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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悸若是我死后人人都记得我,那也算……

经过温宪公主同意后虞燕就向戴府下了帖子请鸣琳出来玩,等她下了朱轮车后却看见鸣琳身后站着一名低着头看不见神色的丫头,直到她走上前才发现做丫鬟打扮的赫然就是鸣琅。

“你要想出来的话让鸣琳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虞燕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打扮成这样出门?”

鸣琅愁眉苦脸道:“我娘虽不在家,但她放在家里的那两个嬷嬷天天和门神一样就这样站在门前盯着我做女红,本来我还挺乐意有人督促我的,结果一连十几天下来都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干脆叫丫头穿了我的衣裳替我坐在那边。”

“那东窗事发怎么办?岂不是要牵连别人?”虞燕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鸣琅解释道:“不会不会,我出来之前和老夫人通过气了,只是做样子给我娘留下来的那两个嬷嬷看,所以选的都是她们家里人的女孩子,若是真被她们发现了,最多训斥一顿也就罢了,挨打肯定挨不到,等我回去了就给她们加月钱。”

虞燕看着她桃红衫白绫裙,站在那里和鸣琳两个人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分别,只她那双眉毛生的和鸣琳并不相像。

鸣琳是大家闺秀惯养的柳叶眉,婉约纤长,鸣琅眉毛则有些粗,眉尾飞扬直入鬓边。

“回家后我将家里的典籍都拿出来翻了一遍,大约对你说的那位贵人症状算是有所了解。”鸣琳上了朱轮车后抿着嘴小声道,“只是相同的病症放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出现细微的差别,千人千面,我不一定有十分的把握。”

虞燕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只是让你先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症罢了,开药什么的肯定还要再拿着药方去太医院问过院判,总不会叫你平白无故担了风险。”

恐怕是快马上到夏日里的缘故,雨珠子也一天比一天多,虞燕她们刚进公主府的后院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檐上还撞出清脆的响声。

还好后院子里面虽然弯弯绕绕的,但都是亭台楼阁,盖着顶的走廊也多,不用担心被雨淋到。

虞燕她们就顺着连廊一路往后走,迎面却撞上温宪公主的额驸舜安颜,他似乎刚从公主的院落走出来,脸上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身后只跟着一个丫头。

他也没反应过来虞燕是谁,直接擦着她的身侧就大步流星往前跨去,反道是跟在他身后的丫头半蹲下身子扎扎实实地给虞燕请了个安,直到虞燕叫它免礼起身后才一路小跑匆匆跟上舜安颜的步伐。

温宪公主给她写的信里有提过,无诏驸马不得进公主府,她不喜舜安颜,自从成婚后就基本上没怎么召他进府过,怎么今日这么巧,正好她们过来的时候能撞上他?

虞燕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她默不作声后跟在她身边的鸣琳和鸣琅也没出声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路走过抄手游廊直至公主的湖心院,出来迎接她们的是双卿。

“额驸今日怎么也在?”虞燕刚一打照面就忍不住好奇问道。

双卿带着她们走过九曲桥到水阁里时,温宪正有些出神地眺望着雨点子打着圈的湖面,她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一把焦尾琴,一看就用了许多年,琴弦都有些旧了。

双卿秀眉一皱嘴巴张了又闭,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怒气,压着嗓子凑到虞燕耳边道:“他说公主身子骨弱,恐难以为佟家延续血脉,便想让公主开恩允他纳妾。”

“跟着他进来那个丫头就是他想要纳妾的人选,说那丫头从前也算是耕读世家,只是南边水灾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为妾,纳这样的姑娘为妾也不算辱没了公主。”

“他脑子有毛病吧?有病就去治啊?!”虞燕的音量突然提高,简直气得牙痒痒。

若她早知道舜安

颜过来说这些混账话,刚刚就应该拿着鞭子往他身上狠狠抽上一顿。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公主下降?成婚刚一年就干出这种事情,我到要去问问佟大人,佟家的家风难道都被吞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额林珠过来,那么些个人也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小心别把身子气坏了。”

温宪的声音总算唤回了她残存的理智,皇家丑闻不足为外人道,虞燕这才不情不愿地垂眸闭嘴。

“不是说给我找了小大夫吗?”温宪还是那副温吞柔和的模样,似乎没有把刚刚的事情往心里去,只是见虞燕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轻轻像摸小猫那样摩挲了一下虞燕的下巴,“不如先来帮我看看?”

虞燕心气勉强被顺了下来,她站起身将鸣琳和鸣琅介绍给温宪公主。

鸣琳落座后就伸手将手指搭上了温宪公主的脉搏,把脉时需要周围安静,因此不管是虞燕还是鸣琅都没有说话,双卿也站在一边,只是眉眼间有些散不出去的惆怅。

“公主可会突然大量盗汗或长时间头鸣?”鸣琳把完脉后眉头一直紧蹙着,“又或者是会突发耳鸣?倦得也快?”

温宪一一点头,鸣琳垂着眸重新又伸手去摸她的脉搏:“公主胸口可会偶有疼痛?”

胸口疼?是肺有问题吗?

虞燕聚精会神地等着温宪公主的回答,只见她点头后又柔柔一笑:“太医说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须得精心调养,否则活不过二十五岁。”

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说是弱症倒也不错,公主这应当是心悸和气喘两症,正是因为长时间的心悸不得缓解,所以才会导致连年气喘不已。”

鸣琳思忖片刻后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虞燕:“这种病症恐怕真的只有在宫里长时间用各种大补的草药一直补着才能续命,而且人还不能激动、不能生气,必须一直维持着平稳的情绪,否则很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的。”

虞燕有些茫然得看着她:“那有的治吗?”

鸣琳沉默良久,湖心院周围的风将雨丝轻轻吹拂到虞燕脸上,她一时间分不清脸上湿湿的是水还是雨。

“药石无医。”

虞燕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突然就按下了静音键。

双卿带着鸣琳和鸣琅先到湖心院中休息,待人走后温宪才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有什么好哭的?”

“姑姑!”虞燕扯着她的袖子眼泪啪塔啪嗒地往下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你一直都不告诉我!”

现在想想,若温宪公主得的是能救治好的病症,宫里的太医在康熙和太后的双重威慑下,怎么可能不尽心救治她。

就算他们两个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心上,那还有德妃和她阿玛,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妹妹,不可能就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去的。

只有她一直不知道。

虞燕倒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只是心中仍旧不免有些酸涩,好像一口气吞了七八片柠檬下去,又酸又苦让她说不出话来。

“姑姑只是不想让你太早知道罢了。”温宪拿帕子替她拭去泪珠子,“况且最早的时候太医说我活不过十五岁,当时把额娘和汗阿玛吓得够呛,我还不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如今又说活不过二十五岁,万一我运气好,能活个七老八十的,这么早开始就叫你们提心吊胆岂不是我的过错?”

温宪笑得眉眼弯弯:“再说了,人活在世界上能活多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应该是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多少东西罢了。”

“若是我死后人人都能记得我,那也算死得其所。”

虞燕连忙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姑姑你说话也太不吉利了!您就应该活着,活得长长久久的!您活多久我就养您多久!”

“好好好。”温宪无奈地笑着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呸了两声,“我的病症如今你也知道了,左不过就这样养着,我又不出去也遇不到什么大事儿,陪你的时间还长着呢。”

“倒是双卿,她一直念叨着你,近日江宁那那边又有人给她写了信过来,我看她总是闷闷不乐的,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又不说,不如你去问问?”

虞燕敛眸点头,心里却还挂念着她的病症。虽然大清这里的大夫都说是先天疾病难以医治,但她还是想去广州那边碰碰运气。

毕竟西方如今的药物发展速度也算迅猛,先前康熙南巡突发疟疾就是用了西洋传教士送来的金鸡纳霜才得以救治,说不定海外就有能医治这种先天疾病的药物呢。

她心里这么想着脚也没闲着,一路走到双卿歇息的屋子,鸣琳和鸣琅两个也坐在里面。

鸣琅手里拿着的是双卿闲来无事绣的帕子,边角上几朵腊梅簇在一起活灵活现,正面反面都是整齐细密的针脚,看得她连连夸赞,直喊要双卿来给她当师傅指点她的女红。

“这个好办,绣梅花最考验耐心和针脚,姑娘若是愿意,就拿了绣棚把帕子框进去,在这框里绣**朵梅花,等到一朵也不会出边的时候练得就差不多了。”双卿抿嘴笑道。

鸣琅一听又歇菜了:“同样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姐在这些方面做得就比我好,哎,老天真是不开眼,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琳何生琅啊!”

她在那边只哇乱叫,鸣琳倒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拿着双卿屋子里的《世情薄》惊讶道:“姑娘就是秋碧居士?这文章先前在徽州那边也极为流行,不是说是从江宁那边传出来的吗?”

虞燕不知道原先有这种说法,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双卿:“江宁?”

双卿解释道:“公主说若是直接在京里发出去难免会有被人发觉的风险,我就干脆修了一封信,连带着手稿一起送去了蕴姐儿家里。她们那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多了去了,她又是织造家的姑娘,在那片地界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把我写的话本子传扬开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曹蕴?倒是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名字了……对了,她不是今年的秀女吗?”虞燕突然就想起来了,“皇玛法当初说要给她指婚,不知道指的是哪家的阿哥?”

双卿垂眸:“说是赐婚给了平郡王讷尔苏做嫡福晋。”

嫡福晋?

虞燕有些惊讶,满汉不能通婚的理念算是深深扎根在康熙的心里,汉臣的女儿哪怕父兄再怎么位高权重,他也不会轻易赐婚到宗室里做嫡妻,就像太子的两个侧福晋李佳氏家里阿玛都有爵位在身,依然也只是个侧室。

康熙对曹家的偏宠果然可窥一斑。

“那你怎么还有些闷闷不乐的?”虞燕打趣道,“她如今被赐婚在京里,往后你还可以上门去找她,难道不比她在江宁方便吗?”

双卿唇角微勾淡淡笑了一下,随后又叹了口气:“按照格格你的说法对我来说自然是方便了许多,只是蕴姐儿那样一个热衷自由、向往外界的人往后就要学着如何操持家务、如何做一个令人称赞的妻子,我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一些。”

她那样好的人,双卿总觉得不应该只过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记忆中和曹蕴她们在曹家水榭玩闹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虞燕一时间也有些怅然:“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她出嫁后虽然少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但是平郡王父母去世的早,蕴姐儿嫁过去后也没有婆母搓磨,按照她的性子那么讨人

喜欢,想必日子过得不会差到哪去。”

双卿怔怔地没说话。

等出了温宪公主府,鸣琳和鸣琅才恋恋不舍地和虞燕告别,尤其是鸣琅,她一想到回去之后要面对嬷嬷们的教育就忍不住发怵,哭丧着脸道:“下次若是还有出来的机会,额林珠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雨渐渐停了,虞燕回到王府后就趴在案桌上给自家舅舅写了一封信出去。她现在年纪太小,手里能用的人也不多,若是要打听消息,基本上都要借助她那位如今算是在皇玛法面前挂上号的舅舅。

舜安颜的事情让她简直像嘴里吞了苍蝇一样难受,若是能逮到他的小辫子,虞燕想尽办法都要把他扒了一层皮。

只是信刚送出没两天,胤禛那边就来了消息说要准备动身去广州了,虞燕只好将舜安颜的事情先按下记在心里,将心情收拾好后跟在自家阿玛身后坐上了离家的朱轮车。

第62章

募资“英吉利能送来什么保证销路的东……

去广州的路途遥远,中间还要走一段水路,虞燕刚上船没多久就吐得昏天黑地。

她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晕船,什么准备都没有,刚上船没多久事情又多,不管是宫女嬷嬷还是太监都忙得团团转,一时间竟然没有趁手的人可用。

虞燕闷闷地歪坐在舱房里靠着小窗户,越桃拎了食盒过来,盒子里面摆小孩爱吃的奶乳饼子:“格格今日在水上待了一天了,什么东西都不吃总归也不好,若是饼子吃不下,奴婢再给你去膳房那边瞧瞧有没有什么汤食?”

她点点头,只把脑袋往外面探去。

她们如今坐在大船上边,透过小窗户能看见平静无波的水面,难得能享受片刻的宁静,虞燕将头倚靠在窗边,向来飞扬的眉眼一时间也有些耷拉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年侧福晋那边派人送了吃食过来,说是听闻格格晕船就送了些橘子过来,让您难受的时候把那橘子皮含嘴里,说是她们湖广那边的土法子。”

越桃和山栀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将重新拎来的食盒摆到虞燕面前:“这一碗是虾皮鲜笋汤,若是格格等下饿了,奴婢还给您带了菱粉糕。”

“咱们这离广州还有多远?”虞燕喝了一口汤问道。

越桃算了下她们如今赶路的天数犹豫道:“这才刚上船,少不得要在上面颠簸几日……等到了潮州那边格格就能从船上下来乘马车了,到时候就不会晕的像现在这么厉害。”

虞燕蔫哒哒地点点头,把橘子上的白丝一缕一缕地撕下来,吃了两口橘子后才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舒服了点。

船上也没有课上,她不像弘皙还坚持日日背书学字,晕船晕的虞燕一天到晚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实在没趣的时候就闭着着眼睛头往外一伸吹吹水上的风。

好在路途虽然颠簸,但还是到了潮州地界换了马车,等真正到广州的时候却已经快是六月的天,原先准备的那些春衫都用不上了,一俱换了单薄的夏衣。

胤禛一行人落脚的地方是两广总督的府邸,他们三个都是皇子阿哥,总督安排的院落也都是一样宽阔的陈设。

弘皙因为是太子托给胤禛的,所以跟着虞燕一道住在胤禛的院子里,只是他住在前院,虞燕住在后院。

刚落脚广州还没摸清楚情况,弘皙就干脆来找了虞燕对弈,他是太子手把手教着长大的,就连棋风也是和太子一个路数的绵里藏针,动不动就叫虞燕吃个闷亏。

只不过下了几把之后两个人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毕竟总是一个人赢,赢的人不开心,输的人也不开心。

虞燕有些无聊地托着脑袋,手上的黑棋在她手里起起落落:“你之前和有容说要做生意,可咱们到广州这么多天,除了总督和他家那一大家子人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这生意你打算怎么做?”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弘皙胸有成竹道,“这几日四叔他们想必也在探查广州这里的商会情况,等探查清楚了想必就会带着我们一道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有外院的小太监进来先是和弘皙身边的太监说了两句,再匆匆和越桃山栀说了会,等前面的话传得差不多了,越桃山栀两个才一齐去打开放置虞燕衣裳的箱笼,从里面翻出来一套湖蓝的褂子,再从里面找出来一些金玉配饰。

虞燕还在云里雾里就被越桃推着去隔间换了衣裳,一边换越桃一边解释道:“四爷那边来吩咐说晚上要带您和弘皙阿哥一道去游船上见客,说是见见广州诸位商家摸摸虚实。只是这地界离京里还有些远,怕出什么岔子,所以叫您换了小阿哥的打扮再去。”

“游船在哪里?”虞燕好奇道。

山栀努力回想刚刚小太监来的口信:“说是在郁水上。”

很好,是她不熟悉的地名,问了也没什么用。

虞燕乖乖换上越桃给她拿出来的装扮,索性因为天热的缘故刚刚剃过头,也不用刻意带帽子遮掩,等她从屏风后面转出去后才发现弘皙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广州这边宴饮怎么会在船上?”虞燕一想到自己过来时候在船上的遭遇,连忙喊越桃给自己拿几片晒干橘子皮打算等下如果又晕船就塞嘴里含着。

弘皙面色扭曲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垂着眸从牙缝里憋住几个字:“应该晕不了。”

因为所谓的游船,根本就是不会怎么漂动的花船。

那一片大大小小的花船有装饰较为简单的,也有舰体宽广,造工考究,比之高门大户的宅院都不差些许的。

虞燕他们登上的花船又被称为“横楼”,一共有两层。

宴请他们的商户应该是将这艘花船全都包了下来,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都看不到除了歌伎们以外的人,直到跟着前来接他们的苏培盛进了阁楼,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雕花玻璃后,虞燕才看到自家阿玛和另外两位叔叔。

他们都没穿代表着身份的皇子蟒服,而是混在形形色色的商人里坐在不同的小桌子上。

“这种地方叫我们来是不是不太好?”

虞燕的脸都忍不住扭曲起来,她简直想尖叫,虽然花船上的少女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在一旁吹拉弹唱,但她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一百只蚂蚁在爬。

弘皙的脸色却很平静:“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难免躲不掉应酬宴饮,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他转头有些促狭地看了虞燕一眼:“妹妹你若是日后能做到高位,定然也会有人朝你府邸上送好几个俊朗的好儿郎供你挑选。”

说白了,这个世道本就是谁掌握权力,谁就受到讨好,这种事情是无关男女的。

虞燕抽了抽嘴巴:“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这种风月场所没少去?”

“怎么可能?”弘皙一下子就笑了,“只是跟着阿玛见识过一次罢了,毕竟人处高位想要讨好你的人肯定不少,自古今来没有人能逃得脱钱权色的诱惑,就算有两者不沾,也总会沾上另一样,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才少之又少。”

无欲无求的圣人吗?其实也并非没有。

毕竟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几个怀揣满心抱负的热血笨蛋在一片冰凉的世界上什么都不求的努力着,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年华不再。

虞燕垂眸没有应和弘皙说的话,而是将目光缓缓转移到中央的桌台上。

广州地界的商人们总是操练着一口方言,她听来听去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差点都能笑出了声。

尤其是里面一个膀大腰圆的老爷说着粤语,瞬间让虞燕感觉自己好像重回现代看tvb电视剧的时候,而且有的人说话的腔调怎么听怎么奇怪,乍一听还以为是湾湾腔。

桌子上除却广州本地的商人外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们,大多数都是因为朝廷重开海禁,先前家中吃到过海上贸易的甜头,所以想再跑过来分一杯羹。

不管是做茶叶生意的、丝绸生意的还是瓷器生意的都在这几张桌子上聊得热火朝天,里面也不乏把自家儿子带过来的商人,从八岁到十几岁的都有。

虞燕是女孩子,小时候个头蹿得高,如今站在比她还大一岁的弘皙旁边都像个姐姐,扮了男装站着一点也不打眼。

“阿玛,那咱们家如今是做什么生意的?”虞燕忍不住好奇道。

胤禛抿了一口茶:“瓷器。”

瓷器好啊,官窑出来的东西能不是好货嘛。

虞燕眨巴着大眼睛又转头看向说要来做生意的九阿哥胤禟,只见他拉着八阿哥胤禩在那些商人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奈何他们兄弟两个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信得过他们两个的商人也少,估计是碰壁了,两个人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撤回,看到弘皙和虞燕的时候胤禟还有些无精打采的,胤禩好歹还能扯出个笑脸。

“募资就要一百五十万,这是什么狮子大开口!”胤禟愤愤不平道。

多少?!一百五十万?!她阿玛置办那么大的府邸也没要这么多钱。

虞燕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禟:“什么东西要一百五十万?”

胤禩解释道:“是前面有个姓郑的商人说他有路子能稳定和英吉利那边互通往来,只是在这之前要大家先给他投钱,目前募资是一百五十万。”

“他也是包下这座游船的主人,许多人和他先前似乎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是这次募资太多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全部身当都压在他身上,刚刚就有人问英吉利那边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保证销路?”

“英吉利能送来什么保证销路的东西?”虞燕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继续追问道,“他说了吗?”

胤禟和胤禩相视一眼,最后还是胤禩皱着眉头含含糊糊道:“说是如今在广州这带已经流行起来的东西,日后等募资结束拿到一大批货后他再沿着水路和陆路向京城那边送”

“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倒是没说,就说这东西和旱烟有些像,但是味道没那么呛人,就连闺中的姑娘家也能抽上一点,对身子还好。”

“烟?!”

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虞燕瞪大眼睛似乎要穿越层层人群往最中间看去,只见胤禩他们说的那位郑姓商人站在人群中间,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倒是看不透切,只有胤禩温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说是叫什么”

“福/寿/膏?”

虞燕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原本还在翻滚灼热的血管瞬间被冻得冰冷。

第63章

香姑“你也觉得不对了?”

说到福/寿/膏可能让人还算陌生,但是它在后世的历史课本上却有一个更加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鸦/片。

大清后期军备疲软不堪,国库白银大量外流,导致被攻打时毫无还手之力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咎于英吉利那边借着和广州十三行的贸易往来,虞燕没想到自己能正好赶上福/寿/膏刚流入这片国土不久的时候。

“这东西可和咱们平日里抽的旱烟不一样。”那郑姓商人将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笑道,“味道可好闻了不止一倍,抽完后还能精神不少,就是价格贵了些,这东西的价格都快赶上金价了。”

“这么贵的东西,哪有人买啊?”

“就是就是,别到时候咱们给你投了钱进去,亏得血本无归啊!”

一瞬间桌子周边的人全都议论纷纷,但那郑姓商人倒是胸有成竹道:“诸位老哥们放心就好,我敢一下子募资这么多银子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东西本就是给高门大户用的,而且抽得多了是真能感受到这东西的好处。还记得城东那户石家吗,他们家老爷就经常在我这儿买这东西,如今一日不抽都难受,他家赚的那些银两如今全来买这玩意儿了。”

桌上那郑姓商人说的天花乱坠,坐在旁边的虞燕连忙扯了扯胤禛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玛,我觉得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您想啊,一日不抽都难受,这不是上瘾是什么?”

“若咱们大清人人都抽这玩意儿,日后若是再打起仗来,莫非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时候也要掏出一杆烟枪来抽上两嘴吗?”虞燕紧紧盯着胤禛。

一旁的胤禟撇撇嘴:“小侄女这可就多心了,这种东西就像咱们八旗爷们儿闲着无聊的时候逗蛐蛐是一个道理,京里面好些爷无所事事,天天就拿着一把大烟杆抽旱烟水烟的,前几年打仗出征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估计也就是姓郑的想给咱们这些能投钱的吃一计定心丸,所以啊才把这东西说的那么神乎其神的。”胤禟转头对胤禛道,“四哥,你看咱们要不要在里面投点钱进去?”

“不行!”

还不等胤禛回话,虞燕整个人差点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了,她仍旧没忘记压低自己的音量:“这东西流进来要是害人不浅怎么办?”

“啧,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胤禟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埋怨胤禛道,“四哥你也真是的,咱们出来非得得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在这边乱嚷嚷。”

你才不懂呢!

虞燕气得磨牙,胤禛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最后缓缓道:“额林珠说得也不算没有道理,主要是咱们对这东西确实也不了解,好坏也辨别不清楚,投钱一事还得徐徐图之。”

“倒是这商人说福/寿/膏已经在广州这边流行了一段时间了,既然如此想必总归绕不过两广总督那边,咱们回去后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胤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是不耐烦自己这位考虑良多的四哥的,要不是八哥非要喊他一道出来,就单凭胤禟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和他这位好四哥有任何交集的……真是太婆妈了!

胤禩点点头:“四哥说的话在理,反正做买卖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咱们在这儿还要呆好长一段时间呢。”

他这话也是为了安慰刚刚蠢蠢欲动的胤禟。

弘皙则是拉了一下虞燕的袖子和她小声道:“你觉得这东西不好?”

“任何人引诱人上瘾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虞燕认真道,“而且戒断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时候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平日里大家总嚷嚷着说西洋的东西不好,怎么今日就突然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非要做这种买卖?”她叹了一口气。

弘皙笑了一下摇头:“自古财帛动人心。”

除去少部分人外,大部分的商人还是更看重利益的。这东西既然能赚钱,那会不会诱人上瘾、又或者会不会会导致其他的坏结果,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是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事情了,只有这东西能给他们赚多少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你放心好了,至少他今天晚上是筹不到那么多钱的。”弘皙解释道,“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他说的又是大家不算熟知的货物,大部分的人都会抱着和四叔一样的想法先静观其变,再考虑要不要往里面投钱。”

事实确如弘皙说的那样,那商人说这东西再怎么好,下面那些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产业的人

也始终秉持着怀疑态度,最多就投个一万两万,不投钱的也不在少数。

他到还是那副笑模样:“诸位信不过我也是正常的,这几日小弟都在花船这,若是老哥们打听过后有所意动,再来找我也不迟。”

若是想要和胤禛他们正视福/寿/膏的危害性,就必须先找到长期服用过福/寿/膏的人。

有钱人向来贪生怕死,若有新鲜东西肯定不会自己率先尝试……虞燕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吹拉弹唱的歌伎身上。

花船一般都是晚上开业,白天休息,若是她们中有长期服用福/寿/膏的人,上瘾毒发的时候也应该是在白日。

她明日白天的时候再来这里一趟?

但胤禛他们明日的行程似乎要离开这地方半日,要去和那些西洋来的传教士打打交道,但福/寿/膏这东西的危害性实在太高不容拖延,所以她打算找个借口先留在两广总督府,然后再想办法溜出去。

装病这种事对于虞燕来说还是比较生疏的,好在她本来就有些晕船,从花船上下去后只要仿着之前的样子说头晕就好了。

头晕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虞燕为了装的像一点还特地饿着肚子说自己晕得吃不下饭,直到第二天胤禛他们带着弘皙一起出了门,她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让越桃先给她去厨房提两个食盒来。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越桃有些不安道。

她们后边还跟着两个两广总督府邸的侍卫,虞燕怕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在出来之前还特地知会了一声两广总督。虽然总督本人并不想让格格一个人出去,但虞燕说她昨日有东西丢在了花船上,坚持要自己去找,无奈之下他还是放行了。

“昨天那条花船你可还记得在哪?”

虞燕的目光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花船,但是像昨天那样大的船却迟迟没有见到。还是跟着她们出来的总督府上的侍卫小心询问道:“格格要找的那条船恐怕还没出来,船上的姑娘们也是要歇息的。”

她不免有些失望,就在虞燕准备回去时却听见越桃疑惑道:“格格你看那艘刚刚开出来的船,像不像咱们昨晚看到的那艘?”

虞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艘熟悉的大船缓缓的从另一边驶出。

“走,咱们过去看看。”

上船的人也不少,只是虞燕越看越觉得奇怪,昨天晚上在那郑姓商人船上的那些商人今日好像没一个人来,登船的仿佛都是些文人墨客。

“您不能进去。”

虞燕刚靠近花船就被站在船前的歌伎拦下了,她好声好气道:“船上都是些大人物,不是孩子能来玩的地方,小公子可有大人跟着?”

她家大人离这地方远得很,虞燕有些纠结,目光环顾四周却刚好发现一个和她身高相似的男孩刚登上船,她不由得有些生气:“你不是说孩子不能上去吗?那他怎么能上去?”

那歌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姑娘,那是我弟弟。小孩子家玩性大,估计刚刚和大人走散了,麻烦您通融一下让他进来吧。”

熟悉的童音响起,虞燕双眸微怔目露惊讶,站在船上面的男孩不是戴山时还有谁?

“倒是不曾听闻戴小公子家里还有个弟弟。”那歌伎笑笑倒是很给他面子,拉着虞燕的手就往船上走。

“你怎么会在这儿?”等那歌伎走远了虞燕小声问他道。

先前鸣琳是说这小子跑来广州了,但没想到遇到他居然是在花船上。

“我还没问你一个好好的格格怎么会在这儿呢?”戴山时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该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只是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虞燕没说话,还是他先忍不住解释起来:“南明小朝廷你知道吧?先前唐王朱聿鐭在广州自立为帝,这地方明史资料多,我也是因为帮祖父收集明史资料的缘故才被下了帖子邀请来此。”

“这艘花船的主人难道不是个商人吗?”虞燕挑眉问道。

“是商人,但他也是前明哪个官宦子弟的后代,据说今日是要拍卖什么前明的东西,我才接了帖子过来的。”戴山时说完后看向沉默不语的虞燕,“那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知道……福/寿/膏吗?”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就传来少女凄厉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虞燕顺着长廊望去,只见登船口站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她被一个中年男子狠狠地抓着手往船上拉。

“老子养你这么大,日日夜夜好吃好喝的供着,是条狗都养熟了!”那男子狠狠给了少女两个耳光,最后赔着笑脸看向船上的管事道,“我这女儿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着也能换一年的量吧?”

那管事上下打量着捂脸的少女不屑道:“一年的量?你闺女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顶多一个月的量还差不多。”

“行行行,一个月也行。”那中年男子将身边的少女往前推了个踉跄,搓着手看向管事,“我家还有个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二,您看能换几支……”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少女顿时暴起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骂:“丧尽天良的老畜生,卖了娘和姐姐还不够你抽大烟?!这种害人不浅的东西老娘迟早有一天要上报官府!”

“行了,还不快把他们俩拉开,吵吵嚷嚷嚷嚷像什么样子,等一下给客人看笑话吗?”管事的皱眉不耐道。

那少女咬咬牙,趁着众人不注意就往外跑,一连撞过好几个歌伎后被守在登船口的侍卫拦住了。

“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那管事一皱眉中年男子就气急败坏地反驳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弟弟妹妹马上要饿死了不说,你爹我也快死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你顶撞我就算了还打我,那你这叫什么?这叫不孝!跑也没用,你的身契老子已经交给花船上的人了,只是今日交货才把你带来,你早不是良家子了!”

“买她要多少钱?”

少女气喘不已,听闻这句话立马转头,看见的却是个个子还不高的小公子。能来这种地方的孩子,会是什么好人?她眸中的光微微一暗。

那管事的抬头看向她,眸光一转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戴山时才挑眉道:“原来是戴家的小公子。”

“这丫头不贵,她爹找我们这赊了半个月的福/寿/膏,约莫也就一百两不到,既然是戴家的小公子,给您折一下,八十两就能拿着这丫头的身契走人了。”

虞燕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枚李家先前送来的和田玉佩丢到管事的手里:“拿这东西抵了。”

她也不是随便瞎买人,只是因为少女刚刚喊得那一句要上报官府的话让虞燕对她起了几分兴趣,这一盏茶的时间听下来,虞燕大概听懂前因后果了,无非就是这女孩的父亲是用她换了福/寿/膏。

少女的父亲估计抽福/寿/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家里从前也是富庶的,只是因为一直花销巨大所以沦落到如今只能买女换福/寿/膏的地步。

她穿过人群走到女孩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石香姑。”少女抬起头,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她两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家中也有和眼前这小公子年纪相仿的弟妹,因此石香姑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站着的是个作男装打扮的小姑娘。

虞燕思忖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是我买了你,我要你先下船到两广总督府附近,待我和家中父兄辞别后自会再来找你。若是你爹再来纠缠直接闯两广总督府便是。”

石香姑虽不解她说的这些话是何意,但是能逃离花船总归是好的,她咬着牙看向虞燕手中的身契点了点头。

等石香姑走远,虞燕才走回到戴山时身边故作苦恼道:“哥,船上不好玩我想下去。”

“我看你刚刚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戴山时挑眉笑笑,但看到虞燕微眯的眼神后还是咳了两声对一旁的管事道,“我这弟弟爱玩闹惯了,让他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估计也无聊,不如让他先下船回家吧?”

那管事的笑笑拒绝道:“戴公子说笑了,来都来了,船上也有上好的佳肴点心,不如就来坐坐。老爷已经在里间等客人良久了,哪有半途让客人走的道理。”

虞燕眉头一蹙,船上四周瞬间都变得安静下来,还是戴山时笑着解围道:“算了,既然这样,燕弟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吧,反正等下拍卖会结束也就下去了。”

招待宾客的歌伎带着两人往前走去,离里间越近里面的声音也越清晰,虞燕却顿住了脚步,她拉了一下戴山时的袖子,趁着歌伎推门的时间小声问道:“你确定这艘船没问题吗?”

“你也觉得不对了?”

他们刚说两句话就被歌伎笑意盈盈地拉进了郑姓商人所在的里间。

第64章

复明“那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

同样一间屋子,但除了郑姓商人外没有一张虞燕熟悉的面孔坐在那里。

屏风将屋内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是花船上的歌伎抱着琵琶吹拉弹唱,里间则是那些身着汉袍的文人墨客正在吟诗作赋。

虞燕跟在戴山时身后缓缓走进,还没和里面的人打一个照面就听见有人说道:“想当年国姓爷为大明起兵抗清多年,没想到他的后代如今个个都投了满清”

国姓爷这个称呼指的是明末清初那会**的抗清名将郑成功,当年隆武帝因他有功特地赐他大明朱姓。

只是他逝世的早,剩下的儿子为人荒诞,内政乱象频出,早在前几年的时候康熙就已经派人出使并**,如今他的后代早已都被划分到汉军旗之中。

虞燕心里一突,这种称呼,她该不会是误入什么反清复明的现场了吧。

“戴小公子来了。”里头有眼尖的书生一眼就看见了伫立在外的戴山时和虞燕,“不知您旁边那位是?”

“哦,这是我弟弟,小时候因为躲无常一直扮女孩养在徽州祖宅里,不怎么叫外人知晓,只是今日正好寻我才跟着到了船上来。”

戴山时在这种时候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很顺溜地就把话说出口了,说完还把虞燕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他生性有些腼腆,诸位见笑了。”

“你这弟弟倒是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那郑姓商人眯起眼睛,“我昨日晚上的客人里似乎也有个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

“想必是郑老爷看差了。”戴山时的脸上还是一片镇定,只有背后拉着虞燕的手紧了紧,掌心微微出了点汗。

戴山时又不是傻子,听到刚刚那些人说的话若是还没反应过来不如跳河算了。

这一窝一听就知道和前明有着匪浅的关系,他身后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清格格,若是被这群人知晓了虞燕的真实身份,他可真得去金銮殿上自裁谢罪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都长得差不多,老郑你纠结这些干什么。”里面有人大声道,“倒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从英吉利弄来的好东西,当真有那么大威力,献给满清鞑子后能让他们短寿几十年?”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书生扯了一下:“老郑还要和戴小公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郑姓商人抬手示意戴山时和虞燕落座,他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南山先生的史论言辞精妙且直书其事,郑某游历四方时曾拜读过他写的一些明史篇章,里面不止赞扬了那些抗清义士,而且对清兵在扬州城破后屠城十日的罪行毫不加以掩盖,郑某实在佩服。”

“撰写史书本就应该如此,祖父只是做了每一个人写史之人该做的事情。”戴山时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郑姓商人的话锋一转,“只可惜南山先生如今为满清效力,朝廷写的明史,啧啧啧,恕在下直言,主持修明史的人水平实在是太烂太烂,而且在一些事情上难免有失偏颇”

虞燕坐在戴山时身后倒是不用和眼前这位极度难缠的郑商人打交道,但是她也没闲着,船壁上挂着西洋那边流传过来的钟,再过不久就到了她先前和两广总督约定的时间了,若是她迟迟不回,他们也会一路寻过来。

她甫一晃神,待再回过神来戴山时的脸色已经有些沉郁了,而坐在他对面的郑商人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大人所说事关重大,又有危及性命之忧,祖父早已年迈,恕在下不能从命。”戴山时不卑不亢道。

郑商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郑某也不会强求,来人,送客。”

虞燕没想到她们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出去了,和她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并不相同。等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后送他们出来的歌伎也就回去了,戴山时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他们是天地会的人。”

“姓郑郑克臧带着郑成功的后人投清后,郑氏家族里逃掉的族亲和原先郑成功手下的部将和心腹倒是不知所踪。”虞燕思忖片刻,“你是说那位商人是郑氏族人?”

“多半是,这人满脑子反清复明的念头,给我下帖子也不过是为了想借用祖父在南边的名声暗地里宣扬前明。”戴山时冷哼一声,“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我若是答应了那才是傻子,早知道是鸿门宴,我连家门都不会出。”

“不过他居然就这么放我们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很难缠。”虞燕感慨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戴山时顿下脚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虞燕有些好奇地往前看去,那郑姓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船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先前在屋子里的一大堆人。

“麻烦了。”戴山时轻声道。

郑商人笑眯眯道:“戴小公子可真是撒谎不眨眼,满清鞑子的孩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弟弟?”

虞燕的瞳孔微缩,只见他的手上拿着一块青玉龙纹佩,这东西还是出门前越桃给她挂在腰间的配饰,东西是好东西,坏就坏在太好了,上边还刻着内廷的标识。

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戴山时挑眉:“内廷造的龙纹佩罢了,先前万岁爷携皇子皇孙停留徽州老宅邀我祖父回京修撰明史,当时和小弟年纪相仿的皇孙留了信物下来给他,郑大人这就说我撒谎了?”

“无缘无故还能送青玉龙纹佩?”郑商人身后的书生笑了一声,似乎有几分嘲弄的意味,“这东西不是用来专门显示满清宗室子弟身份的牌子么?”

这东西还是给乌勒登那个假身份造的。

戴山时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但他肯定不能就这么承认,正准备开口辩驳却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她声音低低的,似乎还特意夹了嗓子:“那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

虞燕从他身后走出恢复了自己的本音,她撒起谎来也是无师自通,尤其是托了小时候看那么多言情小说的福,编起剧情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说等我长大后就纳我进门……”虞燕无视面前一堆大人被雷得不轻的表情,自顾自的低头捂嘴娇羞,嗯很好,其中一些表情还采纳了她那位老乡的做法。

戴山时反应也很快,叹了一口气朝着郑商人拱手道:“南边的风气大人也是知道的,只是舍妹性子活泼爱闹,没办法我才让她扮了男装出来,没想到倒是叫各位大人误会了。”

他倒是把带了个调皮妹妹出门的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虞燕面上还是那副害羞的模样,但只有戴山时知道她手有多冰,她眼睛动都不动地盯着那块玉佩,把青春萌动小女孩的模样学得淋漓尽致:“郑大人能把那块玉佩还给我吗?”

不知道对面的那些人信了没有,但下一秒那块玉佩就被扔到了他们面前,戴山时一把接住了那块惹出事端来的青龙纹玉佩。

但是下一秒,他们就被围了起来。

“戴小公子……”郑商人轻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知道的还是太多了,若是就让你带着你妹妹这么出去,咱们这些弟兄也不放心啊。”

虞燕转头去看快要到船舱的地方,那边已经围上了一群像侍卫一样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带着刀。花船也离

开了岸边,如今离岸都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这群人刚刚假意放他们出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压根就是想把他们困在船上。

“先跑再说!”

船体很大,但是他们登船口的地方已经围上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看不到头。

虞燕牙关一咬,抓着戴山时的手就往甲板上跑。虽然花船的作用和出海的船不一样,但是大致造型到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他们就这么顺着舱体一路往前跑。

“我们要去哪?”戴山时跑得气喘吁吁。

“我出来的时候和总督大人说了,若是申时还没有回去,就来花船这里找我。”虞燕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刚刚他们拦着越桃没让她上来,若是有人来找我的话她肯定能和他们说我们具体在哪……现在只要想办法拖时间就好了。”

“申时?那不是已经过了吗?”

水上的太阳还高高挂着,但花船对岸都已经被围了起来,许多歌伎旁边都站着官兵,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女孩子被推攘出来的时候手里似乎还拿着烟枪。

两广总督身边站着胤禛一行人,除此之外先前被她叫去府邸外面等着的石香姑也在,她就站在花船的最前端,越桃立在她旁边,但是因为离得太远了虞燕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她们手里的动作。

官兵来了,却不代表郑老爷能让他们下去。

须臾之间他们的身后就传来大批的脚步声,虞燕猛地回头一看,只见船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

就在此时,船对岸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只见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扎下去了一朵漂亮的水花。

“你会水吗?”

女孩清脆的声音从戴山时的耳边响起:“不会的话就记着憋气。”

他当然会水,小时候在徽州老宅还骗过鸣琅和他一起扎过池塘里的鲤鱼,结果被祖父罚在池子里游一盏茶,时间不到不许停。

虞燕从前也学过游泳,但是她这具身体却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她心里没几分把握。但是比起被淹死,她更不想被船上这群人逮住。

她一咬牙,推着戴山时就往下跳。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漫无边际的水,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滞,耳畔的风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第65章

外贸一味地隔绝只会固步自封

被暴晒过后的水温是暖热的,犹如母亲抚慰婴孩的指尖,虞燕闭着眼睛回忆着小学时候学游泳时教练指导的样子,一边蹬脚一边划水——蛙泳姿势虽然不太雅观,但确实是她现在唯一记得的游泳姿势了。

但是虞燕的换气实在是学得很差,她只能憋着一口气不断地往前游。

落进水里向前游,那船只上的人总不会再继续围着他们继续追来了,若是再追,那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

好在也没有让她憋太久,正当虞燕有些喘不过气嘴里吐了几个泡泡的时候,一双宽厚的大手拉住了她,随之扑面而来的是被从水中拉起后,呼吸到空气的劫后余生感。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脑袋后面的鞭子都变得湿漉漉的。

虞燕抹了一把脸,刚准备转头去看被她一起扯下来的戴山时,结果眼睛还没睁开就先被盖上了一件外袍。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观的人哪怕探头过来看都不一定能看到她的脸。

胤禛黑着脸蹲在她面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回去后抄上一百二十遍!”

虞燕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家阿玛的眼睛。

“有什么事情不能派手下的人去做?非要你一个人去冒险?”胤禛见她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气得要死,实在没忍住拍了下她的脑袋。

“商人重利,若他们打定主意想要卖这脏东西,你就这么冒失地当着他们的面把事情捅出来,利益使然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你自己一个人上去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万一出事了,你让你阿玛、额娘该怎么办?”

“你身边的婢女也是,就这么在旁边干等着,若是你在船上真有什么闪失,她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罪!”胤禛双眸一沉,“回去后你身边的人挨个都得治罪!”

虞燕被吓一跳连忙辩解道:“是我一意孤行要上船的,阿玛你不要打骂越桃他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然求情,那便回京后叫她们自行去领十板子,再罚两个月的月例。”

胤禛眉头一皱,他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旁边人太多,此地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他还是收敛起性子一把将虞燕抱起来,转头对胤禩和胤禟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协助两广总督将藏在花船里的福/寿/膏和吸食过的人都抓起来审问。

另外刚刚虞燕他们跳下来那艘花船,两广总督已经派人去围追堵截了。

“郑……”虞燕突然卡壳了。

她要检举那群人走私福/寿/膏实际上是为了反清复明吗?

作为前世是铁板钉钉的汉人的虞燕看着胤禛疑惑的目光,她的嘴巴张了又闭。

郑氏贩卖的福/寿/膏如今因为价格高昂的缘故只在富贵人家之中流通,还没有波及到下面的人。

虞燕觉得他的罪责被钉在为了谋取钱财串通西洋人往大清贩卖毒/品上就可以了,这已经足够他和他手下那群人被判死罪了,至于反清复明什么的……虞燕瞟了一眼远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戴山时。

他和自己游得方向不一样,上岸后就直接被焦急等到案边的小厮和侍卫们七嘴八舌地围了起来。

胤禛先前在徽州是见过戴山时的,刚刚还派人过去关心了两句,估计还以为是自家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人家孩子约了出来,结果两个人差点出事。

若是要完完全全解释前因后果……

终清一朝被卷入文字狱的人数不胜数,朝廷一直秉持的事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再加上天地会是摆在台面上的反清复明组织,他们想借戴名世编撰明史的机会拉他入水,若是被康熙知道戴家上下估计都不会被放过。

撇去戴山时不说,鸣琳前不久还帮过她,虞燕是不会轻易让戴家被迫卷进这种案件中的。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跟着胤禛上了马车打道回两广总督府邸。

回去后就被狠狠灌了一大杯姜汤,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虞燕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船上往下看时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转头问越桃道:“阿玛他们怎么带着官兵过来查抄了?”

她原本以为来的会是两广总督府上的侍卫。

“是您救下的那位石姑娘,她在总督府门前迟迟不见您的身影,疑心您登上的那辆花船有问题,心一横干脆闯了总督府,恰好迎面撞上了回来的郡王爷他们。”

越桃一边替她梳着解释道:“山栀说当时郡王爷脸一沉可能唬人了,偏那石姑娘胆子大得很,站在他面前一点都不发怵,原原本本将格格您的样貌都说了出来。顺便她还检举告发花船那的管事,说他联合姓郑的勾结洋人贩卖有毒的东西进来,长久下来必会危害大清。”

“她原本家中也算搭上沿海生意的线赚了些钱,结果自从他爹开始抽大烟后竟是直接抛下家业不顾,一门心思全在用钱买大烟上面,一日不抽便要犯瘾。长久下来对她们是非打即骂,而且身体还渐渐衰败下去了。”

“她讲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还点了好几个抽大烟的高门大户人家出来,八爷带着人往那些宅院跑了一趟,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说是那些人并排坐在一起吞云吐雾,同他们说话都没有回声,个个人都蜷缩在一起,身上都是瘪的……说是可吓人了。”

如今福/寿/膏这东西暂且还没有流传开来,如果朝廷想要遏制的话,还是能很快阻拦的,虞燕松了一口气。

“石

姑娘呢?“擦完身体换过衣服后虞燕突然想起来那位她之前顺便买下的姑娘。

越桃答道:“她在屋外一直等您呢。”

没多久越桃就把人带进来了,石香姑梳洗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乱糟糟的头发如今也被梳直了,看着只是有些卷。

虞燕空下来才有功夫细细端详她,只是还没等她说两句话,石香姑就跪在地上扎扎实实地给她磕两个响头:“格格救命之恩,香姑无以为报,只愿这辈子都给格格当牛做马!”

“快起来吧。”被跪得多了虞燕倒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被吓到,她拉了一把石香姑问道,“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奴婢十八了。”

石家从前也算是富贵人家,她娘又是当家主母,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石香姑站在那里活像一根劲竹,长得高身板也直,与下午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和自己亲爹撒泼打滚的姑娘截然不同。

“我也不要你给我当牛做马。”虞燕忍不住笑了,她只是低着头思忖片刻问道,“你家从前是与洋人做生意的?”

“奴婢的爹以前做的是布匹生意,洋人对咱们这的料子和绣花技艺都很感兴趣,不管是苏绣蜀绣还是湘绣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刚出生没多久,她爹的身体这几年又因为常年抽大烟的缘故败坏得更加厉害,无论家里还是铺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这个长女一手操办的,如今说起生意经来也十分娴熟。

虞燕又问道:“那你家怎么会败落的这么快?你爹都要卖妻卖女来维持生活?”

石香姑冷笑一声:“格格有所不知,那福/寿/膏只一支便要十两银子,我爹一开始的时候还算人模人样,瘾也不重,一个月不过抽上一支罢了。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个月抽五只,再后来便是日日要抽,到现在一日都要抽上两只……便是家里金银再多也经不住他这样的花!”

大烟害人不浅虞燕早有所知,她心有戚戚然地点点头。

“那你家里”虞燕想到先前在船上石老爷的发言忍不住问道,“如今可还有营生?”

“铺子都卖光了,家里只有我和小妹勉强做绣活度日,今日我、奴婢本来是准备拿到市集上去和洋人换银子的,结果被我爹抓了个正着,前段时间赚得钱早就被他花光了,他就抓了奴婢卖去花船换福/寿/膏!老不死的东西!”

越桃和山栀面面相觑,想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脾气这么暴烈的女子。

石香姑看着虞燕垂眸思考的模样,突然出声道:“格格是想同洋人做些营生?”

虞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不禁坐直了身子。

石香姑和她先前接触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同,她今年十八,若是放在江南一带就是早早出嫁的姑娘不但是因为石家常年下来没有儿子的缘故,她是充当男儿养大的,接人待物、察言观色方面自然是没得挑。

“朝廷虽未禁海贸,但是开放的贸易口岸并不多,大部分还是买进西洋的东西,却不怎么会放任将大清的物件出口。”虞燕来广州之前还是对如今的海贸做了一番了解的,“如今对外出口的那些商家,就像你爹那样的贩卖的东西也在少数,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大量的货源对外出口。”

没办法,康熙虽然对西洋物件和书籍都很感兴趣,但是他还是一直在极力阻拦百姓们接触外界,这恐怕是封建统治这为了固化阶级愚民的通病,当然,清朝尤甚。

“奴婢家中也就打祖父那辈才开始做点小买卖,到奴婢爹这一辈才开始做点海上贸易,绣品也都是从天南地北的商人那边购来的,不过赚个中间价。”石香姑对家中情况很是了解,“格格有法子弄来大批量的货源?”

跨国贸易在此时的清朝还是一块很大的空白地带,朝廷看不上海外市场,连带着那些富商也对西洋物件看不上眼,最多就是买来讨家里妻女欢心,图一个稀奇。

西洋人倒是一直很想打开大清市场,但可惜他们的行动路线都被朝廷固定死了,没办法像后世那样做市场调研,所以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在大清立足,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一味地隔绝是没有用的,只会故步自封。

虞燕垂眸,她这次来广州这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投点钱进来赚些零花钱用,至于做海外贸易什么的到时从来没有想过。

只是如今被石香姑这么一问,她倒是想起了一个家中做与织品有关生意的人来。

曹蕴嫁与平郡王后曹家给她的陪嫁可以说是十里红妆,里边更是有不少江宁那边的织品铺子。曹寅本人就是江宁织造,在这方面替女儿攒下的铺子自然各个精良。

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盘铺子做生意也是有讲究的。

温宪公主远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送去信件询问具体事宜等收到回信他们也该在返程的路上了,虞燕眼睛一转,就将注意打到了自己阿玛身上。

她又想到被缴收的福/寿/膏,这次出行康熙基本上就是点了胤禛带着两个弟弟出来办差的,他基本上负担了主要责任。

福/寿/膏事关重大,不知道她阿玛会怎么写折子上报。

第66章

恩情戴山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广总督府并不算大,约莫转了两三个弯虞燕就到了胤禛所在的书房,刚至门口她就迎面撞上从屋子里面刚走出来的年若初。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是在靠近虞燕的那一刻轻轻地说了一声:“多谢格格。”

虞燕还有些茫然的时候年若初就已经走出了小院,还是屏风外的苏培盛看见她后连忙上前迎接,笑眯眯道:“王爷正在草拟预备上奏给万岁爷的折子,刚刚还在说叫奴才去接您过来,没成想格格您这就自己过来了,这可真是父女同心。”

福/寿/膏干系重大,再加上如果当时晚上在花船上郑氏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恐怕除却广州之外其余地方也流通着不少从西洋那边传来的福/寿/膏。

若是流传的氛围小那还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是早已流传开来,后续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还尚且是个未知数。

胤禛端坐在案桌前,手边还放着从花船上收缴来的福/寿/膏,见虞燕进来后吩咐一旁的侍女给她搬了个圆凳坐着。

“年侧福晋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虞燕还记得刚刚年若初在门口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

胤禛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了福/寿/膏的事情,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说这东西害人不浅,求我一定要将这些东西就地处理了,别的就没什么了。”

果然,但凡是个正儿八经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孩子,骨子里对于鸦/片这种东西的警惕程度简直不要太高。

“年侧福晋也是心系大清百姓。”虞燕对年若初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随口说了两句算作回应。

胤禛挑眉看了虞燕一眼,随后低头拿起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她就是知道的太多了。”

也太乱了。

就年若初的事情胤禛没

打算和女儿多聊,他拿起福/寿/膏丢到虞燕面前:“劫持你们的那艘花船已经派了官兵去找了,花船再怎么改造也比不过舰队,想来等下很快就会有郑氏的消息了。”

“私通外邦、贩卖瘾品,郑氏所求绝不会单单是为了谋取一些利益那么简单。”胤禛垂眸,“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一个普通的商人再怎么想赚钱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除非他所求甚大。”

“我让人查了一下他的户籍,他的户籍是显然是伪造的,只不过造得比较逼真,确实有以假乱真的水平。”胤禛冷声道,“他来广州这里的时候手底下就带了那么多人,生意逐渐做大后他带来的那些人就全做了护院,平日里是看不到踪迹的。”

“问了和他在生意场上有所交集的商人,他们说只知道郑氏是从东南那块儿过来的。”

“东南边,又姓郑,多半就是当年**时流落在外的郑氏族人和那些老部将。”胤禛抬头看见虞燕似乎有些发呆,敲了一下手边的墨砚。

“不过你们两个是怎么上的船?”

“我问了一下负责花船的歌伎,她们说别的船倒是无所谓,唯独那艘船上去之前需要先核对帖子,你们两个哪儿来的帖子?”

……

虞燕忐忑地看着胤禛:“是我偶然间捡到的。”

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只要胤禛不是傻子就会知道她这句话说的肯定是假的。

“他们大量贩卖福/寿/膏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垮大清。”胤禛走到虞燕身前,“你可还记得你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

“女儿不曾忘记。”

虞燕此刻不敢去看胤禛那双锐利的眼睛。

“帖子是下给戴家的吧。”

虞燕猛地抬头,只见胤禛坐回案桌前,那双从前充斥着包容、慈爱的凤眸在此刻显得有些冰凉。

“戴名世大范围地搜集明史资料,他先前于家中编撰的《南山集》更是做到了秉笔直书,不管写的是前明,还是我大清刚刚入关时候为了平定民意做下的件件桩桩他都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

好的坏的都有。

“郑氏能找上戴山时这个孩子,图的不就是他祖父在江南文人圈里的名声吗?”

“可他已经拒绝了!”

虞燕几乎算得上是脱口而出,下一秒她就立刻反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沉默不语。

“剩余的郑氏族人早就和天地会联合起来参与反清复明,这件事情你皇玛法早在几年前就和我们兄弟几个都说过了。”胤禛看着虞燕懊恼地样子摇了摇头,“不管是白莲教也好,还是天地会也好,但凡是能动摇我大清根基的教派和其有牵扯的那些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祖宗基业摆在那里,若是一念之差葬送我大清百年国运,我们都是罪人。”

虞燕攥起拳头:“阿玛的意思是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上报给皇玛法么?”

“额林珠,你是满人。”胤禛不可置否。

“断送大清百年国运的可能会是皇亲国戚自认为大清是天朝上国的高高在上,也有可能是看不起平民百姓的乡绅官宦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再不济就是人力不可撼动的天灾避无可避……”

“从来就不会是因为一位秉笔直书的史学家。”

历史本来就不应该被掩盖,只有犯下错事的人才会着急忙慌地将自己过去的行为捂得严严实实,不许他人记得。

更不要说她当了十几年的汉人,只做了四年的满人。

虞燕据理力争道:“更何况皇玛法当初聘请戴老先生入仕编写明史,不就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写出过《南山集》这样的史书,在江南那边大受追捧。”

“自古以来唯有后朝编写出一本完整且公正的前朝史书,才算得上是得位正,才能让天下百姓信服!”

否则编写的史书算什么?

胤禛不语。

“阿玛,我自然知道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虞燕低下声音小步走到胤禛面前,“反清复明的逆贼自当要处理,但是戴家属实无辜……若是在这种关头处置戴老先生一家,咱们要怎么样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呢?”

“您就不怕到时候让天下人都觉得咱们爱新觉罗家因为戴老先生的比比之输而恼羞成怒吗?这样如何能显示出咱们的心胸广大呢?”

胤禛看了一眼屏风神色不动道:“你怎么就能保证戴家没有和叛党勾结在一起呢?”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虞燕正色道,“戴家本就是戴老先生掌家,而戴老先生是个一心痴醉史学的文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比肩太史公。”

“皇玛法提拔他的官职入翰林参与到编撰明史中去,若是他能再写出一本能堪比《史记》的史书,岂不是就已经完成了他的老人家的夙愿?又何必牵扯到反清复明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里去?”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鸣琳和鸣琅的模样。

“……”胤禛长久地看着虞燕,见她仍旧还是那副倔强的表情,最后缓缓叹了口气笑道,“在你眼里,你阿玛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什么意思?

虞燕有些懵地看着胤禛,他起身再次走到女儿面前,拿着墨迹还未干的奏折塞到她手里。

她低头快速将奏折浏览了一遍,上面写了郑氏余孽和福/寿/膏的危害和处理方案,全篇下来完全没有提到戴山时这个人的出现。

“阿玛……?”虞燕呐呐地看着胤禛。

“反清复明的贼子该抓不假,但你阿玛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胤禛淡淡道,“至少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戴家与天地会有所勾结,况且花船上的事情又有你给戴山时做保,我又何必来做这个刽子手。”

脏了自己的名声。

大清建国以来就对前明颇为忌讳,但胤禛一直觉得治国就和治水一样,堵不如疏。朝代更替兴亡自古以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唐宋朝代更迭也没见有人喊着反宋复唐的口号,就连元朝灭宋,也没那么多人叫嚷着要匡扶宋室啊。

百姓才不会管你坐在皇帝位置上的到底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只在乎今天能不能吃饱饭,又或者是能不能睡个好觉。

只要天下安乐,久而久之那些喊着反清复明的人就会像一群散沙一样崩而不见。

他本就觉得汗阿玛在这类事情的处理方面有失偏颇,大兴文字狱不会断绝百姓们怀念明朝的风气,只会更加让他们觉得是爱新觉罗家自知理亏,所以才会对那些字眼敏感到打打杀杀的地步。

“你过来应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吧?”胤禛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

虞燕眨巴眨巴眼睛,刚刚太紧张了,导致听完胤禛的一番话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现在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差点忘了她是想来问胤禛关于海上贸易的事情的。

侍女上来将凉茶换下去后,虞燕打起精神铺垫道:“这两天女儿也见了不少与外界通商的商户,洋人对咱们这儿的茶叶、瓷器和丝绸都很感兴趣,但是咱们却很少订购西洋物件,女儿疑心正是因为此事所以洋人才会利用福/寿/膏的成瘾性来打开大清市场。”

“老话说,有来有往生意才做得长久。女儿想着不如咱们,也打听打听西洋那边有什么好的东西是咱们需要的,出口的那些东西不变,进口的可以好好筛选筛选。选些人们生活中能用得到的,又或者是能给大清带来利好方向的东西……”

这样白银能够正常流通,西洋人也不会走那些邪门歪路来想办法打开大清市场。

“你想借此机会做海上生意?”

胤禛看了看虞燕两眼笑道:“嗯,一转眼额林珠都七岁了,平常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确实也已经开始学着管家和打理铺子了。”

“做生意倒是不难,只是过一段时间咱们就要回京了,你若是想在这里做海上生意,没有信得过去的人可不行。”

虞燕犹豫着将有关石香姑的来龙去脉都和胤禛说了个清楚,随后她试探道:“女儿想着先将石家先前的铺子都买下来,这样运作起来香姑也熟悉些。”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没银子买铺子。

“这银子你阿玛倒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说这

样算的话,到时候你铺子若是盈利得多,那岂不是还要给我算分红?“胤禛道。

虞燕厚着脸皮:“若是真赚了,女儿和您四六分!”

“铺子买回来后那些掌柜的和小二的雇佣文书你也得收好,虽说那石氏的卖身契在你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京城距离广州路途遥远,等你返京之后再想具体了解这里的情况可就只能单凭你们俩之间的书信往来了……”

屏风内虞燕还在和胤禛讨论着关于海上贸易的事情,如今大清对外界的了解远不及后世,虞燕还有意向组织商船出洋看看,但这其中的道道太多,胤禛先把她越来越多的想法摁了下来。

屏风后戴山时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是一旁的苏培盛提醒道:“戴小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该出府了。

“还请苏公公替山时转述郡王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戴家永远会记得郡王爷的恩情的。”

戴山时深深朝着屏风鞠了一躬,起身回眸时他看了在和胤禛认真谈论海贸的虞燕一眼。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