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界虞燕不想做一个被宠爱的女儿。……
畅春园坐北朝南,分为南北两大部分,南部是康熙及众阿哥们议政和居住用的宫殿部分,北部是以水景为主的园林部分。
康熙带着嫔妃和公主们住在畅春园的主园,太子并一众阿哥们及其家眷则住在西花园。西花园整体来说没有畅春园大,但是也比宫里宽敞许多。
虞燕他们住的地方叫承露轩,因为胤禛只带了福晋和李氏两个女眷,所以住起来还算绰绰有余。
她睡醒的时候李氏也才刚刚洗漱出来,身上穿着薄薄的纱衣。正值盛夏,李氏肚子里揣了个孩子,烧得她手热脚热,胸口都闷得慌。
珍珠玛瑙两个也不敢给冰盆里多放点冰,怕冰伤了她的身子,因此只好用力打着凉扇,将凉温的水递到她嘴边想让她散散火气。
胤禛一早便走了,他如今虽说已经在帮着康熙办差,但只要一日未曾从宫中搬出去,就还算在念书的阿哥,所以每一日就都要去念书。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南三所和上书房的距离不算远,如今到了畅春园,阿哥们住的西花园离他们读书的无逸斋就远得多,因此胤禛每天都只能一大早起来。
“还是园子里凉快点,否则这么热的天不能用冰也吃不了凉的,人都要被热坏。”
李氏长呼一口气,珍珠伺候她穿
上碧色的薄衫,衫子的对襟上还绣着白山茶,衬着那张不施粉黛如雨后芙蓉的俏脸倒是显出了两三分清致。
虞燕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今年京城的气温较前两年来说上升得属实不是人能呆得下去的,更别说她自己本身就是又怕冷又怕热的人,要是继续在南三所待下去,说不定身上都要捂出痱子。
“今日你怎么这么早出门?往日不都是未时以后才去念书吗?”李氏诧异道。
虞燕背着陈姑姑缝制的小书袋,里面装着平日念的蒙学书和五公主送她的生辰礼,一边穿鞋一边答道:“五姑姑住在瑞景轩,离咱们这儿有好长一段距离呢,不早点过去太耽误了。”
承露轩离瑞景轩的距离比无逸斋还远,虞燕忙着赶路的时候也没忘记在走到无逸斋的时候顿下步子转头瞥了一眼,只可惜窗子离的太远还模糊,除了人影外什么都没看清。
等到瑞景轩的时候,饶是越桃山栀两个打了一路的凉扇,虞燕也已经是大汗淋漓,她顾不上别的,一头就扎进了五公主的屋子。
然而,并没有很凉快!
或许是因为札喇芬自幼身体不好的原因,她屋子里的冰盆少之又少,充其量只能说得上是不热,更不要说她盘腿坐在案桌前,身上还穿着春日的绸裳。
札喇芬原本低头正欲提笔,看见虞燕来了连忙拿帕子替她擦掉脑门上的汗:“一冷一热也不怕着凉,待会在我这儿可不许吃冰的,先把冰盆撤下去,等格格身上不发汗了再端上来。”
虞燕怕热得厉害,连忙拦住想要端走冰盆的宫女,朝着五公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撒娇道:“姑姑~太热了,你舍得热死你这么可爱的外甥女吗?”
宫人们听她这么说话都笑了,札喇芬也没忍住,她桃眸微弯:“留一盆吧,先前在凉水里泡过的茶水给格格端上来,免得她热死。”
虞燕松开领口的绳扣,顿时感觉脖子凉快了不少。说句实话,她真是恨不得把裙子一脱,只剩下里面的纱短裤。
“心静自然凉。”札喇芬拍拍她光溜溜的脑门,抿嘴笑道,“等下坐在这念书就不热了。”
为了让她静下心,札喇芬特地先拿了描红本出来给虞燕写大字,临的正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虞燕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她如今正在学习行书,五公主特地找了碑文拓印给她。
等真正描摹上字帖,虞燕原本还有些出汗的脸不久就干了。写完今日的十张大字,她满意地搁下笔,转头望向从小书袋拿出地图的五公主。
“额林珠见过这个吗?”
虞燕摇摇头,她从前肯定是见过世界地图的,但是清代的地图和后世的地图简直算得上是两模两样,清代地图大多都把大清放在正中间,然后才往两边沿展,不像现代的地图全面而清晰。
札喇芬送给她的生辰礼是一张西洋传进大清的世界地图,已经有了现代世界地图的雏形,但仍旧还有很多等待补全的地方。
但不管是大清本土的地图也好,还是世界地图也好,都是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虞燕所没有见过的。
“这是咱们大清,这些地方都是外藩蒙古。”札喇芬将地图悬挂起来接着说道,“这个地方是科尔沁,就是乌库妈嬷和皇玛嬷的娘家,咱们身上都留着科尔沁的血。”
“先前汗阿玛带着四哥他们一同出征的地方是准噶尔,在这里。”札喇芬指向大清的左上角,随后又缓缓移动手指,“这里是罗斯,也是与咱们大清接壤的地方。早些年索中堂,就是太子二哥的舅姥爷曾前往罗斯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世界就这样在虞燕面前缓缓展开。
“罗斯善用火器,我先前陪汗阿玛用膳的时候曾看见有大人上折说,罗斯有意勾结准噶尔贩卖火器攻打大清领土。”
札喇芬咳得停不下来,虞燕立马端起一旁早就备好的水递到她跟前,眉头拧成一团:“姑姑,你的咳疾怎么还没好?”
印象里札喇芬咳嗽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仿佛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重新又开始咳喘,从虞燕开始到她这念书为止,足足有一年半的功夫,其中有一年的时间都能听到她的咳嗽声。
札喇芬喝完水摆摆手示意她没事:“都是老毛病了,太医也查过好几次,都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春秋的时候咳得格外厉害些。”
按理来说她这个病夏日应该还好,今日恐怕是因为对额林珠讲的这些东西让她的情绪多了些起伏,所以才喘得不同寻常的厉害。
“旁人百日咳都忧心的不得了,您这都快成千日咳了。”
虞燕嘴巴都不由得抿成一条直线,她看着札喇芬雪白的脸庞因为咳得厉害浮上一层红晕,难免忧心更甚。
“先不说这个。”札喇芬将地图重新递到虞燕面前,“你来看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虞燕勉强打起精神看向手里的地图,大清的版图仍旧显眼,对比后世那只大公鸡来说要多出外蒙古那块区域。她又绕着大清环望四周的国家,北方罗斯虎视眈眈,西北方大英帝国蒸蒸日上,东南的东瀛高丽……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群雄逐鹿之势。”
作为一个现代人,虞燕的历史或许学得不算特别好,但是最基本的近代史还是知道的。
大清作为一个封建帝制达到顶峰的时代,因后期闭关锁国而导致民智不开、科技停滞,最后被迫打开国门沦为殖民地……她看向看着地图的目光逐渐复杂。
札喇芬先是一愣,随后向来平静无波的双眸逐渐泛起涟漪,星光点点,看向虞燕的眼中有诧异、有惊叹,最后化为满意。
“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清地广物博,又岂是那等弹丸之地、蛮夷小国所能比的。”
她虽然是笑着反驳,但是语气中隐隐透露出鼓励虞燕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罗斯既然有想和准噶尔合作的念头,就说明他们有把握能够在战场上打败大清。”虞燕的措辞还很稚嫩,“咱们虽然也有火器营,但用的更多的还是骑兵,在火器方面的研究或许并没有他们那么深入。”
“况且如今西洋传入大清的物件甚是罕奇,本土少有。”虞燕抬头望向五公主床头对面挂着的自鸣钟,“若是有朝一日,这种稀奇的东西不单单是在生活中,而是在各方各面铺展开来,迟早有一天或许会打得我们手足无措。”
若不是上层人的刚愎自用,下层人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最后就不会落得那么惨烈的下场。
身为一个高中选了政史地的文科生,虞燕古代史学得其实还挺好的,但是一到近代史她就歇菜了。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段历史实在是太屈辱太沉重,每每老师讲到那几个地方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放空思绪从而逃避,这也就导致她的近代史学得基本上可以算得上一塌糊涂。除了最开篇的林则徐虎门销烟外,后面的几个条约学得都是乱七八糟。
“我原本只想让你的眼界不要拘泥于后宅宫廷,想让你放眼看看世界。”札喇芬笑得灿烂,“额林珠,你知道吗,你给了姑姑一个好大的惊喜。”
她从刚开始教导额林珠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一个聪明孩子,但札喇芬实在没有想到她在看待某些事物的时候也能如此一针见血,完全跳脱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眼界和反应,也没被人云亦云带着跑。
智多近妖。
汗阿玛最喜欢的孙儿弘皙在额林珠这个年纪的时候恐怕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璀璨的双眸渐渐黯淡:“只可惜,你这个年龄都懂得道理,还有很多人都不懂。”
应该说基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盯着朝堂的两三亩地,大家只关心最后谁能分到的利益更
多,又是谁能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获得胜利。
真正能为大清考虑的,为百姓考虑的又有谁呢?
虞燕被夸的都有些脸红,她又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小孩,听五公主这么夸她难免还有点心虚。
“姑姑,你为什么会想这些?”
札喇芬温婉地卷起面前的世界地图,低下双眸仿佛陷入沉思:“从前喘疾犯得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汗阿玛也是带过我去南巡的。”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出宫,原定前往江南的路线因为下面人安排的失策导致道路没有修好,他们只好集体改道。
也正是那一次,札喇芬看到了真实的百姓生活。
前一日他们落脚处的农户人家还是炊烟袅袅,阖家安乐,后一日就能因为繁重的税收和被洪水冲烂的农田举家卖身为奴,各奔东西、妻离子散。
这些如果还只能算是官员不作为,吏治不当的话,当康熙在儿女们面前展现西洋人带来的所谓奇技淫巧时,札喇芬看到的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清。
如果她的身体可以的话,她也想为百姓为大清做点什么。但是札喇芬想到太医的劝告,目光缓缓转移到眼前懵懂的女童身上。
或许,还有机会。
她问虞燕:“额林珠,你想像弘皙那样跟着汗阿玛旁听朝政吗?”
虞燕瞪大眼睛。
札喇芬微翘的睫毛若隐若现:“如果下次再有人问你相同的问题的话,你一定要记得今天你的答案。”
她这两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虞燕却好像听懂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孩子,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天到晚闷在宫里,空有满腹智慧却无处施展实在可惜。”
札喇芬爱怜地抚摸虞燕毛茸茸的头发:“额林珠,多出去看看,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就尽量去做,咱们总不能白来这世上一遭。”
虞燕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重重敲击,连带着躯壳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今日的课上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她抱着满腹心事回到承露轩,弘昐还在睡懒觉,趴在榻上睡得小脸通红,白嫩的脸变得粉嘟嘟,看起来活像一颗摇摇晃晃的果冻。
李氏抚着肚子歪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把石青的丝线打着相生结,中间挂着一个玉白的小葫芦,一看就不是她的审美,应该是给胤禛打的。
“额娘就知道给阿玛打结子。”
虞燕话里的酸味直冲云霄,逗得李氏憋不住笑出声来:“就会瞎说,你瞧瞧这是什么?”
玛瑙替李氏抓着线,闻言也凑趣说:“格格这话可就错怪主子了,在替贝勒爷打结子之前她可早就替您和二阿哥打好了。”
李氏从一旁的细竹筐像变戏法一样捻起两根打好的结子,都是平安结的样式,不过用的颜色不同:弘昐的是天青色的,还挂着个白玉蝙蝠;虞燕的是桃红混着金线编的,上面是雕成蝴蝶样式的羊脂玉,下面坠着好几条石榴红的串珠。
“我就知道额娘最好了!”
母女俩在外间小声聊了两句,里头的弘昐却迷迷糊糊地翻身醒了,他把口水往软枕上擦擦,听见虞燕不断压低却仍旧显得清亮的声音,立马翻身没穿鞋就下了床,吓得一旁看着他的乳母连忙把他摁住穿上虎头鞋后才放他跑出碧纱橱。
“姐姐!我还要听大闹天宫的故事!”
弘昐像个小炮弹一样一头扎进虞燕的怀里,他控诉道:“你昨日没讲完就走了!”
因为她昨日回屋后还在努力地写那三十张大字。
虞燕趁机掐了一把弟弟软乎乎的肉脸蛋,装作回想道:“讲到哪了?”
“讲到大圣在炼丹炉里练出火眼金睛!”弘昐奶声奶气道,“破炉而出大战天兵天将!”
诶,谁能不爱大圣呢?就连虞燕自己小的时候看看电视上播出的《西游记》都被孙悟空迷得死去活来,巴不得自己也有一根能翻天倒海的金箍棒,路见不平就像大圣一样拔刀相助。
但是虞燕很坏心眼地拖长语调:“嗯~让我想想~”
弘昐眼巴巴地看着她,虞燕终于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然后玉帝请来了如来佛祖,佛祖呢就和大圣打赌,如果大圣能够飞出他的手掌心,那么就让玉帝搬出天宫;如果大圣飞不出他的手掌心,那么大圣就要下界为妖。”
弘昐显得很失望:“玉帝怎么还请救兵!”
随后他又打起精神问道:“那大圣飞出去了吗?”
“没有喔,最后大圣被压到了五行山下。”
虞燕的语气略显遗憾,靠着她的弘昐却崩溃大哭:“怎么这样!!!”
故事就是这样的呀,个人的力量再能通天也依旧会遭遇桎梏,除非你能拥有移山倒海之能,否则无论如何抗争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李氏连忙将弘昐搂进怀中替他擦干眼泪,虞燕却有些神思不属,她的眼前仿佛模糊一片,外界的声音在此时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单凭她一人可能做不了什么,那如果有很多很多人呢?
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倒是把李氏吓到了,脑海中一时间千思百转,疑心是自家女儿在两座园子里走来走去,不小心被什么东西迷了魂,于是赶紧去扯虞燕的手狠狠拧了一把,一下子的吃痛叫她原本发散的思维瞬间被拉回。
“额娘你干嘛!”
虞燕哭笑不得地看向一脸紧张的李氏,只见她理直气壮道:“你郭络玛嬷说过,小儿易惊,若是失了魂叫都叫不回来。你刚刚在那里杵着可是把额娘吓一跳,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有什么事,就是在想课业。”
她含含糊糊地解释几句把李氏糊弄过去,母子三人一起用完晚膳后虞燕便麻溜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继续提笔写先前拖欠的三十张大字。
明日后日太后娘家那边来人,五公主要陪着太后做东,因此给她放了两天假。虞燕想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让胤禛履行一下他上次答应自己出宫的事儿。
等她将三十张大字写完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桌边的明角灯还亮着,外头的天却已经黑得不能再黑。虞燕写得认真,一旁的陈姑姑等人也没有催她的,都是手里做着简单的针线活,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直到她搁下笔,陈姑姑才抖抖身上乱七八糟的丝线,将绣好的花片放进箩筐,替她揉了揉手:“格格年幼,手腕子太嫩了,长时间这样写字怕是要吃不消的,最好还是写一段时间停一段时间为好。”
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主要还是因为眼前这位二格格虽然年纪小,但是主见却大。
陈姑姑也是为了自己好,虞燕自然没有要反驳的道理,再加上她今天写的手腕确实有点疼,因此乖巧地点点头。
越桃将端来的热水倒进面盆,绞了毛巾替虞燕擦脸。山栀则在陈姑姑的吩咐下将床上的东西收罗了一遍,等到虞燕换过轻薄的睡衫后躺上床,只觉得下面的褥子又棉又软,好像陷进云里一样。
见她有些疑惑的神情,山栀解释道:“这是湖广那边送上来的东西,叫什么‘席梦思’,格格之前不是老嫌木床硬,这是贝勒爷那边送到院里来的,说是给您垫上,让您睡觉睡得舒服些。”
虞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东西肯定是那位像她一样穿越过来的老乡年姑娘做的,她躺在床上左右翻了翻,只觉得原本硬邦邦的床如今变得软绵绵的,反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格格可是睡得不舒服了?要不然奴婢还是把原来的褥子换回来?”山栀犹豫道。
“估计是刚换完不习惯,睡两天就好了。”
说罢越桃便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下来。
虞燕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向头顶绣得花团锦簇的帐子,不禁有些惆怅。
明明才穿越到大清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虞燕却觉得她好像已经彻底融进了这里。从不习惯别人跟着自己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府格格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学管家打算盘的活计,最后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生儿育女,过完一生。
虞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想到以后会过上这种生活就觉得两眼一黑。
不行!坚决不行!
第二天她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吃了些早点压压肚子,随后抱着装满三十张大字的小书袋钻进胤禛的书房。
“二格格,贝勒爷如今还在无逸斋没回来……”苏培盛的徒弟张德胜为难道。
“没事,那我就在这儿等阿玛回来。”虞燕摆摆手。
张德胜没有权利让虞燕随便进胤禛的书房,但总不能让小主子站在外面热得满头大汗,他只好带着虞燕躲进书房侧边的小屋子,让底下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摆上冰盆,自己殷勤地打起凉扇。
“阿玛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张德胜看看墙上挂着的自鸣钟:“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吧,差不多贝勒爷就要回来用午膳了。”
虞燕安心地抱着自己的小书袋,舀着宫女递上来的一小碗冰酥酪,等待着胤禛回屋。
像胤禛这样已经封爵但没有出宫建府的阿哥在无逸斋只用上半天学,今日上午康熙抽查的时候恰好说起他们建府的事情,如今朝堂上正为了给几个阿哥出宫建府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但其实真的论起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户部和内务府之间掰扯的事情。
户部尚书坚持如今因为前几年连番征战准噶尔,再加上今年水灾泛滥一事,国库空虚,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银子给阿哥们造房子。
内务府里有银子不假,但里面都算是皇帝的私库,一般来说不会轻易取用。康熙原本是想私底下贴补儿子们一点,但是一下子要建七座府邸,其中的花销实在太大,他这个当阿玛的也有点不乐意了。
因此胤禛他们出宫建府的事情也就被一拖再拖。
胤禛倒是还好,他屋子里妻妾少,孩子也少,紧着点住也住得开。
大阿哥胤禔就不行了,他家孩子好几个,惠妃又和继福晋关系不好,他巴不得早点搬出去好清静一点。另外还有个三阿哥胤祉,他是最爱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屋子里妻妾成群不说,还总是三天两碗的扯头花,一天天不是那个小产就是这个小产,到如今也只有两个福晋生的儿子,他更想搬出去好好整治一下家里的风气。
因此康熙干脆和他们几个老大不小的儿子说起户部拿不出银子的原因,主要还是由于国库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宗室们借空了。
康熙原本的设想实际上是想通过借款来帮助那些生活窘迫的官员,但没想到奢靡之风盛行,如今京城内将向国库挪借银子当作一件显示与皇室关系亲近的美事。这也就导致向国库借的钱越来越多,却迟迟没有人还钱,最终导致国库空虚。
他是直接了当地向几个即将出宫的阿哥提及这件事,问他们谁愿意去追缴户部的欠银。
追缴欠款这种事情一听就很得罪人,一时间原本着急出宫的胤禔和胤祉都不说话了。后面几个年纪小的更是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半天没有声音。
康熙眯着眼睛不怒自威:“如今不要说你们建房子没有钱,就连宫中的用例朕都已经吩咐下去裁了快一半,如今南方洪灾连拨款的银子都没有,你们几个既然没有人愿意接手这件事,那就不要再跟朕说想要出宫见府的事情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得罪人,但他这几个儿子都是皇子,那些大臣宗室在他们面前不一样要低下头来,又何必担心得不得罪呢?除非他们心里所求甚大,又要依靠那些大臣和宗室……所以才迟迟不愿接下这桩事情。
想到这里,康熙的目光就不由得冷了三分。
无逸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年幼的阿哥们虽然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康熙积威甚重,他们也不敢说话。
年长的阿哥们则在脑海中迅速分析这桩差事的好处与坏处,无疑这件事情若是能办得好,那就是一个既能展现自己能力,又能在汗阿玛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好差事;但若是办不好,不仅会得罪朝廷上的一大帮人,而且还会在汗阿玛眼里留下一个办事不利的坏印象……
不说其他阿哥们怎么想,就连胤禛自己都有些犹豫。
但上次准噶尔之行自己实在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所以最后前面两个哥哥都分的是郡王,到他这儿只有一个贝勒……若是追缴户部欠银这件事情能够顺利地办下来,说不定汗阿玛会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提一提自己的爵位。
想到这里,胤禛还是抬头看向康熙:“儿子愿为汗阿玛效劳。”
此话一出,众阿哥都是一愣,就连向来和他不对付的十四都睁大双眼,心中不由得对自己这位便宜四哥多了一分敬佩——只有一分。
“哦?”康熙挑眉,“你倒是不怕得罪人。”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谈什么得不得罪人。”胤禛拱手道,“若使能将借款追回也算得上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无论是于君、于国、于民……还是于己,儿子都愿意来替汗阿玛办这件差事。”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是漂亮,一时间其他阿哥无不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就连康熙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几变:“于己,是什么说法?”
“《礼记》有言,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胤禛娓娓道来,“儿子在上书房念这么多年书,学问涨了不少,但论起实干来实在是没有。无论如何,此次差事对儿子而言都是一次历练的机会。”
康熙颔首:“既如此,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想了想他又说道:“只是你性子刚直太过,不懂变通,又有些喜怒不定……老八素来温和,惯是会和人打交道的,他又和你关系不错,此次追缴银子的事情你们二人一同去办,办得好朕自然有赏。”
那若是办得差呢?
胤禩没敢问出口,但他面上仍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浅笑模样:“儿子定当好好跟着四哥办差。”
一旁的其他几个阿哥面面相觑,但又都没说话。甚至大阿哥和三阿哥等人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户部这地方好是好,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是真的多。更何况很多事情情又牵扯到前朝的大臣和宗室子弟身上……怎么处理都棘手。
如今有人接过了这个烂摊子,叫胤禔等人来说,既然再好不过,若使他们成功,不用花任何力气就能坐享其成;若是失败,反正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胤禛垂眸没再多说什么。
他一出门苏培盛就迎面而来:“四爷,二格格在您书房的侧屋等您。”
实际上虞燕已经等得快睡着了。
她以前从来都不早起,难得早起一次眼皮子就困得直打架。胤禛身边的宫女太监又都沉默寡言,没人同她说话,虞燕歪在休息的罗汉塌上,半梦半醒间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她走来。
“阿玛你回来了!”虞燕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高兴地从自己的小书袋中拿出写好的三十张大字递到胤禛面前,“描红我写完了,明日姑姑有事,您能带我出宫吗?”
“先吃饭。”胤禛不可置否。
虞燕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暗了不少,一旁的苏培盛连忙招手让底下的小太监们将今日的午膳传上来。
胤禛这里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好吃是好吃,就是多少有些没滋没味了。
虞燕心神不宁地喝完碗里的鸡汤,等下人收拾好碗筷后才又张嘴:“阿玛……”
胤禛牵过她的手行至桌前,将她的三十张大字逐一看过,一边看一边若无其事道:“星德给你写的那三十张呢?怎么不一起带过来?”!!!
虞燕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用星德那小子写的三十张大字来应付自家阿玛,想来福晋在星德身边放的几个丫头早早就将他给自
己写大字的事情上报了,如今可不就在这等着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她不禁装傻:“嗯?星德写了三十张大字?我不知道啊。”也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他勾唇没再多说什么。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虞燕不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小凳上扭来扭去,眼睛悄悄瞄上首端坐着的胤禛,他翻阅描红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微拧好似有什么心事。
“阿玛在想什么?”
胤禛抽离的思绪被女儿一句话拉了回来:“小事情罢了,明日你想出宫?”
虞燕点头犹如小鸡啄米,眼巴巴地看着胤禛,胤禛逗她:“京城那么大,额林珠想去哪里玩?”
她又没有出过宫,哪里知道哪里好玩?
“你皇玛法今日给阿玛吩咐了一桩差事,明日恐怕不能带着你……要不然等下次?”胤禛有些犹豫。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虞燕坚决不要等了又等,她一路小跑到胤禛面前:“五姑姑曾跟我讲过曾子杀猪的故事,您作为我阿玛更应当信守诺言才是。额林珠会很听话的,不会到处乱跑,也不会耽误您办差事……您就带着我一起出去吧。”
出宫在此时变成了其次要急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虞燕想要借这个机会接触朝政。毕竟等她再大点恐怕就不好让自家阿玛带着自己出去办公了。
曾子杀猪的道理胤禛自然知道,他想起从前小时候想要去猫狗房抱一只狗,明明额娘已经答应他了,却因为那阵子后宫中有贵人的猫狗抓伤了太子,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当时年幼的胤禛就想,若是他以后当了阿玛,一定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人,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
想到这里,他还是点了头:“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你可不能睡懒觉,咱们上午恐怕要先去你皇玛法的外祖家登门拜访,到时候也让你额娘给你收拾得利索点。”
皇玛法的外祖家?那不就是五姑姑未来下降的额驸舜安颜的家里?!她能借着这个机会看到舜安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歪瓜裂枣了?!
虞燕瞬间睁大眼睛,第一次那么渴望出宫。
“这描红比之前有些进步,可见你不是不会写,只是性子惫懒。”胤禛将手里的字帖叠起来后放置一边,“好在你只是个格格,懒点就懒点了,以后你两个弟弟要是学着你这样可怎么办?”
什么叫做“好在你只是个格格”?虞燕听着觉得心里瞬间不痛快起来,但是她懒又是真的,很多事情嫌麻烦不想做就不做,一天下来真正给自己安排的事情确实少之又少……
胤禛见她一下子闷闷不乐,于是便垂眸压着笑意:“说你懒不开心了?”
“没有。”虞燕怏怏道,“只是阿玛,若是弘昐我这样的话您肯定会教训他,怎么到我这您就轻拿轻放了?”
“那是你阿玛疼你,怎么,我们额林珠还不乐意了?”胤禛失笑道。
虞燕摇头:“阿玛,您还不如像以后对弟弟们那样对我,你骂我懒,天天变着法地督促我学,都比现在这样随便我好。”
或许男孩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开始,总会被大人们要求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路途虽苦,但最终总能结出甜美的果实。
而生来作为女儿,她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名为“宠爱”的糖衣炮弹所包裹,她们可以想不学就不学,想不做就不做,无所谓能不能奋发向上,最后被容易的道路所裹挟,行至中年甚至老年才幡然醒悟过来自己从前错失了些什么,最终却已无力挽回。
虞燕不想做一个被宠爱的女儿。
“你有努力上进的想法自然好,那这第一条,就是先改掉你不到用午膳不起床的坏毛病。”
胤禛从架子上取下一方澄泥砚递到她手里:“第二条便是好好练练你那一手字,该圆的地方不圆、该利的地方不利,还有就是贪多嚼不烂,以后不许攒着一口气写十几张,你如今那么嫩的手腕哪里写得动,万一写坏了怎么办?”
果然,虽然她这阿玛看着将后院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福晋,但对妻妾子女的掌控力依旧不弱,什么事儿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虞燕虽然乖乖地站着听训,心里却依旧美滋滋的——她本以为阿玛会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就敷衍过去。
心想事成后,她就连半夜躺在还没睡习惯的席梦思上都睡得沉沉的,一大清早就又醒了。
第25章
佟府“好名声?要那玩意干什么?”……
前一天胤禛身边的苏培盛已经和李氏这里打过招呼说今日贝勒爷要带二格格出门,小厨房早早就备好虞燕平时爱吃的早膳。
李氏又怕她人小喉咙细,早上吃不了多少,等过一两个时辰就饿了,因此特地在她的细竹编的小挎包里放了好几块油纸包着的糕点。
外出总不能穿得随意,又因为胤禛开口说要穿得利索点,陈姑姑干脆把她刚长出来一点的头发绑在脑后,编出一条细细的小辫子,拿了顶小帽盖在上面,配着宝蓝色的褂子十足就是个小阿哥。
“这衣裳听说是贝勒爷小时候的。”李氏眉眼弯弯,拉着虞燕让她转了一圈,“你穿成这样出去,旁人不知道的肯定猜不到你是个格格。”
估计胤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毕竟不管怎么说,办差带着儿子出门历练听起来总归比带女儿出宫溜达好听一点,也是为了避免被别人借题发挥。
出宫的朱轮车早早侯在外面,胤禛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与佟家的那点渊源。
宫里有规矩,为了防止外戚做大,妃嫔们的孩子生下来基本上都是换着养的。因此他年幼的时候住在景仁宫,养在当时还是贵妃的佟佳氏膝下。
一想到佟额娘,胤禛就有些怅然。
不是永和宫的那位额娘对他不好,只是他从襁褓长到十二岁都是佟娘娘抚育,如今的脾性作风几乎都与那位娘娘一脉相承。
只是每每想到佟额娘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那些话,胤禛就不由得有些齿冷。
“阿玛!”
虞燕掀帘而入,只见胤禛正襟危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怀念与悲伤的复杂神色。
“你穿这衣服倒是像模像样的。”胤禛勾唇捻起她细细的小辫,“这样走在外面,真就再没有人把你当作格格看了。”
听了好几遍类似的话,虞燕的耳朵都快长茧了,她趁着车轮缓缓挪动去掀车帘。胤禛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而是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外面的景象。
如今他们还没有出园子,因此还能看到在周边行走的侍卫们,穿着统一颜色的褂子,偶尔有几个行走懒散的,一看就是勋贵子弟,虞燕在年节的时候还能在乾清宫的家宴上看到他们的面容。
出园子后就是京城,如今可能是刚下朝的时间,沿街都是卖早点的铺子,一路上都是京都口音,与后世的北京话大差不差。
街上形形色色与后世又有几分不同,路还是那个路,景却不是那个景。
虞燕再探头去看,只看见胡同里有走街串巷的老人在卖糖人,就是浇糖画,十二生肖也有,传奇话本里的经典场面也有,最好看的还是挂在顶上的大闹天宫——要是弘昐看到肯定走不动路!
“想吃?”胤禛笑道,“不如停一停叫苏培盛下去给你买两串?”
虞燕倒是不馋糖画,她只是在心里寻思着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给弘昐带一个。
只是如果给他带了,那弘晖又要不要带呢?
毕竟不管怎么说,从胤禛那论起来他们都是姐弟。若是给两个弟弟都带了,那同样养在宫里的星德是不是也该带上一串,怎么说都算是养在一起的小孩。
想来想去虞燕最后还是决定都买:“阿玛,咱们回来的时候买三串大闹天宫怎么样?”
糖容易融化,如果现在买的话,等回宫估
计就化得差不多了。
“你先下去和那老翁说一声,免得等下回来的时候二格格瞅不着糖人要闹人了。”胤禛吩咐苏培盛,转头又看向虞燕,“你自己不要一串吗?”
“没有我喜欢的。”
虞燕看了这么许久也看够了,多花那几个铜板实在是没必要,她只是想带回去给没有出过宫的那些小孩看看外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逗他们开心。
胤禛他们坐着的朱轮车一路行至佟府门口时,早有另一辆朱轮车在那侯着了。
“这是……额林珠?”
胤禩有些惊讶地看着打扮成男孩模样的虞燕,最后忍不住笑起来:“这样一看还真像个小阿哥。”
够了,相同的话她到底还要听几遍。
虞燕木着脸,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褂子。
佟府前来迎接他们的正是康熙的舅舅,刚下朝回来的佟国维。他带着自己的长子叶克书和四子隆科多上前问安:“给四贝勒请安,如今外头闷热,咱们有话不如进屋说?”
虞燕好奇地打量眼前的隆科多,历史上这位好像前半辈子荣宠加身,后半辈子那叫一个潦倒窘迫。
但是就他现在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飞扬跋扈的小人,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言语间恭恭敬敬,还是很正常的。
“这位是?”佟国维没有错过四贝勒手里牵着的小孩,不过他心里转念一想,如今四阿哥屋里福晋生的弘晖阿哥如今也就三岁,眼前这个五六岁的孩子,肯定不能是弘晖阿哥,这让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虞燕笑眯眯:“佟大人好。”
女童清亮的声音让除了早就知晓的胤禩以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胤禩都忍不住闷笑:“小侄女,你这扮相确实让人看不出来,往后若是你还想出来,偷偷换了这一身衣服,满街都不会有人发现你是个姑娘的。”
“格格长得与四爷真像,奴才们确实没认出来。”一旁的隆科多忍不住感叹道。
只是不管是格格还是阿哥都还是小孩,总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谈事情,哪怕虞燕表现得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被迫跟着佟府的下人从前院走到后院,与自家阿玛分开。
但是如果这样什么都听不到的话不就违背了她想要接触朝政的初衷了吗?
虞燕纠结得很,但是又不能明着和胤禛说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听听你们要办什么差事,只好怏怏不乐地跟着下人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不得不说佟府确实气派,他家不光是院子大,就连里面的花草树木和假山湖石都是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
后院里佟老夫人赫舍里氏早早就接到前院的消息,连忙带着叶克书的夫人一道准备起茶店,又叫来后院里和虞燕年纪相仿的几个女孩预备陪着小格格玩闹。
只是她们在后面盼得望眼欲穿,却迟迟不见虞燕的人影。情急之下佟老夫人生怕出什么事情,打发好几个小子出去问,最后还是派出去接虞燕的小厮进屋回禀说格格被领去了金风玉露。
“冤孽!还不快去把格格带回来!她算什么面上的人也好招待格格!”
佟老夫人简直是眼前一黑,金风玉露这地方是隆科多的小妾李四儿的院子。
正堂里闹得鸡飞狗跳,虞燕这边却是安然。
梅花香饼透过三足芙蓉石熏炉缓燃,落地罩旁垂下洋红洒金绸帘,罗汉溻上坐着的妇人穿着绯红织金琵琶裙,新月笼眉,目剪秋水,唇夺夏樱,耳边的东珠成色比宫中嫔妃的还要好上几分。
要虞燕说来她这样貌就像是成熟版的李氏,比她少了一分清雅,多了几分风情万种。
“不是说是个小格格吗?怎么穿着小阿哥的衣裳?”李四儿拉过虞燕细细挑剔着她的眉眼。
虞燕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来路,身边也没有可以问的人,只好开口暴露出自己清亮的女孩声音:“阿玛说这么穿利索。”
“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四儿翘起涂着红艳艳丹蔻的指尖缓缓划过虞燕白皙的脸蛋,眉眼含笑,话尾拖长轻声道:“算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四舅姥姥?”
这辈分也没小到哪里去!
虞燕快速运转自己的大脑回忆佟家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此处宅院住的应该是佟国维一家,他的四儿子正是门口见到的隆科多,胤禛得喊隆科多舅舅,那么眼前这位自称是“四舅姥姥”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赫舍里氏?
她有些犹豫,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虞燕看着她那张色如春晓之花的脸蛋甜甜道:“您看起来就和我额娘一样大,‘姥姥’二字额林珠是在叫不出口。”
李四儿笑得花枝乱颤,一把拉过虞燕搂紧怀里,另一只手去抓边上圆桌上摆着的白盅:“你这丫头嘴巴比我那两个孩子可甜多了,跟抹了蜜一样。我这有你们小孩爱喝的错认水,你也来尝尝。”
她说着让虞燕尝尝,酒盅却递到了自己嘴边,玉液倾倒打湿她薄纱的衣襟,透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脯,双眼迷离情浓,叫虞燕这样的孩子看了都面红耳热。
小孩子不能喝酒,可是虞燕又对没干过的事情稀奇,因此她纠结地看向小酒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拿。
好在没等她做出决定,外边就传来了丫头的声音:“四奶奶,正堂那边派人来接格格了。”
李四儿冷笑一声,手里的酒盅瞬间被她掷到地上,瓷碎的声音吓虞燕一跳:“怎么?我就不能招待格格了?老虔婆一天到晚看我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的,如今连我招待个人都不行了?”
她捂上虞燕的耳朵,一脚蹬翻了眼前的桌子,上面原先摆着的花瓶茶盏尽数砸到地上,一时间门外的人只能听见屋子里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李四儿爱怜地摸摸有些怔的虞燕娇笑道:“格格被吓到了?原是我们的家事,如今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没等虞燕回话,她又高声朝着外面喊:“去和你主子说,她如今再怎么看不上我,她儿子也不听她的,她那好侄女照样还得留在我手底下讨生活。哪日若是她侍候我侍候的不顺心了,哪日她也就没命了!”
外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主子,这些东西……”
有丫头上前打扫碎掉的瓷器,李四儿摆摆手:“你去前院找咱们爷拿库房的钥匙,碎了多少从老虔婆和赫舍里氏的份例里拿,不够的话支银子去外头买。反正都是他们从国库里拿的银子,债多不压身,拿多少都是他们爷们的事。”
等外面的人走后,李四儿原本笑着的脸蛋瞬间冷凝下来,这也是虞燕第一次看到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她坐在贵妃椅上自得其乐地喝着酒,反倒将虞燕晾在一边。
虞燕从刚才的话语中也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位狂得仿佛天老大她老二的美妇人到底是谁,她这作风,这语气,应当就是那位隆科多的小妾李四儿。
她是隆科多从自己老丈人赫舍里氏那边抢来的,原先是那位老大人身边的小妾,听宫女们说是清倌人出身,不知怎么就和隆科多搭上了关系,如今已经给他生了一子一女。
隆科多的原配赫舍里氏还是佟老夫人的侄女,如今在家中终日念佛,外头所有的宴请都是李四儿顶着隆科多妻子的名头去不说,有的时候李四儿脾气上来了,轻则打骂,重则上刑,好好的一个正妻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隆科多如今在御前行走、深得帝心,因此就算是佟老夫人再怎么心疼侄女也不敢将隆科多治家不严、宠妾灭妻的事捅到御前坏了他的前程,所以李四儿在佟府中更是作威作福狂得没边。
“我见过你娘。”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四儿缓缓开口,她斜歪着飞了虞燕一眼:“她是个傻姑娘,一门心思都拴在男人身上,你可别学她。”
虞燕瞪大双眼,显然没有想到二人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李四儿见她有些怯又有些好奇,忍不住笑了:“我这坏名声看来连孩子也知道了,诶呀,这可怎么办呢?”
她嘴上说着怎么办,脸上却全然是一副娇笑的模样,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轻瞟一眼安静如鸡的虞燕:“格格被吓成这样?”
虞燕怎么会被吓到,她只是循
着李四儿刚刚说的话抽丝剥茧,里面依稀好像提到什么从国库借的银子,莫非她阿玛今日来是为这件事?
“没有被您吓到……只是在想,您为什么不要一个好名声呢?”虞燕收回发散的思绪顺着李四儿的话问道。
“好名声?要那玩意干什么?”
李四儿挑眉悠然道:“是能吃还是能穿?多少人一辈子累死累活就为这‘名声’二字,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人活一辈子,开心就好了。谁叫我不痛快了,我就让她百倍千倍的不痛快,如此不是自己就痛快了?”
虞燕被“痛快”两字绕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李四儿有些困倦了,她叫来外面侯着的丫头:“把格格往前院送去,这后宅又挤又小,把人送过去也不嫌臊得慌。”
一直闷闷不乐的虞燕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她能去前院听阿玛他们办事了?!
或许是李四儿积威甚重的缘故,她手底下的丫环小厮一个比一个听话,说带虞燕去前院真就带着她往前院走去,没多久就到了佟府前院。
胤禛此时的脸却有些黑。
他和胤禩刚进佟府门的时候不管是佟国维也好,还是他的两个儿子也好,至少嘴上都是恭敬的。等到他们兄弟二人说明来意后,三人皆是左顾右盼,迟迟不说话。
直到胤禛实在忍无可忍,他一把挣开胤禩按着他的手,将佟家这些年来在户部借银子时候打的欠条递到佟国维面前:“佟家借了国库足足三百万两银子,如今南方洪涝,民不聊生,若是舅公真的秉公执法心系百姓,还望能尽快将这三百万两还至国库!”
佟国维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也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四贝勒性子如此之犟,叶克书不以为然拱手道:“四贝勒有所不知,不是咱们家不还钱,实在是当初万岁爷金口玉言说若是家中窘迫的臣子皆可借款……”
胤禛只觉得眼前这位舅舅鬼话连篇,脸沉得都能滴水。
开什么玩笑?!佟家若是还算窘迫的整个京城里估计都没几户能称得上是殷实人家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佟额娘临终前说的话一点不错,佟家二房的人都是被富贵迷了眼睛,好好的良才都被坏成了庸才,大房子弟还算得上刚直,只可惜都是脑袋空空被人牵着跑的蠢货!
胤禛敲了两下桌案:“府上用的俱是黄花梨的器具,光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有百八十万两。”
言下之意就是区区三百万两,你们佟家莫非还摸不出来吗?
隆科多没说话,叶克书却皱眉道:“四贝勒此言差矣,这些器具都是从前万岁爷赏下来的,怎可随意变卖?”
佟国维脸上的笑也有些撑不住,此时还是胤禩出来打圆场道:“沿院走来仆妇众多,一下子裁剪用度恐怕确实为难舅舅们了。只是汗阿玛要追缴借款,咱们做儿子的也只能奉命行事。”
“好在汗阿玛未曾言明还缴的数目和具体日子,若是府上实在周转不开也可徐徐图之,今日还几万明日还几万。”
他笑得叫人如沐春风,一旁的胤禛却耐不住性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此番追缴欠款本就是为解南边水灾的燃眉之急,徐徐图之要还到何年何月去?佟家本就是天子外戚,代表的不只是佟家更是代表着汗阿玛,本就应该率先做出表率才是!”
佟国维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因此沉吟片刻后吩咐一旁的小厮几句,随后朝胤禛拱手:“家中确实一口气拿不出三百万两,账上如今能挪用的约莫五十万两,奴才吩咐下人如今去开库房核验,明日定将钱款还至户部。至于剩余的钱款,还望胤禛看在从前景仁宫娘娘的份上,宽容几日。”
胤禛咬紧牙关,悲从心来。娘娘性情高洁,脾性刚直,怎会和眼前这些人同出一脉。
胤禩从前也在孝懿皇后手底下待过几年,知道胤禛对自己这位养母看得颇重,见状心里苦笑,面上还是那副满面的笑容:“舅爷见外了,本就是一家人……”
话还没说完,原本出去的小厮又回到书房内:“禀太爷,如今账面上能挪用的只有二十万两……”
佟国维一愣:“前几日不还有五十万?”
那小厮小心翼翼看了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l隆科多,愁眉苦脸道:“李姨娘那的花销太大,今日脾气上来砸碎了不少东西,一口气又填了五千两银子进去。”
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佟国维还是被气了个仰倒,指着隆科多的鼻子就骂:“都是你养出来的下贱人,如今丢脸都丢到宫里去了,迟早有一天咱们家得被你们两人害死!”
隆科多眼皮却连抬都不抬,站在那里好像被骂的人不是他一样,一旁的叶克书冷哼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
宠妾灭妻、家宅不宁。
胤禛把两个标签直接盖戳到隆科多身上,背过手就往书房外面走去。他只觉得今日来佟家实在是出师不利,他们手上既没有汗阿玛批下的特权,也没有实在的文书,全凭一张嘴和户部的欠条实在很难让这群勋贵填补那巨额亏空。
“唔阿玛!”
虞燕刚到书房门口就迎面撞上黑着脸出来的胤禛,他的身后跟着匆匆而来的胤禩。
“你不是在后院吗?怎么跑前面来了?”胤禛挑眉。
虞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李四儿供出去,而是转移话题。她探头往胤禛身后看去:“阿玛你不是要办差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冥顽不灵之辈,有什么话可说的。”胤禛垂眸,“出来的时辰也够久了,回宫便是。”
不是啊,她今天来佟家还想着顺便看一下五公主的未来额驸舜安颜,若是就这么轻易回宫那她出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胤禛如今正在气头上,不要说什么舜安颜了,佟府的一草一木他看了都觉得面目可憎,他一把抱起虞燕就往外走去,一旁的胤禩知道他这位四哥在气头上也没敢多说什么。
直到坐上朱轮车,胤禛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第26章
有容“您下次办这事要不带上……
虞燕坐上车也没说话,她只是掀起帘子往外看,走街串巷的货郎篓里摆弄着贴花片、拨浪鼓……
胡同里的小孩都探头探脑的,有两个穿着绸缎短衫的胖娃娃没忍住从宅院门口溜出来,慢慢悠悠地掏出口袋里的几个铜板换东西。
她看得乐呵,胤禛心里的郁气也伴随着市井中吵闹的声音渐渐舒缓,转念一想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和八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说二格格闹着想去她表姐家玩,再让车夫掉个头,去棉花胡同李家。”
户部尚书张玉书给他们的欠款单上没有福晋家,但是李氏家中倒是借了十万两。
等朱轮车停到李府门口,虞燕趴在窗口还没反应过来,李府上下早早就接到了四贝勒带着二格格前来的消息,李氏的父亲李文烨和李老夫人俱侯在门口迎了二人进去。
李文烨看到虞燕时瞬间想起自家女儿小时候和兄长换衣服穿到处乱跑的模样,忍不住眼睛一酸,拼命压制才勉强不让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奴才给四贝勒、二格格请安。”
跟在两位老人的身后胤禛牵着虞燕穿过抄手游廊,行至垂花门到待客的正院。
李家没有专门谈事的地方,胤禛也不拘束,随便往厅中摆好的椅子上一坐开口道:“李大人可曾听闻汗阿玛近日预备追缴户部欠款一事?”
虞燕被李老夫人搂在怀里,竖起耳朵听着翁婿二人的谈话。
李文烨收起情绪点头回道:“京中如今大大小小的人家都知道万岁爷要预
备追缴欠款。”
“既如此,爷便不兜圈子了。如今这桩差事落到了爷身上,李大人想必也知道这差事多少有些烫手,如今京中众多人家都在观望……”
胤禛抿茶瞥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虞燕:“都不愿意做第一个还上欠款的人。”
李文烨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思忖片刻后犹豫道:“咱们家虽说比不上那些类世大族,但家中也算殷实,原先是没想着借款的。只是万岁爷开口允诺家中窘迫之臣可以前往户部借款后,京中皆以借款展现自己与皇家的亲近关系,关系越亲近借的越多。”
“奴才出身包衣,自然也想彰显与万岁爷的亲近关系。因此关起门来家里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随了大流借了十万两。不过这些钱一直放在库房里未曾动过,若是贝勒爷急需,咱们明日就能将欠款尽数归还。”
从古至今都有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但李文烨想到如今在四贝勒府中还算受宠的女儿,又想到清正不阿的儿子,再看看虞燕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心下一叹。
他们家如今在四爷这条船上想下来都难,主子爷开口岂有不应的道理。
他李文烨汲汲营营半生,不就是为了能让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若是因此开罪那些世家大族——不过就是辞官罢了!
“实不相瞒,爷昨日回去后向汗阿玛求了一道圣旨。汗阿玛的旨意吩咐除宗室子弟外,其余欠债人等需在五日内缴清欠款,若有拖欠者,一律被捕至步军统领衙门处。”
李文烨刚知道此事,但他好歹也宦海沉浮数载,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因此立马就意识到万岁爷此次也有意整治无限制借款等那些人家,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胤禛抿紧的嘴唇略松,虞燕窝在外祖母怀里装鹌鹑想再听点什么,却还是没逃过被点名的命运。
李老夫人摩挲两下她的脸蛋:“大人讲话没什么劲,格格可要去后头跟家里的哥儿姐儿玩乐去?”
大人讲话可有劲了!
虞燕还想留下来多听几句话,但眼见李文烨和胤禛都看着她,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拒绝外祖母,只好勉强点点头。
李老夫人牵着她就往后面走,花园里站着两个拍皮球的小孩,还不等李老夫人说话,南边就传来女孩高亢的抗议声。
“女行有四,为何就没有男行有四?!凭什么我要念这劳什子《女诫》,柏哥儿他们就不用念《男诫》?人家念的是诗书礼易春秋,到我这只能看什么《列女传》!”
“女行有四,德字为先!你冲着亲娘大喊大叫难道就有道理了不成?!”妇人的声音也是又尖又利,“柏哥儿他们上学能做官,你念那么多书只会一天到晚和你爹娘吵架,书都叫你念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以后不许你念书!”
“这不公平!”
虞燕瞪大眼睛,只见假山后面钻出一个青蓝褙子的女孩,她刚到留头的年纪,发边斜别着一朵金花,长眉飞挑,雪白的皮子因为吵架的缘故涨得通红。
“我看就是你就是书读坏了!”李夫人也气得不轻,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一把拉过她软下声来,“容姐儿,你又同爹娘犟什么呢?你是包衣出身,往后若是要进宫伺候人,这一身脾性不改一改总要摔一个大跤,娘也是为你好。”
容姐儿咬着唇:“爹常说人活在世上就要争一口气,我若是这口气散了,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行尸走肉!”
“你爹那是读那些济世救人的书读仙了!”李夫人骂骂咧咧,“这么多年下来活像个散财童子,家里的田产铺子他可曾过问?一枚鸡蛋多少钱他都不知道!你若是向你爹学,往后嫁出去了只有吃糠咽菜,眼泪往肚子里咽的份!”
她话说得重,容姐儿却也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满肚子埋怨的话临到嘴边也只化作一句百转千回的“娘”。
虞燕没吭声,李老夫人却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家女娃娃少,上一辈就你娘一个女孩,这一辈就容姐儿一个女孩,难免娇惯了点。再加上先前他们夫妻多年无子,容姐儿是当作男孩养大的,也就是这两年得了儿子后,她娘才狠下心来管教她……如今倒是叫格格看笑话了。”
虞燕表示理解——而且她不觉得女孩子有点脾气是什么坏事。
李夫人带着容姐儿往前又走了两步后,正好透过隐隐约约竹影看见了几步之外的李老夫人和虞燕。
她连忙拿出绢巾抹干容姐儿脸上的泪痕,将自己鬓边的簪子重新扶了扶,最后定下心神牵着容姐儿走向虞燕她们行礼请安,完了笑盈盈道:“这位便是咱们家玉茗生的格格吧,这小嘴鼻子,和她娘生的真像啊。”
“这是你娘哥哥的媳妇。”李老夫人介绍道,“这是他俩的女儿有容。”
李有容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个子不算高挑,收拾情绪的能力倒是很好,刚吵完架就能露出笑脸:“给格格请安,奴才屋子里有兴顺斋的百合糕,格格可要去吃一点垫一垫?”
一点也不见刚刚高声和李夫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虞燕的小挎包里的点心她还没动,但是一想到刚刚李有容说的那几句话,她又难免对这个小姑娘起了点兴趣,因此从善如流地答应她进屋吃点心的邀请。
李有容的闺房不大,但却是个独居的院落,可以看出来李家确实疼女儿。
她牵过虞燕的手遥遥指向院落的南边,那一处是个空着的院落,屋檐边上长着零星的树叶子:“那原来是姑姑的院子,等姑姑被选进贝勒爷屋里后,祖父祖母就把院子空置了,现在里面的地全种了山茶树,每到春天我就爱钻里面玩,满院子的红山茶和白山茶实在是好看得紧。”
若是额娘在这估计肯定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虞燕好奇道:“我瞧你们家府邸也不算大,京中土地都是寸土寸金,若是以后孩子多了屋子住不下怎么办?”
“以后的事自然事以后再说。”李有容故作老成道,“格格你还小,这一代人呢有一代人的活法。祖父祖母愿意这么做是他们的事,若是有一日大家伙都闭眼了,后人要怎么做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如今留着姑姑的院子给他们做个念想,也算圆满他们对姑姑的一腔疼爱之情了。”
虞燕吓唬她:“要我说就应该把那院子挂上锁,钥匙直接带进棺材里去。若是再有什么担心的,就传扬些鬼神之类的说话,叫后人不敢动这块地;再不然就干脆不要后人一了百了。”
这话里又是棺材又是鬼神,听得李有容一愣一愣的。
“平日里娘总说我的想法离经叛道,如今见了格格你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比我更离经叛道的姑娘大有人在。”
虞燕撑着小脸蛋乐不可支:“容姐儿此言差矣,这哪里算得上离经叛道,往后你长大了才知道,有的时候讲道理的人可比离经叛道的人更可怕。”
毕竟,有的时候条条框框的规矩是真的能吃人的。
“你比我还小两岁,怎么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全是歪理邪说?”李有容拉过虞燕揉上她圆嘟嘟的脸蛋,“你应该没少念书吧?格格一般都念什么书?莫非也是《女诫》和《女德》?”
“阿哥们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虞燕拖长语调,“念得也不多,我如今不过蒙学十三经刚学完,正在读《春秋》,进程已经算慢的了。”
“那你打算盘学理帐吗?”李有容问道。
虞燕掰手指:“等后年满七岁就要学了,不止要学算盘管家,还要正儿八经地学骑射,琴棋书画也都要学,哪怕只是沾点皮毛但至少有一样精通,另外的什么绣花打络子厨艺想学就学,不想学多雇些人便是。”
李有容听得出神,羡慕极了:“我也想学,但娘天天说我不够贞静,生怕我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宫女子二十五岁方可出宫,你娘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做打算?”
“我娘原本是预备求一求姑姑看看能不能调到她身边去,到时候随意寻个由头将我提早放出宫。”李有容脚翘在椅子上,“到时候找户相当的人家嫁了万事大吉。”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娘嫁女儿跟卖白菜似的。”虞燕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容姐儿不想嫁人吗?”
“从一处宅院关到另一处宅院有什么好的?”李有容撇撇嘴。
虞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脑海中闪过百转千回的想法。
她们在屋内聊天聊得欢,屋外的李夫人和李老夫人却正在为李有容忧心。
“容姐儿今年七岁也该知事了,偏偏还是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性子,咱们家爷还偏偏喜欢她这个模样,我是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李夫人气闷得很,“就算送到姑子那里去,有着亲戚情分不会受到磋磨,但也是免不了要伺候人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女儿这个性格应该好好掰一掰。
李老夫人摇头:“如今京里的风气不好,大家养姑奶奶都是照着汉人那一套来,你自己也是满人出身,难不成都忘了从前咱们在关外的时候上马射箭与男儿不相上下的事情?”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李夫人哭笑不得,“打先帝那会儿起就一直在推崇满汉一家,到如今别说是京里,就是宫里的几位公主不都是照着娴静温柔的模样养的。”
李老夫人一叹,只觉得自家孙女实在可怜,明明是一条会咬人的小狼崽,偏偏她娘卯足了劲想把她锋利的尖牙全给拔了,做成家犬圈养起来最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李老夫人安慰道,“咱们做长辈的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住她们一辈子。”
“再说,你总是担心她那样的性子在宫中伺候人会出差错,可今日格格前来,你看容姐儿那待客之道又可曾有什么问题?那些道理她心里其实都门清,这是不耐烦你老在她面前说,所以才一天到晚变着法反驳你。”
李夫人回忆了一下今日李有容的模样,发现还真是。
“这孩子……”
李老夫人摆手:“管是肯定要管的,不要拘束太过就行,毕竟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等下就到用晚膳的时候了,看这样子贝勒爷和格格应该是在咱们家用膳,你如果还是想不透就先别想了,去吩咐厨房做几样时令的菜肴才是真的。”
说到这个李夫人又犹豫了:“咱们家那些菜……能行吗?”
“怎么?咱们家那些菜是不能吃还是会害死人?”李老夫人也乐了,“我看你是太紧张慌了神,去去去,平时多机灵一个姑娘,现在反倒畏手畏脚的,还不快去。”
李夫人不好意思地应了。
李府的晚膳肯定不如宫中精致,但虞燕却吃得肚子滚圆。一来是因为李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二来也是因为李家做的东西更符合她这个“平民丫头”的口味。
宫里的吃**细是精细,可差就差在太精细了。虞燕嘴巴一点都不挑,也分不出来那些用好几只鸡好几只鸭煨出来的素菜有什么区别,她反倒觉得李家这样菜是菜、肉是肉的就很好。
“爷听你妹妹说,你预备参与今年的秋闱?如今学的如何?”
虞燕原本正在扒饭,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顺着胤禛的目光看向李氏的兄长李明修。
“先生说会试还需打磨,但是乡试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李明修斟酌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奴才也没有十分把握。”
“倒是无妨。”胤禛沉吟片刻,“离秋闱还有一段日子,好好备考即可。”
用完膳后胤禛转头又带着李明修和李文烨在李府四处兜转,重新将虞燕交到了李老夫人手里。
“早先也不知道格格要来,家里也没特意准备什么东西。”李老夫人将她抱到罗汉榻上细细摩挲,一旁的丫头递上一个紫檀嵌八宝首饰盒。
“这些东西原先是预备等你娘出嫁的时候给她带走的,只是当时身份低微,能带进宫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又不能穿戴得太扎眼,最后都留在家里了。”
丫头将盖子掀开,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串粉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
正中间的东珠又大又圆,色泽光润,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
压在下面的佃子、手镯、耳坠、玉佩等首饰更是让虞燕看得眼花缭乱,让她不禁感慨李家这两位老人果然很疼女儿。
“如今格格来了,这些东西就都给格格带去吧。”李老夫人将盒子塞到虞燕手中,“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就是个念想。”
虞燕接过这一盒沉甸甸的亲情,低头望着首饰盒上的雕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现代的那一双父母。他们也算得上有钱,但是那些钱与她从来不会有一点的关系。
有时候她觉得穿越到清朝其实挺好的,至少在这里阿玛和额娘都很疼她,她还有一个天天粘着自己的弟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院门关起来她就是老大。
或许上天就是知道她前世过得太苦了,所以这一辈子才这么补偿她。
从李府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虞燕没忘记要给小孩带大闹天宫糖画的事情,一上朱轮车就提醒胤禛:“阿玛,您还记得我们刚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卖糖画的老爷爷吗?”
胤禛原本还在翻账本,闻言便有些忍俊不禁,随后吩咐苏培盛:“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去寻先前格格说的那个卖糖画的老翁买上三串大闹天宫。”
“阿玛,国库是没有钱了吗?”
虞燕瞟到胤禛手里的账本上赫然写着模糊不清的什么亲王府欠银几百万两,再加上先前在李四儿和李府的听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今日出来是催债的吗?”
怪不得他们离开佟府的时候佟家那群男人的脸色都不怎么样。
胤禛抬眸盯着虞燕看了几秒,随后将手中的名单递到她手中:“国库空虚,咱们明年能不能搬家还不一定,如今南方水灾严重更是要这笔救命钱。只可惜想让这些人家吐钱出来,比登天还难。”
“南方水灾很严重吗?”
在虞燕的印象里,现代社会修建水库、河道及堤防、蓄滞洪区,通过上蓄、中滞、下排这些措施已经能够起到有效治理洪水、减轻洪涝灾害的风险和损失的作用了。
“《尚书》有言,‘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南方水灾淹没大片大片的庄稼土地,更甚者冲倒百姓长久居住的村庄,等到时候洪水退去灾后重建,又容易形成瘟疫。”胤禛垂眸,“如今这份名单上的人能吐多少钱出来,就能救多少人的命!”
他冷笑两声,虞燕虽然没见过洪灾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点难受——此时此刻她手中的名单似乎就变成了一张救人性命的符咒。
她快速地翻阅名单,名单上的人虞燕认识的并不多,但上面写的什么亲王郡王的她还是知道的,毕竟逢年过节那些命妇都会带着王府的孩子来给太后拜年,里面还有几个是铁帽子亲王。
这些人家家里不见得就缺那些钱,只是进口袋的钱再让他们拿出来也是难上加难。除此之外,虞燕还认识的名字就是曹寅。
这位毕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老祖宗,虞燕还是有印象的。
他向户部借钱的理由也很合理且光明正大,康熙南巡多次借住曹家,期间为了修路以及为了让康熙住的地方宽敞一点,曹家花了不少银子,这些钱中的大部分都是朝户部借的。
像这样的人家,虽然是借了钱的,但是钱都花用在皇家身上,向他们催款到底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如今这桩差事是落在您手里了吗?”虞燕犹豫道。
胤禛颔首含笑:“是你阿玛我主动请缨的,你皇玛法的意思是能尽快追缴为好。”
虞燕忍不住有些自豪,她阿玛虽然也身处封建阶级,但却是一个看得见底层百姓苦难的好人。
她抿嘴又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阿玛今日怕是碰壁了。”
“佟家仗着先祖余荫不愿还款。”胤禛摇头叹气,旋即又气笑了,“怎么阿玛碰壁你还挺高兴?”
虞燕眨巴眨巴眼睛装无辜,借着机会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阿玛~您下次办这事要不带上我呗~”
“哪里有办差随身带着孩子的道理?”胤禛哭笑不得。
虞燕反驳道:“五姑姑
说了,太子二叔如今若是有什么差事都会带着弘皙哥哥的,他也就比我大一岁,难道就不算孩子了吗?”
胤禛又摇头:“弘皙是二哥长子,又是男孩,无论是念书还是骑射,亦或者是为人处世方面都胜出同龄人一大截,如今跟在他身边历练也不为过。”
虞燕抿着嘴,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将心里话问出口:“阿玛,我除了是女儿外,可还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弘皙哥哥的?”
胤禛沉默不语地看着女儿倔强的双眸,心下一叹。满室宁静中还是苏培盛掀起车帘,带来新鲜出炉的四个糖人才打破。
他笑着将其中与另外三串形态迥异的一串递到虞燕手上:“那老翁听说格格喜爱他家的糖画,喜得和什么似的,硬是给奴才塞了一串女驸马,说是现在京里的小姑娘们都喜欢这种样式。”
糖画上的画面是《女驸马》中冯素珍女扮男装中皇榜的场景,帽插宫花着官袍好不威风!
虞燕面无表情一口就把糖画上的宫花咬了下来。
“这么想跟着阿玛办差?”过了良久胤禛幽幽问道。
“嗯。”虞燕低着头,向来带着灿烂笑容的小脸耷拉着,手里的糖画差点都被她吃完了。
“想办差总有个原因吧?不如你说说看?”
虞燕低头沉思,过了良久低声道:“额林珠也想做点什么。”
如果她不知道这件事或许她就不会想着参与进去,可她偏偏知道了。
她知道现在千里之外洪水滔天、民不聊生,虞燕不愿意将自己束缚在紫禁城或是畅春园的一亩三分地,她想要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本领。
正如五公主所说的那样,她不能白来世上一遭。
朱轮车缓缓驶进宫门,胤禛将手摸上女儿还未留发的脑袋,最后说道:“名单和具体情况阿玛晚上的时候给你理出来,到时候让张德胜给你送过去,三日后就这件事将你的想法都写出来,若是写得好,就允你扮作小阿哥跟着阿玛一道出宫办差。”
这已经是胤禛最大的让步了,他也有心想知道女儿从开蒙到现在学到什么地步了。
每次他去问札喇芬,妹妹都只是和他说额林珠年幼聪慧,不似旁的孩童,具体聪慧在哪、与别人不同在哪胤禛却不清楚,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摸一摸女儿的底。
遥想当年宫中孩子少,兄弟姐妹都住在一起的时候,当时五妹还年幼,念书念得最好的还是恪靖。她骑射不逊于太子,政治方面也有自己的见解。
胤禛很佩服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如今虽说嫁去喀尔喀蒙古,但额驸礼遇,自身能力出众。又因为蒙古女人地位较高,如今听说她正跟着额驸一同参与到治国理政中去。
胤禛敬佩这个能力出众的妹妹,自然也愿意扶持有能力的女儿。
“阿玛不许骗我!”虞燕原本有些沉闷的脸庞瞬间明亮起来,她瞪大眼睛看向胤禛喜滋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胤禛失笑点头。
第27章
算计生恩哪有养恩大
三串大闹天宫果然收到了小孩的喜欢,尤其是弘昐,他是听着虞燕讲《西游记》的故事入睡的,对大圣的喜爱比起弘晖和星德来更高几分,见了糖画就一把抱住虞燕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讨好:“最喜欢姐姐了。”
“之前不还说最喜欢额娘吗?”虞燕逗他玩。
“都喜欢~”他扑闪着眼睛咧开大大的笑容,肖似李氏的桃眸水汪汪的,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额娘,这个给您。”虞燕没忘记从李府带出来的盒子,眼见李氏心情正好,连忙将李老夫人给她的首饰盒递到李氏面前,“今日阿玛带着女儿去了李府。这是老夫人给女儿的见面礼,说是从前给您攒的嫁妆。”
李氏讶异地接过首饰盒,打开后先是一怔,随后抚上盒子中的十八子手串:“这东西是红螺寺求的。”
红螺寺是京城郊外的一出寺庙,据说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子都很灵验。她未曾出嫁时李老夫人带着她一道去红螺寺求过姻缘,当时还抽了签,签是好签,就是那签文有些怪异。
签筒里本掉出来的是一支上签,上面写着“贵人自得”四个字,签文里却有一句“曾怜花下承恩宠,却叹秋来落叶飞。”李老夫人觉得隐有不详之意,特地寻了解签文地方的僧人求了化解之法。
这串十八子就是当时求的,上面的珠子是李家寻的,放在红螺寺供了许久,恰好错开李氏进宫的时间。
几年过去李氏自己都差点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李老夫人还记得,如今借着虞燕的手又送到了她这里。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首饰,有些东西是她年少时去懋隆斋挑的,当时阿玛官职比起如今更低,俸禄少之又少,一年只能选上两个。
李氏怀念地摸上金镯玉佩,低声道:“阿玛还好吗?”
虞燕压着声音凑到李氏耳边:“姥爷瞧起来还和年轻人一样,站在舅舅身边额林珠差点以为是兄弟两个。”
女儿肖父这种话真是说得一点不错,李文烨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他穿着青色的常服立于李府门口,从容弘雅、列松如翠,看起来就像是被打磨过的润玉。
“舅妈前两年生了对双胞胎兄弟,一个叫松哥儿,另一个叫柏哥儿。”虞燕依偎在李氏怀中与她细细说到在李府的所见所闻,“他们俩似乎比弘昐还小一点,不过看起来都是虎头虎脑的不怕生,可爱得很。”
“额娘,额林珠还喜欢容姐儿,她说自己是要进宫的,等她进宫以后能不能叫她来陪额林珠玩?”
“宫女小选入宫都是十三岁,恐怕还要过上几年。”李氏多少也知道点家里的打算,因此允诺道,“到时候容姐儿若是进宫,额娘想法子将她调到你身边可好?”
虞燕笑眯眯点头。
正屋里弘晖也眼巴巴地看着从李氏屋里送来的糖画,张嬷嬷看着只觉得是李氏在借机挑战福晋的权威,忍不住抱怨道:“宫外的东西多脏啊!若是阿哥吃了出什么事,哪里是她一个庶福晋担当得起的。”
福晋倒是不以为然:“额林珠不也吃了没什么事,若是嬷嬷担心,就让弘晖看看便是,别给他喂,不过是些小玩意,哪里值得说这么几句。”
说罢她便搂着弘晖开始教他认字。
开蒙都是先学的《千字文》,弘晖话说得利索但记性却不是很好,学一句念一句,等让他再念再背就已经不记得刚刚学过些什么,只能着急地看着福晋眼里一包泪,小嘴扭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福晋倒是不急,她只管一遍又一遍地教弘晖鹦鹉学舌。旁边的几个丫头俱是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唯有一个张嬷嬷,她是福晋的奶母,手里没什么活计,平日就是帮衬福晋管管院子里的账目,又或者是福晋忙的时候带带弘晖。
如今闲下来没什么事,她只好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抬头又看见摆在桌面上的大闹天宫的糖画,真是越看越不顺眼,只觉得李氏就像那孙悟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闹天宫”一次。
毕竟这位可是先前用过催产药,想生下长子好和福晋别苗头的!
“李氏这一胎也快三个月了。”张嬷嬷蓦地发声,引得一旁做针线活的白苏冬青皆抬起头,“若是这胎还是个小阿哥,她就有两个儿子了。”
福晋不动如山,只是将书本递给弘晖柔声道:“弘晖可记住了?现在去后头碧纱橱里多念几遍背下来可好?等背下来了再出来找额娘。”
弘晖一走,张嬷嬷就凑到福晋面前压低声音道:“恕奴才多嘴,今日贝勒爷回来虽说没去李氏那,可送去的赏赐与咱们这相差无几。”
“您想想隔壁五爷院子里的刘佳氏,那叫一个得宠,挤兑的五福晋都没落脚地。虽说贝勒爷不是那种糊涂人,可天长日久人心难测,若是大阿哥有个万一往后这院子岂不是李氏的天下。”
福晋抬眸:“嬷嬷的意思是?”
“先前二格格和二阿哥都体弱,贝勒爷这才让李氏自个抚养孩子。”张嬷嬷笑道,“若这一胎是个康健的阿哥,福晋不如将他抱来养在膝下。假如、奴婢是说假如,日后大阿哥有个万一,这小阿哥也算是一个保障。”
“生恩哪有养恩大,看看咱们贝勒爷就知道了。”
张嬷嬷见福晋没有打断她说的话,更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到了福晋心坎里,越来越卖力:“若是大阿哥康健,这个阿哥也是个助力。”
“嬷嬷说笑了。”福晋一晒,“抱养这事还要贝勒爷答应才是,他怜爱李氏,又有弘晖在前,抱养过来小阿哥怎么也算半个嫡子。万一日后弘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小阿哥居嫡,二阿哥却居长,与如今宫中形式何其相似。这在贝勒爷看来只会是乱家之本,定然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