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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惊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七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南边多地近几日皆是大雨连绵、洪涝频发,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康熙在月初的时候就带着太子等一众阿哥在南巡的路上了,结果行路的队伍没走几天,太子爷就生病了。

储君患病肯定算得上头等重要的大事,但是南巡的队伍不可能因为他病了就这么在路上搁置好几个月等他修养好后再继续动身。无奈之下康熙只好下旨传令回京,召索额图至太子所停留的德州侍疾。

索额图因为担忧太子的病情,甚至一路骑马狂奔一直到行宫门口才停下,接着大约在德州那边停留月余,等到太子病愈了二人才一道动身返京,等到康熙带着众人回京的时候就一下子就临近过年了。

胤禛这次倒是没有被康熙带着随驾,最主要的一大原因就是先前虞燕进献上去的珍妮纺织机如今投入了大批量的生产。

纺织机的出现在民间必然是会引起哗然大波,它虽然能让纺织的效率变高,但是与此同时因为纺织机的出现而被解雇的女工也不在少数。

因此不管是康熙也好还是被他指派来接手这件事的胤禛,他们都没打算一下子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而是打算先拿京城周边的村镇先开始试点。

就算是在村镇推行,新事物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接受,所以这几天胤禛忙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虞燕那边也没闲着,她今年虚岁八岁,在这个十三四岁女子来了葵水就已经可以算是大姑娘嫁人的年代,福晋已经和李氏提过让她要开始学正式学管家理账、女红骑射这些事情了。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到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纪,恰好这两天内务府送来一批去年入宫的宫女,福晋的意思就是让她要开始挑自己的人了。

管家理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骑射就更没得挑,只有女红,不知道是不是她实在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的原因,不管她和李氏学、和双卿学还是和福晋派来的指针嬷嬷学,她都学得乱七八糟。

针线箩筐里的帕子、荷包只能说是勉强能看,好在福晋对她不过是面子情,李氏又是个娇宠女儿的娘,她这点水平也就这么蒙混过关去了。

最重要的还是从内务府带来的宫女太监里挑人。

她原先身边跟着的越桃山栀两个其实还是李氏那边调用来的,所以虞燕身边的宫女太监的配置一直都是不齐全的。

原先还小的时候自然不要紧,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又常常行走在外,身边人手不齐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福晋也不愿让人觉得她是个苛待庶出子女的嫡母,所以干脆就让内务府的人将送来的宫女太监直接带到李氏的院子供虞燕挑选。

宫女小选进宫后要先留在宫里和掌事姑姑学一年怎么伺候人的规矩,因此虞燕眼前看到的排成一排的宫女们个子身形都相差不大,年纪大约都要十三四岁左右,五官端正清秀,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李氏一开始还怕自家女儿不知道怎么挑人刚想说两句,就见侯在虞燕身畔的越桃拿了一叠厚厚的卷子出来,随后清脆的童音响起:“额娘,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想选几个识字的会算账姑娘出来。”

会算账的姑娘肯定不少,但是会识字写字的就没有那么多了。

早年间康熙大力推崇汉学,包衣人家让女儿识字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这十几年间平了三藩,南边安定了不少,比起汉学康熙如今更崇尚弓马娴熟,包衣出身的女儿家们念书识字的就一下子少了。

这一筛就筛掉了一半多的人,留下的宫女恰好四个。

虞燕从里面选了一个诗词全对的,一个算学全对的做贴身宫女,另外两个则是二等宫女。轮到赐名的时候

她就按照《一剪梅》的句子依次取了锦书、雁回、兰舟、西楼四个名字。

之后选太监的时候虞燕就没怎么管,她平常用太监的时候不多,所以最后还是李氏和陈姑姑两个人商量着替她选了人。

人光选出来还不行,虞燕屋子里没有嬷嬷,管教新宫女太监的事情只能让陈姑姑来干,她那边弘昀年纪太小撒不开手,干脆趁着越桃山栀还没走,让她们两个来带虞燕选出来的四个小宫女,至于太监则打发给了李氏院子里的管事太监管教。

“蘅芳院那边去前院报喜了,说年侧福晋有孕了。”

内务府的人刚走玳瑁就掀了帘从外头进来说了这句话。

自从前年弘昀出生后到现在雍郡王府的女眷连有孕的声音都没有,福晋是板上钉钉生完弘晖后坏了身子再生不了了的,宋氏年长又夭折过两个女儿,唯有武氏年轻貌美却迟迟未有音讯,年侧福晋身份虽高但年纪太小,这才惹得宫中德妃多问了两句。

福晋趁着这个机会将耿氏带了回来,意图就是为了分薄两个侧福晋的宠爱,结果没想到耿氏刚进府就招了胤禛的厌弃,如今还未曾去见过她几面,年氏倒是先她一步有了身孕。

年若初的这具身体实际上只有十四岁,再加上她小的时候落过水受了寒气,年家替她找来的大夫都说不宜过早要孩子。

但是如今郡王府里已经有了三个阿哥,她不知道钮祜禄氏会什么时候入府,便想抢在她前边生下四阿哥弘历,所以才顶着各种不适和难耐让抱夏替她日复一日得熬一些容易坐胎的苦药喝,总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李侧福晋那边送了长命锁过来,要不要收起来?”迎春将李氏送来的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

年若初点点头:“收库房里去吧。”

她小说看得不少,那些后宅阴私手段防不胜防。李侧福晋能在这种情况下接连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还都算是平安长大了,肯定不会是什么蠢人。万一她要是在东西里面做点手脚,到时候孩子没了她都不知道该找谁哭。

为了保险起见,不管是李侧福晋送的、福晋送的,还是宋氏和武氏送的,她全都让抱夏束之高阁。

“对了姑娘。”抱夏将东西收好后搬着凳子坐到了年若初身边,她压低声音道,“您先前让奴婢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她将打听来的事情娓娓道来:“宋格格生的大格格未逾月就夭折了,那时候她一直和王爷说是福晋怕她生个男孩出来所以害了她。后来王爷派人去查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

这件事情当时宋氏闹得很大,都不用怎么仔细打听都能知道。后面一桩事则是抱夏辗转找到了多年前当值的宫女,以金银利诱才查到的。

“后来大阿哥出生宋格格气不过就往孩子的安神汤里掺了东西,结果被福晋发觉了,当时宋格格已经怀上了三格格,不过她身边当时有福晋的人,趁着她还没发觉自己怀孕的时候就一直在她吃的温补身子的药中掺了活血的东西。等到太医确诊孕脉后,福晋又派人在她耳边说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孕中妇人最忌多思,宋格格整个孕期都心惊胆战的,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体弱多病,没几日便夭折了。”

年若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夏有些兴奋道:“格格,您先前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叫宋格格知道三格格的夭折是福晋所为,都不用咱们动手,她肯定会为了报复福晋对大阿哥下手的!”

“大格格和三格格都夭折这么久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算咱们把证据摆到人家脸上去,恐怕宋格格也不会为了两个夭折的孩子去动大阿哥吧。”迎春扯了扯嘴角。

抱夏不满道:“莫非就因为事情过去得久了就能轻易忘记吗?试试都没试试,迎春你怎么老是唱衰?”

迎春本来嘴巴就笨一点,她性格温和老实,从前年若初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从那么多女孩中选了她来自己身边,但是此刻她看着嘴皮子利索的抱夏,又有些嫌弃迎春有些木讷了。

“先暗地里往宋格格那边散点消息出去看看她什么反应吧。”年若初柔声道。

年若初先前接管家权的目的就是这个,但是如今她有孕在身,布置的暗桩也差不多可以收网了,再把管家权握在自己手里日后出事了第一个被诘问的肯定也是她,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手里的事务转出去,日后就算王爷查起流言的源头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年氏有孕,李氏又要忙着照料不满三岁的弘昀,胤禛不想直接把管家权全部送到福晋手中去,只能抬出生育过两个女儿的宋格格出来帮着福晋打下手。

“宋氏”

半傍的时候前院那边才传了消息过来,库房的钥匙也从蘅芳院那头送了过来,可福晋总觉着身上哪哪都不得意。

她是前头孝懿皇后临终前给胤禛定下的嫡福晋,十岁出头就一直留在宫里,也算是和胤禛青梅竹马长大的。刚进宫的时候胤禛待她也是有过情真意切的时候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和顺的夫妻俩竟然也走到了陌路的地步。

他居然防着她?

福晋连连冷笑,她要是那种会对孩子下手的人,这么多年来哪里轮得到李氏接二连三的生孩子。

张嬷嬷先前对李氏下手的事情本就是瞒着她去做的,虽说她心里有些感觉没盯得紧一点,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处啊!更何况李氏和弘昀最后都没出什么事情。

她的眉眼瞬间就倦了,歪在榻上顺着跳跃的烛火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地挂在空中。

“王爷上次来正院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苏小心翼翼答道:“十五的时候刚来过。”

那会是因为弘晖的事情胤禛和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福晋揉着眉心想到弘晖心里就有些气,她也想不通小时候还算顺从的一个孩子怎么越长大越爱和人对着干。

叫他好好念书,背地里还偷偷叫小太监教他做木工

一个阿哥沉迷木工!

历史上沉迷木工的天家子弟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不就是前明的朱由校,木匠皇帝说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

弘晖做不到皇帝,可他也是天横贵胄,哪里能作出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来。

结果她将这件事情处理完后四爷还跑过来指责她对弘晖的逼迫太过,他真是心眼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处理事务,等差事办完了就带着李氏的孩子天南海北地跑,额林珠一个姑娘家也不想着点男女大防天天在男人堆里厮混。

好在她没有女儿,否则她肯定不会允许额林珠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拿着四爷给她腰牌府里府外地乱跑。

福晋紧紧握住手腕上垂落的珠子:“弘晖那边王嬷嬷今日传消息来怎么说?”

“王嬷嬷说大阿哥很乖。”白苏答道,“上书房夫子布置的课业都早早写完了,今日弘昐阿哥去找他玩也没搭理,连造化也没怎么陪,一门心思地窝在屋子里温书呢。”

福晋心下稍安,眉眼松散了些:“弘晖是个好孩子,我记得明日上书房那边万岁爷要

过去检查课业,你去和王嬷嬷说一声,让弘晖今日温书的时候多背几个章节。”

康熙基本上若是在宫里的话每隔五日就会叫在上书房念书的阿哥们去乾清宫检查课业,只是今日出了点意外,夫子们不仅下学下得早,就连太子家的弘皙也在小太监进屋说了几句话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弘皙向来喜欢在上书房留到最后再走,这还是虞燕第一次看他跑得那么快。

宫里的大事小事向来传得都快,更不要说是能震动朝野的大事。

没过多久星德就急匆匆从屋外跑进来凑到虞燕身边轻声道:“万岁爷下旨陈列索大人结党妄行,争权夺利,议论国事,骑马逾制等条条罪状,如今已经派人前往索府抓捕,太子爷如今人正在乾清宫外跪着,说索大人年老体弱,还望万岁爷垂怜。”

乾清宫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宫殿的琉璃瓦和青石地面上积满了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雪,呼呼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太子跪在雪地中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格外孤寂,杏黄的蟒袍早已被雪水浸湿,风雪呼在脸上冻得他面色苍白、脸颊通红,他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望着乾清宫的方向。

远处的宫墙在雪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父子之情隔绝在外。

如今正值十二月,午后的雪还飘着,人踩在雪地里还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弘皙没敢往前多走几步,只好站在宫门口就这么遥遥望着跪在那的太子。

“为什么不过去?”

虞燕是撑着伞走过来的,弘皙抬头飞速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李有容随后又低下了头,过了不知道多久轻声道:“我若过去和阿玛一起求情,皇玛法只会更生气。”

“二伯也不应该去求情的。”虞燕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弘皙手里,“皇玛法想要抓索大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先时候为了给二伯笼络人才,他让自己两个儿子在新科进士里边使了好大的力气,后面又插手官员的升降,暗中还买卖官位收银,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皇玛法都记在心里,他只是当时没说。”

没说不代表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阿玛自年幼始就一直得蒙索大人的照顾,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弘皙抽动了下嘴角,摸了摸手中炙热的暖炉。

索额图替太子暗中谋划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储位之争向来不都是这样的吗?如果他退一步,焉知他那位好大哥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笼络朝臣,若是大半的朝臣都投到了他那边去,那他这个太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被架空的傀儡太子吗?

太子也没有想到康熙这次会做得这么绝情,直接把叔公这一支赶尽杀绝,连带着叔公的两个儿子全部都判了斩刑。

汗阿玛这是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太子当得有多窝囊么?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是有朝一日叫她面对这样的事情,她恐怕也会做出和太子一样的选择。

虞燕透过细蒙的雪雾依稀能看见那道背影,太子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会惹怒康熙,但是索额图替他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不管有没有私心,他对太子的拳拳爱护之心都毫无指摘。

他若是不在这个关口替叔公挣一挣,那还是人么?

乾清宫内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的奏折却是倒过来的,他的目光透过长窗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雪地中的太子。

“万岁爷,太子爷已经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了”梁九功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康熙沉默片刻后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让他跪着吧。”

直到太子在雪雾中昏了过去,乾清宫的大门也未曾打开。

太子本人虽然没有因此受到牵连,但是索额图一倒东宫的党羽就瞬间折了大半,原本被摁下去的直郡王一党瞬间就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弘昱也在康熙的默许下重新回到了上书房念书。

或许是在家被好好教育过的缘故,弘昱再次见到弘皙和虞燕时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只是偶尔眉宇间还是会流露出不屑和不耐。

人的本性是很难更改的,尤其弘昱在家中继福晋张佳氏也不敢对他这位原配留下的嫡子多加教诲,所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温良反倒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像弘晖这样的小阿哥冬日下午是不用留下来上骑射课的,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宫里的谙达也怕阿哥们被冻坏,所以早早就放了他们下学。

呵气成冰的季节,弘晖回府之后却不能像弘昐那样早早窝进房间坐在暖炕上温书,而是在福晋的要求下到王府东南角的马场上去练射箭和骑马。

福晋常对弘晖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是一年里最冷的几天又或者是最热的几天也不可松懈。

他从小的骑射水平就没有弘昐好,所以在这方面弘晖下得功夫也更多一点。

马场上的雪早早就被扫干净了,练完今日的二十五支箭后谙达便牵来弘晖常用的小马驹扶着他坐了上去。

弘晖的马儿和他的性子都是差不多温顺,因此谙达也很放心地松了手让他自己先在马场上跑两圈试试。

王嬷嬷年纪大了也冷,见谙达在场边盯着后就抱着手炉躲到了屋檐下面。她倒是没什么怨气,但是看着弘晖一声不吭地坐在马儿身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又觉得这小孩有些可怜。

她家里也不是没有像弘晖这样大的孙儿,但是哪一个不是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叫她来说弘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哪怕学业上面平庸一点,王爷也万万没有越过他去立别人的道理。

只是福晋因为乌拉那拉氏家里爵位的事情在这方面总有些惊弓之鸟,一边忧心谁会害了大阿哥,一边又担心大阿哥课业方面比不上二阿哥,王爷会为此请立二阿哥为世子。

想到这里王嬷嬷也只能叹一口气,主子们要做的事情,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说不上话。

她在那边正想着,突然就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她刚一抬头,只见弘晖身下的马儿突然像疯了一样的向前冲,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栅栏直直冲上后花园中的假山。

弘晖年幼力小本就握不住缰绳,马甫一爆冲他就被摔在了假山上,冬日的假山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冰棱。

好疼……

他茫然地伸手抹上自己的额角,滴流不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眶。

模模糊糊间他好像看见王嬷嬷惊慌失措地朝他冲了过来,后面跟着谙达和好几个小太监。

弘晖勉力睁开双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全福——他拿着从后院里捡来的木材蹲到他的身边,变戏法一样地从袖子里掏出木制的小鸟

然后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不见。

第72章

棠棣她低低地笑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

虞燕陪着李氏到福晋的正屋时,雍郡王府后院的女眷们也都到了。

太医围着弘晖诊脉施针,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都被擦干净了,但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每每想张嘴说两句话都猛地弯下腰朝着地上的木盆狂吐——他的身体在此刻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他吐出来一般,直到最后干呕的声音仍旧在屋内回荡。

门被重重地推开,胤禛是急匆匆从户部回来的,甫一进门就开口问道:“弘晖怎么样了?”

福晋向来梳得整齐的发髻在此刻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她是听到消息后一路从正屋跑到马场那边的。

“太医说头撞到了假山又从马上摔了下来,颅内恐有淤血难以排出。”福晋坐在弘晖床边,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弘晖脸上,生怕错过他醒来的瞬间。

胤禛也是一路赶回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弄明白,只知道午后弘晖在谙达的指教下上马没多久马儿就发狂冲上了后花园的假山。

如今马房里的太监都被关了起来,就连谙达也被留在了府内,除此之外刚接手府中事务的宋格格和刚将事务脱手的年若初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

年若初是没想到消息刚往宋氏那里透了没几天她就下手了,若是胤禛去派人探查消息的来源必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宋氏则是漠然地看着床上始终昏迷不醒的弘晖和坐在床边的默不作声的福晋,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母债子还,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马场那边管事的人呢?”胤禛的目光扫过苏培盛,“他怎么说?”

苏培盛躬着身子冷汗冒了一身,谨慎道:“说是从大阿哥骑的马驹的食盆里找到了没用完的小花棘豆。”

这东西虞燕不陌生,一开始喂养赤骥的时候马房的小太监就和她说过这种有毒的草,后来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也是因为这玩意才让诸多马儿腿脚发软无力,但是她从未听说过这种草会导致马匹发狂。

胤禛自然也对此有所了解,因此他皱眉问道:“还有呢?马身上有没有查过?”

窗外都是绑了手脚被刑讯得已经不成人样的太监们,再次看到满地血腥尽管虞燕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她将头转回屋内,只见负责刑讯的小太

监匆匆拿了供纸上来递给胤禛。

他的双眸逐渐被寒意浸透,胤禛瞥了一眼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弘晖和守在他身畔的福晋,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疯狂抽动,下一秒他就让苏培盛将供纸递到了福晋面前。

“我先前就和你说过,弘晖是虽说天资不足,但在勤奋方面已经远超与他同龄的孩子了。”胤禛看向福晋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课业之余有些爱好本就无伤大雅,他又不是那种会本末倒置的孩子。可你呢!一味地强压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还为此残害下人!”

福晋手里拿着供纸,一行一行的字让她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因为一个被杖毙的太监?宫里因为犯错被杖毙的太监数不胜数,若人人都像那个叫全贵的一样满脑子残害主子的想头,宫里的那些嫔妃阿哥公主早就不知道遭过多少次毒手了!

插在马身体里的细针,针线这种东西在府上本就是严格管制的,一针一线都登记在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怎么可能随便就拿到针线房里的长针!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但是胤禛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弘晖呢?!他到底知不知道弘晖虽然躺在床上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听见自己阿玛评价自己的这些话难道心里不会难受吗?!

虞燕从未见福晋如此失态过,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走到胤禛面前,捏着供纸几乎快要贴进胤禛的鼻尖:“天资不足?那王爷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弘晖一个六岁多的孩子会这么努力?他难道不想听到旁人的夸赞么?他难道不想尝尝拔尖的滋味么?”

“他日日夜夜的埋头苦学,可结果呢?王爷您有多看他的课业一眼么?您的精力不都放在额林珠和弘昐身上么?”

“您带着额林珠天南海北跑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只能在后宅打转的弘晖?您手把手握着弘昐的手教他习字的时候可曾想过为了得到您一句夸赞日夜不休悬腕的弘晖?”

福晋仰着头看向胤禛,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的几个字:“王爷呢?对弘晖你可问心无愧?”

屋内一时静得没人敢说话,就连虞燕也抿着嘴站在李氏旁边,唯有弘昐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堂前的福晋和胤禛身上,他猫着身子缓缓靠近了弘晖,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轻轻顺着弘晖的胸口,希望能通过这样的举动来缓解他的干呕。

“弘晖出生时太医就说过他身子骨不好,需精心调养才能平安长大,同样的年纪额林珠已经壮得像小牛犊一样了,弘晖练会骑射就已经气喘吁吁,我怎么敢带他出门?舟车劳顿你一个做额娘的都不会心疼孩子么?”

胤禛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弘昐字写得差劲不是一日两日,我教导他的时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弘晖不一样,他比弘昐要懂事得多,遇到事情也敏感得多,我从来不与他说重话,就连练字的帖子都是我一张一张写给他临摹的”

他在弘晖身上付出的心血从来就不少。

福晋垂眸不语,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额娘”

微弱的喘息声从床上传来,原本腿有些瘫软的福晋又打起精神,她扑到床边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额娘在!额娘在!”

“我是不是要死了?”

弘晖扶着福晋的手想坐起来,但是他刚一动,眼前本来还算清晰的轮廓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心中的恶心瞬间涌到喉口,哇得一声他直接吐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太医!太医!”福晋努力静下自己刚刚因为争执有些扭曲的面容,朝太医投向希望的目光,“弘晖醒了,是不是好了?”

太医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弓下腰久久没有回话。

强烈的撞击又在头部,发烧晕厥、四肢麻木,又伴有一阵一阵的呕吐,颅内积血高压,弘晖阿哥如今短暂的清醒恐怕只是回光返照。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意识到太医的未尽之语,虞燕有些不忍地撇过头,胤禛也怔住了,唯有福晋崩溃地伏在弘晖床边泪如雨下。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弘晖……额娘错了,额娘知道错了。”福晋低声呢喃,似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娘不应该拘着你的,你想休憩就休憩,想和造化玩就和造化玩,想做木工就做木工,好不好?你不要离开额娘”

细弱的手轻轻勾住了福晋的小指,童声响起,却不像众人预想的话语。

“额娘不追究了好不好?”

屋内众人都怔住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外刑讯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唯有弘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

“额娘我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您想让阿玛多关注我,您想让弘昐把我当哥哥尊敬,您想我将来成为话本子里那样出类拔萃的英才可是额娘,这些都是您想的,您从未过问我的想法。”

福晋愕然地看着他。

“额娘,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应允过儿子什么事情”弘晖大口大口喘着气,握着福晋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欠全福一条命,这条命算是我还给他的”

在马儿失控时看到全贵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如果不是他突发奇想做木盘,也不会托全福去给他找木材。他明明知道额娘最讨厌他玩物丧志,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导致他人祸从天降,还误了性命……这本就是他欠全福的。

福晋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弘晖的手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颤抖着说出一个好字。

“造化”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弘昐,“造化就托给弘昐吧。”

提到造化弘晖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忍不住扯出了一点笑意,他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可不要忘记带它多出去跑跑。”

他一直都是个很乖的孩子,这辈子唯一没有顺从的时候就是生命快要流逝到尽头的那一刻,弘晖也想试试自己做主的感觉——他能做主的事物不多,只有造化,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墙上的挂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宫女太监们将王府内所有带有颜色的装饰都取了下来,弘晖夭折的时候只有六岁,也没有叫父母戴孝的道理,所以雍郡王府上下只是换上了更素净的装扮,白灯笼和白幡都没有扯起来。

福晋向弘晖保证了不追究,能做到的也只是保住全贵的一条命。

临近酉时郡王府后院的女眷们包括胤禛在内都依然还在福晋的正屋,全贵的供纸上写明了他为什么谋害弘晖的原因,但是他是怎么从后院负责挑水的活计转到马房负责喂养马匹的,其中若说没有人插手就连弘昐都不会相信。

马房的人员调动是宋氏负责的。

她安静地跪在下首,明灭的烛影照出来的是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秒,茶盏就飞砸到她的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半张脸缓缓流下。

福晋胸中的愤懑之情瞬间找到了出口,她两步并做一步冲到宋氏面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贱人!”

她自认对后院女眷公平公正,放眼望去所有阿哥的后院,除了太子妃外也只有她有如此容人的雅量,不要说不受宠爱的宋氏和武氏,

就算是受宠的李氏也能平安生下二子一女。

她为什么要对弘晖下此毒手

胤禛刚想开口,就见跪在下方的宋氏缓缓抬起脸。她轻轻摸上自己脸颊上被扇红的巴掌印痴痴地笑了:“福晋可曾听说过,人在做天在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的大格格和三格格为何夭折,你可敢对着大阿哥在天之灵发誓说与你无关?!”

宋氏向来温婉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大阿哥出生之前我和李氏同时有孕,我的大格格出生即夭,她的二格格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病病歪歪先天不足,分明就是你买通送安胎药的太监每日都在送来的药中加活血的药物!”

“是你为了避免庶长子分去王爷的疼爱才故意对我们下此毒手!”

虞燕回头去看李氏,却见她面容平静,仿佛宋氏说的话和她无关一般。

福晋此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胤禛,却只望见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底下宋氏连连冷笑,开口说的话却一声比一声高,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流泪:“安神汤中本就多含朱砂,我当时有孕在身本就心烦气躁,大阿哥闹觉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不过是叫人在用食中多加了点安神汤,哪里就成了毒物!”

“我本无害人之心,结果你却因此记恨我,收买杜鹃让她不断在我耳边说些容易忧思的话语这才导致三格格生来不足、早早夭折!”

“你的孩儿如珠如宝,我的孩儿难不成就命如草芥么!”

福晋自认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一时间竟没想到宋氏会发觉,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失了声。

堂内静寂无声,宋氏正欲继续开口胤禛却打断了她的话:“福晋对皇嗣下手理应受罚,可你自作主张为此同样谋害皇嗣,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弘晖年幼加害起来要比福晋这个大人简单得多么?”

弱者愤怒,却挥刀向更弱者。

弘晖新丧,顾念在儿子的份上胤禛只说让福晋抱病休养,宫中大宴也不必去了,至于管家权的归属,他看着日渐长大的虞燕轻声道:“额林珠八岁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

宋氏谋害皇嗣板上钉钉,但她又确确实实曾是受害者不假,胤禛看向那张重归平静犹如一潭死水的面容:“你身子不好,太医说要静养,京郊的庄子视野开阔,是个精心养气的好地方,明日起你就搬过去吧。”

这是把她赶出府的意思。

宋氏扯扯嘴角没说话,她的目光渐渐转移到年若初身上,十四五岁的少女白着脸手搭在腹部,那张本就瘦弱的脸蛋因为孕期多吐的缘故尖得犹如瓜子——福晋那么聪明的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年侧福晋迟早也要走上她的老路。

她低低地笑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朝着病榻的方向。

凛冽的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碎雪,虞燕跟在李氏身畔缓缓回到院内,天穹灰蒙蒙的,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弘晖的死亡为原本就冷的冬日又添上了几分寒意,虞燕搓着手难免有些分神。

李氏突然开口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得跟小猫似的,太医说哪怕能长大也活不过二十岁。”

“三岁那年你种完痘后一直高烧不退,哪怕是夏日里我都不敢多用冰,唯恐哪一日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你不再安安静静地坐着了,突然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李氏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悠远,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小小的人儿也有了自己的主见,知道想要什么不要什么,额娘阿玛喊得也越来越流利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好,到了开蒙的年纪更是远远超过同龄人不知道多少。”

虞燕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又有些哑:“额娘说这些干什么?”

她的身体在此时难免有些颤栗,虞燕不敢抬头去看李氏的目光。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牵过她,李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也是那年,我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你长大了许多,十八九岁的年纪躺在床上瘦骨伶仃。我当时心疼得要命,在想一个好好的格格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身边也没有宫女服侍,住的地方狭窄逼仄”

“然后一只燕子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它变成了一阵白光飞进了你的身体。”

李氏还记得那只毛发黑亮,目光清澈的燕子,就像额林珠的眼睛一样黝黑明亮。

“然后我醒了,你被陈姑姑抱进来,我第一次见你用那么大的声音,那样口齿清楚地叫了一声额娘。”

那是虞燕穿越后的不知道第几天。

那张清艳的脸上露出和虞燕如出一辙的两个浅浅的酒窝,李氏近乎虔诚地说道:“祖母在世的时候和我说,有的孩子没到该出生的时候出生,人的三魂七魄未曾长全,就会一直体弱多病。”

“只要当娘的日日夜夜行善事,虔心求佛拜道,缺的魂魄就会在心智未开前慢慢补齐。”

“当时不管是夏日还是冬日我都跪在佛前叩拜,虽然你额娘我呀大字不识一个,经书却也能照着模样画下来。若是有宫女太监为了银钱求到我面前,我向来就没有不应允的,额娘唯恐没有积善,老天不把你的魂魄还回来。”

李氏轻轻拢住虞燕毛茸茸的脑袋:“你如今能这样平平安安的活着,额娘就很高兴了。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只要不危及性命的事情,额娘都不会干涉你的。”

额林珠也好,弘昐弘昀也好,她的孩子只要能快乐健康的活着,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幸福安乐。

虞燕埋在李氏的怀中,她的鼻尖酸酸的,心里更是酸得发苦,两行泪轻轻滑落。

十八九岁,是她高中刚毕业手里只有三千块钱的时候,租了个单间兼职找工作,那个时候真的是连饭都不一定有得吃的时候,她瘦得和皮包骨头简直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么苦的上辈子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虞燕抱着李氏,贪恋地嗅着那一抹馨香温暖。

院内弘昐抱着造化坐在廊下,弘昀在他身边被裹得像球一样也坐着,兄弟两个一大一小地坐在风雪前,旁边的太监宫女欲言又止,看见虞燕她们回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虞燕平复完心情后抿了抿嘴,她的眼眶还有些红肿。

弘昐抱着造化看着远处的墙角有些茫然道:“姐,你说弘晖现在会开心么?”

“他以前和我说,他想过最坏的事情就是自己如果死了,嫡额娘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理解他其实没有那么多远大的志向,会不会后悔”

小时候总会幻想用死亡来换取父母的追悔莫及和那一声声已经来不及的道歉,可是眼泪和后悔能换来什么吗?

虞燕蹲下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与弘昐平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哪怕没有人理解你,哪怕没有人支持你,只要你觉得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就不要去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

弘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墙角被雪盖住的棣棠轻声道:“常青公公说这块的棣棠养得没有宫里的好,下面的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冻坏了,等到明年开春估计也活不了,只能铲了重新种了。”

宫里的棣棠是弘晖和弘昐刚出生那年无意间长出来的,胤禛觉得这花的寓意好,迁府后也就叫人从外面移植了些过来。

只是移植的可能就是没有自己长出来的生命力顽强,出宫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已经蔫了。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弘昐撑着脸望着外头渐渐飘落的雪,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这场雪,他失去了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磕磕碰碰学走路,一起养小狗,一起偷偷摸摸看话本子,后来越走越远的哥哥。

第73章

弘皙“唯有一片真心犹如此环。”……

盛夏暑热,守着王府前院角门的小太监们耳朵里都是蝉鸣的嘶哑,一个个脊背流着汗,心里骂着还不下雨的老天。

有那借着发呆忽略身上火燎般热的小太监,模糊间看见了一抹鹅黄身影,待那少女走近才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

“锦书姑娘怎么今日往咱们这来了?”

锦书身后带着几个刚进府没多久的小太监,几个人合力抬着两壶刚用冰镇过的绿豆水,见状那些守着角门的太监们连忙帮着将壶放到廊下,为首的那个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朝着锦书就是一顿奉承。

“近来天闷热得紧,二格格心疼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干脆自己掏了银子叫大厨房那边煮了好几壶绿豆水送来给大家消消暑。”

锦书摆摆手:“你们拿了汤碗自个盛来用些便是了,二格格叫我过来侯着,等下有她要接见的人来咱们府上。”

太监们面面相觑,还是刚刚那个原地发着呆的小太监不由自主问道:“二格格的娇客怎么不从大门走”

“问那么多作甚!”为首的太监拍一下那小太监的脑袋,转头赔着笑看向锦书,“既如此那姑娘自便,咱们先去用点水解解渴。”

自打府中事宜被郡王爷交给二格格后,他们这位二格格不仅在管事方面条理顺得很,而且对下人更是没得挑。从前年侧福晋管家的时候她对下人也还不错,不过那也是对包衣出身的宫女们好。

等到二格格掌家后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她都是一样得管,那些宫女们有的他们这些太监也有,冬日有专门发下来的棉毛手套,夏日就是隔三差五送下来的绿豆水——这才叫把他们当人呢!

虞燕叫锦书来角门这侯着接待的是从广州那边一路车舟劳顿抵达京城的石家姐妹,虽说她没有把石家姐妹当做奴婢来用,可实际上论起来她们的卖身契确实还在她手中,从大门走有些不大方便。

康熙四十四年那会石香姑就已经在广州那边开了不知道多少家分店,几乎拢括了茶叶、布匹、药材等各个行业,已经不单单只做海上贸易这一方面了。

等到广州那边生意做得稳定后,她就让妹妹接手广州那边的大部分生意,自己跑到了徽州和江宁那一块,借着戴鸣琳和曹蕴的便利扎根,在江南那块也开了总号和分店,一直到康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她才回到广州。

康熙四十五年初的时候石香姑在保证商行周转的情况下组建了一支商船远洋,在海上兜兜转转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虞燕都差点以为她遇到海难的情况下,广州那边终于寄来了信——她顺着广州一路朝着东北角航行,发现了虞燕和她说的美洲。

角门外的马车上先跳下来的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一身杏色的对襟薄衫,脸盘白净圆润,还带着些许稚气。

再后面下来的女子年岁就差不多二十往上走了,洋红的石榴裙搭着她那张麦色面容上飞扬的长眉反倒显出一股英气勃勃的美。

锦书带着她们一路穿过长廊,绕了两个弯左右的样子就到了虞燕所在的院子。

虞燕如今为了办事方便已经从后院搬到了前院,只是因为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所以院子外边的门倒不像弘昐一样是敞开的。

待锦书带着石家姐妹进了里屋,率先看见的就是一个端坐在案桌前涂涂写写的女孩。

她模样变化不可谓说不大,个子窜了一大截不说,原本还稚嫩的面容一下子就长开了。

幼年时肖似胤禛的眉眼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倒不像了,唯有那双秋水盈盈的桃花眸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

“香姑!跟着商船跑了一年,你倒是没躲着太阳。”虞燕搁下手中的墨笔起身转向石家姐妹,一看见石香姑那张与从前相比黑了不止一度的脸忍不住打趣道。

石香姑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想躲也躲不到哪里去,美洲那地方太阳大得很,海风也大,呼呼就往人的脸上吹。刚回广州港那会容与差点都没认出来奴婢,她说当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野人。”

如今这张脸还是回来后被自家小妹摁在家中狠狠养了几个月的脸,算是稍微能见人后她们才从广州出发。

“容与?”虞燕好奇地看向石家小妹,只见她微微抬头,骄矜的小模样有些像汤姆的梦中情猫。

石香姑叹了口气解释道:“老东西出事前一直都没给小妹取名字,今年年初的时候奴婢手下的人来报说他因为实在没钱抽大烟又戒不掉,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了。奴婢和小妹想抛去故去种种,连带着香姑这个名儿也不想要了,干脆就从诗词中选了句话出来,挑了两个字眼作名。”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石容与小姑娘笑嘻嘻道,“姐姐如今叫石阳,打交道的那些商会的商人都叫她阳姑娘。”

“字眼好,寓意也好。”虞燕感慨地点点头,“往事如烟散,从此以后你们姐妹两个向前看就好了。阿阳,你在信上说此去美洲签了好多大单子,光是关税就交了将近十几万两?”

石阳点点头:“美洲那边不管是农业、毛皮贸易还是采矿业也好,应当还在起步阶段。大多数地方都是欧洲那些国家的殖民地”

她话还没说,容与小姑娘就咋咋呼呼道:“姐姐说她当时还想用银子买些地当做咱们的属地呢!”

啊?这是能花钱买的东西么?

该不说不说石阳的这个想法很大胆,虞燕托着腮让她们先坐下,石阳连忙反驳道:“那地方离大清又远,就算圈成属地也少有人愿意去那做生意,最后奴婢想了想还是没买。”

不是她说,能用钱就买下来的地皮有几个好的,真正好的东西哪一样不是要靠争抢。只可惜她第一次跟着商船远洋,虽说有人帮忙搭了把手,可是船上的火器到底相对而言少了些。

否则石阳琢磨着也不是不能打两块地方下来给格格玩玩——万一哪天在大清待得憋闷了,去别的地方散散心也好啊!

闲聊的话说得差不多,虞燕正襟危坐将先前广州那边寄来的账簿翻开:“你如今在广州那边做得生意越大,探听你背后的人也越多,寻常官员宗室听闻背后是雍郡王府后基本上就知趣走了,但我阿玛的名头在兄弟间却没那么好用。”

先前和他们一起去广州的还有**两个阿哥,八阿哥还好,他当时对广州那边的生意本就不是很感兴趣,自从将大烟的事情处理完后康熙就指派他去胤禛手底下一起帮着管理户部事宜,九阿哥则不一样了。

他本就是痴迷于商这一道,但是本人在从商方面懂得道理也不多,也没有什么独到的慧眼能看到商机,因此这些年来说他与其是做生意,不如说是抢夺那些商人已经做出名声的店铺。

富商做得再大那也就是个普通的商人,但是投到九阿哥名下就不一样了。

自从索额图一倒,太子的势力就基本上散了大半,如今朝堂上直郡王一党势如日中天,被惠妃抚养过的八阿哥是天然的直郡王党,跟在他身后的九阿哥自然也毫不示弱,手中的银钱基本上全都用来替直郡王收买人心,花销越来越大,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石阳在广州那边的海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他自然也看得眼热。若不是碍于雍郡王府的面子,他早就打算纳石阳做妾,直接将商行收入囊中。

这也是石阳带着妹妹上京找虞燕的重要目的之一。

“去年海贸一共赚了多少?”虞燕问道。

石阳低头思忖片刻回道:“约莫能有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是什么概念,康熙年年用于赈灾治水的银子也不过就一百万两。

容与咬了一口刚腌过的梅子险些没把自己酸倒,只听见虞燕轻声说道:“年初的时候准噶尔部异动频频,似与沙俄那边有所联系。如今准噶尔部的台吉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这些年准噶尔部牛羊成群水草丰美,又逐渐强大起来,皇

玛法早就有攻打准噶尔部的念头。”

“只是这些年天灾人祸频频,国库里根本就没有银子了。”

虞燕将手里从恪靖公主那传来的信件收好继续说道:“再过几日是我姑姑寿辰,她的公主府刚翻修过一遍,借着过寿的名义特地请了皇玛法过府,趁着这个机会我将你引荐给皇玛法,到时候你就说愿为国库捐资,价格可以多但是不能超过商税的税收。”

大清的税收大概来源无非就是田赋、盐税、关税和商税等,商税总额一年差不多一两百万,虞燕要让康熙看到海贸的价值所在但是又不能将明确的数目上报,否则手握这么大一笔钱,哪怕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康熙也会有所怀疑。

她如今不是稚童,不能再依仗着自己的年纪随心所欲了。

石家姐妹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虞燕干脆就让她们住在离京几里外自己置办的别院上,那地方还是第一年海贸赚钱的时候她让姑姑帮忙置办的。

石阳从美洲回来的时候还带了玉米、红薯等农作物的种子,虞燕叫了人帮她们一起驾着马车送到别院去,看看那边的庄户能不能琢磨着栽种。

“二格格,容姐儿去后院寻您没寻到人,侧福晋恰巧看见了就留她在屋子里说话呢。”

雁回从屋外进来的时候虞燕恰巧散了头发准备午睡,一听这话她一边将快及腰的头发拢到一处用红绸扎了个高马尾,一边穿上本来脱了的鞋袜往外走。

“有容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她今日不是跟着弘皙他们去京郊玩了么?”

雁回摇摇头。

从前院到后院走的步数也不算多,可夏日的暑气还是叫虞燕闷出了一身汗,北京城的天热起来是真的热,院子里为了宽阔种的树木也不多,火辣辣地暴晒在太阳下边她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

“这段时间两日一次的绿豆水换成一日一次吧。”虞燕生怕下人们站岗站出热射病,“还有轮岗的那些地方,让他们多排几轮,一个时辰换一次,等到太阳下山再按原先的排班来。”

“格格,年侧福晋那边近日来要的冰已经超出份例许多了”锦书趁着这个机会小声说道。

年若初在康熙四十三年的时候生了四格格,只可惜因为当时她年纪太小,身子骨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匆匆怀孕,导致四格格先天体弱,活了四个月就夭折了。

当时她抱着四格格的襁褓哭了一宿,后来虞燕再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仿佛换了个人。原先举止间还能看得出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来,四格格一死,她为人处世都沉稳了许多。

时隔三年她再度有孕,虞燕也不想在这种关头触怒一个母亲:“随她去吧。”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孩子接连不断的缘故,李氏的屋内一如既往的用冰少,虞燕穿过帘子走到屏风后面,那凉气还是丝丝缕缕的,一点也没起到抚平燥热的效果。

李氏正坐在软榻上和李有容拉家常,两个人的声音都轻轻的,虞燕站在屏风外的时候压根一句话都听不清,等转进屏风内才依稀听到什么“人家”、“选秀”之类的字眼。

“额娘在和表姐说什么呢?”

虞燕看着李有容,却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向来喜欢说说笑笑的姑娘家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路听下来基本上都是李氏问一句她答一句。

“明年不是要选秀了么。”李氏揽过虞燕点点她的额头,“先前因着你阿玛将那什么土豆作物借你舅舅的手送到御前,万岁爷龙颜大悦把咱们家从镶白旗包衣抬到了汉军镶白旗,你表姐明年不正好到了选秀的年纪。”

她笑盈盈道:“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殿选结束若是没被选上合该要准备起来找夫婿了。”

京中女儿出嫁的风气向来都是十七八岁,但是基本上订婚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左右,李有容今年十四,明年就十五了,李家想着给女儿找婆家也在情理之中。

虞燕转头去看李有容,她是有些心不在焉。

往常她们谈笑间也经常拿婚嫁开玩笑,但是李有容每次都笑笑就过去了,可能是常去温宪公主那的缘故,她倒是颇为羡慕姑姑和离之后无人管束的自由,对于婚嫁之事也没什么憧憬。

“表姐觉得呢?”虞燕试探道。

李有容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明年宫里到婚嫁年龄的皇子皇孙不在少数。”

她话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见李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李有容下意识地猛摇头:“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今日和弘皙阿哥他们去游京郊,正巧听见十五阿哥他们说起这件事情。我昨晚上没怎么睡好,今日有些走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虞燕侧过头看着李有容,她低着头好似在听李氏的教诲,手却一直不住地摸着腕间的那对玉环,这对白玉镯润如凝脂,戴在她的腕上犹如一抹霜华,很衬她的肤色。

李有容从前不爱戴首饰,不管是耳坠金花还是璎珞臂钏都收在自己的箱笼里。

“鸣琳和鸣琅从徽州那边寄了点东西回来,额娘,我先带表姐去挑挑?”虞燕推推李氏,“我给您也留了好几匹银朱、水红的料子,到时候叫针线房的人裁了给您做夏衫,那都是浮光锦的料子,轻得很不说穿在身上都是凉的,保管这个日头再怎么晒都热不到您身上。”

“哪里就差这两匹料子,是戴家姑娘送来的你就拢自己手里就好了,你额娘也不差这两匹布。”李氏笑骂着拍拍虞燕和李有容,“你先跟着你表妹去看看料子,这种好料子哪怕现在夏衫都裁好了,日后也可以放在箱笼里做压箱底的嫁妆。”

李有容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笑意,等到虞燕屋内刚准备看桌上的布匹时却被她一把拉住了。

虞燕轻声问道:“今日出什么事了?”

李有容撇过头去看屋内,这才惊觉里头伺候的丫头全都出了房门,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

虞燕还贴心地给她亲手端了冰淘上来吃,见自家表姐一直站着还拉过她的手让她先坐下。

吃了不知道多少嘴冰淘李有容才觉着白日里那股子闷热散开了,她好似瞬间回了神,学着虞燕刚刚的样子一把拉住她的手。

“弘皙、弘皙今日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做侧福晋!”

把第一句话说出来,原先憋在嗓子眼的那些话就车轱辘一样都倒了出来。

“今日本就是他约我去京郊散心的,当时十五阿哥他们也在,弘皙还带了几个瓜尔佳氏的姑娘。”李有容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淘,“猎物放出去后大家都骑马散开了,我想着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估计捉不到什么猎物,就故意绕开了人群向另一边走了。”

“弘皙一直跟在我后边。”

虞燕手边的冷淘都化开了,李有容低着头轻声说:“他说嫡福晋的人选自己做不了主,若是我愿意的话,他能在太子那里争取为我讨一个侧福晋的位置。”

同窗六载,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她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更何况弘皙确实一直对她很好。

“玉镯是他送你的?”

虞燕手指抵着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李有容软声问道:“你从前不是总说自己想要过和姑姑一样的生活么?”

李有容摸着自己手上莹白温凉的玉镯,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差了,刚想开口说两句话脸上就突然滑过一阵凉意,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说,他能许给我的东西本就不多,唯有一片真心犹如此环。”

说句实在话弘皙对自家表姐的感情若说虞燕一点都没察觉到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弘皙真的会把这件事情挑明。

康熙这几年对东宫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早几年他还乐于看到太子与三贝勒和胤禛交好,可

这几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分化太子与排行靠前的几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塞到太子手底下的大多是十三阿哥、十五阿哥那样年纪小的阿哥。

在这个节骨眼上,弘皙选一个和雍郡王府有牵扯的侧福晋,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至少太子那关他肯定会受到不小的阻力,更何况李明修如今在康熙面前算是挂上号了。

“我其实不喜欢宫里。”李有容叹了一口气趴在虞燕面前,用手擦了擦眼泪,“不管是宫里还是府邸都好小好小,哪怕是畅春园长年累月地住着都会觉得厌倦,更不要说说毓庆宫只有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往后若是他娶了福晋还有更多的侍妾,都不知道会挤成什么样子。”

“我也不想和别人用一个夫君。”

姑姑对雍郡王也算是情深意切了,可这么多年下来府邸里的女人也没有断过,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若说雍郡王不喜欢姑姑,那肯定是假的;但若是这样一份喜欢落在她头上,她只觉得有些膈应。

要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弘皙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一件自己能做主的事情,如果弘皙今日没有找到她说那样一番话,李有容或许还能给自己灌点迷魂汤努力忽略心底的那一点情愫,但他说了。

情愫就像疯涨的枝丫从每一个角落钻出,任凭她怎么借助外力都难以将其拔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一株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我是不是错了?”李有容闷声道。

“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件错事。”虞燕摇头,但是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回他的?”

李有容抬起头,嘴唇无意识地蠕动了两下,仿佛说了两句气音:“我说,让我想想。”

虞燕走向自己的书橱,在李有容的泪眼朦胧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上面的字迹稚嫩无章,是她刚开始学字的时候趁着前世的记忆还未消散记录下的。

她从里面翻了好几页,手指划过一行字——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一废太子。

如今是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差不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第74章

捐资“狼子野心。”

虞燕抓着竹扇骨摇晃半晌,眼见李有容手边的冰淘都不知不觉吃完了,她才斟酌开口:“咱们这几年在上书房学的经史不在少数,表姐,历朝历代能安稳登基的太子能有几个?”

这话已经很是大逆不道了,李有容手中的舀勺一松,撞在冰碗上发出清脆的碎声。

和太子如今情形极为相似的,西汉的刘据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武帝对其多年疼爱也抵不过帝王的猜忌之心,那么性格宽厚的一个人还不是在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陷害被迫起兵,最后落得一个兵败自杀的例子。

她抿着嘴看向虞燕,几近艰难道:“太子毕竟是多年正统”

都不用虞燕反驳她自己就把没说完的后半截话吞了下去,上书房这地方就是朝堂的缩影,自从索额图死后弘昱被万岁爷重新送回上书房念书,原本平静安和的进学地就变得暗潮涌动。

围在弘皙身边的和围在弘昱身边的就变成了天然分明的两派,就连像虞燕这样一直努力保持中立的人都会因此受到波及,被弘昱那边的孩子打成弘皙一党。

直郡王这几年在朝中结交的大臣越来越多,康熙南巡或者去木兰围猎也更多的是带着他而非太子,长久下来如何能不滋长人的野心呢?

“表姐,咱们心里都清楚,东宫的日子不好过。”虞燕在心底叹气。

“你推崇姑姑那样自由的生活,更羡慕石姑娘那样可以随船远行的自在,宫墙只会把你牢牢地关在一处小院里压得你喘不过气。当年我正是因为看得懂你不想被拘在后宅的挣扎,所以才特意求了阿玛将你从李家带出来”

“额林珠!”李有容原本低着的头瞬间仰起,她几乎是泪流满面,“不要说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暑热的天气她的手却冰冰凉,李有容张着嘴最后呐呐道:“可是额林珠,你从前也和我说过,人就是矛盾的。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说你懂这个道理就不会去做,大多数人都是一边知道这个道理一边继续沉沦”

虞燕听她这么说也沉默了,她是一个不喜欢帮别人做决定的人,或者换句话说她是一个喜欢放手让别人去尝试的人。

不管是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她总觉得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但是尝试过总归能从里面得到经验或者吸取教训。

可是李有容这一次不一样,她如果真的嫁给弘皙,在这个嫁人算是第二次投胎的时代,基本上就已经和弘皙绑定在一起了。

她做这个决定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离入宫选秀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你好好想想了。”虞燕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表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一对镯子,几句还没有影子的话掉这么多眼泪,别说舅舅舅母了,我看着都心疼。咱们再看看,看看弘皙会怎么做?”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更重要的还是看怎么做。

弘皙想要纳李有容肯定要通过太子妃,毕竟自从立太子妃后宫务基本上都是由太子妃和小佟贵妃共同处理的,选秀也不例外。

太子妃肯定会将此事上报给太子,太子那边为了不无端生事,不见得会乐意看到弘皙选李有容做侧福晋。到时候就要看弘皙能为自家表姐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太子允诺他纳一个和雍郡王府牵扯过深,父亲还在御前挂名的女孩做侧福晋。

李有容揉着帕子在脸上乱摸一通,把自己本来雪白的脸擦得红彤彤的。

“好了好了,话说好了该挑缎子了,免得到时候你出去了额娘还觉得我小气,喊自家表姐挑缎子,结果让人家空着手出门。”虞燕揉上李有容的脸使劲搓了搓,“哼!都怪弘皙那个坏家伙,好端端地招惹你做什么!害得我们家容姐儿都哭成什么样了!”

李有容没忍住破涕而笑:“你老这样,明明比我还小两岁,非要作出比我大的模样!”

开玩笑,前世十八岁,今生十二岁,好说歹说她都快活了三十年了,虽然碍于装了好几年小孩的缘故心理年龄一直也没怎么从十八岁往上升,但肯定比你这个十四岁的丫头成熟!

虞燕带着她走到戴家姐妹从徽州那边送来的缎匹箱笼前,两个人蹲着像小时候一样在那里挑挑拣拣。

“栀色太老气了我不要,我平日里穿得都是鹅黄松花的颜色。”

“浮光锦一共送来的时候就这么两个色,你不要栀色的我就自个留着了,这匹琼琚色的你拿去,还有这匹青楸色的月华锦拿着去做了裙子穿,这两个色配起来也好看!”

“这两匹蜀锦好,青花配胭脂,合该是你穿!”

叽叽喳喳商讨了半晌,李有容不知不觉间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意,她拿着手里胭脂色的蜀锦递到虞燕面前比对,看见那双眸光莹莹带着笑意的桃花眸时心头蓦地一软。

“从小到大每次我不高兴了,你总是这样哄我。”

虞燕托着下巴感慨道:“诶呀,哄人的招数不在多,好用就行,这些缎匹能让表姐你高兴起来也算是发挥了它们最大的用处了。”

从后院出去的时候李有容的神色总算是恢复正常了,眼见她越走越远,虞燕倚着门拍了拍门口的穿珠帘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情之一事,叫多少人陷在里面看不穿啊。

“格格,晚上的家宴雁回那里已经吩咐大厨房的人准备好了,就是年侧福晋那边说她身子困乏又偶有腹痛”锦书回屋轻声道。

今日是十五中秋月圆,按照府中的惯例都是要在正屋那边用膳赏月的,只是胤禛上个月被康熙派去祭奠孔庙了,如今留在府中的都是女眷。

年若初这胎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她是一点意外都不想有,但凡是能推拒的筵席基本上被推了个干净,就连每月初一要去福晋那拜见的规矩她也都是草草了事,早早就走。

平日里蘅芳苑吃的用的更是小心谨慎,为此年若初还特地让年家从外边给她寻了个医女进来服侍。

这些事情虞燕都懒得管,只要不在后院惹是生非基本上小事情她就由着年若初去了。

“不来就不来,腹痛的话叫府上的大夫去看看。”虞燕一边翻着手边记载康熙年间大事小事的几页纸,一边漫不经心道,“弘昐不是喜欢先前元宵那会的鱼灯笼吗?今儿晚上拿几个同样式的灯笼挂他屋外头去。”

“那弘昀阿哥和四阿哥五阿哥那边呢?”锦书问道。

四阿哥是四十三年末那时候李氏生的小儿子,生他的时候胎位不正,要不是当时内务府那边派来的接生嬷嬷有一手正胎位的本事,真是险些一尸两命。虽说李氏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也伤了根本,但往后有孕就难了。

五阿哥则是耿氏今年年初的时候生下来的小阿哥,生得白胖可爱,只是出生没多久后就被抱到了福晋屋子里去,耿氏为此还被福晋提成了庶福晋。

四阿哥是因为出生的时候遭了一番波折所以胤禛才没有立即给他取名,五阿哥却是因为福晋将其抱去正屋的事情没有提前和胤禛商量,他一气之下干脆略过了这件事情。

“先前广州那边送来的白象车灯放几个在正屋外边,那颜色靓丽小孩子喜欢。”虞燕一边对着锦书送来的小厨房的食单翻了两下,提笔又写了几道温补的菜上去,“月饼不易克化,弘昐、弘昀年纪小,往他们碗里放一两个就够了。”

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弘昐今年十岁,弘昀也足足七岁大,去年就已经搬到前院来和弘昐一起听夫子讲课了。

挨到晚上用膳的时候福晋的正屋那已经坐满了一圈人,年若初没来侧福晋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福晋笑着推耿氏坐了上去,还叫人特意将刚睡醒正咿咿呀呀的五阿哥抱了出来。

摆在碟子里的月饼按照宫里的制式做的精致得很,有的洁白如玉几乎能透过外面的皮子看见里边的豆沙馅,有的则是不知道用什么花汁子浸过的面粉做出来散着桃花香的莲瓣。

屋外的树上绑着粗绳,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都挂在上边,有的色彩鲜艳的惹得四阿哥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刚走得稳当就已经跑着去够那上边的灯笼。

耿氏穿着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夹袄坐在福晋边上,看着她怀中七个月大的五阿哥抓着五颜六色的花纸玩忍不住流露出欣羡的目光。

她被福晋带入府后就一直不怎么受宠,好在耿氏运气好,寥寥几次宠幸就怀孕生下了五阿哥,只是她这儿子刚出生没几日就因着她的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送到了福晋膝下抚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次。

“额娘!灯笼!”四阿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兴奋地大叫。

他身子骨要比前头几个哥哥姐姐都康健,蹦蹦跳跳起来去勾上面的灯笼,小孩子脚本身就软,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一跤,站在一旁的乳母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结果她刚蹲下就见四阿哥晃晃悠悠地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就笑着往李氏的方向跑,一抬手就把李氏那身刚裁好没穿几日的织金缎抹了个乌漆嘛黑。

“你个淘气包!”李氏哭笑不得地戳戳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

月华倾泻而下将清辉洒满整个院落,福晋饮了些暖过的桂花酒觉得怀中的五阿哥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够自己身上的朝珠,摸着摸着就笑了——眉眼间像极了弘晖幼年窝在她怀里的时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若是她的弘晖还活着——福晋看向坐在前面已经十岁大的弘昐,他如今已经有些大人的模样了,看见四阿哥到处乱跑还会站起身一把将他拦下来,沉下脸的时候颇有几分胤禛的风度。

中秋家宴到戊时正就散了,难得第二日她不用去上书房念书,虞燕干脆就回了后院陪李氏。

自从她搬到前院去后就很少在后院休憩了,难得一日母女两个能歪在一起睡觉,李氏全然把她当成了小娃一样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顺着头发,不知不觉虞燕就睡熟了。

次日一早她就醒了,梳洗完后在李氏这用了点粳米粥,配着两个一戳就冒油的咸鸭蛋哗啦啦就下去了一大碗。

等用完膳后派出去从京郊接石阳过来的人正好回来了,她刚出府邸就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石阳。

因为要面圣的缘故她还很是用心打扮了一下。

脸上脂粉倒是没涂多少,她不过是把晒黑的肤色抹抹匀。身上穿了件朱红的圆领窄袖,下边则是长裤革靴,因着还未出阁的缘故头发倒是没束起来,只是石阳自己嫌碎头发碍事,全部拢到了一处学着虞燕的模样扎了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没把容与带着,她年纪太小了怕说错话。”

石阳解释了一番后就跟着虞燕上了马车,两个人在车内又就着今日要说的话顺了一遍,确认过捐资的银两后差不多公主府也就到了。

温宪公主和离两年后康熙对这个女儿很是愧疚,四十三年那会恰好税收比往年多,他就特意派内务府的人来将她的公主府重新修建了一番。

之前公主府原本的占地面积自然是不用说,更重要的他还让人在两旁多扩出去了十几里地,格局也是一改再改,直到把内务府上下折腾得够呛,草图不知道改了多少遍康熙才点头让他们去重修公主府。

“皇玛法应当是未时初到,等下你先跟着我去见见姑姑。”虞燕将手里的石阳递给她的单子收起来塞进袖子里,下车后带着她一路穿过长廊。

等转了两三个弯后朗朗读书声就从一侧屋内传来,几乎全是女童的声音,石阳不禁停下脚步:“这里是?”

“姑姑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爹娘丢到善堂,身上也没什么毛病,不过是家中女儿太多了养不起。”虞燕抿了嘴,“当时去善堂本是找两个年纪大些的丫头雇来帮着双卿办书肆的,结果”

公主府就变成了幼儿园。

“里头教书的夫子是早年间宫中退下来的女官,出宫后年纪大了做了一户举人的继室,先头夫人留下的儿子年纪也大了,等那举人过世不过两天就想法子将她赶了出来。”虞燕解释道,“姑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机缘巧合下就让她来府上叫那些年纪小的姑娘念书识字。”

再穿过两间院落才到温宪公主的屋子,她本来是住在湖心院的,只是这几年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夏日竟受不得湿闷和冷气,才又重新挪了屋子。

屋内的冰盆都用得少,本来虞燕一路走来都出了一身汗,等进了屋内却又觉得和屋外温度差距没多大,喝了好几口冰镇过的寒瓜汁才凉下来。

温宪的屋子里不大像姑娘住的,反倒像阿哥们的书

房。

墙上挂着山水卷,绣幛后边是成排成排的书架,能看见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书,也不拘是什么类型的书,经史子集有,京里流行的话本子也有,甚至就连西洋人那边送来的天文学书本也有不少。

“鸣琳说这几日京中怕是暑闷,特地嘱咐我叫您莫为事情操心,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煎一剂栝蒌薤白半夏汤缓缓。”虞燕凑到温宪身边一边给她介绍石阳,一边探头去看她手边提笔正在写的东西,“姑姑!我和您说话呢!”

“好啦好啦,你见我什么时候不操心过?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么?难受了自然会停下来好好歇息的。”

温宪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石阳目露赞叹:“这位就是石姑娘吧,百闻不如一见,听额林珠说你凭一己之力将八间店铺开成八十五间”

温宪从小就喜欢看游志,因为她身子骨不好的缘故很少离开宫里,因此反倒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石阳这几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不管是江南水乡还是漠北孤烟亦或者是西洋风情都见识过不止一星半点,她见温宪听得津津有味,便干脆就着她桌案前摆着的地图一边指一边讲了起来。

在公主府待着的上半日过得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在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的情况下,几乎屋子里的人都没有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她们还在屋内议论得热火朝天,前院就有小太监过来传消息说万岁爷到门口了。

温宪今日过生却没怎么让厨房的人大肆铺张,反倒是自己动手去厨房下了一碗面。公主说要煮面厨房自然早早就将东西都预备好了,面是新揉出来撒了盐煮过后又重新过了一遍凉水的,听厨子说这样咬起来要更劲道。

“朕还记得从前你在宫中过生辰的时候皇额娘都会叫寿康宫的小厨房给你煮一碗素面吃,那面条就一根,你那会刚学会吃东西不久,一口气把面吸上去中间都没敢咬断,最后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倒是把皇额娘吓了一跳。”

康熙此时倒是卸下了宫中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虞燕许久没有怎么认真打量过他了,今日一见蓦地心头一跳——眼前这位帝王确实年迈了,他的发间已经生出了许多灰白,眼睛虽然还不至于和其他老人一样到浑浊的地步,但也不复从前洞若观火的澈亮。

温宪笑着应道:“那会女儿才多大,如今一眨眼都快二十五了。”

放到旁人家早就是做额娘的年纪了。

“你年纪哪怕再大也是朕的女儿。”康熙叹了一口气,他从前为了缓和永和宫一脉和佟佳氏的关系才特地让这个女儿嫁到佟家,不管怎么样他是真没想到佟家的家风会差到这个地步,反倒是弄巧成拙。

温宪轻轻咬断碗中的面条,饮了口咸了些的面汤后笑盈盈道:“先前汗阿玛叫内务府那帮人将女儿的府邸重修了一遍,这园子的景致比起先前要大上不少,咱们要不去转转?”

康熙自然不会说不好,虞燕见状也跟在他们后边,和温宪公主两个人一左一右说些逗趣的话。

八月的日头晒得慌,好在湖心院那地方四面环水,哪怕是再热的夏日也冰冰凉凉的,温宪自然不想让自家阿玛来府上一趟落得一个中暑的名头回去,干脆就领着他一路往湖心院的方向跑。

路上看见几株盛开的木槿温宪还指着笑道:“从前在宫里那会南三所里也种了这个,四姐姐最喜欢的就是这花了。”

“恪靖小时候爱玩爱闹,南三所的花草树木哪一块没被她糟蹋过。”康熙忍不住也笑了,说到恪靖公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漠北这几年倒是还算安宁,恪靖在其中功不可没,只是漠西那边策妄阿拉布坦是一直蠢蠢欲动,你四姐早早就递了消息上来说这几年准噶尔部往她们那边抢了许多牛羊过去,就连人也掳了不少。”

这几年的木兰围猎准噶尔部也每次都是姗姗来迟,康熙虽然面上不说可心里早就记上了,策妄阿拉布坦心思不纯,如今静卧不过是因为早几年三征噶尔丹的时候准噶尔部的人马都死完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就不单单是和其他部族争夺牛羊人口了。

“狼子野心哼。”

康熙叹了口气:“只可惜这几年国库实在空虚,虽说税银收上来确实比从前多,又有土豆这种作物免了农人们颗粒无收的惨案,但是水灾一直连绵不绝,光是治河每年都是大几百万的下去。”

他一开口提到国库空虚这几个词,虞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温宪,她一听这话就笑了:“要不然怎么说汗阿玛您是真龙天子,这可不是正要打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康熙不解她是何意,只见温宪拉着他进了水阁。

石阳原本正坐着捡刚从池塘里捞上来的莲蓬吃,看到进来的康熙后连忙起身跪下,额头抵在手背上。

“民女石阳见过万岁爷。”

第75章

难产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石阳手下的四海通商会几乎遍布整个广州城,虽说还不至于到垄断的地步,但其规模可窥一斑。康熙对地方上的掌控并不薄弱,专门负责通商口岸的官员早早就将石阳的来历背景和这些年的经历打听得一清二楚,他自然知道石阳此人。

“四海通商会的东家阳姑娘,便是朕远在京城也常有所耳闻。”康熙抬手示意免礼,“温宪特意带朕来此,恐怕是你有话要与朕说。”

“万岁爷圣明。”

石阳起身却未落座,反而是向康熙行了个大礼,她的脊背绷得直直的:“五年前郑姓商人勾结外邦往大清输送毒物,民女也曾因此物深受其害、深知其毒。若非万岁爷明下禁令,广州城恐怕早已被西洋人带来的大烟残害得不堪设想。”

话语是今日在马车上的时候虞燕和她串联过的,但是真正听石阳说出来的时候虞燕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少年时的娇生惯养和后面以一己之力支撑整个家庭,最后却差点沦落花船的经历到底给石阳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对大烟那叫一个深恶痛绝。

“故此,听闻二格格提及万岁爷有意讨伐漠西,却因国库空虚而有所顾虑,若皇上不弃,民女愿捐资五百万两,助万岁爷出征。”

五百万两这个数目已经比这两年的关税都高了,但西北路途遥远,粮草的运输成本极高,先前三准噶尔花了七年的时间,花费约数千万两白银,这才导致这几年康熙一直在与民休息增收国库却收效甚微。

这样看起来五百万两却又不算多。

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石阳自己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和二格格盘算的银子数目多了或是少了。

没过多久却听见上首传来爽朗的笑声:“阳姑娘深明大义,朕自然会准你所请。说起来额林珠在朕面前也经常提及海贸,只是这几年朝中事务繁多,朕一直腾不出手来处理通商口岸的事,所以才一直有所拖沓。”

他看着石阳饶有兴趣道:“既如此,不如朕特封你为”海贸女使“,协助两广总督和粤海关的海关监督一同管理海上的对外贸易?”

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开放海禁,那会广州十三行的商人这样半官方的阻止专门负责对外贸易,成为大清和西洋商人交易的媒介,中间一度垄断整个对外贸易。

一直到三十几年的时候康熙派鄂伦岱去广州接触海上贸易的具体情况,后续他才开始钳制十三行商人的贸易权利,特设海关监督专职巡查,各地总督和巡抚则负责监督本省的海贸事务,协调海关与地方官府的关系。

能掌这样的权利,石阳自然不会说不肯。

“皇玛法!”虞燕笑嘻嘻地凑到康熙身边好奇道,“两广总督是正二品官职,那石阳姑娘这个“海贸女使”是几品呀?”

“女子为官封的自然是诰命,她年纪尚轻又未婚嫁,怎好随意给她赐诰命?”康熙眼皮略抬,“石姑娘可有心意或是想要婚嫁之人,朕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你保一桩媒。”

此话一出,虞燕下意识地去看石阳的脸色,该说不说这桩保媒来得算是恰到好处,她先前赶着从广州一路跑到京城就是为了避祸——避开九阿哥要纳她为妾的事情。

满汉不通婚是大清祖训,她是个未入旗的汉人,自然不在阿哥们纳妾的人选范围内。但是石阳在广州的生意实在是遭人眼红,胡乱给她编造个旗人身份也不是九阿哥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干不出来的事情。

毕竟如果把她纳进门,那四海通商会的生意她那位九叔就能全权接管了。

再者若是她嫁的人是个平常男子,像九阿哥这样的天横贵胄自然有胆子迫她改嫁,但若是康熙赐婚那又不一样了,毕竟天子金口玉言,只要康熙在位一日,九阿哥就不敢敢出强抢民女的事来。

难就难在她要找的那个保媒人选——这么多年下来虞燕对她情感生活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她瞟了石阳一眼。

石阳抬眸看向康熙,她思忖再三还是说道:“家中弟妹年幼,门楣都由民女一人支撑,本就是女户,故此民女是打算招赘入门的。”

明清时期商品经济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有些富商会通过招赘的方式招取有能力的女婿以扩大商业网络,招赘的现象并不算少见。

故此康熙也只是点点头,觉得并无不可:“石姑娘这么说是心中已有人选了?”

虞燕诧异地看向石阳,只见她沉着地点点头,康熙见状笑道:“倒不知是何方人士能入鼎鼎有名的阳姑娘的眼?”

石阳简略说了两句:“郎君姓张,年纪比民女略小五岁,家中也是从事海贸的,不过是点小本生意,都算不得商户人家,就是他样貌上佳,颇合民女眼缘。”

总结一下关键词:年下、颜值高。

虞燕的八卦之心突然就起来了,石阳给她传的信件中大多都是与远洋贸易相关的内容,最多就是刚开商行那年她说无意间救了个人,来历不明但是对海上船只行动颇有见地,那男子比她年纪还大了快十岁。

后面石阳因为要组建商船出行和那人交集越来越深,两人脾气相投,干脆选了日子结了义兄妹。

虞燕记得那人姓郑,既然如此,那这位姓张的郎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婚书落定石阳原本上京前还颇为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待到康熙走后虞燕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摇晃着小声问道:“姓张的郎君?还比你小五岁,谁啊?”

石阳笑一声:“是我义兄的养子。”

这下不只是虞燕了,就连本来坐在一旁正涂涂画画的温宪都忍不住搁下了手里的笔,眉眼间俱是惊讶:“养子?”

什么叫离经叛道,这才是离经叛道啊!

虞燕眼眸睁得老大,紧紧盯着石阳那张二十出头的面容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些女儿家的端倪,却见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确实是养子。”

“义兄捡到他的时候那孩子也就十三四岁吧,那会他就一副骨重神寒的模样,我义兄那人见到漂亮的男男女女就走不动路,干脆就捡了他回家作儿子。”

“如今他满了十八,义兄便让他跟着商船后边跑,海贸的事情也托到了他手里,这次远洋去美洲他也跟着。”石阳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主角不是她一般,“他那些心思放在我们这些年岁长一些的人眼里可不是一清二楚,恰好我本就打着招赘的念头,义兄便有心顺水推舟做这个主把他说给我。”

她结亲不过是为了守住偌大的家业,至于那些姑娘家最看重的情爱在她眼里反倒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更何况招了张保入赘,既能借养子这一层关系继续维持与她那一位好义兄的关系,又能以他为借口摆脱九阿哥手下人的骚扰,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虞燕和温宪公主都不是那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除了虞燕实在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多嘴问了两句外,婚约一事就这么被石阳简单两句决定下来了。

康熙派了户部官员下来接待石阳,只不过说是要捐资,可大额资金携带不便,在去户部之前石阳特地还跑了一趟钱庄汇票。

虞燕则从公主府出来后朝着雍郡王府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前院没多久,就见锦书匆匆忙忙跑来,神色焦急道:“二格格,年侧福晋提前发动了!”

年若初这一胎若是能平安生产的话按理来说应该在九月末,如今却还是八月中旬,可以说整整提前了一个多月。

虽然虞燕在胤禛的交代下基本算是接过了府中的大小事宜,可是在女子生育一事上她身为一个未到婚龄的小姑娘基本上是没有怎么多插手的,不管是李氏生四阿哥还是耿氏生五阿哥,都是由福晋主管,她在一旁接应。

想到这里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忍不住问道:“福晋呢?”

锦书面露难色:“今日八福晋宴请,福晋和侧福晋都去赴宴了。”

意思就是若是她晚回来一点,家中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留下来在生育上稍微懂点的只剩下刚生过五阿哥的耿庶福晋,可她近日不知怎么了身体抱恙,虞燕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强求一个病人出来帮衬吧。

内务府的接生嬷嬷和原先准备好的乳母都还没送来,锦书机灵先叫了外院的小太监去府外找有名气的稳婆,年家送来的医女扶着年若初先进了原先她生四格格的时候准备的产房,产房里底下的炕还是现烧的,屋子里的丫头们又是来来回回地提水又是跑着去库房里拿参,几乎可以说得上乱七八糟。

孩子还没长好,哪怕腹部高耸,水流了一床也出不来。

年若初面白如纸地躺在床上,一把抓住抱夏的手,疼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几乎是喉间露出来的几声气音:“接生嬷嬷来了么?”

“二格格那边已经叫人去外边找稳婆了,姑娘您放心,这是早先二爷送来的参片,您先含着提提神。”

抱夏原先在家里也是见过女人生养的,况且先前陪着年若初又生过一胎,还算是有些章法,比起一旁紧张地只会给年若初擦汗的迎春来说更是机灵了十分。

她家姑娘本就身子骨羸弱,力气也小,可生孩子这种事最是花力气的,抱夏一边想着一边叫迎春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热的鸡汤端来给年若初垫垫肚子。

年若初的腿间早就濡湿一片,等锦书派出去接的稳婆来了,见她脸色发虚,摸了摸肚皮连忙安慰道:“虽说生得早了点,但是胎位却是正的,如今已经开了三指,再过会就该生了。”

稳婆进了屋子外头坐着的虞燕却有些觉得不对劲,她抬头问锦书道:“年侧福晋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发动了?”

还是专门挑了一个家中没人做主的时候。

“年侧福晋向来有在蘅芳苑里散步的习惯,格格也知道胎儿过大容易生不下来,她今日原本是想着转一圈就回屋的,结果转得好好的,武格格养得猫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吓了年侧福晋一惊,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一跤。”

虞燕揉了揉拧起的眉心:“武格格呢?好好的猫儿怎么突然跑到了蘅芳苑?”

“武格格说猫儿这玩意管束不住,常常白日的时候不见踪影,直到晚上才回她那,她也不知道今日怎么这么正巧,那猫儿就跑到了蘅芳苑还惊到了年侧福晋,如今人正站在外边请罪呢。”锦书解释道。

屋内年若初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死死抓着身底下的被子两眼有些无神地望着头上的帐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真的要搭上自己的命么?

“侧福晋这是交骨不开,平日里元气虚弱,气血不足运达不转。”稳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年若初下身的水

都快流完了,“这情形得熬催产药来,只是若是吃了那药往后能生的可能性就小了;只是若是不生,怕是要一尸两命。”

到这种程度也容不得年若初喊停,她只能死死抓着抱夏的手,气息微弱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