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音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话,真的留了下来。
扶喻见她不语,又问:“可是饿了?”
“御膳房那边热了粥,喝一些?”
睡了一觉,姜令音
的腹部也不那么疼了。她拂开扶喻的手臂,在床上坐了起来。
扶喻撑着下颌,侧身望着她,“好些了吗?”
姜令音瞥了他一眼,淡声:“陛下不该留下的。”
女子来月事,身为男子,总该要避讳一些的。更何况,扶喻还是皇帝。
扶喻似乎不以为意:“朕说过陪你,总不能食言了。”
姜令音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下唇,懒得搭理他。
先前食言的是他,现在说不能食言的也是他。
哦,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
烛火静静地燃着,屋内只有二人起伏的呼吸声。
扶喻看着女子的侧脸,眸色深沉,他忽然问:“朕不来找愔愔,愔愔可有想过去勤政殿找朕?”
姜令音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她去勤政殿找他?凭什么呢?
她偏头,神色寡淡,语气平平:“后宫嫔妃无诏不得去勤政殿,陛下忘了?”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就寝的宫殿,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来来往往的外臣又居多,后宫嫔妃需要避嫌,通常并不会亲自前去,最多只会派宫人去送些糕点茶水。
但若是得了扶喻的口谕去侍寝或是侍膳,则另当别论了。
据说他登基后,便下了一道口谕,不准后宫嫔妃私自前往勤政殿。
扶喻这般问,显然不是忘了这一茬。
他挑了挑眉,“愔愔这样说,便是想过了?”
姜令音不承认也没否认,任凭扶喻猜测。
她如今不过贵人,出行连乘坐步辇的资格都没有,钟粹宫还是距离勤政殿最远的宫殿之一,她何必辛辛苦苦走这一趟?
再想到宫规上的条例,一宫主位才有步辇,便愈是不耐烦。
从三品开始有步辇和采杖,破例赐下步辇的,如今只有有孕在身的琼嫔一人。
贵人位列正六品,她尚且遥不可及。
扶喻见她神色低落,不知是误会了什么,沉默了须臾,道:“以后愔愔若是想来勤政殿,不会有人阻拦的。”
姜令音怔了一怔,这话的意思是,她可以随时出入勤政殿?
不过,在没摸清扶喻真实的想法之前,她没急着应答,而是斟酌道:“若妾身时常去勤政殿,似乎不合规矩。传出去了,天下人该指责妾身了。”
扶喻的视线掠过她浓淡相宜的眉眼,笑了一声:“无妨,朕的事,旁人还无权置喙。”
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姜令音情绪蓦地好转了许多。
听说苏穆清被调回了御前当侍卫,她若是时常去勤政殿,是不是会遇见他呢?
扶喻见她露出了笑意,自以为做了一件让她高兴的事,趁热打铁:“愔愔原谅朕了吗?”
姜令音淡淡一笑:“陛下说笑了,妾身何时怪过您?”
道歉,是需要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而不是像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给她。
这是赏赐,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和施恩。
她不喜欢,也不想要这样的道歉。
扶喻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
她当真没怪他吗?或是说,对先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了。
但女子面色如常,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她话的真假。
姜令音开口打断他的沉思:“陛下难道希望妾身怪您吗?”
扶喻思绪顿时一收,伸手搂住了她,“愔愔,你这样就很好。”
倘若她不在意他,又怎会因为他食言和误会对他生出怨气呢?
他如此想着,心神一荡:“下次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朕就行了,别闷坏了身子。”
“朕很喜欢愔愔这样。”
姜令音任他搂着,没有挣扎和其他动作。
喜欢吗?
她便当他是真的喜欢了。
*
姜令音歇了一天一夜,总算恢复了体力。
小腹虽没了痛感,但她还是懒洋洋地缩在了衾被里,不愿出来。
一直快到午时,她才让杪夏等人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
冬灵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没忍住好奇,小声问:“主子,您和陛下昨日和好了吗?”
陛下抱着自己主子坐上御辇,又将主子抱回熙和殿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今儿,去往长空楼歇脚的嫔妃都多了起来。
期盼着陛下能心血来潮再来一次长空楼。
姜令音目光顿了一瞬,“和好?”
冬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道:“没有、和好吗……奴婢失言了,主子恕罪。”
姜令音弯着眸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微转,淡声:“或许是吧。”
宫里人向来喜欢粉饰太平,表面上能和睦相处便足够了。
扶喻和她现在这样,或许也是如此吧。
扶喻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她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
她现在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但她不知道,自己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会在多久之后到来。
或许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许半年,一年……
御膳房大抵得了吩咐,给姜令音的膳食都是清淡滋补的汤水和菜肴。
姜令音用过午膳,便倚在榻上翻看起了雍州的游记。
院子里打扫的觉夏看着自家主子眉目安静的模样,笑着对冬灵道:“主子总算与陛下和好了。”
冬灵瘪瘪嘴,隐晦地指了指怡和殿,“可陛下待主子,还是不如顾贵仪。”
顾贵仪不争不抢,却什么都有,便是得了陛下的恩宠,各宫也不敢有所怨言,可自家主子呢?分明都是一同入宫的,主子还是侯府出身的贵女,诚妃娘娘的堂妹,为何差别这样大?
想起诚妃娘娘,她不自觉地瞪了一眼觉夏,这人,说不准就是诚妃娘娘派来监视自家主子的!
冬灵迅速远离了觉夏,转到后头的厢房去找纤苓。
觉夏眼神不由得一暗。
*
令贵人的失宠和复宠都很突然。
自打琼嫔有孕后,除了沁丽仪,其他嫔妃都恩宠都淡了很多,新入宫的嫔妃之中,顾贵仪为首,令贵人次之,越级晋位的方宝林也只是昙花一现,继而泯然众人。
宫里人一贯是拜高踩低的,得宠者人人捧着,失宠者无人记得。
长空楼下,嫔妃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话,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坐在一旁的方宝林。
不出一盏茶,方宝林就觉得如坐针毡,掩着面抄近道准备回昭和宫。
不想,竟迎面遇到琼嫔。
她脚步太快,陡然停下时没稳住,竟直直要撞向琼嫔。
好在琼嫔身边的宫人力气大,拦得及时。
“放肆!”
琼嫔眉心一低,厉声叱喝:“方宝林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方宝林被吓得面色煞白,忙蹲身请罪:“琼嫔恕罪,是妾身失礼了。”
琼嫔懒得和她废话,不悦地道:“差点冲撞皇嗣,就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方宝林呼吸一轻。
又是这样……
她手心紧了紧,慢慢换成了跪姿。
琼嫔许是见她还算乖觉,平复了一下心绪,搭着余微的手便要离开。
方宝林咬了咬唇,倏然抬头唤住她:“妾身斗胆,想为琼嫔献上一计。”
见琼嫔脚步顿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复低声:“您有孕在身不得侍寝,顾贵仪和令贵人却颇得圣宠,您若不尽早打压她们,必成心腹大患。”
听到这里,琼嫔转过身,意味不明地俯视着她,“方宝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宝林稳住心神,继续说:“顾贵仪家世显赫,入宫两个月便成了贵仪,焉知来日的位分不在您之上?令贵人虽不及顾贵仪,却也是侯府出身,还有诚妃娘娘护着,姿色也与您不相上下,仅是贵人便得了封号。您,当真要放任她们继续得宠吗?”
琼嫔眯了眯眼,面色不虞地哼了声:“这些事,也需要你来提醒我?”
她的视线在方宝林身上转了一周,声音冷淡:“怎么,你有法子?”
有孕后不得侍奉陛
下,还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宠爱旁人,她早就受够了。
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可陛下的宠爱,却是多一人少一分。
琼嫔掐住手心,冷眼看着方宝林。
她可没忘记眼前之人,是个有本事让陛下越级晋位的。
方宝林仰着头,一字一句道:“妾身愿意为您驱使。”
第37章 宫务“陛下待妾身真好。”
昭和宫
绫屏送走太医,重新回到殿内,低声:“娘娘,如此瞧着,沁丽仪也并没有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淑妃微微颔首,“她这些日子都没请太医,本宫这些也不过是猜测,还是让太医为她把一把脉才行。”
绫屏有些迟疑:“娘娘打算直接派太医去丽景殿吗?”
淑妃却皱起了眉,“不妥。”
宫中女子对于怀孕一事看得极重,并非所有人都想迫不及待地将消息公之于众,倘若沁丽仪早就自己发觉了,没有这个心思呢?她岂不是坏了沁丽仪的打算?
宫里并没有哪一条规矩是嫔妃有孕后需要必须立即上报。
“那娘娘打算如何?”绫屏问。
淑妃思忖须臾,道:“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她,她若是有孕,想坐稳了胎象再告诉陛下,就按她的意思来。”若是无孕,便当作误会一场。
绫屏听着,却隐隐有些担心,自家娘娘是为了沁丽仪考虑,可旁人若是察觉了此事呢?到时候沁丽仪出了事,娘娘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她刚想要提醒自家娘娘,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小太监停在了珠帘外,用充满了欢喜的声音禀告道:“启禀娘娘,圣驾往昭和宫来了。”
淑妃一怔,赶紧吩咐绫屏收拾了一下案几,又整了整仪容,方赶去殿外相迎。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陛下怎会来昭和宫?
淑妃心里有些疑惑,但观扶喻神色如常,心顿时落了地: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昭和宫除了淑妃,偏殿里还有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听说圣驾亲临,都站到了淑妃身后,向扶喻问安。
扶喻说了句“平身”,便阔步入了正殿。
“淑妃可是在忙宫务?”
淑妃跟在他身后,与他搭上了话:“回陛下,妾身已经看完了上个月的账目。陛下政务繁忙,若是有事,派人来告诉妾身就是了,天寒,何必劳烦陛下亲自走这一趟?”
皇城冬日极冷,十一月初虽还未下雪,可风却冷得刺骨。虽说銮驾能遮风挡雨,并不会对扶喻有任何影响,但总归比不上殿内暖和。
扶喻示意她坐下,声平:“不碍事,朕也许久没来昭和宫了。”
见淑妃坐下,为他斟了一盏茶后,他眉头微动,忽然道:“钦天监的人说再过几日怕是要下大雪,十五日的请安便先取消了吧。”
淑妃动作一顿转而含笑:“陛下关怀各宫嫔妃,妾身替诸位妹妹多谢陛下。”
又道:“不若下个月的请安也一并取消了吧。琼嫔妹妹有孕在身,陛下虽赐下了步辇,出行却也不便。”
扶喻没有异议,轻颔首:“也好。”
他低眼撇了撇茶盏里的茶叶,余光中见了坐交杌上的三人,蓦然一停。
他抬眼,扫过三人的衣着装扮,似是不解:“不冷吗?”
今日的风刮在脸上,他都觉得冷。
她们如此单薄,可与那将自己裹成一团还喊冷的女子截然相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些人在过夏日呢。
见陛下终于注意到了她们,嫣小仪面色一红,羞涩道:“多谢陛下关心,妾身在殿内,不觉得冷。”
方宝林也不甘示弱地道:“淑妃娘娘体桖妾身等,有炭火烤着,并不会冷。”
罗才人也没与她们抢风头,落在后面道:“陛下方才从勤政殿过来,可要喝些姜汁暖暖身子?”
扶喻可有可无地“嗯”了声,手指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璧,半晌,他看向淑妃:“今年太后不回宫,宫宴的事都交给淑妃,淑妃可有精力?”
淑妃神色一诧,先是问:“太后殿下不回宫吗?”而后答:“年底要处理的宫务却是繁重,陛下若是心疼妾身,不妨叫几位妹妹与妾身一同处理?”
陛下这样问,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关心她?若是关心,前几年就该提了,这会儿,心里怕是早有决断,来告知她一声罢了。
淑妃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声色,一边觑着扶喻的神色,一边提了几个人:“瑾妃和诚妃妹妹从前都操持过宴会,陛下觉得如何?”
位分在她之下,便是这二人。
她自然是紧着位分高的先说。
扶喻沉默了半晌,淡淡道:“瑾妃和诚妃都要照顾皇子,恐怕也分不出精力来。”
淑妃会意,故作犹豫地道:“宁昭容妹妹也要照料公主,祺充仪妹妹更是不妥,琼嫔妹妹怀着身孕,不宜操劳……”说到这里,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顾贵仪出身大家,妾身听闻顾妹妹自幼跟在苏大人和苏夫人身边,想来正适合处理一些宫务琐事。”
扶喻这才舒展了眉头,附和道:“顾贵仪性子稳重,办事妥帖,便让她协助你处理宫务吧。”
性子稳重吗?
淑妃难得的有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起初也以为顾氏女是个端庄持重之人,但蒋贵人之事后,她对此人却有了改观。
明面上顾氏的确是个大家闺秀,但私下里,顾氏的性子绝非如此简单。
她也说了,顾氏自幼在苏家长大,苏家二老是什么人,她见过几次,也听家里人说过很多事迹。既然如此,被二人亲自教养出来的顾静姝,又岂会是个任人宰割、温婉乖顺之人?
但陛下的意思,却正中她的下怀。
淑妃扬起一抹笑容,真心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陛下与淑妃三言两语敲定了顾贵仪协助处理宫务一事,三人面上都有些许震惊。
嫣小仪拼命压住自己心底的异样情绪,莞尔道:“陛下如此宠爱顾贵仪,倒真让妾身羡慕。”
她笑得勉强,自己不曾发觉,但扶喻看着,却明显得很。
他眼眸微冷,没说话。
淑妃笑笑,再一侧没有圆场的意思。
方宝林此时也轻声细语道:“顾贵仪姐姐出身高贵,与妾身们这些俗人不同,陛下信任顾姐姐也是应当的,嫣小仪姐姐何必吃这个醋呢?妾身瞧着,陛下待姐姐也是极好的。”
嫣小仪面色更红。
罗才人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开口为她解围道:“方妹妹这话没说全,妾身觉得,陛下待后宫姐妹都是极好的。若非心疼各宫姐妹,陛下也不会免了冬日里的请安。如淑妃娘娘所言,顾贵仪确实是最适合协助娘娘处理宫务。淑妃娘娘平日宫务缠身,今儿都请太医来看了,往后有了顾贵仪,娘娘也能轻松一些。”
扶喻扬一扬眉,望向淑妃,“怎么请太医了?”
淑妃笑意微敛,垂眸柔声:“只是早起咳了两声,身边的人担心妾身,自作主张去请了位太医来给妾身瞧瞧,不过太医说了妾身身子无碍,还请陛下放心。”
扶喻听完,笑道:“你身边的宫人都是衷心的。”
又关切叮嘱:“近来天寒,宫务再忙,淑妃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淑妃微微一笑,颔首谢恩:“是,妾身谨遵陛下圣谕。”
……
扶喻在昭和宫没有待多久,一柱香时辰左右,便起驾离开了。
淑妃转身,看着神色不一、却难掩失落的三人,温声道:“三位妹妹都回去休息吧,别受了寒让陛下心疼。”
三人福身告退。
回到殿内,绫屏忍不住气道:“娘娘瞧瞧她们,一个个的竟当着您的面试图勾引陛下!”
淑妃一脸平静,“自从新人入宫,她们都没得过陛下传召,陛下也许久没来过昭和宫,她们这般,难道不应该吗?”
“宫里嫔妃,多的是许久见不到陛下的,她们能与娘娘住在昭和宫,偶尔见一见陛下,已是娘娘格外宽厚仁慈。”绫屏不赞同地道。
自家娘娘是淑妃,执掌后宫,在主位娘娘没有齐全前,低位嫔妃都要被分配到她们宫中,但陛下也说过,允娘娘单独住在昭和宫。
可娘娘却不愿兴师动众,让陛下破例,便将嫣小仪和罗才人都留了下来,因此,今年入宫的新人
方宝林也得以入住昭和宫偏殿。
这份殊荣原是陛下给娘娘的,可祺充仪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竟厚着脸皮求了去。
若非如此,凭什么她能一人占据永安宫?
绫屏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格外气恼。
既气自家娘娘心太善,又气祺充仪脸皮厚,甚至也隐隐气陛下好说话,应允了祺充仪的请求。
淑妃没空管她的心思,重新翻开账目,才看了一眼,又恍然想起什么,扬声吩咐道:“明日辰时,你记得去一趟怡和殿,让顾贵仪来本宫这儿学习一些处理宫务的法子。”
“是,娘娘。”绫屏闷声应下。
*
扶喻从昭和宫出来,圣驾便转头到了钟粹宫。
他没有惊动人,直入熙和殿。
姜令音看游记看得入迷,并未有所察觉。
扶喻很少见她这样安静且认真的模样,一时也没有出声惊扰。
屋内的滴漏一点点流淌,是时间在悄然流逝。
扶喻站了一会儿,见女子还没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而后轻手轻脚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光。
一片黑影自头顶落下,姜令音不悦地抬头,却见扶喻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愔愔看得这么入迷,眼睛都瞧不见朕了。”
手中游记被扶喻夺去,姜令音哼了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恼声:“陛下来了也不说一声,妾身怎会知晓您来了?”
“怪朕?”扶喻随意扫了两眼,识出这游记是自己送的那本,不免疑惑,“就这么喜欢看?”
姜令音从他手中接过游记,不疾不徐道:“妾身都不能亲眼去看了,陛下还不允许妾身看看旁人的记录来解解馋吗?”
入了宫,便如困笼之雀,失去了自由,身不由己。
扶喻听出她言外之意,敛袖坐下,淡声道:“愔愔怎么就以为日后不能亲眼去看呢?”
姜令音心中一动,“陛下难道打算日后带着妾身去巡游?”
扶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过来。
姜令音凑近,坐到他身侧,语气放轻,尾音拖长:“陛下就告诉妾身吧,您是不是有这个安排?”
扶喻身子往后仰了仰,揽住她细软的腰肢,眉目微垂,继而慢条斯理地道:“明年若是得空,朕便去一趟南边巡游,途经雍州。愔愔想不想去?”
他知道这女子自幼在雍州长大,对雍州有着独特的情感,听他这样一说,定会心动不已。
果不其然,姜令音闻言眼前顿时一亮,美目盈盈如秋水,声音干脆响亮:“想去!”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待妾身真好。”
“妾身喜欢陛下。”
第38章 婉仪“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这女子似乎不知“矜持”二字如何写,张口闭口就是“喜欢”“爱慕”,扶喻嗤了一声:“喜欢?愔愔的喜欢到底是因为朕呢,还是因为朕会带你去雍州呢。”
“不都是因为陛下吗?有什么区别?”姜令音笑着环住他的腰身,“换做旁人,妾身可不会说这句话。”
毕竟,陛下这个词世上如今只能称呼扶喻一人而已。
也不知扶喻信不信,但他脸上却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扶喻是帝王,更是男子,不会例外。
姜令音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伸了伸脖子,亲在了他的下颌处。
一触即离。
她很小声,只让扶喻一人听到:“妾身只对陛下这样。”
这话她可没说谎。
扶喻一顿,随即用手搭上了她的后颈,骤然失力,让女子压向他的唇。
抚在腰间的手辗转在女子的脊背处,他很用力,仿佛要将女子揉碎在他的怀里一般。
察觉女子似有后退的举动,他不动声色地分开女子的双腿,让女子与他的姿势更加紧密。
顾及着她的身子,他这次除了亲吻,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只是吻得有些久了。
最后,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姜令音有些无力地趴在扶喻的肩上。
扶喻平复着内心的燥热,半晌,耳畔传来女子的轻笑声:“陛下分明也是喜欢妾身的,是不是?”
她清晰地咬着字,这句话说得很慢,字字缠绵,似乎很笃定。
扶喻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眸微深,哑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吗?”
上次他说很喜欢她这样,这次却又问她想不想要他的喜欢,姜令音觉得他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奇怪。
不论是宫里的女子还是前朝的大臣,谁又不想要皇帝的喜欢呢?
得到了他的喜欢,日后便能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没有人能拒绝这些好处。
姜令音扭动了一下身子,笑盈盈地望向扶喻,坦诚地问:“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她没有否认。
从始至终,女子对他都表现得异常主动和热情,所以,扶喻从没怀疑过女子的真心有假。
况且,女子看他的眸子总是亮如繁星。
后宫女子爱慕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想从他手里得到想要的好处,或是光耀门楣。
但眼前的女子却不一样。
她爱慕他,好像仅仅是因为他。
无关身份。
扶喻垂着眼眸,望进女子亮晶晶的眼睛里。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久,姜令音长睫微颤,掩下了眸中的潋滟,似是羞赧:“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扶喻眼神变得幽深,他将女子轻轻往怀里搂了搂,而后沉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可要让朕看看愔愔拿出来的诚意。”
姜令音闻言弯了弯眼眸,状似不解:“陛下想要什么诚意?”
扶喻唇角微扬,低下头,在她耳垂处压着声:“愔愔自己想。”
“朕若是告诉了愔愔,便不是愔愔自己的诚意了。”
姜令音推了推他,哼声埋怨:“陛下不愿说,妾身怎会知晓?”
扶喻任她这么一推,身子顺势靠在了榻上,不疾不徐道:“愔愔慢慢想,好好想,朕不急。”
姜令音不语。
扶喻坐拥天下,什么都有,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能给他什么?不言而喻。
不愧是皇帝,不做亏本的买卖。
狡猾得很。
可是她能给他的,恐怕并非是他所以为的。
……
永安宫
祺充仪怒而摔碗,“来了月事竟也能勾引陛下留宿,令贵人真是好本事!”
云栀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口劝她,只站在一旁垂首默默,听着祺充仪咒骂令贵人。
可她不说话,祺充仪也没忽视她,目光很快就转到了她身上,“云栀,明日让郦太医再加重药量。”
云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脑子里却回荡起了一些话语,少顷,她顺从地应下:“是,奴婢明白。”
正在盛怒中的祺充仪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云栀等祺充仪发完脾气,让人清扫了屋内的狼藉,伺候着她歇下后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只点了一根蜡烛,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烛光摇曳,模糊了她的面容。
“娘娘,您莫要怪奴婢。”
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这句话之后,云栀从柜子里取出了针线,又枕头下拿了一张手帕。
她对着蜡烛的光,用针线在手帕上绣了一朵绽开的莲花。
她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绣完以后,她攥着手帕又发呆良久,方收回自己的枕头下。
*
淑妃派人到钟粹宫传唤顾贵仪的举动引起了诸多人的关注。
众所周知,若无特殊情况,淑妃很少传唤嫔妃去昭和宫。
为姜令音梳着长发的冬灵也琢磨着:“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要找顾贵仪?”
姜令音漫不经心道:“喜盛不是说,昨晚陛下来熙和殿前去了一趟昭和宫吗?”
冬灵一时不解:“这与顾贵仪有何关系?”
“大抵是陛下吩咐了什么吧。”姜令音淡淡说着,心里也在猜测。
若是晋位,应当不需要借淑妃来开这个口;可除了晋位,扶喻还想给顾静姝什么呢?
宫权吗?
顾静姝在昭和宫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临近午膳,姜令音才见她回到怡和殿。
与此同时,顾贵仪在跟着淑妃娘娘学习处理宫务之事的风声也传了起来。
陛下尚未立后,晏平元年礼聘入宫的六位贵女中,蕙妃最为得宠,淑妃则代掌凤印,管理后宫。
虽说逢年过节或是有时候会有瑾妃和诚妃在旁协助,但宫权一直被淑妃紧紧攥在手中的,从未分出去过。
顾贵仪何德何能,竟越过了这几位娘娘,分走宫权?
瑾妃和姜衔玉在听到这消息时,都有一刹的失神,但很快她们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约束起自己宫里人的嘴巴。
这若是陛下的意思,她们岂能置喙?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她们也不能任其放纵不管。
总之,在圣谕未下达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枉然。
冬灵也跟着小脸皱巴巴地说了几句:“不过是贵仪,陛下就让她处理宫务了……”
姜令音眸中浮现出几缕难辨的神色,扶喻在顾静姝身上,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在这份心思中,份量最重的是苏家,其次是苏穆清。
姜令音不知道扶喻对那位苏大人是多么信重,但她知道,如苏大人这般的臣子朝堂上或是京城中并非完全没有,但扶喻为何只表现出对苏家的偏宠呢?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苏家人丁凋零,门第已有衰落颓败之势,苏穆清又并非苏家亲生子,恐怕难以支撑起整个苏家。可以说,是扶喻最好的施恩对象。
认识苏穆清之后,姜令音就着人调查过苏家,再结合今年扶喻让顾静姝入宫一事,足以让她窥见一丝端倪。
只是她很好奇,扶喻能因此做到什么份上。
对于顾静姝,他会像是对淑妃那样吗?
冬灵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不由地有些挫败:“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宫权又不是我的?”
扶喻现在能给顾静姝宫权,却不会给她。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和顾静姝要走得并非是同一条路。
顾静姝的身后会有人为她保驾护航,可她却是孤身一人,没有依靠。
所以,她完全不想和顾静姝有过多的交流。
这种人生,让人羡慕,却并非是她想要。
假使扶喻现在就给她宫权,这权在她手上又能留多久?
无资历,无高位,如何服众?
这对顾静姝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考验。但和她不同的是,顾静姝有支撑她的底气。
宫里人心叵测,明箭易躲,暗箭难防,焉知无权非福?
姜令音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当下想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羡慕。
……
有顾静姝学习处理宫务之事在前,十一月中旬,姜令音晋为婉仪的消息在宫中便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她是再次越级晋位,对于很多嫔妃来说,仍是瞩目的。
毕竟比起遥不可及的宫权,晋位是代表着实实在在的圣宠。
熙和殿众人簇拥着姜令音,一片欢声笑语,来往恭贺送礼之人也络绎不绝。
姜衔玉照例派兰汀送来贺礼,比起上一次,这回兰汀对她的脸色僵硬了许多。
姜令音视而不见,收下贺礼便让人送她离开了。
她无意与姜衔玉上演一出姐妹情深,如此这般普普通通保持下去已经足够。
她这样想,旁人却并非如此。
关于送礼——
高位嫔妃常派宫中得脸的宫人来送,用的词是赏赐;低位的嫔妃有时则会亲自上门,以示恭敬。
兰汀之后,汪宝林带着贺礼亲自来到熙和殿。
“诚妃娘娘待令婉仪真好。”她略带艳羡地看着堆在院子里的贺礼,扭捏道,“妾身却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令婉仪。”
姜令音懒得与她这种人交谈,只淡淡道:“都是贺礼,贵重在于真心,而非价值。同是后宫嫔妃,汪宝林何必自轻自贱?”
汪宝林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通红一片。
她咬着唇:“令婉仪是觉得妾身低贱,送的贺礼也低人一等吗?”
她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姜令音听笑了:“汪宝林若是偏要这样想,便当我是这个意思吧。”
汪宝林面色闪过一抹难堪和屈辱,姜令音以为她会愤而离去,不想汪宝林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妾身来给令婉仪送礼,令婉仪不打算请妾身入殿喝一口茶吗?”
姜令音打量着她半晌,眼中掠过轻微的冷意。
汪宝林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但姜令音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了局促和紧张,以及不易觉察的欣喜和激动。
那么,她打的什么算盘显而易见。
姜令音偏过头,吩咐一声:“冬灵,给汪宝林上茶。”
汪宝林跟着她进入正厅,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椅子。
她环顾了一下屋内的装饰和摆件,满眼羡慕:“陛下真是宠爱令婉仪。”
姜令音眼眸微垂,把玩着自己的蔻丹。
杪夏为她染的凤仙花汁儿已经有些褪色了,该重新染了。
姜令音不搭理她,汪宝林却也不觉得气氛古怪,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才被冬灵上的茶水堵住了嘴。
她呷了一口,问:“这茶,应当也是陛下赏赐的吧?”
姜令音还没说话,冬灵便笑着道:“汪宝林这都能尝出来,想来是经常喝吧?”
第39章 坦诚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话一出,若非清楚冬灵的性子,姜令音险些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这茶是产自雍州的红茶,并非扶喻赏赐,而是姜令音让杪夏趁着出宫的机会从宫外带进来的。
汪宝林掩饰性地笑了笑,“在诚妃娘娘那儿喝过几次。”
姜令音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冬灵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转头看了姜令音一眼,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她松了口气,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冬灵下去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静静品着茶,汪宝林也低眉顺眼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不多时之后,屋外传来一声唱礼:“陛下驾到——”
姜令音看着汪宝林竭力压低却仍上翘的嘴角,不由地勾了勾唇。
想利用她见到扶喻,这个机会她给了,接下来,就看汪宝林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
“妾身恭请陛下圣安。”姜令音领着众人站在院子里,汪宝林则在她身后一步。
扶喻一进来,见着这阵仗,不由地挑了挑眉,伸手将姜令音扶起后,他笑问:“怎么转性子了?”
这段日子,扶喻每每来熙和殿,姜令音都是在屋子里等他。像今日这样领着宫人在院子里迎他的场面,已经许久不见了,故而有此一问。
在人前,扶喻并不会唤她小字,也不知是唤不出口,还是顾及着她的面子。
姜令音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不咸不淡地回答他的话:“妾身如今身子好全了,岂能不遵守规矩?”
一句话,便暴露出她此时的情绪。
扶喻垂下眼眸看她,微微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今早他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过了几个时辰不见,他还给女子晋了位分,她反而不高兴了?
姜令音眼睫轻颤。
见他进来以后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汪宝林,忽然转笑:“陛下是不是只看到了妾身一人?”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正当扶喻要开口时,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陛下。”
只见姜令音身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粉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对着他福身见礼:“宜庆宫宝林汪氏给陛下请安。”
扶喻视线
在她身上略略停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身。”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女子的情绪如何而来。
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将女子往他身侧一拉,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姜令音猛然一惊,又听他问:“汪宝林怎么在这里?”
她默默咽下嘴里的话,暗暗琢磨着他这个举动的意思。
这样一来,她和扶喻就与汪宝林面对面了。
就好像,汪宝林是个多余的人。
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汪宝林抬眼,见二人姿势亲近,不禁抿了抿唇,“妾身来给令婉仪姐姐贺喜。”
扶喻扫了眼院子里还未收完的礼,淡淡道:“汪宝林有心了。”
一句话便安抚了汪宝林的情绪,汪宝林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少顷,她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扶喻面前,“这是妾身给陛下缝制的香囊,装了可以安神的药材,愿陛下龙体康泰。不知陛下可否收下?”
扶喻敛眸,唤了声:“庆望。”
一旁的庆望笑呵呵地接过汪宝林手上的香囊,对她解释:“汪宝林,陛下的贴身之物都需要经过太医的检查,待太医检查后,才能给陛下佩戴。”
汪宝林有些羞涩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庆公公。”
她看向扶喻,轻咬了下嘴唇:“是妾身心急了,还望陛下恕罪。”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牵着姜令音步往寝殿内。
汪宝林一愣,正要提步跟上,忽地被庆望拦住,“汪宝林留步。”
“庆公公?”她一脸疑惑。
庆望笑容满面,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这儿是熙和殿,陛下身边有令婉仪侍奉,汪宝林不妨先回去吧?”
汪宝林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处遁形。
她眼圈一红,轻问:“庆公公是觉得我不配伺候陛下吗?”
陛下都还没说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她位分低一点,便要受此折辱吗?
面对汪宝林的控诉,庆望罕见地沉默了:他的意思是这样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汪宝林便已经小跑着冲出了熙和殿院子。
庆望挠了挠鼻子,转身看向籍安,后者也挠了挠鼻子,满眼困惑:“师傅,汪宝林是不是误会您的意思了?”
陛下方才的态度如此鲜明,汪宝林难道没看出来陛下嫌弃她碍眼了?
偏要将话说明白吗?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这厢,一进殿内,姜令音就挣脱了扶喻的手,不耐地道:“陛下可瞧见了,汪宝林一早就来了熙和殿为妾身贺喜呢。”
扶喻侧眸看她,见她脸上飘了些许的红,不由地轻笑了声:“所以愔愔让她留下喝茶了?”
姜令音哼了哼,坦然道:“是啊,为了回报她,妾身还让她见了陛下一眼呢。”
扶喻眼皮微挑,对她的话是一个字也没信:“胆子不小,敢利用朕了。”
姜令音扬了扬眉,不可置否:“谁能不被陛下折服呢?”
扶喻仔仔细细看过她,倏尔不疾不徐地问:“那愔愔呢?”
她?
这个问题比她想象中来得晚一些。
姜令音坐到他身侧,眉眼含笑:“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扶喻顺手揽住她的腰身,反问:“难道还有别的话?”
姜令音蹭了蹭他的胸膛,须臾,她眸色不明地启唇:“妾身在入宫前就见过陛下,在灵安寺后山处的凉亭。”
扶喻没打断她的话。
“那时候,妾身就在想——这位公子真是仪表不凡,龙章凤姿,也不知是长安城里哪家的公子,若是能相识一场,此生恐怕也无憾了。”
听到这里,扶喻没忍住掐了她一把:“简直胡说八道!”
姜令音没反驳,继续说:“可惜呀,那时候陛下浑身冷冰冰的,妾身一点也不敢靠近。”
“之后等回了府上,妾身只好私下里派人去查陛下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扶喻“啧”了一声,见她戛然而止,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然后?
在亭子里察觉到庆望的不同寻常之处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既是皇帝身份,她又岂会去招惹?
她当初的确命人在长安城里查了一位男子,却非扶喻,而是苏穆清。
当然这事,她不可能如实告诉扶喻。
倘若有一天他发现了,那另当别论。
姜令音笑了一声,煞有其事地道:“可惜妾身当时在亭子里没敢多看陛下,画不出陛下的风姿,自是没查到陛下的身份。”
这个回答在扶喻的意料之中,他低头摸了摸女子的脸颊,声音很轻:“那天在永安宫,愔愔就认出朕来了?”
“是啊。”姜令音抬了抬头,神色认真地看着扶喻,眼中尽是笑意,“陛下第一个召妾身侍寝,妾身还以为陛下见到了妾身的画像,也将妾身认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眼:“都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扶喻回想了一下。
难怪那时候,这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
不过——
他眸子里含了些许笑意,“愔愔怎知朕没认出你呢?”
临近采选,他派人查遍了长安城中家世相当和适龄的女子,筛选出来几位后,又让画师根据描述画了她们的像。
女子模样格外出众,即使见了一面也很难让人忘记。
所以,在看到画像中与那时遇到的女子有六分相像时,他也有一刹的惊讶。
如今想来,他与女子怎么不算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姜令音双目睁圆,愕然出声:“陛下也认出妾身了?”
扶喻却没有正面回答:“难道在愔愔眼里,朕的记性有那么差?”
姜令音眨了眨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扶喻气笑了,他手臂收紧,让女子的身体更加贴近自己。
姜令音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语气平淡:“陛下既然认出了妾身,为何也不告诉妾身一声?还故意冷落妾身?”
她相信扶喻认出她的话,但同时也在想,那时候的她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可他心里考虑过她的感受和想法吗?考虑过她愿不愿意吗?
他没有。
身为皇帝,他唯我独尊惯了,岂会想过她若是有心上人,便是拆散了她的爱情?
与蔺淮与的那桩亲事虽非她所要,可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退掉,而不是被迫。
她很不喜欢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
而他,偏偏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皇帝。入了宫,她还要讨好他,依靠他的宠爱存活。
姜令音微微低头,眼神闪烁。
她不想看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怜悯她,对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失了兴致后再抛弃她。
“陛下觉得戏耍妾身很好玩吗?”姜令音倏然扬声。
她将扶喻衣襟上的扣子抓在手中。
她攥的很紧,手甚至有些颤抖。
扶喻一愣。
女子眼眶微红,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字一顿:“看妾身的情绪被您牵动,您是不是觉得妾身很可笑?”
她扯出一抹笑,重复着呢喃:“陛下,妾身很可笑是不是?”
扶喻呼吸一滞,他有些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绪,只感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浪潮要将他淹没。
他动了动手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子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炽热,烫得他整个心都在发颤。
她如此坦诚,他本该高兴的,为
何却生了退缩的念头呢?
他以为,女子知道真相后会怨他的。
可她确实是怨,而更多的却是这种情。
她对他的情意,比他想的还要深。
这世上,原来当真有一见倾心吗?
第40章 孕事“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
殿内安静的时间有些长。
扶喻触动有之,欢喜亦有之。他静静地看着姜令音,呼吸逐渐加重,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女子喜欢张扬艳丽的颜色,此时身上的衣裳是山茶红色,衬得她面容愈发明艳,眼尾处晕开的那一抹红晕,更添了几许娇媚。
与她的性子很像。
没有人不欣赏美人,他也喜欢颜色好的女子,但皮囊再美,看得时日久了,也会腻歪。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子的宠爱能持续多久,他可以肯定的是,女子一定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倘若日后女子被他厌弃,他或许会提前安顿好她的下半生吧。
他如此想着。
扶喻敛去眸中的沉思,将姜令音轻轻搂在了怀里,“是朕没想过愔愔的感受,愔愔愿意告诉朕,朕心里很高兴。”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能再遇见愔愔,朕真的很高兴。”
姜令音安静地听着,身子一抖一抖地发着颤,被他安抚着情绪。扶喻低着头,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高兴,嗓音低沉温和。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姜令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眼底甚至透着些荒凉,毫无生气。
和身为皇帝的扶喻相比,她的确没有什么优势,但在“情”之一字上,最狠莫过于诛心。
扶喻虽说是凉薄之人,却也免不得有一颗心。
而她如今想要的,就是他的这颗心。
她要让他失去自己的心,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心。
这条路很难走,她知道,但若是不难,又岂会轮到她呢?
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这一夜过得倒也极其平静。
……
翌日,庆望又奉命送来了一些布匹,都是蜀锦、妆花缎、彩霞缎……这一类华丽又精美的锦缎。
送完礼,收了赏,庆望也没急着走,反而笑着道:“陛下从前打了一只狐狸,毛色纯白,陛下已经让奴才送去了尚服局,待过几日做成了鹤氅,便送给婉仪主子。”
姜令音面上扬起笑容,对庆望愈发和气:“好,劳烦庆公公替我向陛下道谢,告诉陛下说我很喜欢。”
谁不喜欢待人和颜悦色的人呢?何况,还是她这般姝人。
庆望乐呵呵地离开熙和殿,到勤政殿回命。
百忙之中的扶喻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喜欢吗?”
庆望笑着:“奴才瞧着令婉仪欢喜极了。”他将袖子里的荷包递到桌案上,“陛下您瞧,这是婉仪主子给奴才打的赏。”
熙和殿打赏宫人都用荷包,荷包下方绣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很好认。
扶喻见了两次便记住了。
他估摸了一下女子的钱财,哭笑不得地得出一个结论:她不差钱,即便日日这样大手笔,也够她花上一辈子了。
再想一想她如今的月银,只怕还不够她赏人。
扶喻盯着栀子花,忽然想起什么:“这荷包是何人绣的?”
庆望答不上来,猜测道:“应当是婉仪主子身边的杪夏吧。”
扶喻睇了他一眼,“昨日汪宝林的香囊可查过了?”
庆望立即答话:“回陛下,太医已经查过了,里头装的就是普通的安神药材,没有问题。”
扶喻轻颔首。
庆望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正打算退下,蓦地听他吩咐道:“将那香囊拿过来,去熙和殿前记得给朕戴上。”
“是。”庆望虽然对他的吩咐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照他的要求将香囊拿到了勤政殿内,放在了他处理政务的桌案上。
庆望小心地觑了眼自家陛下,却见陛下没有对香囊施舍一丝目光。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特意戴上呢?
*
天气晴明,日光笼罩了整座皇宫,连地处偏僻的锦瑟馆也多了几许暖意。
流絮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快步进入屋子,将门关上。
屋子并不宽敞,门窗紧闭,显得有些阴冷。
她熟练地走到床榻边,将蒋贵人唤醒:“主子。”
自从失声,蒋贵人就被送到了锦瑟馆,身边伺候的只有从宫正司出来的流絮。
蒋贵人双目空洞,并不理睬流絮。
流絮照常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而后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发现了一件事。”
“沁丽仪似乎有喜了。”
蒋贵人眼珠子转动,神色有了轻微的波动。
流絮继续说:“沁丽仪先前月事一直不准,这回也是,奴婢听浣衣坊的人说,这回推迟了整整一个月。”
蒋贵人一下子攥住她的手。
流絮明白了她的意思,狠狠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会查清此事的。”
自家主子已经失声,再也无法承宠,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却还未落网。
流絮现在想起自己那日收到的信,背后还是一片湿濡。
倘若她当时不谎称是主子自己服毒意图陷害顾小仪的话,主子就会没命。
为了主子活命,她没得选。
背后之人这样帮助顾小仪,若说与顾小仪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压根不信的。
顾小仪如今已经是顾贵仪,日后还会协理后宫,如此春风得意,凭什么呢?
流絮压住自己的恨意,哀叹一声:“主子,您当初便不该听信沁丽仪的话,若非沁丽仪,您的嗓子又岂会——”
可太医明明检查过,那些药并不会让人彻底失声。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流絮想不通,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沁丽仪身上。
倘若能借沁丽仪之手解决顾贵仪,岂不是一箭双雕吗?
……
宫里私底下的小动静并不会传到淑妃耳中,自从免了请安后,各宫嫔妃都无需来昭和宫,但住在侧殿的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却是一日不落地到主殿给淑妃请安。
这日依旧如此,几人请完安刚坐下,便听罗才人不经意间提了句:“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这几日怎么一直传召太医?”
淑妃将手边的脉案合上,笑一笑:“已经无妨了。”
嫣小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案上的簿子,认出那是太医院在后宫出诊的脉案。
那是只有管理后宫的淑妃能看的东西。
这很寻常,但嫣小仪却发现了在罗才人话一出口后,淑妃那一刹那的紧张。
是脉案有什么问题吗?嫣小仪敛目想着。
出了屋子,三人各自分开,这时,方宝林却忽然走到了嫣小仪身边,福了福身:“嫣姐姐。”
嫣小仪面色不郁地瞥了她一眼,“有事?”
方宝林微微抿唇,怯怯道:“妾身有件事想告诉嫣姐姐。”
她故意停顿一下,引来了嫣小仪的关注和怀疑。
嫣小仪见她环顾四周,神神秘秘的模样,皱着眉与她走到了僻静的墙边,语气不善:“说吧,什么事?”
方宝林抬头轻声:“妾身听闻,沁丽仪有喜了。”
嫣小仪惊得几乎张口,方宝林又补充道:“嫣姐姐放心,妾身并非胡言乱语,妾身只是先前不慎听到了绫屏姑姑的话,淑妃娘娘也知晓此事,不过沁丽仪想瞒着,消息并不曾公之于众。”
说到这里,嫣小仪已经全然相信:“怪不得娘娘这几日总是请太医来,原是为了此事。”
她沉浸在方宝林的话中,喃喃自语:“沁丽仪也有孕了……”
方宝林见她大惊失色,面上浮了一抹担忧:“先前琼嫔有孕,陛下不曾晋位,如今沁丽仪也有了,不知会不会与琼嫔一样。”
嫣小仪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慌声:“
她们竟都有了身孕……”
她们一同入宫,明明她得宠在前,为何这二人会越过她呢?她至今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无端冷落自己。
雪落在一旁劝着:“主子,您先别急,在皇嗣未生下来前,一切都是无用的。”
能不能生下来是一回事,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琼嫔与沁丽仪本就互相不对付,若是琼嫔得知了沁丽仪有孕一事,难道会坐以待毙吗?主子,您且宽心,少了沁丽仪,陛下也能多看到您了呀。”
嫣小仪心中万千思绪翻涌,“没了琼嫔和沁丽仪,又来了顾贵仪和令婉仪,陛下他……何时能看得到我?”
陛下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没召她了。
她喉咙发涩:“陛下怕是要忘了我了。”
世上新人趱旧人,得过宠的新人本就如流水一般。
她如何能与她们争妍斗丽?
雪落适时地安慰她:“主子别这样想,陛下不会忘了您的。”
她反复说着这样的话,也知道这些话并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陛下的性情喜怒一向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今儿能宠爱一个人,过两日可能就忘却了。
自家主子好歹还得了个封号。虽比不上琼嫔和沁丽仪,却也不差多少。
像是方宝林,不也是得了一时的圣宠,便被陛下抛在脑后了吗?
更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没有承宠的嫔妃呢?
比起她们,自家主子已经是幸运的了。
雪落这样想,可嫣小仪却想的更多、更远。
她眯着眸子,思忖了良久,缓缓开口:“听说这几日琼嫔常去锦鲤池那儿喂鱼。”
沁丽仪想瞒着自己有身孕一事,却也不想想,仅凭她自己如何能藏得住消息?
*
晚间,扶喻到了熙和殿。
解开了心结后,姜令音便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勾住扶喻的手指,迎他进入内殿。
扶喻处理政事来得有些迟,眼下已经过了晚膳时辰。
他刚坐到榻上,女子便伏到了他的怀中,声音又轻又柔:“陛下可用过膳了?”
“怎么?”扶喻一手揽住她的腰,“愔愔还没用?”
姜令音笑着应答:“陛下若是没用,妾身再陪陛下用一次。”
扶喻没逗她,坦诚言:“用过了。”
姜令音正欲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不知察觉到什么异常,她忽地一怔,随即低头,将咯到她的东西拿了起来。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这个香囊的来历——汪宝林当着她的面送给扶喻的。
“陛下今日怎么佩戴香囊了?”
扶喻一边隔着衣裳抚摸着她的后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庆望说这香囊与朕的衣裳相衬,朕便戴上了。愔愔瞧着如何?”
庆望和杪夏都留在屋子里伺候。
闻言,庆望猛然抬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再一看,令婉仪的眼神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重逾千钧。
“是吗?”姜令音捏着香囊,左看右看,“可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呢。”
扶喻“哦”了一声,便见女子扯下了香囊。
“君子佩玉,以彰其德。”姜令音眉目恬静,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周身威仪,比起香囊,妾身以为陛下戴玉佩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