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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第 24 章

是了。

姜清杳好些日子前就开始迷上吃酸梅子,那梅子沈观尝过一次,牙都被酸的打颤,还颇为奇怪她怎么如此嗜酸。

兼之这些日子,姜清杳腰上长了些软肉,沈观爱不释手,还惹得她恼了一回。

这会儿又无缘无故地干呕不止。是不是害喜的症状呢。

少年盯着她肚子看。

姜清杳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有些茫然,因着从前旧事,姜清杳从来不排斥这世上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降临,甚至希望能有一个小生命作为她的亲人。

可是不是现在。

姜清杳还没有做好准备。

此时此刻,她更多地是茫然、不安。

半晌,少年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去摸姜清杳的肚子。

“清杳,这是我们的孩子。”

沈观轻轻碰着姜清杳的指尖忍不住地颤抖,似乎怕一不小心就把她碰疼了。

姜清杳心情复杂。

沈观欣喜一阵,抬头看见姜清杳的表情,怔了一瞬,牵着她的手,问:“清杳,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是不是有些害怕?”

夜里,姜清杳就发了热。

沈观是被姜清杳的呓语吵醒的,他睁开眼,半撑着身子一看,便见她红唇微张,雪靥潮红,口中迷迷糊糊哼唧着。

沈观将手探到姜清杳额上,触手一片滚烫,他心中一惊,瞬息坐起。

他将姜清杳半抱进怀中,小声喊道:“杳儿、杳儿……醒醒。”

姜清杳口中“嘤咛”一声,慢悠悠睁开眼睛,望见沈观模模糊糊的脸。她脑袋疼得发胀,口中呼出灼人的热气,“疼……”因着发热,眼尾烧得一片殷红。

沈观双眉紧拧,心尖发颤,忙唤人:“去请薛先生过来。”

一时间,听竹院烛火高燃,亮如白昼,婢女们来回奔走,整座院子在深夜里,瞬间忙碌起来。

沈观将姜清杳从被子里抱出来穿衣,晴天小雨如临大敌,手上快速给姜清杳穿衣系扣,洗脸梳头。

姜清杳整个人软绵绵,任她们摆弄,平日里明亮的鹿眸在此刻失焦。

沈观薄唇紧抿,冲门外喊道:“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杏子便疾步而来,撩开珠帘道:“薛先生来了。”

就见一老先生,须发皆白,手提木箱走进内室。这薛先生是杏林大拿,早年在太医院供职,因直言直语,不会巴结贵人,而被辞了出来,可医术是一等一的好,这才被沈家接回供养。

这时薛先生在隔扇门处展目一望,见公子怀中的少夫人眸子半睁,面色陀红,忙紧走几步来到床边。

“公子,先让少夫人平躺下来。”薛先生道。

沈观赶紧照做,放姜清杳躺好后,给她盖上被子,又将她的手置放出来,这才从床头移开,让开位置给薛先生诊察。

“劳烦先生。”沈观向薛先生躬身行了一礼。

薛先生半避开身子,说了句:“无妨。”便坐到婢女搬来的小杌子上,他伸出干瘦的长指,先是用手背碰了碰姜清杳额头,而后再将手按到姜清杳脉上。

内室里,众人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先生诊脉。

沈观站在一边,见姜清杳眉梢紧蹙,樱唇红透,一脸痛苦的样子,他便深恨自己孟浪。

良久,薛先生收回了手,打开木箱,从中抽出一根银针,转头对沈观道:“公子,少夫人高热,得赶紧扎针放血,让她退热才行。”

沈观忍痛道:“请先生施针。”

薛先生朝姜清杳微微一拱手,道:“少夫人,得罪。”

说完,便捏着银针探起身子,“公子,请来捏住少夫人耳尖。”

沈观绕到床头,皙白长指将姜清杳红透的耳尖对折,薛先生便执针扎在耳朵尖尖,姜清杳迷糊中“嗯”了一下,耳尖冒出血珠。

薛先生道:“公子,快用力,将血挤出来。”

沈观面色沉沉,长指用力挤压姜清杳薄红的耳尖。姜清杳烧得昏昏沉沉,如此疼痛,竟然也只“哼”了一声。鲜红的血珠滴在沈观指尖,使他的面色几白。

而后薛先生又开了药方,对沈观嘱咐道:“少夫人体虚受寒,不可再受操劳。”

一句话,说得沈观冰寒的面孔起了薄红。

“药煎好后,赶紧喂少夫人喝下,每隔一个时辰喝一次,切记,定要让她喝下去。”薛先生再交代一番,便提起木箱,准备回去。

“先生且慢,请先生暂且在偏厅休憩。”沈观躬身一礼道。

薛先生白胡子一翘,想不到公子如此上心,便道:“好。”

杏子极有眼色地上前来,曲膝对薛先生行礼,而后一展手道:“先生请。”

等人都走了,沈观坐在床边,眸光停驻在姜清杳身上,见她双眉始终紧拢,心中悔恨莫及,执起她皓白的玉手放到唇边,浅浅吮吻,“杳儿,对不起……”

待药煎好了呈上来,沈观半抱着姜清杳,亲自一勺勺喂进她嘴里。

众人见姜清杳喝下了药,终于舒出一口气,却不想等沈观放她平躺下来,她身子一挺,偏头呕了出来。

深褐色的药汁瞬间涌出,从嘴边流至脖颈,再淌到锦被上,内室里药味弥漫,沈观红了眼,慌忙抱起姜清杳,轻拍她的背。

姜清杳咳了两声,又呕出两大口药汁,吐得沈观胸前尽湿。

沈观忙说,“请薛先生来。”

可薛老先生来了,也没办法,还是那句话,一定让少夫人喝下药去。

沈观无法,只好抱起姜清杳坐到塌上去,婢女们赶紧过来换床褥,晴天和小雨又拿来衣裳给姜清杳换。

“再端药来。”沈观沉声道。

等沈观换过一身衣裳,药也呈了上来,他抱着姜清杳靠在自己身上,柔声唤她,“杳儿、醒醒……”

姜清杳口中“唔”了一声,便没有动静了。

沈观面色冷沉,伸手端过碗,自己喝了一口,而后俯身吻住姜清杳的嘴,慢慢哺进去。

一旁的晴天和小雨红着眼,不忍地偏过头去。

一口哺尽,沈观再喝一口,又慢慢喂进去,如此反复,直到一碗药悉数喂完。

这回沈观不敢让姜清杳躺下了,便让她半靠在自己身前,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药,如此抱着她坐了一整夜。

好在到了清晨,姜清杳退了些热,人也慢慢清醒了。她见自己靠在沈观身前,莫名问:“我怎么了?”

沈观悬了一整夜的心在此刻放下,他俯身拥住姜清杳,将脸埋到她背上,声线破碎:“杳儿,我好怕……”

直到姜清杳被晴天扶着去净室,才从她口中知道昨夜的事。

他竟抱着自己坐了一整晚。

姜清杳又转去浴室更衣,换好后正要出去,不经意一瞥,就见自己换下来的外衣背部,有两抹水渍。

姜清杳心中一震,他、落泪了?

昨夜听竹院这样大的阵仗,早把沈府各房都惊动了。

沈夫人李氏用过早膳就来听竹院探望,不喜欢这媳妇儿是一回事,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特别是现在满府的人都盯着这方动静。

此时姜清杳正在靠坐在软炕上用早膳,沈观将青菜瘦肉粥,一勺勺喂到她嘴边。

听到外头小丫鬟报:“夫人来了。”姜清杳忙推开沈观的手,就要起身。

沈观却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来,“你坐着。”他说着,仍然执勺喂她。

李氏进来内室里,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们沈家清贵出尘的探花郎,那执笔写春秋的手,竟然在喂女子用食。

姜清杳偏开脑袋,尴尬喊了声:“母亲。”

沈观见姜清杳不吃了,便也放下碗,起身对李氏行礼,“母亲。”

李氏嘴角微抽,深看姜清杳一眼。她还真是、驭夫有术。

尔后,李氏问病情,姜清杳只答:“夜里受了寒,发了高热,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母亲关心。”

一上午,沈家各房都来人探病,最后惹得沈观直接下令,“你们出去守着,再有人来,就说少夫人睡着了。”

姜清杳扯住沈观的手,仰头望着他,“这不好吧,将人拒之门外。”

沈观这时候才不管那么多,他伸手覆到姜清杳额上,只感到微微的热了。

薛先生早晨已来看过,又重开了药房,沈观才放他回去。

“你今日不去上值么?”姜清杳问道。

“不去了,我让沈延去翰林院告假了。”沈观说着,打横抱过姜清杳放到床榻上,柔声:“再睡一会儿。”

姜清杳其实不困,但见沈观眼下淡淡青色,便勾住他手指,道:“你陪我。”

沈观唇角扬了扬,脱了外衫,躺到姜清杳身侧。

姜清杳窝进他怀中,小手攀在他劲腰上,小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观听得这句,心间又涩又疼,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是我害你病了。”

姜清杳攀在他腰间的手掐了他一下,娇嗔:“是,都怪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沈观这时候拥着她,听着她跟自己说话,才觉得一颗心终于安放进了身体里,他垂首吻她额头,哑声道:“再也不这样了。”

姜清杳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将养了三、四日,已经完全好了。

这日风雪已停,沈家的姑娘们就结伴来了听竹院。

“七嫂,我们那日想来看你,又怕扰你静养。”三房的五娘说。

不待姜清杳答话,就见大房的九娘问:“七嫂你好些了么?”

还是不等姜清杳说话,二房的六娘就替姜清杳答了,“你没见七嫂面色看起来好多了么?肯定是好了呀。”

于是姜清杳便不答话了,靠坐在椅子上,安静听着这些美丽的少女们叽叽喳喳讲个没完。

周姨妈的两个女儿也来了,相比于沈家的姑娘们,她们明显要文静些,这时对姜清杳齐声唤道:“七表嫂。”

姜清杳“诶”了一声,忙叫她们坐,见她们坐下,姜清杳就问:“到京里可还习惯?听说你们住在延平,那边是什么风俗人情?可和京里的相差甚大?”

小的青翎活泼些,抢先答道:“京里除了冷些,处处都是极好的。前些日子天晴,我们和府中表姐妹去街上逛了逛,吃的、用的、玩的,都比延平好得多。”

大的语舒见青翎说完,又补充道:“风俗人情自然是相差甚大的,不过我们在延平,也只是随父亲当官在那里暂居,若父亲换个地方为官,我们便也搬走了,所以并不怎么参与当地的风俗节庆。”

姜清杳听得颔首,果然大些就是不一样。目光向语舒看去,但见她身穿海棠色如意纹小袄,下配撒花纯面百褶裙,瓜子脸杏仁眼,头上斜插几支素银镶红宝石的簪子,整个人温温柔柔的,低调又谨慎。

姜清杳心中叹息,大概庶女便是这样,永远是嫡女的陪衬。听说她已年满十六了,周姨妈还未给她定亲,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七嫂,你们三个在说什么呢?”九娘凑过来道。

姜清杳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扯些家常。”

五娘是三夫人生的,十月过了及笄,据说在相看亲事,已经有些眉目了。这时她就很关心那些胭脂水粉和衣裳装扮。“七嫂,你教我画眉好不好?我总也画不好,不是浓了就是淡了。”

姜清杳也听出声音来了,当日在梅园,特别关心她妆容的,就是这位五娘。便道:“其实我也不怎么画眉。”

众位姑娘们齐声“诶”了声,纷纷探头过来看姜清杳的眉,细看下,就觉姜清杳的眉毛若远山青黛,浓淡相宜。

五娘上手来摸姜清杳眉间,再展开手指一看,愣愣道:“真的没有画诶。”

姑娘们这才相信了,真正的美人,什么都不用装饰,就已美得惊人。

一时间,姑娘们垂头丧气,画眉她们可以学,但天生的美她们可没法学。

姜清杳见她们这模样,掩唇笑道:“虽然我不怎么画,但也知道一个法子,或能让眼仁变得明亮些。”

少女们纷纷侧目,一时间都嚷着要学。“去哪?”姜清杳双眸忽亮。

沈观只是微微一笑,为她拢好大氅,伸手牵过她的手,便往外走。

出了华阳居,见他不是领着自己往听竹院去,姜清杳的脚步便顿住了。

“是要去外面么?”姜清杳犹疑问道,见他点头,便抿了抿唇,道:“那让晴天回院子里帮我拿上帷帽。”

这回轮到沈观疑惑了,本朝风气还算开放,女子在外行走,鲜有戴帽者。

然而转念一想,沈观以为她不习惯外头人多,怕羞,便说,“别担心,是去城郊,没什么人的。”

姜清杳遂安下心来,由影壁处登上马车,出了沈府。

人声、车马声,在明亮的冬阳下,混杂出一派繁荣。

姜清杳不敢挑开车帘往外看,只默默坐着,竖起耳朵听着。

沈观见她一路不言语,怕她嫌闷,便找话说:“周家姨妈怎么来了?”

姜清杳正听得津津有味,不妨他此刻打扰,便竖起手指嘘声,“我正听大街上他们说话呢。”

沈观挑眉,而后缄口不言,只是眸光却一直停在姜清杳凝脂娇靥上,她白璧无瑕,整张脸似明珠一般莹润透亮,此刻红唇微张,口中露出一抹贝色,长睫似乌翅,掩映着璨若星辰的眸子。

她比他穷尽想象的,还要更美。

等马车行过热闹的坊市,一路出了城,姜清杳这才想起他方才似乎问了句什么话,便说:“怎么?夫君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沈观轻声道,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困不困?还要一会儿才到。”

他身上气息温煦,心跳沉稳,带给姜清杳极强的安全感。

纤细玉手搁在他胸前,姜清杳仰头问道:“去大觉寺上香么?”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单调的这一项出门活动。

沈观不答反问:“你想去大觉寺?”

姜清杳不言,她已经习惯内宅生活,去到外面,她反而紧张恐惧。

沈观以为她想要自己陪她,便道:“临近年节,今年又是朝觐考察的年份,是忙了一些,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好好陪你。”

姜清杳心中一暖,她知道他忙,她也不是非要他陪,只是他心中记挂自己,她便欢喜了。

马车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在沈延“吁”声中停下。

姜清杳下车后,展眼一看,面前是一片宽阔湖面。

今日阳光明灿,天空湛蓝如洗,远山上白雪皑皑,近处湖面明镜似的,在阳光下闪耀晶芒。

姜清杳欢呼一声,脸上绽放笑颜,她对着雪山湖面,由衷感慨:“好美。”

沈观见她如此欢喜,便也觉得这景色美得醉人。

两人静立片刻,沈观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下到湖边。

姜清杳先时只顾眺望远景,这会儿走到湖边,才发现他此番带自己出来的真正用意。

脚边盛开着一朵朵冰蓝色的霜冻花,似雪莲一般铺陈至整个湖面,在阳光下,千朵万朵闪烁繁星一样的金芒。

这场景,把姜清杳震撼得无以言表。面对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美景,姜清杳已然失语。

她心间震荡,眼眶忽热,转身,对沈观动容道:“夫君,谢谢你。”

“上午在翰林院听人说这边景色甚美,便想着带你来看看。”沈观声线温润,深眸里盛满姜清杳,“你喜欢就好。”

姜清杳心间悸动,一面耽于,一面担忧。

她蹲下身子,玉指拾起一朵冰花轻轻放在掌中,细致观察那细细雪晶,渐渐感觉手心冰凉。

姜清杳看了这朵,又拿起那朵来看,像个小孩子一样。

沈观见她玩得够久了,便俯身,长指捻走她掌中冰花,道:“小心冻着了。”

他手上一动,牵引她起身,又捏着锦帕,替她擦干手中冰水。

“我能到湖面上走走吗?”姜清杳双眸亮晶晶的,闪着期待。

“那要小心别掉冰窟里了。”

听他这样说,姜清杳刚迈出的脚步便往回缩,上次游湖,她就掉水里了。

沈观轻笑,大掌牵住姜清杳的小手,领她往湖面走去。

姜清杳侧头,望着他带笑的俊颜,便也跟着笑起来。

冰花在脚下碎裂,发出吱吱脆响,姜清杳有些不忍,小心地站到一块霜花环绕的平坦湖面上,扯住沈观的手不让他走。

“好了,就这里了。”

她转身回望,见两人离湖岸已经约有两丈远了。

此处无人,沈观揽着姜清杳静立湖面,身体站在迎风处,替她阻挡风侵。姜清杳微微侧身,呼吸间尽是他身上好闻的冷竹香。

岸上的沈延,遥遥望着湖面上的两人,换做以前,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们一贯冷静自持的公子,会抛下公务,专门带一个女子去赏景。

“抱歉,落水那次,让你受惊了。”沈观忽然道。

姜清杳莫名,他这话说的,好像落水是因他而起似的。

“这里难道是城南的那片荷花湖?”姜清杳回望,她记得湖边有一排房舍的,这里却没有。

“这是湖北面,要绕远路,所以鲜有人来。”沈观温声道,“靠近城门那边湖面,霜花都被人踩坏了。”

姜清杳动容,柔声:“多谢夫君。”

沈观挑眉,“要怎么谢?”

姜清杳一怔,望见他双眸炙热的瞧着自己,便手上一紧,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在姜清杳一吻后撤时,沈观倏忽捉住她的唇瓣,长臂收紧她的软腰贴近自己,长久的加深这个吻。

回程时,姜清杳的唇瓣又肿了。

她坐在一边,离他远远的。沈观伸手去牵她的手,被姜清杳拍开,惹来他一阵轻笑。

“我下次会轻一些的。”沈观挪到她身旁,不顾她小小地挣扎,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

他俯身拢住她,长臂箍在她身前,下巴搁在她发顶上,柔声哄她:“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城里逛夜市,咱们在外面馆子里用晚膳,好不好?”

姜清杳只是小小赌气,被他一哄便好了。“不了,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她始终谨记大觉寺老方丈的批语,不敢在人前露面。

这位老方丈德高望重,前年圆寂后,留下数颗璀璨舍利,他平生不轻易给人批命,一旦出口,便极准。

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进入寺庙,正是好玩爱动的年纪,奔跑时无意撞到方丈身前,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扶起自己,慈悲地念了声佛号,便道出那句批语。

想到此,姜清杳心中轻轻一叹,便道:“这是我第六次出门,我真的好开心。”

沈观心下微怔,他记得府中那些妹妹们,好像时不时出门赏个花买个什么胭脂水粉的。

但当初他查了个底朝天,确实没查出她有何外出的踪迹,所以他在京城,就总也没有遇见她,除开那一次。

“为何不出门去玩?”沈观问道。

却见她摇头不语,于是他便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前五次出门是去了哪里?”

姜清杳侧靠在他胸前,勾着手指一一说来,“第一次是五岁时……”

沈观静静听着,他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如此认真的去记忆每次外出。他心间发酸,抬手抚上她白净玉面,涩然道:“以后我多带你出来玩,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

姜清杳还是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

其实是想去的,可她不敢。

马车回到城里时,已经申末了。沈延在前头赶车,忽然被人拦下。

“沈延,你家公子可在车里?”姜清杳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沈观自然也听到了,他把姜清杳放到软塌上,撩开车帘,探头看出去,笑道:“陈兄。”

“沈兄是要回府么?我有事找您相谈。”

姜清杳怕他丢下自己,手上紧张的揪着裙摆,沈观的手却适时探来握住她的手,缓缓轻抚,示意她安心。

“那可否等我先回府一趟,再出来跟陈兄详谈?”

那陈姓公子一袭常服,听见沈观这样说,便道:“好,我在万樽楼等你。”

姜清杳松了口气,回府后,沈观换了身衣裳,让她自己用晚膳,便又出去了。

姜清杳也没计较,她知道他忙,今日带她出门已经很令她高兴了,人不能贪心。

今日从早到晚没回院子,现下想起早上让小雨去送信,忙问:“李姐姐可有写回信给我?”

小雨摇头,在姜清杳失望的眼神下,又说:“李小姐可忙了,院子里都是亲眷,她接过您的信,当即展开看了,便连声要我向你致歉,她忙得实在无法立即回信,并且,她特别欢喜你去给她送嫁。”

小雨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你看,李小姐赏我的。”

不等姜清杳答言,一旁的晴天插进话来,笑道:“要知道有这么多赏钱,我就去了,小姐,下次换我去送信。”

小雨不依,“她们府上门婆子都识得我了,换你去岂不多余。”

晴天一拍小雨脑袋,“笨!李小姐再等两日就嫁去将军府了,难道将军府的守门婆子也认得你?”

姜清杳坐在塌上,笑着看她们争论。

沐浴后,用过晚膳,沈观还没回来,听那位公子语气,像真遇着了难事,估摸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便让晴天铺纸,就着他昨日的笔墨,想把今日所见的美景画下来。

内室里,晴天小雨,杏子银烛,四人都在,见姜清杳要作画,纷纷围过来,有给她磨砚的,有给她压镇纸的,有给她递笔的。唯独银烛,在旁不声不响看着。

“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小雨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

姜清杳便把下午沈观带她赏雪景的事说了,又道:“明日看沈延有没有时间,让他也带你们看去。”

晴天和小雨忙展颜说好,可杏子和银烛两眼一对视,便从对方眼中望见震惊。

沈庭被公子派离京办事,而今只有沈延跟在公子身边,要处理的事物极多,可在姜清杳眼中,好似指使沈延带婢女们赏景,是极容易的一件事。

而更令银烛心惊的是,今日又不是休沐,公子竟放下公务,带她赏景。银烛脸色发白,心中揪紧,这还没圆房,已经如此宠爱了,那圆了房,还不得捧在手心里。

银烛是家生子,爹娘是奴仆,自己也是奴仆,而她未来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仆,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日子她过够了,只要当上公子的侍妾,生下的孩子,才是主子。

况且,她哥哥在外欠下许多赌债,也只有她当上侍妾,才能替哥哥慢慢还清。

众人不知银烛心中的弯弯绕绕,杏子震惊过后,也专心看姜清杳画画。

只见宣纸上,高山皑雪铺陈开来,山脚下一面冰湖,湖上两抹相依的人影衣袂飘然,脚下绽放无数冰霜花。

小雨感叹:“小姐,这画若是着上色,就更美了。”

姜清杳却望着画作,叹息一声,“我画得不好,何必浪费颜料。”说着,便将笔往砚沿搁去,岂料她目光注视着画,手上便失了准头,抬手将砚台连同墨汁打翻在地。

砚台坠地,发出一声脆响,“啪嗒”裂成两半。

银烛和杏子都呆了,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一方砚,极是难得,他已经用了十年之久。

在姜清杳小小的惊呼声中,晴天赶紧哄道:“没事没事,打坏一方砚而已,好在画上没染到墨汁。”

原本蹲身捡拾碎砚的银烛听着这话,心头刹时火起,她猛然站起,指着晴天大声质问:“什么叫一方砚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是孤品白端砚,有价无市,多少人求也求不来,更何况,公子已经用了十年了。”

晴天被她骂得一愣,正想答话,却见银烛又反手指向姜清杳。

“还有你!公子爱干净,从不在内室饮食,你却什么事都拿到内室来做,公子不喜甜食,你却偏要给他吃什么红豆圆子,他的喜好你一点也不懂,怎么配做他的妻子。”

银烛胸口剧烈起伏,杏子在旁,拦都拦不住。

姜清杳面色发白,身子发颤,她竟被一个婢女指着鼻子教训。

外头的丫鬟听到吵闹,全都拥了进来,有那平日里跟银烛要好的,虽然吓得不行,但还是上前拖她,试图捂她的嘴,让她别说了。

“你们放开,这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长久以来的怨念,此刻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银烛用力挣脱狎制,怒骂:“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女儿,竟设计下作的落水戏码,好了,现在讹上我们公子了。”

她说着,哈哈冷笑起来:“嫁过来又怎样,公子恶心你,就是不跟你圆房,亏得你像个狐媚子似的,日日夜夜霸着他……”

姜清杳心跳剧烈,口中呼呼,喘不过气来,在她一句句“恶心你,不同你圆房”下,姜清杳几乎站立不住。

听竹院乱成一团,喊声咒骂声四起,不知谁叫了一嗓子,“公子回来了。”

便见窗外廊下走来一抹挺拔的身影……

姜清杳便领她们进了内室,让五娘坐到妆奁前,其余姑娘们围在身旁,姜清杳手执眉笔,细细画来,“眉头要淡,眉尾线条要利落,最重要的是眉心,在眼瞳正上方,下笔重些,使人的目光一眼就落在黑瞳上方,便显得黑一些,也就亮一些了。”

姜清杳画完,五娘一看,真的有效果诶!其他姑娘们看了,也拍手赞好。都抢着让姜清杳帮自己画,她们正是活泼爱笑闹的年纪,一时间内室喧腾。

于是便没有一个人听见外头小丫鬟的禀报声,直到沈观站在内室门边,轻轻咳了一声,大家才反应过来。

笑容蓦地僵硬在姑娘们脸上,片刻后她们按年纪从大到小站成排,整齐行礼,喊道:“七哥。”

另有两个声音在后,也喊了声:“七表哥。”

姜清杳唇角微抽,这还真是乖觉啊,也不知她们怕沈观什么。

沈观声音清冷:“你们在做什么?”

五娘是年纪最大的,她上前一步出了队列,道:“我们来寻七嫂说话。”说着,又向沈观曲膝一礼,道:“我们这就回去了。”

身后的妹妹们跟着行礼,而后鱼贯走出内室。

姜清杳注视着这一群瞬间乖巧的小姑子们,一时间哭笑不得。

语舒走在队伍最后,在经过沈观身边时,抬首飞快扫了他一眼,低头的瞬间,面颊飞红。

姜清杳看在眼里,心中一顿,才说不知道周姨妈在语舒身上打什么主意,这主意便落到自己头上了么?

姜清杳一时头疼,才送走一个银烛,又来一个语舒……

姜清杳呜呜呜:“他若是醒不来了怎么办?”

郎中就说:“你若是再哭,便只有两个结果。”

姜清杳哽咽一下:“哪两个?”

郎中比出一个手指:“一种,沈公子被你哭醒了。”

姜清杳犹豫了下,擦眼泪的手也停顿住,认真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接着哭下去。

郎中比出第二个手指:“另一种,你哭的老夫把不出脉象,沈公子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小姑娘你就可以接着再哭一场了。”

姜清杳听懂了。

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乖乖地摇头,表示自己不哭了。

郎中这才捏着沈观的手腕,静心把脉,把过脉,眉头舒展了一些,又仔细的去查看沈观的后脑勺,摸了一会儿,又翻了翻沈观的眼皮,仔细观察。

周围人都静悄悄地秉着呼吸。

过了半晌,摸着胡须道:“沈公子这是气火攻心,一时疏堵不过来,俗称,气晕了。”

姜清杳听得一愣一愣地,所以自己是把沈观气晕了吗。

郎中也好奇问:“小姑娘说了什么?竟把沈公子气晕过去了。”

姜清杳回想了一下,迟疑道:“我说,想和他借三千两银子?”

郎中咂舌,这沈公子家财万贯,平日请他来看诊,给的赏金都大方的很,真是没看出来。

没想到心眼里竟是个小气的、视财如命的。

三千两银子,借就借,不借就不借。

何至于为着这事儿气晕呢。

第 25 章 第 25 章

郎中暗暗在心里一番咂舌,幸亏没说出口,不然沈观若是听了,只怕能活活再气醒过来。

他哪是为着这三千两银子。

他是为着姜清杳竟然真的为了别的男人和他置气。

眼下少年不省人事着。

没了那些刻薄地、冷漠地的话,沈观昏迷着,紧紧闭着眼,长睫垂下,显得很乖顺。

可他眉心还是下意识地紧蹙。

姜清杳看着郎中仔仔细细查看了他的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郎中皱眉:“沈公子这是砸了脑袋,恐怕有些淤血疏堵在这儿,需要针灸治疗。”

下人成亲也会拜堂行礼,当然不及主人那般盛大。热闹不热闹要看这家的财力和人缘。

云鹃没有爹娘,也不能从主人的院子出嫁。孙妈妈牵线让她认了个干娘,安排她提前几日住到干娘家,从干娘家出门。

姜清杳也给了这干娘一家厚厚的红封,两下里都满意。

临别时,云鹃百般不舍。

姜清杳也很不舍。

可惜铁打的小姐,流水的丫头。婢女们大了都得嫁人。

快十年了,搁在姜清杳眼里,这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要嫁人了,怎么能不伤感。

云鹃更是抹眼泪,在屋里跟姜清杳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的事定了,姑娘的事姑娘自己可得上心。姑娘年纪大了,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夫人跟前姑娘要多去走动。夫人爱听奉承话,姑娘嘴巴甜些……”

“知道了,知道了。”姜清杳感慨又无奈,“你放心嫁人吧。你要好好过日子啊,有困难的话,来找我,我能帮就帮。”

云鹃对自己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当然也感激姜清杳。抹了眼泪,依依不舍地道别。

生活太安稳平静,有时候感觉不到岁月流动。此时目送云鹃离去,姜清杳才对时间的流动生出了真实的质感。

如今身边贴身的大丫头是葵儿,另带着两个小丫头。粗使婆子五年前就换人了,原先那个生病挪出去已经过身了。

配置还是刚穿过来时候那个配置,可具体的人全都变了。

生活再平静,时间也在往前走。

但也没什么好怕的。姜清杳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傍晚她嫡母就使人唤了她过去,告诉她:“都安排好了,你打算在那边多久?”

姜清杳内心大喜,说:“我想守满一年。”

三夫人是有儿子的人,并不把个庶女放在心上,她愿意守就守,还能给家里带点好名声。

她同意了,道:“那叫你房里的人给你收拾东西,倒也不必一下子把四季衣服都带去,笨重。只带眼前穿的就行,回头换季了会给你送东西过去。你瞅瞅你屋里的人要带谁留谁?你也不小了,该学着操持起来了。”

姜清杳忍住心中雀跃,绷住一脸呆相,有些迟钝地说:“就、就带云鹃和李妈妈就行。”

“你屋里跑腿的那个小的?”三夫人道,“她能顶什么事。大丫头总得带一个。”

姜清杳已经听丫头说过了,这个时空的习俗,给做妾的生母守孝时间是一年。她原本想把青燕和巧雀都甩在府里,这样分别一年之后再回来,她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人总是会长大会变的嘛,何况是从一个和家里完全不同的环境回来。

可惜三夫人不让。

她只好选择了威胁性小一点的那个:“那就巧雀跟着吧。青燕看院子。”

三夫人准了。

但姜清杳身边的李婆子年纪虽大,却只是个粗使婆子,不当事。两个丫头年纪也太小,必须得有个稳妥的人看着才行。

姜清杳的奶娘也是个没福气的,把姑娘奶出来了,该享姑娘福的时候她病死了。

燕姨娘那时候身体还没坏到那么严重的程度,想跟女儿多亲近,求着三夫人想亲自照顾姜清杳。三夫人也不稀罕庶女,就允了。

哪知道燕姨娘也是个没福的,竟也走了。导致姜清杳现在身边没有大人看顾了。

三夫人便想指个自己院里的妈妈让跟着去东林寺,好歹先对付一年。

“让我想想,我院里的人都脱不开身呢……嗯,顺堂家的,对,高顺堂家的挺老成的,她在家里闲着呢,让她跟着你。”

得用的不乐意给姜清杳用,扒拉出个在家赋闲的给姜清杳。

姜清杳低头:“多谢母亲。”

还好这里是叫“母亲”、“父亲”、“爹”。因为是原时空不用的称呼,所以用起来反而流畅。

反正是演嘛。

要真让她喊“爸”、“妈”可能反而要难住她。

回去便让大家收拾东西。

一听要去一年,大家其实都不是太想去。去个十天半个月可以,那是玩,去一年……那是受苦去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主人发了话,哪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她们甚至没有辞职的自由。

奴婢又不是雇工,奴婢签的是身契,此身此命,姻缘孩子,都归属主家。

姜清杳喟叹也庆幸,至少二次投胎没投成奴婢。

“钱箱子得带上。”她早想好了,直接分配,“青燕留下看家,钥匙先给巧雀。”

唯一高兴的人大概就是青燕了。

她不用跟着去!自己一个人守着院子,那把门一关,不是能睡到自然醒了?

甚至院里没人,她还可以偷偷地睡姑娘那张填漆床。

遂解下腰间钥匙给巧雀,叮嘱:“可看好了箱子,钥匙别离身。用了钱要记清楚,别回头说不清。”

尤其强调:“等回来赶紧还我,我可太不放心了。”

钥匙就是权力。她预先打了伏笔防止巧雀在这一年时间里哄了姜清杳,回来不还钥匙。

中学生的年纪在这里搞职场政治,令姜清杳侧目。

姜家上上下下的人此时都围着京城归来的沈夫人母子转,个个都捧着他们。

三房一个姨娘的过身,于别人就是随个分子钱就过去了的事。

只有三房的四姑娘姜清杳,麻衣孝带地上了车,带着几个箱笼,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安安静静地往东林寺去了。

门上的婆子瞧着她登车,小小身形披麻戴孝,看着怪可怜的。

……

……

云鹃跟车夫一起坐在帘子外头。巧雀跟婆子们在后面车里。

姜清杳一个人在车里呲着牙直乐。

好好好,就先在寺庙里修行一年,一年后再回去,就算“仿佛变了个人”也都说得通。

那时候,新生活才真的开始。

马车往东林寺去,多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棺木并不往这边运,那动静太大,一个妾还不值当的这么折腾。其实燕姨娘死的不是时候,赶上沈夫人省亲,为着怕冲撞了沈夫人,当时就给运出去了,听说已经匆匆下葬。

如今姜清杳就是抱着燕姨娘的牌位过来而已。

仆人已经提前来打点了,待她们到了,自有知客僧招待。寺庙这种地方就是常有人寄居,东林寺在方圆百里算是香火比较盛的,大户人家做法事做道场都找他家。原就修得许多院子、精舍便是做这用途的。

姜清杳在这里被安排了一间小小院子,不大,但打扫得非常干净。虽和家里院子比起来简单朴素了许多,但到这儿来的人本来也不是来享福的。

知客僧说:“小僧法号淳远,姑娘但有事,都可找我。”

知客僧就是要跟香客打交道的。姜清杳不知道姜三老爷给庙里布施了多少,做道场又要花费多少,但她瞧着淳远眼神灵活,身上没什么香火气倒是烟火气挺浓的。

她就咳了一声,唤道:“巧雀。”

这是来之前她就跟巧雀说好了的。

走到哪都得是钱开路。但她也不敢太直接,怕原身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故作天真地问:“我们去了,是不是准备些赏银,师父们给姨娘念经便更认真些?”

青燕和巧雀都点头,很认可。便提前准备好了。

巧雀便将预先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淳远飞快地接过荷包揣进袖子里,表情和眼神都特别真诚:“阿弥陀佛,百善孝为先,施主尽可放心,但凡心诚,所求必应。”

法事、念经什么的,当然好好做是更好的。但主要还是,姜清杳希望自己这一年的生活能方便点。

荷包里装的是铜钱,沉甸甸的,姜清杳觉得自己够心诚了。

看这位师父的眼神,这诚意他也接收到了。

姜清杳一低头,袖子掩住脸,哽咽了一下:“多谢。”

等淳远离开了,高顺堂家的不满地道:“以后有事,姑娘都提前与我商量了再做。”

她男人唤作高顺堂,是三夫人的陪房,如今跟着三爷,前程也还算好。但她一直没什么差事,赋闲在家,如今忽然得了个差事,虽算不得什么好差,总强过在家闲着。

有差事才有工钱。没差事,主家只供给一口基本的米粮。所以人人都想领差事。

这个差事预计为期一年,说起来也不算差了。只是没什么后续发展空间。因为姑娘们长大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力资源有限,三夫人一个庶子媳妇,自己还要在这个大宅门里打拼、宅斗,不太可能把自己的陪房送给个庶女。

大概就是对付完了这一年,她跟四姑娘就各归各院了。既然如此,高顺堂家的就没打算太投入。不出岔子就行。

但她瞧着四姑娘姜清杳年纪不大,不免有点想拿捏的心思。

姜清杳并不怕她。因为这是个跟原身就不熟的人。

姜清杳只怕被熟悉的人看出来换了芯子,跟不熟的人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说:“一点银钱小事,有什么要商量的,我又不是不能做主。别累着妈妈,有大事再跟妈妈商量。”

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高顺堂家的第一次拿捏就没成,便觉出姜清杳不是个软和人,干笑道:“我盯着她们收拾屋子去。”

便抢先进去了,遮羞。

巧雀咋舌,凑在姜清杳耳边夸她:“姑娘真会说话。”以前可没看出来。

姜清杳趁机对她说:“你记住,我没有姨娘了,以后不能像从前那样。”

巧雀很认同,点头:“是,姑娘说得对。”

高顺堂家的在屋里高声唤,她便赶紧进去帮忙了。

这个时空有点身份的人,不分男女,出门都极其麻烦。不光是衣服、用具、被褥这些东西要自备,甚至连马桶都是从自家带的。

姜清杳先在厢房里喝茶,看着高妈妈、李婆子、巧雀、云鹃还有两个来送她们的健妇铺床摆物,整理箱笼。

待都收拾好了,男仆和健妇们与高妈妈作别,回去了。

高妈妈来告诉姜清杳:“家里每个月会来送钱送东西,这些姑娘不用操心。有我呢。”

姜清杳点头:“钱送来了就交给巧雀,东西妈妈管着。你们各管各的,谁管的东西短了缺了谁负责。”

连着两次拿捏失败,高妈妈心思彻底歇了。反正大家就这一年,对付过去就行了。等回去了,人家终究还是姑娘,她可能又要变回一个没有差事的妇人。

终于把两只手往腰间一叠,低了头:“是。”

姜清杳为期一年的守孝生活由此开始。

姜清杳抬头看看湛蓝通透的天空。她在这里过了快十年的米虫生活,惬意得不得了。就算未来过得不好,这二次投胎也算够本了。

当然,能过得好还是得努力过得好一点。

但生为富家小姐,根据姜清杳的观察,姜家给女儿的嫁妆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嫁的人家也没有特别穷的。

所以只要不赶上那种烂赌烂嫖的败家子,怎么着都能过一个姜实富足的日子,至不济也是小康水平。所以姜清杳并不怎么担心。

对自己的婚事姜清杳也并不操心。因为这里也根本不容得未婚姑娘去操心自己的婚事,那都是父母长辈的事。

明年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其实自她第一个婚约取消了之后,三夫人这个嫡母也一直在给她谋亲事。只人家一听到她要拖到十八那年才能出阁,就没有一个成的。

大多连相看这一步都走不到,都是说媒的人一讲,对方便摇头了。

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多得是,做什么要等个十八岁才能出阁的。

云鹃很是为她着急,怕她拖得年纪大了,说不到好的了。

但姜清杳不怕。

她知道这个时空大多数人是习惯到了年纪就订亲的。所以大部分年纪般配的婚事是在十四五左右就订下,十五六完婚。男性比女性的年纪大个三四岁也在“般配”的范围内,所以可能完婚的时候新娘子十五六,新郎官十九、二十也是常见的。

甚至普遍来说,在婚姻这件事上对男性的年龄的宽容度很大。三四十的老鳏夫续弦,续的也多是十五六及笄可许嫁的女孩子。

但是与之相对的却是对女孩子年龄上的苛刻。女孩子年纪一大,很容易受人嫌弃。譬如她十八他也十八,则那个明明是同龄的十八的他,更倾向于订下十五六的少女,而不是十八的“老”姑娘。

年龄太大,就被默认在婚姻市场的身价贬值了。或者给你配个老很多的,或者给你配个没那么门当户对的。

这就是为什么姜清杳的姐妹们在临近及笄的年纪就开始焦虑婚事,开始各种奉承讨好嫡母。

但姜清杳两者皆不在乎。

她是一个穿越客,心理年龄要比外貌年龄大很多。真让她跟个初中生、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拜天地入洞房,反倒是她过不去心理上的这个坎。太罪恶了。

家境差一点也没关系。姜家对女儿的嫁妆是有规格的。公中给的嫁妆不会因为你嫁的差了就少给你。

只要拿到那份嫁妆就有了自己的私人财产。如果嫁的人家境不好,自己仗着嫁妆腰杆子硬,不受气,也挺好。

总之,富有富的好,穷有穷的好。姜清杳想得开,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土著姐妹的那种焦虑。

她每天依旧过她的小日子,不事劳动的米虫生活简直不要太舒服。

但是搁在别人眼里——三夫人说:“四丫头怎么越长越憨傻了?每天就知道乐呵呵的,二娘都生了两胎了,三娘也当娘了,她婚事到现在没着落,她不着急吗?”

孙妈妈也不能直说主家姑娘傻,哪怕庶出的也不行,只能说:“可能佛经读多了,豁达。”

“啧。反正我是尽心了,这是大和尚给她批的命,她爹也不能怨我。”

“哪能呢。昨天我还让来喜跑了趟李媒婆那里,专门告诉她夫人说的:四姑娘的婚事能说成,谢媒钱加倍给。”

“就是,你最知道,我是尽了力的。”

“阖家上下,谁不夸夫人你一句贤惠呢。”

“唉,反正你盯着,高媒婆、宋媒婆那里也记得去说。”三夫人说,“算日子妹妹和沈家外甥马上就要到了,眼下我可不顾上四丫头的事了。老爷子亲自发话了,让把后园的山房收拾出来给曦哥,那里幽静,适合曦哥读书。唉,这全是我的活计。”

“能者多劳。再说了,那是您的嫡嫡亲的亲外甥。长房、二房的倒是想捞这个活计呢,谁能越得过您去?”

三夫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年年三老爷打发厚厚的节礼往京城给妹妹和外甥送,真是没白疼着妹妹和外甥。

沈观高中了探花,老太爷高兴得撒了三天喜钱。姜家能沾沾喜气就已经很满足了,谁料得到新科探花高中后的探亲假竟然来探外家!

老太爷久经风浪的人,都差点欢喜得手舞足蹈。

如今,这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事。

通知得虽仓促,但姜家上下动员起来,尤其三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该准备的准备了。

总之老太爷发话了,万不能怠慢了他金贵的探花郎外孙。

天可怜见,他们老姜家坟头也冒青烟啦!

就这样,云鹃前脚出嫁还没两日,后脚京城的沈夫人并新科探花沈观便到了。

往码头去接船的是沈三爷,已经派人快马回来报信:接到了!

姜家大开中门,老太爷亲迎出门。男丁在前,女眷在后。除了没出嫁的姑娘们,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个个踮着脚,巴巴地伸着脖子望着。

新科及第的进士在哪里都是稀罕,何况这是一甲的探花郎。姜家也不遮掩,足足撒了三天的喜钱,姜三老爷又亲自在码头守了十多日等着接船,怀溪地方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谁不想看看文曲星下凡。待消息随着快马送过来,姜家大门前的街巷两边嘈嘈杂杂地,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众人姜姜期盼,终于迎来了探花郎。

因早与地方上通过气,虽然沈家的儿子严格来说不算是怀溪的人,但他肯来便是怀溪的喜事。县令派了衙役们铜锣开道、维持秩序。

待听到锣声由远及近,沈家人也好、四邻乡亲也好,都踮起脚伸长脖子向码头方向望去。

街口更是放起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白烟弥漫,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哗中,青衣软帽的小厮牵着骏马,马蹄踏破弥漫的白烟,那探花郎的身形逐渐显现。

深蓝罗袍,青罗衣缘。帽上簪花。帽翅垂着丝带,肩上斜披红锦,扎在腰间,金线在阳光下闪耀。

这是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装扮,回乡祭祖的装扮。

怀溪人又惊又喜,有志一同地遗忘了姜家不过是探花郎外家这件事。

不管!怀溪人家的外孙中了进士,等于怀溪人中了进士!

这就是怀溪的大喜事!

热闹喧哗中,那白烟散去。随着探花郎露出真容,嘈杂的说话声忽然变小、静了下去。街坊四邻的目光都定在了探花郎的身上。

该说是青年吗?不,还是少年呢。

今科状元四十岁,榜眼二十九,探花郎却只有十七岁。

他姓沈名观。金殿之上皇帝知道了他这名字的由来,问他有无表字。

探花郎道:“尚无。”

皇帝实在喜爱他,道:“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朕赐你跻云为字。”

沈观叩拜谢恩。

从此,他是沈观沈跻云。

待火药白烟散去,沈观沈跻云放下掩着口鼻的衣袖抬起眼。

那双眼睛,含星蕴水。

十七岁的探花郎身体颀长而纤秀,有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只那进士巾服,衣袂飘飘,高头骏马,披锦簪花。金榜题名,正是人生得意时。

试问,谁敢欺少年?

他两手摊得大大的,五指分开。

沈观点点头,姜清杳就知道他是比了十的意思,猜对了,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十又怎么了?”

沈观就晃了晃手,数数,边数一个数,边收一根手指捏拢成拳。

“一、二、……九、十。”

沈观两手都握成拳了。

“清杳,今天是第十日了。”

十日为一旬日。郎中说,控制房事不是禁房事,一旬日可以有一两日。

姜清杳明白过来他意思的同时,耳后一瞬间通红。

臭沈观,摔过脑袋也不妨碍他记这个记得这么牢。

第 26 章 第 26 章

哪怕早就知道沈观在这事儿上的耐心为零、自制力为负、贪心讨要的程度没有上限。

姜清杳也没能拒绝得了他。

以致于这人变本加厉。

咬着她不放。

方才沈观的问询声刚落,只等了一秒,没等到姜清杳的拒绝,便吻上来。

先吻她耳后。

目的性极强。

姜清杳耳后的肌肤格外敏感,只被他又亲又舔,就有些忍不住的推他了。

姜清杳捂脸。

放弃挣扎。三夫人在沈夫人这里热情契阔的时候,姜清杳吃饱喝足,终于是在青燕的催促下洗漱梳头,换了孝服,头上没戴任何金饰,只箍了两个银发箍。

姜清杳看着镜子里眉眼精致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呀。

可怜。

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和她的亲娘都去投个好胎。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就是“姜清杳”了。

姜清杳又看了看镜子里的女孩,站了起来,开始接替“姜清杳”的人生。

首先就是得去她嫡母姜三夫人那里点个卯,露个面表示一下“姜清杳”已经从受惊发烧的状态里康复了。

哪知道去了三夫人的院子,三夫人正在沈夫人的院子里和沈夫人契阔呢。

青燕听了,蠢蠢欲动。

说到底怀溪不过是个小地方,这里的人都向往“京城”,这份向往落到具体,就落在了从京城回来的沈夫人身上。

青燕便撺掇姜清杳往沈夫人那里去。

姜清杳叹气,特意带着青燕便是觉得青燕人灵活,哪知道人一贪心就容易犯蠢。

她扯扯身上孝服:“这合适?”

确实不合适,但青燕犹豫了一下,说:“或者姑太太觉得姑娘可怜,更心疼……”

“真的不会觉得我这一身晦气,从此嫌弃我吗?”姜清杳说,“你能保证?”

青燕当然保证不了,她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而已,她能保证什么?

姑太太若真的嫌弃了,三夫人因此恼了,这些后果都不是她一个婢女能承受的。青燕泄了气。

三夫人身边妈妈都跟着去沈夫人那里了,姜清杳便跟留守的大婢女碰个头:“姐姐与母亲说一下,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姑娘还虚着,还是要多休养休养。”大婢女态度不热切,但也不冷淡。

就……大家其实都是普通人,吃这一口饭,做分内事,普普通通地相处。并不像姜清杳在另一个时空里看的一些小说那么狗血激烈。

姜清杳观察着,松了一口气,轻轻松松地回去了。

她才回去没多久,三夫人回来了,听婢女传了话说四姑娘没事了。她心思不在姜清杳身上,只说:“知道了。”

却与自己的心腹妈妈孙妈妈凑在一起说沈夫人的反应:“妹妹呀,怎么可能让沈家儿子再娶咱们家的姑娘。更不要说,咱们房中根本就没有嫡女。我就说他是做白日梦,他还不乐意听。”

从鼻子里嗤出声来。

孙妈妈扯她衣袖:“你说的时候也收敛些,别那么……咳,口气注意些。”

好歹得顾着男人的脸面。

三夫人说:“知道了,我不幸灾乐祸。”

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噗噗笑。

孙妈妈只抬头看房梁。

三夫人这里笑话自己夫君,那厢姜清杳回到自己的院子,放松下来。打发了婢女出去,自己在屋子里摸摸索索的,熟悉这里的一切。

才转了两圈,忽听外面有人声,很快婢女就慌张进来:“不好了!”

姜清杳刚穿越过来,顶了人家的身份,正心虚,闻言眉头一跳:“怎么了?”

婢女说:“表少爷来了!”

“?”姜清杳沉默了一下问,“哪个表少爷?”

婢女急道:“还能有哪个,当然是京城来的沈家表少爷。”

没搞错的话,根据她从婢女们这两天的闲聊里收集的信息,那个京城来的沈家表少爷不是跟“姜清杳”同岁的一个小孩嘛?

姜清杳心里叹气。

可能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院里的人来说,京城来的表少爷就是个大人物了。所以面对个小孩,婢女都慌张了。

另一方面也说明,她这个院子里的婢女素质也不太高。高素质的婢女肯定有,但也肯定轮不到她。

好在这些婢女都十几岁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再过几年她们就都该嫁人了,她可以挑选新的婢女,到时候一定要找自己看得入眼的,再慢慢培养。

扯远了,先对付眼前。

姜清杳问:“表少爷呢?”

婢女定了定神才说:“表少爷在院子里,非让我们先通禀。”

有青燕的表现在前,姜清杳一听就明白了,一定她院子里的人对京城来的表少爷过于姜勤,直接越过了她就自作主张地请人家男孩子进正房来,结果……被人家拒绝了。

姜清杳虽然是穿过来的,但是对这个世界的时代性还是懂一些的。

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就这么讲究礼法,真有点吓着她了。这么严格的吗?姜清杳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她忙整理一下衣服,对婢女说:“在哪?带我去。”

婢女领着她往外走,姜清杳迈出正房门槛,就看到台阶下有个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

她的婢女青燕正在旁边陪笑。

听见她出来,沈观抬起眼。两个小孩在阶上阶下,对视了一瞬。

姜清杳惊叹,婢女们真没说错,这个什么表少爷长得可真好看。

小小年纪就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只要不长残,这大了之后不知道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沈观看到台阶上这个小姑娘,脑海中闪过的是“彼之貌容,香培玉琢;彼之良质,冰清玉润”。这个表姐生得如琼花落雪,可怜却没了亲娘。

他益发地怜悯,唤道:“表姐?”

姜清杳忙走下台阶迎他:“是沈家表弟?”

沈观行个礼:“弟单名一个观字,尚未有表字。表姐可以唤我沈观。”

小小年纪,行礼、说话都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

可姜清杳一走下来站在沈观身边,比沈观足足高了半个头。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女孩子先长个,男孩子后发育。

姜清杳的紧张顿时散去——再怎么讲礼法,这也就是个小孩。不怕。

倒是满心的慈爱升起来,小孩超级有礼貌,说话偏又这么老成,真是可爱极了!

她柔声说:“我知道你的。这两天大家都在说姑姑和你。没想到你会到我这里来。”

那腔调就是大人对小孩说话的腔调。搁在另一个时空,叫作夹子音。

这听在沈观耳朵里,只觉得这表姐又温柔又奶气。他道明来意:“母亲知道表姐新遭丧亲之痛,只是母亲脱不开身,故遣我来探望表姐。表姐,还请节哀。”

姜清杳有什么哀,她又不是真的“姜清杳”。她怕自己演技不成,忙抬起手臂,袖子遮了半张脸,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像哽咽似的。

她刚才本来是想招呼沈观到屋里去坐的,让沈观这几下一鼓捣,改变了主意。

她才将将来到这个世界,还在适应磨合阶段,对方虽然是个小孩,可瞅着比她还更懂各种礼数之类的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把人往屋里招了。

少做就少错。

她记得很多地方都是说小孩眼睛亮,所以不让小孩子参加葬礼什么的,就借用了这个说辞。袖子掩着面,鼻子假假地抽两下气,说:“表弟大老远过来,应该请你进屋坐才是,但我这里有孝,你年纪小,不要沾的好。”

从姜清杳出来,青燕就在拿眼睛给姜清杳递眼色,谁知道眼睛都快抽筋了,姜清杳却把沈家表少爷给拒之门外,竟不知道主动去结交。只把青燕气得倒仰。

但当着贵客的面又不能说什么,尤其先前她姜勤请表少爷屋里去,才刚被表少爷冷淡拒绝过。只能拿眼睛去剜姜清杳。

姜清杳假装看不见。

沈观也好似没看见,只客气对姜清杳说:“忧思伤身,表姐还需多多休息,保重身体。我不多叨扰了。这里一些母亲与我从京城带来的风物特产,一点心意,表姐不要嫌弃。”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说出这么标准的客气话来?这在姜清杳来的那个时空,都得是有点社会阅历的人才会使的遣词用句和腔调,太年轻的都不行。

姜清杳服了。郎君们在长大、读书、取功名,小娘子们的时光也在向前走。

大娘先及笄了,说了门还算不错的亲事。门当户对的富裕乡绅之家。

二娘开始走跟大娘一样的路,讨好嫡母,待及笄,也得了门不错的亲事。夫家没有大娘的夫家那么富裕,但也不穷,关键是夫君不错,有秀才的功名。

终于轮到三娘了,也是走姐姐们的路子。

但三娘和姜清杳同岁。当三娘的行为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显出姜清杳的不同来了。

这时候大娘已经嫁了,二娘订了亲待嫁。人相处久了多少都会有感情,大娘的姨娘、二娘和二娘的姨娘都私下里劝姜清杳:“你看你姐姐们怎么做的,你学着点。别怨我们唠叨,虽从前与你姨娘也有拌嘴的时候,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没了姨娘,我们怕没人教你,才多嘴。”

姜清杳还是有点感动的。

感动,然后阳奉阴违。面上点头答应着,还笑吟吟谢着,实际上该怎样还怎样,一如从前。安安静静在小院里做个边缘人。

三娘与她的姨娘说:“气死了,我叫四娘与我一起给母亲做针线,她躲懒。我都快做完了,她还没动针。”

她姨娘道:“知道你与她好。旁的时候你愿意拉她一起无所谓,这时候求你别了。”

三娘便不吭声了。

人心都是偏的。便同是庶女肯定在嫡母心里也是多少有点不同的。别的事还可以姐妹友爱相让,嫁人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无异于二次投胎。两姐妹同时说亲,嫡母若能偏心些,便能把好的那个给自己。

当然最好是两姐妹都能有好的。

但三娘后来便不喊着姜清杳一起了。

三娘和她姨娘这点小心思,姜清杳看得明白。但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或生气。人与人之间产生竞争关系的时候,任何人都必然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何况本来就不同母。

这时空半血缘姐妹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她在另一个时空小说里读到的好太多了。诸如什么姐妹争夫、推姐妹下水、给姐妹下X药的恶劣情节统统没有。

没有太深的深情,但已经算是友爱了。

这时候巧雀已经嫁了,云鹃已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也替她着急:“你瞧瞧人家三姑娘。”

再瞧瞧你,木头人似的,好叫人着急啊。

葵儿端着果盘进来,闻言抿嘴笑:“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姐姐还不知道嘛。催是催不动的。”

姜清杳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瞧你,空长了岁数,还不如葵儿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