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牌“瞧着像是令婉仪。”
扶喻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
这女子怎么回事?难道没看出来这香囊是汪宝林送他的吗?
姜令音却毫无所觉似的,抬了抬眼,“陛下?”
扶喻决定再给女子一个机会:“愔愔不觉得这香囊瞧着眼熟吗?”
还不知这女子会不会刺绣呢?不过女子大多都会一些女工,想来以她的性子,该是学得不差。
让她绣什么图案好呢?
双龙戏珠?龙凤祥云?松鹤还是……
“妾身从未见陛下戴过香囊,如何知晓这香囊出自何人之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觉得香囊比玉佩好,便戴着吧,就当妾身方才一个字也没说。”
见女子有了恼意,扶喻忽地生了一抹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将女子拉回来,“朕只是觉得,可以试一试佩戴香囊,玉佩虽好,时日长了,也戴腻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女子的心,女子立即反问:“妾身看,陛下分明就是以物代人。陛下莫不是想说嫌弃妾身,腻了妾身了?”
扶喻哑然。
他怎么就是这个意思了?
“愔愔这是曲解朕。”他咬声,一字一句,“愔愔倒是说说,朕如何就腻了你了?”
姜令音迎着他的目光,细数道:“陛下既然都戴了香囊,为何还要询问妾身?妾身说了,陛下反而觉得妾身说的不对。陛下这不就是故意为难妾身吗?”
“陛下觉得日日戴玉佩腻了,不就是想说日日见妾身也腻了吗?”
她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扶喻差点都被她说服了。
“愔愔口齿好生伶俐。”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女子腰间的软肉,“朕看朕当初该赐你‘伶’字的。”
姜令音扭了扭身子,试图避开他的手掌,随即不满道:“‘伶’字不好,妾身不要。”
扶喻被她气笑了,他一把捉住女子胡乱折腾的手,将女子搂得更紧,“满宫女子就属你最不好伺候。”
姜令音没他力气大,被他按在怀里后,愈发不满:“明明是妾身伺候陛下。”
“你?”
扶喻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是你伺候朕?”
他的目光带着侵略的意味,十分危险。
姜令音却不惧怕,语气甚至有些兴奋:“那陛下打算如何伺候妾身?”
扶喻眼眸微眯,低头去嗅女子身上的馨香,喉咙滚动,嗓音低沉:“愔愔想知道?”
最后也不知是谁伺候谁,只是二人身上都大汗淋漓。
姜令音嘴上仍是不饶人:“陛下没上次伺候得好,就是腻了妾身了。”
“行。”餍足后的扶喻已经懒得与她争辩。
可见他不否认,姜令音从他怀里出来,又气了:“陛下这是承认了?”
“陛下身在熙和殿,心是不是在旁人那儿?”
扶喻垂了垂眼眸,不答反问:“愔愔不是与朕心有灵犀吗?”
姜令音一噎,随即嘟囔道:“有妾身在,陛下才不会想旁人。”
扶喻对她的话不可置否,他是个做事专注之人,与这女子相处时,他岂会分神想旁人?况且,后宫嫔妃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他心里留下过痕迹,又有谁值得他去想呢?
虽自幼耳濡目染父皇与母后相敬如宾的场面,但他始终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然而作为皇帝,感情淡薄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他的父皇倒是感情丰沛,待后宫嫔妃都十分温和宽厚,得到了所有人称赞。可又如何呢?
这种虚无的名声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作为一个皇帝,处事不能随心所欲,他嫌累得慌。
世人说他无情或是说他多情,对他有什么影响呢?他想宠爱谁亦或是冷落谁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后宫女子如云,合他心意的,他多宠爱些又有何妨?
姜令音与扶喻闹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人捏了捏脸唤醒:“下大雪了,午后来勤政殿,朕给你补过生辰。”
姜令音睁不开眼,胡乱地点了点头。
扶喻见她这样,便知晓这女子大抵是听没听见的,于是离开之际,他挑了个眼熟的宫女吩咐:“午膳后让你家主子来勤政殿。”
顿了顿,他又道:“罢了,到时候朕让人抬步辇来接你家主子。”
杪夏强忍着欢喜,高兴地应下。
等扶喻上了銮驾,庆望不禁回头望了眼钟粹宫的匾额,心里不禁啧了一声,往后这后宫怕是要因着这里头的两位主子变天了。
不过比起顾贵仪,他更佩服令婉仪。
也不知她怎么就让陛下这样上心?
陛下有心给令婉仪补上一次生辰,知晓雍州冬日不下雪后,便吩咐他去安排一场冰嬉活动——虽说宫里每年年底都有这个活动,但对令婉仪来说却是第一次见,想来令婉仪定会十分喜欢的。
而且正好如今下雪,除了冰嬉,还能玩一玩滑雪和冰槎。
*
琼芳殿
露微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您都一夜未眠了,好歹歇息歇息吧。”
自从昨日傍晚在锦鲤池遇到了嫣小仪,得知了沁丽仪或许有孕一事后,自家主子就一直心不在焉,晚膳没用也就算了,夜里也不歇息,就这样枯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自
己的小腹。
琼嫔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腹部已经微微凸显出弧度。
她喜欢穿紧身的襦裙,系上腰带后看得更加明显。
露微有些担心,“主子,此事还未确定呢,或许沁丽仪只是月事推迟罢了。再者,她位分在您之下,即便来日诞下了皇嗣,也比不过您的。”
琼嫔淡淡瞄了她一眼,“是吗?”
露微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安慰:“是啊,即便是真的有孕了,沁丽仪也还未坐稳胎,谁知会不会一个不慎便……”
琼嫔抿着唇,落寞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她喃喃:“是啊,她还没过三个月呢。”
而她,如今胎象还算安稳。
琼嫔眸色轻闪,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当初淑妃娘娘是如何小产的?”
露微一诧,“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琼嫔抚着小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露微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见自家主子情绪有所好转,赶忙让人伺候主子梳洗用膳。
永安宫与钟粹宫离得近,圣驾所到之处又声势浩大,无人不知。
祺充仪站在窗前,一次一次地看着銮驾靠近、走远。
明明她和陛下离得很近,可陛下自始至终没有往永安宫瞧一眼。
她耷拉着眼皮,心烦意乱。
云栀行屋外进来,望了她一眼,很快若无其事地走近、轻声:“娘娘,奴婢已经问过郦太医,您的身子如今大好了。”
祺充仪回过神,唇边扯出一抹笑:“好,你去昭和宫知会淑妃一声,说本宫身子已经好全,让尚寝局将本宫的玉牌重新挂上。”
云栀忍不住提醒:“可娘娘您这身子刚好,恐怕经受不住……”
若是扫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祺充仪睇了她一眼,冷声:“用了那么多药,难道本宫还是承受不住陛下的宠幸吗?”
云栀被问得哑口无言。
娘娘这么着急她能理解,但她其实有些不确定,陛下知道娘娘的玉牌挂了上去,便一定会召娘娘侍寝吗?
但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若是她再说下去,娘娘指不定又要冲她发脾气了。
再忍一忍吧,快到宫宴了……
她终归是虞家的奴才,而非娘娘的。
云栀低着头退出屋子,撑着伞走到昭和宫门前。
……
绫屏送走云栀回到内殿,脸色有些奇怪,她看了眼自家娘娘,纳闷道:“娘娘,祺充仪的病当真好全了吗?”
淑妃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郦太医既说她好了,那便是好了。让人去尚寝局走一趟,将祺充仪的玉牌挂上去。”
绫屏应着,就要吩咐下去,忽地听淑妃问:“陛下多久没去永安宫看祺充仪了?”
绫屏边算边道:“奴婢记得,陛下上回去看祺充仪还是永安宫小厨房走水那日。”
之后蒋贵人失声,牵扯到了永安宫的宫人,陛下虽维护了祺充仪,仅仅责罚了那些宫人,却再没去过永安宫。
绫屏呼吸一轻:“陛下这是对祺充仪不满了吗?”
淑妃默了一瞬,当时她提出延后修缮永安宫的小厨房一事时就秉着试探的态度,但陛下竟顺了她的意思,那时候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往常,无论是谁与祺充仪对上,吃亏的都不会是祺充仪,那会儿前朝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陛下改了作风?
以祺充仪的身子,其实本不该入宫的,但陛下念着虞家那位的情,恩准她入了宫。倘若她能像顾贵仪这般,认清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淑妃却是清清楚楚:当初大封后宫,陛下原是打算给她妃位的。
只是可惜,一手好牌,却被她打的稀烂。
以至于最后仅得了个充仪之位,位居宁昭容之下。
淑妃轻摇了摇头。
陛下瞧着冷心无情,但实际上也重情重义。
这么多年,其实陛下对祺充仪已经够容忍了,她若一直不改那性子,陛下的耐心总有被消耗完的一天,而到了那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呢?
虞家,可不止她一个姑娘。
听说那位二小姐,今年也及笄了。
涉及旧事,绫屏也不免扼腕叹息:“祺充仪这般,如何对得住虞夫人?”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虞夫人以性命换来的吗?
她是虞夫人唯一的女儿,虞夫人死后,太后本是要收养她为女儿的,陛下也打算给她郡主之位,可她呢?这些偏偏都不要,一心要嫁给陛下。
有恩情和虞夫人的性命裹挟着,最后,是陛下妥协了。
“不说旁的,陛下这些年待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淑妃没制止绫屏的话。
虞家祖上出过几位太子侍读,很是得圣心,前一任家主也是先帝心腹之臣,坐到了尚书职位。可如今的虞大人呢?有祖上蒙荫,又得陛下提拔,如今才是太常寺少卿。
绫屏撇了撇嘴:“上回奴婢出宫,听说虞大人对院里的一位姨娘极尽宠爱,已经打算扶正了。”
淑妃一顿,“是生了虞家二姑娘的那位?”
“是啊。”绫屏嗤笑道,“这位姨娘从前还是虞夫人的丫鬟,自己的主子没了,她竟迫不及待地爬了床,头一胎就生了虞大人的长子,之后又生了虞家二小姐。”
淑妃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好了,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虞家的家中事,旁人无权评判。
但陛下对祺充仪的冷落,着实来得有些快。
这不单单是冲祺充仪去的,虞家定也在其中。
那么,虞家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淑妃眼眸轻转,安静思量。
*
祺充仪近来一直很安静,让不少人歇了观望的心思,但云栀去昭和宫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了。
没过多久,她们便发现,昭和宫有人跑了尚寝局一趟。稍稍打听,便知晓了真相——
祺充仪挂上玉牌了。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侍寝了。
宁昭容不可置信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祺充仪?”
南筝点头:“是。”
话落,殿内就陷入了沉寂。
宁昭容敛下眼眸,眼底神色复杂。
南筝看不清自家娘娘的神色,却可以察觉出娘娘此时的心绪,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娘娘与祺充仪之间的龃龉,又赶紧闭上了嘴。
其实祺充仪也没对自家娘娘做什么,平常截寝,娘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自从祺充仪在二公主周岁宴说了句“又不是皇子”之类的话,自家娘娘才彻底与她撕破了脸。
公主又如何?
那是娘娘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之后,陛下去永安宫的次数减少了许多。
后来大封后宫,自家娘娘也压了祺充仪一头。
虽说有娘娘生了公主的缘故,但她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诚妃娘娘不也没生过吗?还不是稳稳坐了妃位?
好半晌,宁昭容才笑了一声,道:“本宫记得她也许久不曾侍寝了,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调养好了,本宫也该助她得偿所愿才是。”
南筝眼皮子一抖,迟疑地望着她:“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面上带着笑,一字一顿:“令婉仪。”
这宫里,与祺充仪水火不容的不止她一个。
祺充仪想侍寝,也得看看令婉仪乐不乐意啊。
“今早陛下刚从熙和殿离开,依照往日来看,晚膳大抵也是她。”大多时候是陛下来后宫而非令婉仪去勤政殿。
圣驾从勤政殿出来,去钟粹宫时一定会经过永安宫。
宁昭容勾着唇:“陛下若是去熙和殿用膳,令婉仪难
道还能留不住陛下,让陛下去永安宫?”
南筝不确定地问:“可若是陛下今晚不来熙和殿用膳呢?”
那时候,尚寝局的人当会去御前让陛下择嫔妃侍寝了。
时隔这么久,祺充仪终于挂了玉牌,难道不会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吗?
陛下瞧见了,岂会视若无睹?
宁昭容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不来熙和殿也不打紧,那便让令婉仪去勤政殿。”
有令婉仪在,御前的人会没眼色到尚寝局的人带着后宫嫔妃的牌子进去?
那,如何才能让令婉仪去勤政殿呢?
这很简单。
她能想到这些事,令婉仪岂会想不明白?
以她的性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祺充仪与她争宠?
所以,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看祺充仪与令婉仪鹬蚌相争。
*
熙和殿
知晓陛下让主子用过午膳去勤政殿,宫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谁不想自己的主子得圣宠呢,主子得宠,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在外,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没有保持多久,听说祺充仪病愈,重新挂上玉牌的消息后,众人蓦然一静,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姜令音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沉声问:“祺充仪的玉牌都挂上了,你们说陛下今晚会不会去永安宫?”
众人闻言,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
陛下的心意,谁能知晓呢?
冬灵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有您陪着陛下,陛下不会去永安宫的,这段时日,陛下可是一次都没去瞧过祺充仪呢。”
话是如此说,可姜令音不能保证扶喻在祺充仪和她之中选择自己。
她想起当时问的那个问题,和喜盛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时她让杪夏去查,却一无所获,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这时候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姜令音望向喜盛,声音很淡:“祺充仪当初是为何入宫的?”
这对于常年待在宫里的奴才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喜盛也不觉得很难回答,只是这件事他也是从旁人那儿听说的,因此,他不敢乱传。
“主子,此事说来也简单,据说祺充仪的母亲虞夫人对太后殿下有恩情,在虞夫人病故后,祺充仪便时常被太后接到宫里小主,那会儿先帝还未驾崩,陛下还是太子……”
“待陛下登基,太后还打算给祺充仪一个郡主的身份让她出嫁,只是祺充仪不肯接受。”
“后来祺充仪便同淑妃娘娘她们被礼聘入了后宫。”
姜令音了然。
“既是如此,祺充仪怎么反而位分最低呢?”
喜盛声音愈发低:“奴才在内侍省那儿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是祺充仪在大封后宫前惹恼了陛下,以至于被陛下临时改了封位。”
姜令音有些好奇:“改了封位?那原先陛下给她的是什么位分?”
喜盛面色一僵,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是妃位。”
姜令音半点不意外。
姜衔玉都能捞上一个诚妃之位,没道理祺充仪不能。那,祺充仪做了什么惹恼了扶喻呢?
她眸色一深。
从祺充仪截寝那一次开始,她和此人就注定不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既然如此,她何妨不再彻底落实这个不合?
相信后宫里此时也有很多人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吧。
她,不会叫她们失望的。
晌午过后,各宫忽然发现御前的人抬着步辇到了钟粹宫。
永安宫
祺充仪攥住了木箸,声音缥缈:“陛下派人去钟粹宫接了谁?”
钟粹宫只有顾贵仪和令婉仪,除了她们,还能有谁呢?
但她私心想让那人是顾贵仪。
不知为何,她对于令婉仪的忌惮更深。
步辇从永安宫门前经过,云栀远远就见到了步辇上的那一抹红,在茫茫的雪色里,红色是那样明亮又显眼。
除了令婉仪,不可能是旁人。
云栀的印象里,顾贵仪并没有穿过如此鲜丽的衣裳。
“娘娘,奴婢瞧着像是令婉仪。”
祺充仪咬住唇,眸底泛起一丝凉意。
“叫人跟上去看看,陛下让她去御前做什么。”
第42章 风姿“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姜令音从步辇上下来时,扶喻已经在台阶上等候。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暗纹团花长袍的常服,腰间垂下了一块龙凤戏珠纹白玉佩。
姜令音含着笑,一边将手递上去,一边道:“陛下给妾身暖一暖。”
步辇虽不怎么遮风,但姜令音穿了鹤氅,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又有暖手炉抱着,其实并不觉得冷。
扶喻握住她的手,目光掠过女子衣襟上那一圈的白狐毛,挑了挑眉,“冷?”
姜令音哼了哼,转移话题:“天寒地冻,陛下让妾身出来做什么?”
“没良心。”扶喻扯了扯唇,他去熙和殿去了那么多次,这女子才来过几次勤政殿。
他掐了把女子的脸颊,方道:“朕带去瞧一瞧冰嬉。”
“冰嬉?”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特意给妾身准备的吗?”
扶喻不自在地“嗯”了声,带着她往冰床走去。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是一片白茫茫。
姜令音和扶喻并肩站在台阶之上,银朱色与鸦青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夺目。雪光的照耀下,天地似乎都透亮了起来。
冰床之上,一众少年郎,身姿翩然,赏心悦目。
姜令音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男子,虽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根据那卓然的身姿,她还是认出那人是苏穆清。
他穿了一身朱色的袍子,扎了高高的马尾。手臂上握了一把弓,正在找靶子。
他像是一尾锦鲤入了水,自由又潇洒。
衬得周围人黯然失色。
射箭的动作流畅且标准。
“咻——”
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贺喜声,扶喻也笑道:“看来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穆清获胜了。”
姜令音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对苏穆清的赞赏,便也跟着笑:“陛下说的是哪位大人?”
扶喻指给她看,颇是得意地介绍道:“最出众的那一位,是苏家儿郎,名唤苏穆清。”
姜令音认真地点了点头,莞尔道:“妾身听说,苏大人同顾贵仪还是舅甥关系呢。”
扶喻朗声一笑:“是,不过穆清才二八之年,比顾贵仪还要小一岁。”
姜令音神色微诧:“苏大人这般年轻?也比妾身还要小一岁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穆清是男子,应当年轻有为,愔愔与他比做甚?”
“陛下这意思是单单看不起妾身一人,还是看不起世间所有的女子?”姜令音眉心微蹙,不赞同地道,“女子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呢。”
“朕岂会这样想?”扶喻轻摇了摇头。
他的母后从前就去行过军呢,他岂会看不起女子?
不过……
扶喻眉梢微动,忽然狐疑地看向女子:“难道愔愔从前也想过去当女将军?”
以她这挑剔的性子,可不像是能吃得惯军中食物之人。
姜令音转了目光,眺望远处,淡淡道:“妾身可没这么大志向。”
“妾身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女子秀眉淡淡蹙着,眉眼间添了一抹惆怅。
她转向扶喻,抬起二人牵着的手,“若是妾身去当了女将军,陛下可就遇不到妾身了。”
闻言,扶喻心头一滞,眸中有些许情绪翻涌。
好半晌,他揽住姜令音的肩头,嗓音低沉醇厚:“幸好愔愔没去当女将军。”
姜令音扬了扬唇,轻声呢喃:“那陛下对
妾身可要好一点,更好一点。”
好到,比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好到,心中只有她一人。
扶喻应了声:“好。”
姜令音不知他这句“好”算得上什么,又能代表什么,但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她都记在心上,倘若扶喻忘了或是……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令音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垂着眼帘,掩住眸子里的一片冰凉。
看过冰嬉,扶喻本打算带着姜令音去玩冰槎,却不料空中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得已换成了煮雪烹茶。
二人戴了风帽,披着斗篷,亲自去御花园采了一些花瓣上或是未落地的雪。
勤政殿和御花园分别在在皇宫的一南一北,绕了将近半个皇宫。
銮驾从昭和宫和瑶华宫门前经过不久,消息便传到了各宫。
几乎不需要打听,她们便知道了——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采雪。
永安宫
祺充仪抓住云栀的手臂,声音颤抖:“陛下采雪?”
陛下何时有这样的雅兴了?
云栀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声道:“是,娘娘,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那儿采花瓣上的雪。大抵是用来煮茶吧。”
祺充仪眼眶瞬间红了,“可从前,陛下分明不喜欢这种事……”
她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不解:“从前本宫邀陛下踏雪寻梅,陛下一次都没应过,太后说,陛下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陛下只喜欢骑马射箭……为什么?”
为什么如今竟陪着令婉仪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当时长安下了一场大雪,她兴致冲冲地去请陛下一同去踏雪寻梅,可陛下却皱着眉,冷声对她道:“这是你们女子喜欢的。”
难道令婉仪不是女子吗?
她喜欢,陛下怎么就应了呢?
想到这里,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低吼道:“一定是令婉仪这个狐媚子!”
云栀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拭泪水,却被祺充仪用力拂开。
“滚出去!”
“都给本宫滚出去!”
云栀一怔,什么也没说便屈膝退下。
合上门前,她看了眼扶着桌角的祺充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是陛下啊。
谁能让陛下做不喜欢的事呢?令婉仪再有本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陪着令婉仪,一定是陛下乐意。
当初不应娘娘,如今却应令婉仪,难道不是意味着陛下对娘娘和对令婉仪不一样吗?
可自家娘娘却仿佛看不透这一点,只会一味地指责令婉仪。
云栀在心里叹了口气。
*
姜令音和扶喻围坐在矮几前。
茶香袅袅,满室芬芳。
二人静静品着茶,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壶中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令音觉得用雪水煮出来的茶,味道好似比平常的甜。
她低着眉,轻嗅了嗅。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庆望弓着身走进来:“陛下,苏大人来了。”
扶喻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令音。
姜令音回望向他,不满地道:“陛下不是答应了妾身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见女子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默了一瞬,朝庆望吩咐:“让穆清进来吧。”
等苏穆清进来的间隙,扶喻蓦然意味不明地问:“愔愔想见一见穆清?”
姜令音不动声色:“陛下将苏大人夸得绝无仅有,妾身自然是想见一见是何等模样。”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扶喻,“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看上了苏大人不成?”
扶喻一噎,立即轻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见姜令音撇了撇嘴,他又稍稍缓了语气:“不可当着穆清的面口无遮拦。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姜令音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妾身谨记陛下教诲。”
扶喻自然知道女子是随口一说,谁胆子有她这样大,敢当着他的面说看上旁的男子?
这段日子,她在他面前愈发没规矩了。
扶喻拧了拧眉,想着是否要敲打敲打她。可这想法一出,便被他否定了。
女子这样明媚张扬,才是她的真性情。他何必让她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呢?
小心翼翼的她,就不是她了。
况且女子只在他面前这样,旁人无从得知。
对上旁人,女子总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罢了罢了。
苏穆清烤了烤火,将身上的冷气驱走方才踏入殿内。
他并不知晓殿内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女子在,因而触及到姜令音笑吟吟的面庞时,他脚步猛然一顿。
而且,他眼力很好,记性也不差。
扶喻见他久不上前,以为他在为难,便贴心地解释一句:“这位是令婉仪,与静姝一般年岁,且同住在钟粹宫。穆清不必担心。”
这句话大抵是想安抚苏穆清,让他将姜令音当成和顾静姝一样的晚辈来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苏穆清颇是窘迫地低下头,上前请安:“臣给陛下请安,见过令婉仪。”
他并无官职在身,因而姜令音只对他颔了颔首当成回礼。
“臣来得不是时候,望陛下恕罪。”
扶喻轻笑了一声:“无妨,穆清不必拘束。”
他语气自然:“正好朕的令婉仪想见一见穆清,抬起头来让她好好瞧一瞧吧。”
姜令音放下茶盏,先冲扶喻笑了一下,才平静地与苏穆清说话:“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穆清拱了拱手,“臣不敢。”
他微抬头,视线却始终落在地上。
扶喻见他这样,无奈地道:“好了穆清,来坐下。”
姜令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苏穆清,凑近扶喻的耳朵,小声道:“妾身觉得,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她自以为说话声很小,但殿内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扶喻不由地握紧了姜令音的手,约莫是当着苏穆清的面,他没说旁的话。
但姜令音坐直身子时,余光却不经意瞟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想来,这话让他听着的确舒心不已。
苏穆清一直低着头,姜令音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自然也不知晓他内心的澎湃。
第43章 见红“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
有姜令音在,苏穆清并没有逗留多久。用过一盏茶,他便起身告退。
姜令音借着品茶的姿势,乜了眼苏穆清。
不想,却与苏穆清对视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他弯了弯眼眸,后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殿内。
扶喻转头,问:“愔愔觉得穆清如何?”
姜令音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口上随意道:“妾身才认识苏大人,怎么知晓苏大人如何?”
“妾身眼中只能看到陛下,何必管旁人如何。”她脸上扬着笑,兴致缺缺地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朕一言九鼎。不过今日雪大,怕是只能待在殿内了。”
姜令音笑着凑近他,挽住他的胳膊,“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妾身做什么都高兴。”
前提是,后宫不会出现扫兴的事。
然而姜令音的话音没落地多久,庆望便抹着汗,踌躇地走了进来禀告:“陛下,方才后宫传来消息,说琼嫔和沁丽仪主子见红了,淑妃娘娘请陛下去一趟瑶华宫。”
姜令音眼眸微闪,见红?
琼嫔怀着身孕,可沁丽仪怎么也会见红?
莫不是……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迎上了扶喻复杂的目光,“愔愔。”
他才答应陪她一整日的。
姜令音垂了垂眼帘,声音平静:“妾身可否同陛下一起前去?”
扶喻没说话,拉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摆驾瑶华宫——”
尖细的嗓音在雪中显得格外响亮。
“陛下驾到——”
还未踏足瑶华宫,姜令音就听到了嘶声裂肺的哭声,女子的嗓音变了调儿,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帘子掀开,姜令音和扶喻携手走进。
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扫了眼殿内的情况。
淑妃领着众妃福身请完安,抬头触及到扶喻身边的姜令音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微的变化。
令婉仪在勤政殿之事她们都知道,但听说来的消息总归不如亲眼所见。
当下,陛下和令婉仪的手还牵在一起呢。
扶喻坐上扶椅后,才松开姜令音的手。
他沉着脸色,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姜令音无声地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殿内的嫔妃。
淑妃一脸愁容道:“回陛下,琼嫔和沁丽仪两位妹妹在梅园赏花时,宫女身上不知怎的忽然燃起了火,二位妹妹许是惊着了,不慎都摔了一跤。沁丽仪妹妹有心护着琼嫔妹妹,不成想都见了红……”
她敛下眉,低声:“其实,沁丽仪妹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她不曾说“恭喜陛下”的话,反而敛衽蹲下,“是妾身疏忽,自作主张隐瞒了此事,还请陛下责罚。”
扶喻垂眼看她,没有说话。
姜衔玉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的迟疑,替淑妃解围:“淑妃娘娘应当也是顾及着沁丽仪妹妹的想法,想让沁丽仪妹妹坐稳了胎,再给陛下一个惊喜。”
瑾妃看了眼姜令音,才跟着道:“吉人自有天相,两位妹妹有陛下的龙气庇护,必不会有事的。”
有瑾妃和诚妃开口求情在前,殿内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嫣小仪也开始附和。
扶喻始终沉默。
直到宁昭容目光微转,漫不经心道:“说不准沁丽仪妹妹并不知晓自己有孕呢。”
若是她有身孕,岂会舍身去救琼嫔?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
姜令音瞥了眼扶喻,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少顷,他冷声打断她们的对话:“够了。”
他一出声,殿内倏然安静下来。
对于低位的嫔妃来说,这场面她们无论如何都是插不上嘴的,只能默默观看这一场好戏,亦或是闹剧。
姜令音低头拢了下衣袖,对暗中隐晦打量她的视线视若无睹。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扶喻一直绷着脸,很容易让人看出他不悦的情绪。
“微臣给陛下请安。”
太医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氛围。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请陛下节哀,微臣无能,没能护住琼嫔主子腹中的皇嗣。”
姜令音听得一愣。
太医说完,以头触地。
殿内以淑妃娘娘为首的嫔妃,忽然都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来。
姜令音不知作何反应,但很快也学着她们蹲下来。
她不知晓扶喻对琼嫔腹中皇嗣是否期待,但那到底是他的血脉。还未长成型,便化作了一滩血水,不论怎么想,他也该难过的。
况且琼嫔,曾那样得他宠爱。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扶喻的声音却是一贯的冷淡:“琼嫔如何?”
太医道:“琼嫔主子并无大碍,只是经受不住打击,暂时昏了过去。”
扶喻“嗯”了声,正欲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一道消息:“沁丽仪受了惊,但好在腹中皇嗣并未受损。”
宫中刚失了一个皇嗣,现在又来了一个,对嫔妃们来说,好似没有什么区别。
姜令音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无关自己的事,她一向不放在心上。
不过,对她们来说无关紧要,可对于琼嫔和沁丽仪来说,却是天壤之别了。
明明都摔了一跤,偏偏有人失了皇嗣,有人安然无恙,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此事有人动了手脚。
难道是沁丽仪吗?
看上去,她是此事唯一的受益者。
姜令音正思忖着,扶喻忽地朝她伸出了手。
她一怔,慢吞吞地将手搭上去。
“此事就交给淑妃处理。”
扶喻留下这一句话,便拉着姜令音走出了大殿。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极快,姜令音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
迈过门槛,姜令音骤然停下脚步,出声唤回他的神智:“陛下!”
“陛下走慢点,妾身都跟不上您了。”
她好似不受方才之事的影响,神态和声音一如既往。
扶喻转身,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
女子微喘着气,见他看过来,顿时露出不满的神色,嘟囔道:“陛下又欺负妾身。”
不知怎的,见女子这样,他的心绪忽然就平复了许多。
然而嘴上,他却道:“愔愔体力这么差,怎么还总想着撩拨朕?”
姜令音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那是妾身喜欢陛下,换了旁人,妾身才不乐意搭理呢。”
她挣开扶喻的手,气道:“陛下就会欺负妾身一个弱女子!”
扶喻呼吸一轻。
这不知是女子第多少次说喜欢他的话了,然而这一回,他却莫名触动。
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方才那一刹跳得格外快。
不可否认——
她对他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蓦然搂住姜令音,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愔愔若是有事,会第一个让朕知晓吗?”
这是扶喻在她面前,第一次如此不对劲。姜令音没有逗弄他的意思,认真道:“不管以后妾身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都不会瞒着陛下。”
是的,仅是在宫中。
她在宫外的事,他无权干涉。
况且,若事关皇嗣,她为何要瞒着扶喻?
让扶喻这个皇帝派人来保护她,岂不是比自己偷偷摸摸养胎更好?
更何况,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会察觉到吗?
想到这里,姜令音突然顿悟扶喻为何有如此一问。
既然后宫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嫔妃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所以,他应当早就知道沁丽仪有孕了。
那么,他对嫔妃们瞒着他身孕一事,是排斥还是顺其自然呢?
他如今膝下皇嗣并不多,虽然年纪都还小,但都有嫔妃照料,没了生母的,有养母,有生母的,都在生母身边。没有母子、母女分离的情况。
或许是他的仁慈,又或许是诞下皇嗣都是高位娘娘,所以她们有权抚养皇嗣。
倘若有低位嫔妃生下皇嗣,扶喻会让她们亲自抚养吗?
目前宫中并未出现这样的情况,姜令音便将这份疑虑藏在了心中。
毕竟按照宫规所说,非一宫主位,不得抚养皇嗣,不论是否亲生。
规矩定得很残忍。所以,嫔妃们都卯足了劲想往上爬,爬得越高,便越有尊荣。
*
姜令音本以为出了这种事,扶喻没有心思陪在她身边,谁知,扶喻当真陪了她一整日,晚间,也是留宿在了熙和殿。
仿佛,无事发生。
翌日一早,纤苓和冬灵伺候姜令音起身更衣时,纤苓便提了一句:“奴婢瞧着,陛下好像对琼嫔也没那么上心。”
琼嫔失了皇嗣,陛下竟什么表示也没有,不仅如此,还陪在了自家主子身边。
说起这个,冬灵也有话要说:“是啊,奴婢见陛下面上毫无忧色呢。”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琼嫔恐怕是要是失宠了。往后,陛下最是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了。”
姜令音对她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沉静如水。
早膳用罢,屋子里只有杪夏在姜令音身边,她有些别扭道:“主子,陛下这样,奴婢瞧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姜令音淡淡“嗯”了声。
“主子未进宫前,人人都说琼嫔最得圣宠,陛下宠爱了她三年,如今怎么忽然就……”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杪夏拧了拧眉头,担忧道:“看陛下这样对琼嫔,奴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姜令音掀眼看向她,反问:“你是担心陛下有朝一日会这样对我吗?”
杪夏倏然噤声。
姜令音见她这样,却不以为意道:“不是说陛下宠爱一个人,最长能有三年吗?我这入宫还没一年呢,你现在担心这个做什么?”
杪夏咬了咬唇:“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挑了挑眉,没说话。
担心吗?
说实话,她原是有些担心的。
听喜盛说,宫人私底下都觉得三年一次的选秀,就意味着宫中会换一位宠妃。
但,昨日扶喻突然说的那句话,却让她放心了许多。
三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第44章 得失“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临近午膳,圣驾到了昭和宫。
昨日扶喻让淑妃调查梅园之事,想来是去问询结果的。
各宫得到消息后,都开始观望。
昭和宫内,淑妃正色肃声:“陛下,昨儿身上无端着火的是负责梅园清扫的一个宫女昙儿,经过宫正司审查,在她身上发现了些许白磷。”
“白磷?”
扶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问:“从何处得来的?”
白磷在宫里可并不常见之物。
淑妃神情略复杂,她道:“昙儿说不知情,后来宫正司的人搜查了她的屋子,从床榻下方搜到了好几个火折子,便猜想着,白磷大抵是从火折子里取出来的。”
“不过昙儿并不肯认。妾身派人又查了昙儿的来历和最近接触的人,却均无异常。”若无人指使,便是有人栽赃陷害。
但,那些火折子又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到昙儿的屋子里呢?
不用扶喻问,淑妃便接着道:“同昙儿住在一起的两个宫女,被审问了一番,却也都不知情。至于那些火折子的来历……”火折子可以用来生火、照明,在宫里并不少见,每个宫都有几个,六局二十四司、内侍省、御膳房……也都有不少。
如此看来,线索到这儿好似断了。
扶喻目光一凝,忽地问:“这几日天寒,又下了雪,琼嫔和沁丽仪怎么会去梅园吗?”
淑妃面色微怔,她迟疑道:“听琼芳殿的宫女说,琼嫔妹妹是想去折一些梅花来放到屋子里。至于沁丽仪妹妹,她喜爱红梅,每到冬日都会去梅园赏景。”
入宫的这三年,沁丽仪每年在大雪之际都会去梅园,这事儿在宫里并不是秘密。陛下竟,不知此事吗?
淑妃眸中情绪几度转换,却没有将心里话问出来。
陛下日理万机,大抵也不会将这种小事记在心上的。
不过,沁丽仪喜欢赏梅,琼嫔定是知道的。那么,她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去梅园,而后恰好遇上沁丽仪呢?
若是想陷害沁丽仪,可她最后是真的失了皇嗣啊,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是有人想利用沁丽仪除掉琼嫔腹中皇嗣?
淑妃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陛下,沁丽仪妹妹也是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雪去赏景了。”
扶喻听完淑妃的话,脸上却没有多余的情绪。
琼嫔这几日总是在皇宫各处转悠。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寻常的事。
琼嫔当初发现自己有孕,第一反应就是瞒着,后来被曝出来,也一直很小心谨慎,几乎整日里都待在琼芳殿不出门,可近来行为反常的让人难以忽视。
再想到太医说的那句脉象不稳的话,不难想,琼嫔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扶喻眸底泛起一抹冷意。
无论最后流产的结果是否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想要利用皇嗣却是事实。
皇嗣,并不能被她当成筹码。
至于沁丽仪,整件事中,她看着的确无辜。
扶喻唇线抿直,沉默半晌。
他瞥了眼垂首的淑妃,淡声:“琼嫔失子,朕心甚悲,即日起,晋琼嫔为贵嫔,以慰其心。”
“沁丽仪品性端雅,晋嫔,保留封号。沁嫔有孕在身,又受了惊,给她的赏赐按规矩再添三成,日后一应待遇从婕妤。”
淑妃心中有些讶异,面上却带着笑道:“是,妾身替二位妹妹多谢陛下恩典。”
扶喻话锋一转:“顾贵仪这段日子学习得如何?”
淑妃没有犹豫:“顾妹妹聪慧,妾身已经将尚服局的一些账簿交给顾妹妹处理了。”
扶喻轻颔首,状似随意:“既如此,年底的宫宴便让顾贵仪同你一起操持吧。”
淑妃含笑应下:“是。”
又试探似的问:“顾妹妹的位分到底还有些低了,陛下可打算给顾妹妹晋一晋位分?”
扶喻没应,道:“不急。”
他有自己的打算。
淑妃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道:“祺妹妹已经病愈,昨儿妾身已经让尚寝局将祺妹妹的玉牌挂上了。”
但昨日,陛下却一直陪在令婉仪身边。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很快就起身离开。
待扶喻一走,淑妃逐渐收敛了笑容。
绫屏替她揉了揉额角,不解道:“娘娘好好的向陛下提起祺充仪做什么?”
淑妃淡淡道:“想瞧一瞧陛下的态度。”
在情分没被消耗完之前,陛下总不会一直冷着祺充仪。
今后一段时日,琼贵嫔、沁嫔都不得侍寝,顾贵仪又跟在她身边处理宫务,能伺候陛下的,后宫里便只有令婉仪一人。这对令婉仪来说,并非单单是一件风光之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新入宫的嫔妃,还有好几位未曾侍寝呢。
淑妃蹙了蹙眉,吩咐道:“让尚寝局那边注意些。”
*
晌午过后,琼嫔晋位琼贵嫔,沁丽仪晋位沁嫔两道消息晓谕后宫。
姜令音眉头微扬,对二人的晋位没有什么感觉。
因着失了皇嗣而得到的贵嫔之位,毫无意义。
毕竟,皇嗣出生后所带来的好处可比这个位分要多得多。
琼芳殿
得知自己升为贵嫔,琼贵嫔一时喜不自禁,她躺在床榻上,脸色憔悴苍白,却遮不住红晕。
她目光向外看去,“陛下呢?”
试图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的身影。
昨日醒来时,陛下便不在她的身边。露微和余微对她说陛下政务繁忙,她虽有些失落,却也信了。
但如今陛下既然肯晋位补偿她,应当是怜惜她的。
怎么还不来瞧一瞧她呢?
露微替她捻了捻被角,笑得勉强:“主子,奴婢听说陛下去了一趟昭和宫便离开了后宫,想来一时脱不开身吧。等陛下前朝之事忙完了,一定会来看主子的,主子如今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琼贵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露微的话着实安慰到了她,她立即打起了精神,郑重道:“好,我现在要养好身子。”
虽没了皇嗣,但她成了贵嫔,离婕妤只有一步之遥,歇上一个月,她便能侍寝了。
她也没想到,计划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但可惜的是,沁丽仪却没因此失去皇嗣。
不过不要紧,沁丽仪成了沁嫔又如何?十月怀胎,她便能安安稳稳到生产吗?没了圣宠,谁在意她和未出世不知男女的皇嗣?
眼下,圣宠才是立身之本。
她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永不后悔。
……
丽景殿这边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宫人们笑得合不拢嘴,恭贺着自家主子。
沁嫔倚在榻上,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
宫女由衷高兴道:“恭贺主子得偿所愿。”
沁嫔嘴角微微上扬,出口的话却是提点:“能生下来才算本事,这时候高兴,还太早了。”
宫女笑笑:“主子说的是。不过,主子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琼嫔成了贵嫔,比自家主子高一级又如何呢?自家主子有孕,来日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或是一位公主,难道还会被琼贵嫔压在头上吗?
沁嫔抚了抚小腹,紧抿住唇。
她月事一向来的不准,这次虽推迟的日子比之前长一些,但她也没想过会是有了身孕。
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想到昨日梅园那个场景,她还是一阵后怕。
倘若,她当时因为救琼嫔而伤了自己的孩子的话……
她简直不敢想。
幸好,上天是眷顾她的。
“主子,此事尚且没有找出幕后真凶,也不知这人是在针对琼贵嫔,还是冲着主子来的,奴婢实在担心……”
“您说,会不会是琼贵嫔自导自演啊?”
沁嫔眉心微蹙,摇头道:“应当不会。”作为一个女子,还是身处后宫的女子,子嗣如何重要不言而喻,谁会让自己失
了日后的倚仗呢?
她虽看不上琼贵嫔,却也相信她不会连这个简单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只怕是背后有人想一箭双雕。
借她的手,除掉琼贵嫔的子嗣。
这宫中何人有如此能耐?连淑妃都查不出来。
“雾枝,这几日,你去盯着些琼芳殿,再去打听一下这几日琼贵嫔的动向。”
在宫中做事想要不留痕迹,可并非易事。
*
乌金西坠,暮色苍茫。
永安宫
祺充仪好生打扮了自己一番,赶在晚膳前让云栀去了趟勤政殿。
昨日她等了许久,却是一场空,好在今日陛下不曾召人……
祺充仪站在廊下,翘首以盼。
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些微的寒意。她拢了拢袖子,忽地见云栀快步踏入院子。
她心中一喜,唇角忍不住上扬:“圣驾到哪了?”
她一边问,一边走下台阶,欲往宫门前去相迎。
云栀脸色一僵,停在原地,出声拦住她:“娘娘,陛下今日不进后宫。”
祺充仪笑容一滞,慌声:“怎么会?陛下难道不知晓本宫身子已经好了吗?”
她一把攥住云栀的手腕,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没说清楚,陛下他今日怎么会不来后宫?”
云栀忍着疼痛,迎着她比冷风还要刺骨的视线,轻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庆望公公说,陛下今日忙于政务,不会进后宫了,陛下也知道娘娘玉体安康,让娘娘今晚早点歇息呢。”
闻言,祺充仪骤然失了力气,松开攥着云栀的胳膊。
陛下这不是打她的脸吗?昨日不来便罢了,今日怎么还……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她哽咽着:“本宫何时惹恼了陛下?”
陛下从前不会冷她这么久的,为什么?
好似自从顾贵仪和令婉仪她们入宫后,陛下来永安宫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顾贵仪与她倒没有什么冲突,可令婉仪,烧了她的小厨房竟安然无恙不说,圣宠还日日渐盛。
思及此,祺充仪捏紧了手心,恨声:“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第45章 受寒“可惜愔愔不争气。”……
晚间见扶喻没有进后宫的打算,各宫嫔妃便收拾收拾准备安歇了。
夜深露重,各宫门都落了锁,姜令音也安然入睡。
空中不见弯月,零散的几个星子的光也十分黯淡,雪地里却突然出现一行脚印,只见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挨着墙角挪动着。
那人左顾右看,动作灵活且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一间屋子。
翌日一早,空中仍在飘着鹅毛大雪,宫道上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早起的宫人习以为常地拿着扫帚开始清扫。
姜令音更衣后,见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到了两侧,而觉夏和喜盛正蹲在树下玩着雪。
“在做什么?”她拢了拢鹤氅,走到廊下,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
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二人纷纷回头,喜盛笑答:“主子,奴才和觉夏想给您堆个雪狮子看看。”
“雪狮子?”
姜令音自幼在雍州长大,雍州处于国朝的最南边,冬日里并不会下雪。来到长安后的这几年,倒是见了几次雪,但绥安侯府规矩多,下人们又整日里忙着做活,并没有闲情逸致玩雪。她作为府上的二小姐,自然也被看管着,且身为女子,应当少触碰一些冰凉之物,以免受寒。
故而活了十七年,她对冬日里的活动并不了解。
上次扶喻带她看的冰嬉和烹雪煎茶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喜盛见她感兴趣,立即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通。
姜令音生了兴致,忙让冬灵去找来彩锁和金铃装饰雪狮子。
杪夏难得见她情绪这样外泄,也没有劝,默默地替她撑着伞。
几人手忙脚乱,一时也没觉得冷。
空中的雪越下越大,不得已,姜令音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雪团,被杪夏扶着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了炭火,姜令音喝了一碗姜汤,浑身暖烘烘的。
在宫里有一个好处,便是无人会对她指手画脚,比绥安侯府自在了不知多少。
得宠之人,宫人们都巴结着,眼下见陛下召见姜令音次数最多,御膳房也献起了殷勤,如今已经不用冬灵和喜盛去取膳了,每日都有人准时准点地送来。
但冬日与夏日不同,膳食冷得快,即便宫人走得再快,送到熙和殿时,饭菜也没多少热气了。
尤其是沾了荤腥的食物,上头的油水凝固成了白花花的一块豆腐似的。
姜令音看着桌上布好的膳,不禁皱了皱眉:“这如何吃?”
纤苓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同主子说,冬日的膳食一向如此。
“淑妃娘娘她们都没开设小厨房吗?”姜令音问。
喜盛迟疑地点头:“是,除了先前的永安宫,各宫的小厨房都是空置的。不过几位娘娘那边,应当会用炉子生火,平日里或许会煮煮茶。”
她们位分高,虽没有配厨子,但让宫人们在小厨房里用炉子烧水或是热一热饭菜还是可以的。毕竟瑾妃、诚妃和宁昭容三位娘娘身边还有皇子和公主,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吃冷食。对此,陛下也是默许的。
至于陛下为何没有让她们开小厨房,那便不得而知了。
姜令音不禁想到了在勤政殿用的御膳。
一桌子的佳肴都热气腾腾。
哪里是御膳房做不到呢?只是后宫里的这些人还不值得他们花费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闪。
“我没胃口,撤下去你们分了吧。”
姜令音不想勉强自己,对纤苓说完,便转身回了寝室。
纤苓和喜盛对视一眼,看向杪夏:“这……”
杪夏摆了摆手,跟上姜令音。
喜盛苦笑:“主子不用膳可如何是好?”
冬日才开始呢。
纤苓抿了抿唇:“我们得想想法子才是。”
喜盛睇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可别自作主张。”
纤苓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上次私自去司珍司给有琚银子的事,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撤下来膳食,纤苓拎着食盒离开。
喜盛站在原地没动,他目光深沉地落在纤苓远去的背影上。
半晌之后,他才收回视线。
*
大抵是第一回 玩雪,加上没用午膳,天色将黑时,姜令音整个人便昏昏沉沉,没了力气。
杪夏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即唤喜盛去请太医。
迷迷糊糊中,姜令音听到杪夏说:“主子额头好烫,怕是发热了。”
她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任自己的。
“主子,您且忍一忍,喜盛已经去传太医来。”
闭上眼前,姜令音见到的是一脸焦急的杪夏。
入宫之后,杪夏变得越来越沉稳,难得有如此神色,姜令音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但总归是欢喜居多。
杪夏很小就跟在她身边,世上之人,她最了解杪夏,杪夏也最了解她。她很多的事情,杪夏都知道,所以入宫前她才那样试探杪夏。她希望杪夏能跟她一起入宫,永远陪在她身边。
永远不要离开她。
哪怕是死。
……
烛火昏昏。
姜令音睁开眼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她才动了一下身子,姜衔玉便察觉到了,“二妹妹醒了。”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摸姜令音的额头。
姜令音下意识地避开,声音微哑:“诚妃娘娘这么来了?”
姜衔玉看出她的排斥,动作一僵。
她尚未开口解释,姜令音已经扬声唤人:“杪夏。”
杪夏低着头,面色窘迫地上前扶起她,声细如蝇:“主子,诚妃娘娘听闻您发热,便赶过来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对诚妃娘娘的态度,但她是奴才,如何能阻拦住呢,更何况,自家主子心里未必是不喜欢诚妃娘娘的。
被姜令音无视,姜衔玉也不见难堪之色,等冬灵呈来一碗汤药,她顺手接过,便要喂给姜令音:“二妹妹,太医说你受了寒,你身子向来康健,好端端地怎么会受寒?”
姜令音止住她的动作,淡声:“不必劳烦诚妃娘娘。”
“杪夏。”
杪夏觑着姜衔玉,伸手颤声:“诚妃娘娘,还是奴婢来吧。”
姜衔玉无声叹了口气,将药碗递过去,“二妹
妹何必与我这么生疏?”
姜令音不为所动,她抬起头,淡漠道:“娘娘说笑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您是诚妃娘娘,如何敢劳烦您伺候我一个小小婉仪?”
女子的面容还有些白,但在烛光的映衬下,却丝毫不减风采,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婉。
面对抗拒她的姜令音,姜衔玉不由地恍惚了一瞬。
曾几何时,二妹妹这样厌恶她的靠近呢?
明明在府上,二妹妹最亲近的人就是她啊。
姜令音没有理会她,就着杪夏的手喝完了汤药。
她注意到外面的天色,问:“几更天了?”
杪夏道:“过了寅时了。”
这一觉,倒是睡了好几个时辰。
姜令音瞥了眼沉默不语、似是陷入沉思的姜衔玉,也没赶人。
杪夏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她想告诉自家主子,诚妃娘娘照顾了她一夜,但……主子现下定是不想听到这种话。
其实即使姜令音不说,姜衔玉也能猜出来她受寒的原因,来时,她瞧见了院子里那没堆完的雪狮子。
姜衔玉敛了敛眉,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女子受不得寒,二妹妹往后还是莫要碰雪了,若是想看,让宫人堆就是了。”
姜令音扯了扯唇,语气随意:“多谢诚妃娘娘关心。”
姜衔玉总是喜欢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架势,说一些为她着想的话,殊不知,她最讨厌姜衔玉的就是这种样子。
看似关切她,实则是管教她。
可姜衔玉对旁人,却又实在慷慨大方。
虚伪可笑!
姜令音眉间闪过一丝恼恨,低下眉头,细数起被子上的金线绣着的花瓣。
屋内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衔玉坐回了榻上,静静地看着那炭炉。
等姜令音数完了花瓣,抬起头时,便见到这一幕场景。
她不知姜衔玉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然而下一刻,屋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姜令音眉心陡然一低。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姜衔玉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扶喻了。
姜衔玉在宫中,除了贤良的名声,并不得宠。
她今日来熙和殿看她,到底是真的关心她,还是盼着这一刻——扶喻的到来呢?
姜令音闭了闭眼,忽然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根本没有意义。
她没有起身下榻,姜衔玉却不得不敛衽去迎。
“妾身给陛下请安。”
耳畔传来姜衔玉的声音,紧接着,是扶喻的一句:“平身。”
“诚妃还没走?”
“令婉仪方才醒来,妾身还不放心。”
扶喻“嗯”了声,朝床榻靠近。
帷帐已经挂起来,女子恬淡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扶喻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姜衔玉便解释道:“令婉仪身子还未好全,不能给陛下请安,还请陛下恕罪。”
扶喻不以为意:“无妨。”
女子在他面前,胆子一向不小。不过是没起身行礼罢了,她都生了病,他还同她计较这个小事做什么?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床榻边的椅子上,伸手朝姜令音的脸颊捏去,“怎么了?”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姜令音才平静地睁开了双眸。
她没答,反问:“陛下今日不上朝吗?”
这个时辰,往常扶喻都在朝堂上了。
扶喻收回手,言简意赅:“今日休沐。”
难怪。
姜令音轻咬了下舌尖,姜衔玉大抵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在熙和殿待到现在了。
她是在赌,扶喻今日会来熙和殿看她吗?
见女子不说话,扶喻不动声色瞥了眼一旁站立的姜衔玉,好似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笑着道:“朕原想着今日带愔愔去冰槎的,可惜愔愔不争气,错过了。”
他从不在人前唤她小字的。
若说姜令音有些惊讶,那姜衔玉便是格外错愕了。
愔愔二字是姜令音的小字,她都不曾唤过。
她捏了捏手心,再去看姜令音神情。
却见姜令音神色如常,约莫是听习惯了。
原来,陛下私下里是这样与她相处的吗?
“妾身不能陪陛下,不免扫了陛下的兴致。”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姜衔玉,“诚妃娘娘今日正好得空,陛下倒是可以带着诚妃娘娘去玩。”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瞬间神色各异。
见女子把他推向旁人,扶喻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凝视着姜令音,想从她眼神中分辨出什么意思。
可姜令音压根不看他,目光紧紧盯在姜衔玉面容上。
她弯着唇,似乎在笑:“诚妃娘娘觉得可好?”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第46章 交易“将令婉仪的牌子撤下来。”……
任谁都能听出姜令音语气里的淡淡嘲讽。
姜衔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二妹妹怎么能这样误会她?
难道她来熙和殿,便是想遇见陛下吗?
扶喻也很快反应过来女子的言不由衷。
他眼皮微挑,不由地有些想笑:这女子竟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了。
这与他从前想象中绥安侯出来的姑娘性子完全不同。
却格外可爱。
扶喻偏头,睇了眼姜衔玉,见她仍在怔愣,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诚妃还要照料大皇子,先回去吧,令婉仪这儿有朕就行了。”
面对扶喻突如其来的赶人,姜衔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她很恭顺,低低垂眸便福身离开:“是,妾身告退。”
不知怎的,姜令音看她这样,内心突然有了些许的波动。
她手指微动,这一刻,忽然就想到了那次赏花宴上,姜衔玉挡在她面前那疾言厉色的模样。从前无论在绥安侯府还是在参加各府的宴会上,姜衔玉都是端庄谨慎的。那是唯一一次,姜令音见她露出着急慌张的神色——
还是为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姜衔玉这样活得不累吗?
世家贵女,便都是一副娴静文雅的做派吗?
她偏不喜欢这样拘束自己的性子。
扶喻敏锐地捕捉到姜令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轻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姜令音的回忆倏然被扶喻打断。
扶喻站在她的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愔愔昨儿在院子里堆雪狮子了?”
姜令音见状,微微偏了偏头,将脸颊贴到扶喻的掌心,先前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她扬起一抹笑,“是啊,可惜雪太大了,妾身没堆完,陛下会不会堆?”
扶喻抚了抚她的面容,见女子笑靥如花,喉结一滚,没忍住托着女子的脸颊靠近自己的唇瓣。
“不会。”
姜令音比他反应还要快,见他眸色翻涌,立即凑上在他的梨涡处浅啄了一下。
一碰即离。
扶喻不想放过她,却听姜令音振振有词:“不行的,陛下,您这样会过了妾身的病气。”
他动作一滞,抬头见女子一脸得意,眸色更深了两分。
“朕可不会像某人一样,身娇体弱。”扶喻一字一顿地说罢,便倾身搂起了在锦被里的姜令音。
姜令音裹着被子,被他抱在腿上。
“陛下!”
扶喻见女子脸上的得意变成了诧异,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含着几分依稀可辨的调笑:“愔愔这是怕了?”
姜令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若是叫旁人知晓妾身伤了陛下的龙体,妾身——”
“谁会知晓?”扶喻眸色深沉如墨,他的手指描摹着女子脸颊的轮廓,“况且,愔愔也不是第一次伤了龙体。”
这话说得太缠绵,让人忍不住心尖发颤。
“愔愔怕什么?”
姜令音觉得这会儿的扶喻格外温柔。
她轻轻抬眸,似有若无地掠过他嘴角的梨涡,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怕吗?
她当然不怕。
左
右扶喻不会同她计较这些房中情趣之事。
也怪不得后宫里的女子都沦陷在他身上,若是他宠爱一个人时都是这副面孔,恐怕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吧。
姜令音眸色晦暗难明。
手指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扶喻的发丝。
他正专心致志地埋着头在她颈上吮/吸,并未发现她的这个动作。
*
扶喻在熙和殿一直待到了晌午才回到勤政殿。
有他在,姜令音午膳用得还算不错,扶喻离开之际,叫来了太医给她看脉,好在姜令音已经退热,除了偶尔两次的咳嗽外,身子并无大碍。
外头的雪早就停了,姜令音没敢再去碰那没有堆完的雪狮子,只能遗憾地看着喜盛和冬灵他们在院子里玩。
看了一会儿,她又斜倚在榻上,翻看起先前未看完的游记。
……
陛下今日休沐,一早就来了熙和殿探望令婉仪之事早就传到了各宫。
昨夜诚妃乘步辇到钟粹宫时有不少人看见,随意打听一下便知晓了原因。
令婉仪发热,但天色太晚,且御前之人也表明陛下不会进后宫,所以她们都没放在心上。但谁知一觉醒来便被告知,圣驾到了钟粹宫呢?
故而扶喻离开没多久,钟粹宫前就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还请公公通传,我们来探望令婉仪姐姐。”
喜盛看着面前的三位主子,面上恭敬有礼:“还请三位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嫣小仪抬眼瞧了瞧钟粹宫的牌匾,各宫的牌匾挂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现下都有些脱漆的现象,但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
比起昭和宫,钟粹宫的位置算是偏僻的,否则也不会空置着,多年来都没有人住。
可在顾贵仪和令婉仪入住后,圣驾来钟粹宫的次数偏偏是最多的。
为什么呢?
屋子里,姜令音听闻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结伴而来,颇是惊讶:“她们来探望我?”
要是有心,昨儿便该派人来问一问了,何必等到现在。
姜令音嗤了一声,淡淡道:“请进来吧。”
三人跟着喜盛进入正厅时,姜令音正好从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