿埋好就回屋了,奴婢借着清扫后院的理由,支开了前院的所有人。之后,奴婢却看到了回到树下的萱儿。”
“主子冷落冬灵的那些日子,都是萱儿在安慰她。所以,萱儿经常出入冬灵和纤苓的屋子。”
“今日开封桂花酿的也是冬灵和纤苓。”
杪夏颤抖着手,道:“奴婢还在萱儿的屋子里找到了藏起来的剩余的夹竹桃汁液。”
她将那些汁液混入了萱儿的晚膳中。
萱儿是和觉夏一
个屋子,但觉夏今晚在宫正司,因而今晚屋子里只有萱儿一个人。
这是杪夏第一次伤人性命,她虽没看到那个场景,但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一个恐怖的画面。
“杪夏。”姜令音唤她。
她盯着杪夏,一字一句:“我们一起去看看。”
杪夏愕然失声。
姜令音说到做到,她披上一件外衫,举起一个烛台,就拉着杪夏推开了屋子的门。
走廊下挂着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天上的星星散发出微弱的光,但月色如练,倾泻了满院。
天黑之后,姜令音给每个宫人都发了一碗安神汤,让她们早点歇息,这会儿宫人们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
杪夏稳住心神,从姜令音手中接过烛台,找到萱儿的屋子,将门打开。
屋内有断断续续的细微的呻吟声。
杪夏找到了床榻上的萱儿,烛光映在她苍白冒汗的脸上,有几分模糊。
“主子。”杪夏退后,让姜令音走近看。
萱儿蜷缩着身子,时不时抽搐两下,已然是中了毒的模样。
姜令音静静看了一会,眉宇间掠过一抹怜悯。
“这样太折磨人了。”
杪夏刚要点头回答,又听她轻轻道:“帮她尽快解脱吧。”
怔愣间,她被姜令音递了个手帕。
杪夏低下头,看着这块云锦制成的手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姜令音没有催促她,只是将她手上的烛台拿走,而后弯着唇角,安静地注视着她。
烛光反照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为她添了一抹淡淡道光晕,柔和又美好,叫人不敢直视。
杪夏蓦然移开视线,哆哆嗦嗦地将帕子覆上萱儿的口鼻之处。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忽然有人贴上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用力往下按。
杪夏弯着腰,一动也没有动。她知道,是主子在帮她。
她们一起——
看着萱儿没了呼吸。
第75章 为难(上)“我让你们走了吗?”……
“主子,萱儿她……”
回到寝殿,杪夏便紧挨着姜令音,她眼里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却是庆幸:“若非主子谨慎,今日躺在那儿任人宰割的就是您了。”
她虽然极力压着内心的恐惧,但姜令音还是捕捉到了她指节发白的细节,她握住杪夏的手,将她手中的帕子一点点抽出来。
“杪夏,你说得对。”
她道:“在这个宫里,只有我们是彼此可以信任的人。”
她们已经相互依靠了许多年,以后,还要相互依靠才是。
杪夏是个通透之人,姜令音相信,经过这一次,杪夏与她会更加的依赖和亲近,视她为唯一。
主仆二人很晚才沉沉睡去,殿内的蜡烛也燃了一夜。
翌日一早,姜令音正在鸾镜前梳妆,纤苓忽然呼吸急促地来报:“主子,打扫前院的萱儿没了。”
姜令音深吸一口气,侧眸看她,连声质问:“没了?怎么没了?”
纤苓心头一震,解释道:“奴婢、奴婢方才发现宫女少了一人,便去萱儿屋子里找,见她躺在床榻上,还以为她还没醒……可当奴婢探了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浑身冰凉……主子,昨儿她还好好的呢。”
杪夏为姜令音插上一支发簪,状似随意道:“昨儿咱们宫里才出了中毒的事,冬灵和觉夏还在宫正司呢,萱儿这个时候没了,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姜令音深以为然:“纤苓,你去找个医女来检查一下她的屋子和昨日的饮食,看看可能有什么发现。”
“是,奴婢明白了。”
待纤苓屈膝退下,姜令音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暗芒。
杪夏压着声音道:“主子,这事儿可会让她乱了阵脚?”
“或许吧。”姜令音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了勾唇,“不过她背后的主子藏得倒是深,也不知何时能露出来。”
敢直接往她身边安排眼线,手上定然还握着不少东西。姜令音可没忘记,当初蒋氏和流絮那莫名其妙的行为。她有一种感觉,蒋氏的死,和纤苓背后之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顾静姝是否发现了什么?
如若不然,她怎会突然与陈采女亲近起来?
陈采女是宁昭容宫中的人,入宫后一直与蒋氏住在一起,莫不是她知晓些什么?
越想越有道理。
“咔哒、咔哒”,姜令音的蔻丹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姜令音眉目一凝,对杪夏道:“明日,你去一趟宫正司,将冬灵和觉夏接回来,顺便再问一下关于流絮的事。”
杪夏会意:“是。”
至于为何是明日将二人接回来——
不多时,纤苓将医女的发现禀告给姜令音。
医女在萱儿的身上发现了夹竹桃汁液,并在她屋子里找到了装过夹竹桃汁液的小瓷瓶。
“是她!”杪夏蓦地冷笑,“是她在桂花酿里投毒。”
纤苓也回过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请罪道:“奴婢竟不知萱儿也触碰过桂花酿,还请主子恕罪。”
姜令音俯视着她,沉默片刻道:“不怪你,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谁知道她是何时投的毒呢。”
小瓷瓶是宫里常见的样式,查起来,也没什么线索,姜令音让人将萱儿的尸体裹出去后,又让人清理了萱儿的屋子,便对承光宫众人宣布了最后的结果:“此事是萱儿所为,让宫正司的人放了冬灵和觉夏吧,她们受委屈了,杪夏,你明日去亲自接她们回来。”
消息被淑妃知晓后,她先对负责管教萱儿的司籍进行了贬斥,又派人来承光宫安抚了一下姜令音的情绪。
喜盛不由地咋舌道:“奴才记得,尚仪局的司籍可是有望成为下一任尚仪的人呢。”
姜令音听了,饶有兴致地问:“哦?那除了她,还有谁有望成为尚仪?”
喜盛了如指掌地道:“除了她,便是司赞司的有声了。”
听了有声的名字,姜令音不由地与杪夏对视了一眼,这时,喜盛又忽地拍了下脑袋,道:“奴才想起来了,司籍大人是给顾贵嫔教导规矩的大人呢,而司赞大人,是主子的。”
姜令音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那位司籍叫什么?”
“叫、余香。”
顾静姝皱着眉,甚为不解:“只是因为萱儿是司籍手下掌管的宫女,便要被牵连受罚吗?”
霜月点点头,“是,这也是淑妃娘娘下的令。”
顾静姝在苏家受余香教导数日,对她颇是欣赏和喜欢,因而这会儿实在难以接受。
素衣也很喜欢余香,她担心道:“余香姑姑日后可是要升任尚仪大人的,这遭了淑妃娘娘的贬斥,还能升任吗?”
霜月见她们这般气愤的模样,又犹豫着道:“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见顾静姝望过来,她忙道:“能与司籍大人争一争尚仪之位的,还有司赞大人,她名唤有声,曾是给令贵嫔指导规矩的。”
话一出,几人都有一刹的惊讶。
素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窍,道:“令贵嫔亲近司赞大人,会不会是她——”
顾静姝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姜令音虽然还没有接触权力,但并非不能早早布局,六位尚局的大人都已年迈,再过一两年或许就要退下去了,接替她们的这些人,若与某一后妃私下亲近些,那对于管理后宫的人来说,可谓是极其不好掌控的;更不必说若这人手上有宫权了。
六个尚局掌管的事宜,与后宫嫔妃们紧密联系,衣食住行用,嫔妃们离不开她们,可若是她们暗藏祸心,谁能保证自己不中招呢?
拥有了权力,方才知晓权力之下掩盖的腐朽和黑暗。
见顾静姝沉思,霜月默默地低下了头。
*
晌午将近,庆望忽然带着一名宫女来到姜令音面前。
“令贵嫔主子安,陛下说承光宫中缺了个宫女,特意让奴才带着人来给您补上。”
姜令音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庆望身边的宫女身上,顷刻间了然了扶喻的意思:“好,劳烦公公替我多谢陛下。”
见姜令音坦然接受,庆望心里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好话,才领着赏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