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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刀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锋利, 萧洵看见那一刀的时候,眼眸未眨,他想啊, 也许这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人人都以为他贵为太子,未来的天子, 不可能能有后悔的时刻,可没人知道, 他也曾是真的后悔过, 午夜梦回的时候, 他也想过,如果当初选妃的时候用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是否就不会有后面那一切的故事,也就没有宋钰的横插一脚了,阿落也不会真的和他离心。

可是, 人生没有如果。

他看着秦姝落, 刀尖从眼前落下的时候, 他没有半点的害怕, 只是轻声道:“但愿我死之后, 你心底的仇恨能够消逝。”

“阿落,我想你快乐。”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又脆弱,就好像他是这世界上最衷心诚恳的祝愿者一样。

但这样的话语落在秦姝落耳中, 是何其的可笑。

想她快乐?

她的快乐究竟是被谁剥夺了?

始作俑者为何还能有脸面说出这样的话啊。

握着短匕的手用力至指尖泛白, 秦姝落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匕首尽数没入萧洵的胸口之时,他整个人都疼得在颤抖, 脸上血色几无, 唇角却偏偏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笑意,那抹笑让人看了恨不得抓花他那张俊美的脸蛋。

秦姝落咬着后槽牙, 直视着他的眼睛,匕首在他的体内狠狠地转动碾压着,她近乎崩溃地质问道:“怎么你还装起圣人来了呢。”

“啊?”

“分明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啊。”

她一点一点地碾着萧洵的血肉,声音里充斥着无尽的不解。

他们这些刽子手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竟是开始祈求受害者的快乐?分明当初只要他们稍稍高抬贵手一丁点儿,她就能彻底摆脱这样的命运,可是他们做到了吗?

怎么此时此刻他们都开始假惺惺地盼她快乐呢?

秦姝落实在是不解,她不解啊。

既然他们想她快乐,那么就成全她好了。

她将匕首从他胸口拔出,鲜血噗嗤地溅到了秦姝落的脸上,眼睫上,她透过细小的血珠看向萧洵。

鲜血将他前胸的衣裳彻底染湿,暗红的一大片,在夜晚里,在烛火下,就像是盛开的一朵向阳花。尤其是配上萧洵那张此刻虚弱至极又棱角分明的脸蛋,恍若一幅世界名画,惹人垂怜。

可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蛋,背后却只有着最恶毒的心思和最让人厌恶的感情。

秦姝落几乎是怀着最大的恨意,再次举起短匕,想要彻底了结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偏偏在她扬手即将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秦姝落回眸,只见沈陵川眼眸瑟缩一瞬,微微低头避开她的眼睛,劝道:“留他一命吧,否则四公主未必会履行诺言,放咱们一条生路。”

秦姝落冷嗤一声,手腕用力地挣扎着,面目狰狞道:“我不在乎。”

沈陵川看着她的眼睛,道:“可阿落,我在乎。”

我还想和你有长久的未来。这句话沈陵川没有说出口,他又补充道:“跟着你的这些部下们也在乎,陈叔还留在盛京,他们也在乎。”

秦姝落几近疯狂的情绪到此刻才稍稍有所松动,她用尽了力气抓紧手中的短匕,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将萧洵大卸八块。

沈陵川心疼地改抓为握,等她情绪些微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秦姝落并非擅长用刀之人,是以他能清晰地看见那把短匕在伤人的同时,也不小心在她修长又漂亮的右手上留下了稀碎的伤痕。

他唇瓣半张,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秦姝落找他结盟之时的场景。

那天,她的手指就是这样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乱他心神,以至于她说了许多话,他都未曾入耳。

他看着她的唇瓣不断地上下张合。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在夜色下并不明显,却依旧能让他想起初见之时,她在竹林之中救下他时的模样。

他们甚少能有这样靠近的机会。他都能猜到,秦姝落漏夜前来,大抵也是想了很多办法,甚至预备了很多筹码的。

可她不知道,其实说服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明月下,小窗边。

秦姝落见身后的久不作答,拧着眉,回眸问道:“你还记得你说过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吗?”

沈陵川默不作声。

秦姝落直视着他的眼睛:“你难道就不想将萧洵取而代之?沈陵川,这些年,他待你真的好吗?”

“他要是真的待你好,岂会让你数次出入危险之地?”秦姝落白皙的指尖忽的轻轻地搭在沈陵川的肩头,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更不会不知当日动心的根本不止他一个人……”

“嗯?他让你日日夜夜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同别人在一起,还逼着你娶不喜欢的女人……沈陵川,你真的甘心吗?”

秦姝落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之上,沈陵川呼吸一窒,后背的汗毛都几乎要立起来了。

他一直低头不语,久得秦姝落都快以为是不是自己给的筹码不够。

可偏偏在她就要起身的那一瞬,沈陵川忽道:

“你想怎么做?”

秦姝落眉心微跳一瞬,她不禁想,萧洵,你看看你,多可怜,身边的人竟都是这样轻易就背叛了你。

秦姝落唇角轻扬,“我要你帮我,杀了他。”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柔情似水,像是蜜罐子一般几乎要将人淹没,他的名字在她秀美的唇边呢喃,就好像是在被她把玩一样,她道:

“陵川~”

“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川哥哥~”

沈陵川双手紧紧地攥拳搭在膝盖之上,吞咽了好几口口水,静默良久,才道:“我可以帮你,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

后面的话,沈陵川没有说出口。

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秦姝落也根本不在乎,她忽的起身,站直身子,拍了拍沈陵川的肩膀,冲他莞尔一笑,“就这么说定了,之后有事,本宫不便前来,陈叔会联系你。”

不等他作答,秦姝落就戴上帷帽辞别,在夜色下独行。

他看着秦姝落利落离开的背影,未尽的话语在此刻低声呢喃:“我心悦你。”

你知道,可你也不在乎。

沈陵川坐在窗边,苦笑一声。

这一点上,他和萧洵有什么区别?

他握紧手中的酒杯,也无碍,只要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对他而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为了这一天努力了许久,而此刻终于是到来了。

沈陵川握住秦姝落的手,秦姝落拧眉,想要挣开,却听他道:“阿落,死不足为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地折磨到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吗?”

萧洵赤红着眼眸看向沈陵川,“沈 !陵!川!”

那紧紧相握的双手比所有的烛火加起来还刺眼。

烛火轻轻摇曳,秋夜的晚风在此刻甚是眷顾赢家,沈陵川也不惧萧洵的目光,甚至看向他的眸光还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依旧恭敬称呼他为“殿下”。

柔声道:“太子殿下,微臣定会好好照顾太子妃的。”

“我一定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你敢!”萧洵忍不住激烈地挣扎起来,身后按捺他的士兵险些被他挣开,好在是又眼疾手快将人死死地按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扑腾得满身污泥,最后还是挣脱不开,只能跪在地上看着秦姝落和沈陵川俯视着他。

他怒吼:“阿落,他沈陵川背弃旧主,弑父杀君,你当他又是什么好人!”

秦姝落看着他脸上满是血泥的样子,堂堂一国太子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无能怒吼,倒也是这夜晚之中极其美妙的乐章,她轻笑道:“那又如何?”

她需要好人吗?

她配好人吗?

她身边曾经倒是有过不少好人,可是他们有好下场吗?

“那又如何?”这四个字就像是千斤锤一般砸在他胸口,几乎要让他丧失最后的生机。

“阿落……”他被按在泥地里,胀红着一张脸,呼吸都困难,呛咳出声。

秦姝落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可笑,她扫视一圈周围,大抵猜到今日是要不了萧洵性命了,顿时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懈怠了下来,她神色疲倦,失去了再度纠缠的兴致。

只一个眼神,沈陵川便察觉出她是在强颜欢笑,关切道:“太子妃,微臣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秦姝落轻嗯一声。

沈陵川颔首,而后俯视着萧洵,看着他想杀自己却又做不到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

谦卑道:“殿下,夜深了……太子妃该安寝了……”

话落,他便扶着秦姝落转身离开,也不再看萧洵的脸色。

秦姝落抬步的一瞬只觉裙摆微滞,垂眸便见一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摆,她眉头微皱,还未出声,沈陵川开口道:“不知礼节的手脚,就不该存于这世上。”

下一瞬刀光一闪,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重的闷疼声。

萧沁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手脚筋脉尽断,鲜血流进血泥地里,与早先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她双目圆睁,想叫喊出声,可喉间却像是被扼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脚上的牵制没有了,血珠微微溅落在秦姝落的衣摆之上,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沈陵川低声恭敬道:“太子妃,请。”

秦姝落缓步而行。

不想,萧沁与二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唇瓣轻颤,情不自禁地唤了沈陵川一声,声音可怜至极。

“沈大……”

可还不等她唤完,沈陵川侧目浅浅地扫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让萧沁胆寒得不敢再出声。

秦姝落敛眸,嗤笑一声,随即与沈陵川同步离开。

等到彻底走远,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身后嘶哑不甘的悲鸣,叫她还算是欢喜。

“阿落……不要……”

“沈陵川!沈陵川!你不得好死!”

“沈陵川!!”

第117章“碧书,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紧碧书,蜷缩在她的怀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秦姝落回到帐篷之中, 自然而然就将沈陵川的手甩开。

沈陵川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愣怔一瞬,缓缓握成拳头背在身后。

只见秦姝落冷淡地在桌边坐下, 将手放进婢女端来的温水中,一点一点地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原本还沾染着血腥气的手指瞬间又如削根葱一般洁白纯净。

她接过碧书递来的帕子, 再一根根地将手指擦拭干净,说不清楚究竟是擦拭水迹还是谁的触碰。

沈陵川的眸中闪过一抹暗淡, 转瞬即逝。

他沉声道:“今夜, 太子妃可以好眠了。”

秦姝落擦净手, 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冷漠无情, 缓了一会儿,她才扯了扯唇角,微笑道:“还得多谢沈大人用心为本宫筹谋。”

沈陵川笑道:“为了太子妃, 微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秦姝落笑笑, “只是今夜恐怕另有美人要伤心了。”

沈陵川敛眸, “微臣对五公主从无男女之情。”

“可她对你有。”秦姝落支着额头, 微微偏头看着他, 淡笑道,“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她眸中带有戏谑又带有一丝狠厉,似乎还有一丝醋劲儿, 沈陵川一时间倒是拿不准她的心意。

秦姝落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自己的额头, 眼睫一垂,声音瞬间冷淡下来, “本宫不喜欢身边人有太多的麻烦。”

沈陵川张嘴, 刚想说话,却见秦姝落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嘘——”

沈陵川噤声。

秦姝落收回手指, 悠悠起身,盯着沈陵川的眼眸而后轻轻拍去他肩上那看不见的灰尘,皮笑肉不笑道:“否则这人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沈陵川垂首,“微臣明白。”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但愿沈大人是真的明白。”她侧身贴近着他的耳边,呼吸轻柔,“你知道的,萧家人,本宫是一个都不想见到。”

沈陵川耳边如春风燎原,便是在夜晚也好似能感受到他耳朵灼热的温度。

秦姝落笑笑,直起身子,走了两步,站在门边,“本宫乏了,沈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沈陵川看着她精致的侧颜,清晰的下颌线比初见的时候要锐利许多。

他低声应道:“是,太子妃早些休息。”

门帘轻响,又紧紧合上,只余了几缕夜晚的寒风夹杂着冷意从秦姝落身上吹过。

她站在门边,月色透过门缝带来了一丝丝光亮,恰巧照在她的眉心,秦姝落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恶寒无比。

她顺着门户缓缓滑落下来,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像是被人抛弃的野孩子,再也无家可归。

碧书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一瞬间心都揪起来了。

她拿来斗篷,披在秦姝落的肩上,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哽咽道:“姑娘,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秦姝落也回抱住她,“碧书……”

只是一声呼唤,秦姝落感受着身上的拥抱越来越紧,仿佛这一瞬自己才活过来一般,才是真正的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

她把头埋在碧书的胸前,浑身都在颤抖。

她以为她报仇了,她就会开心的,她以为她报仇了,她亲手手刃仇人,就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宋钰他们就能安心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碧书,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紧碧书,蜷缩在她的怀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碧书揽着她的肩膀,也隐藏不住哭腔,颤声道:“姑娘,我们回家,回家,我带你回家……”

秦姝落眼角的热泪滚烫得都快要烫伤自己的肌肤了,她哭着不说话。

回家,那是多么美好的夙愿啊。

可是她们都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们没有家了。

早在那场大火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苟活到今日也只是为了复仇,为枉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而现在她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了。

只是然后呢?

然后她应该干什么。

她的心口空洞得像是破碎的房子,四处漏风。

她为这一场复仇,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

她也不后悔牺牲所有的一切报仇。

只是好像她的心依旧找不到归处了。

秦姝落哭得五脏六腑都在撕裂一般,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和迷茫,就像是陨石压在心口,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碧书也知道,姑娘也只能在这一刻痛苦和迷茫,因为明天天一亮,盛京和荆山都将面临巨变。

只单论弑君这一点,就世人的唾沫就足以将秦姝落淹死,更遑论其他。

她抱着秦姝落,与她靠在一起,学着小时候夫人哄着她一样,轻柔地拍着秦姝落的脊背,哼着童谣。

“月儿明

风儿轻

树叶儿遮窗棂

娘的孩儿

闭眼睛

……”

夜晚,温柔的摇篮曲顺着门缝溜出,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仿佛归人的引路声。

苍冷的明月夜里,秦姝落在这哄孩子的歌声里,终于睡下了这么多日来第一个平静又安稳的觉。

她趴在碧书的膝盖上,肌肤白皙,眼睫上还挂着未曾掉落的泪珠,此刻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终于回到了自己温暖的摇篮,紧皱的眉头终于得了片刻的放松,施展开来。

碧书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那滴泪,就好像很多年前,她刚到秦家时,小姐也是这样为她拭泪的。

她静静地守在秦姝落身旁,从半夜到天明,看着天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她永远会如今夜一般,在小姐的身旁。

第118章半晌,她才问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秦姝落精神紧张了许久, 终于得了一夜好眠。

这一夜,她梦见了好多人,父亲、母亲, 宋钰,还有……那个孩子。

这一次他是笑着的, 笑得很温和,和秦敬方、魏粱雨二人牵着手, 似是一家团聚的美好景象。

那孩子眸中没有半点怨恨, 纯净如水一般, 脆生生道:“娘,你快回去吧, 我们该走了。”

“不要……”

“别走……”

母亲面容慈和道:“阿落,以后要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爹, 娘……”

“不!”

秦姝落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呼喊着, 忍不住扑过去想抱住他们, 可下一瞬, 所有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眼前,只余下一片空白,茫茫旷野无边无际。

整个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空洞得让人害怕。

孤寂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 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指尖似有人触碰, 说不出的力量从寒凉的触感中传来, 秦姝落垂眸,只见一双满是疤痕的手正握着她的手, 认真地擦拭上面的血迹,她看着那人一身红衣,腰带上的芙蓉花一下就暴露了来人是谁。

她抬眸想好好地看看这个,端午一别再也没有见过的爱人,却发现他面上一片模糊,她再怎么用力都看不清眼前的人。

秦姝落急得落泪,她抱住眼前的人,哭腔道:“宋钰,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可是……可是我真的记不住了……”

她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心碎,可宋钰却只是温柔地抱着她,温声道:“阿落,我知道的,你只是太累了。”

“宋钰……”秦姝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钰抱着她,就像记忆里那样柔和又可靠。他轻轻地拍着秦姝落的后背,等到她哭声渐小,才悄声道:“阿落,我来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一身喜服。”

秦姝落睁开哭肿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宋钰身上的衣裳,这才意识到,他今日所着并非普通红衣,衣裳虽朴素,可边角繁复的针线,以及挺拔的廓形分明是用了心的。

尤其是胸口处还绣着一朵并蒂芙蓉的暗纹,在夜晚的烛光下,发出微弱的光亮。

秦姝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她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上面的芙蓉花纹,旋即被宋钰握住手,紧紧地贴在那朵花纹之上,按理,离得这样近,手上的温热似乎透过衣服也能传递到他的心脏,可偏偏他心口毫无挑动的痕迹,也没有一丝热度。

宋钰似乎丝毫不觉,他只是眉眼含笑,似少年时一般爽朗,又增添了几分成年人的稳重,心满意足道:“阿落,你看过了,我就没有遗憾了。”

他明明说得这么和善又温润,可秦姝落的鼻尖却忽的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她摇着头,嗓子已然哑得说不出话来。

“阿落,以后好好地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他抬手摸了摸秦姝落的头,替她拨开眉间的碎发,那珍视的眸光就好似在看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

“不要,不要……”秦姝落的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裳,半点不敢松开,好像这样就能留住眼前的人。

宋钰不曾阻止她的徒劳,只是笑看她,那眸中透着的竟是说不出的悲悯和怜爱。

秦姝落眼眶通红,声音嘶哑道:“宋钰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她狠狠地摇着头,用力地抓住眼前的人。

但宋钰的身影还是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眼前了。

“不要!!”

她哭得撕心裂肺。

可周身再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原本还有一丝丝温情的世界,瞬间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寂铺天盖地的涌来,这一次秦姝落再也没有力气站稳了。

她摔倒在地,眼眸看着远处的世界,想找寻他们的踪迹,可是什么都没有。

空旷迷茫的世界里,一丝丝的痕迹都没有。

她躺在地上,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了。

她爱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秦姝落觉得好冷啊,白茫茫的世界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人的痕迹。

只剩下秦姝落那一双空洞的眼。

这一觉她好像睡得很久。

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秦姝落缓缓睁开眼的那一瞬,天空已然大亮,便是在帐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外头的光线十足。

屋里没什么人,静得让人心安,只有碧书一人守在床边,支着下巴靠在床头正打着瞌睡。

秦姝落睁着眼,在床上静默无声地躺了好一会儿,碧书才发现她醒了。

“姑娘!”碧书支着下巴的手一歪,抬眸就看见秦姝落醒了,忙惊喜道,“你醒了!”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嗓子干得有些疼。

碧书赶忙将人扶起来,拿着靠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坐起来,随即立马端来温热的甜汤,喂给秦姝落喝。

她一边喂一边道:“姑娘接连昏睡了好几日,袁大夫来看过了,说姑娘是连日操劳睡得少,又几度大悲大喜,一时间伤了心神,这才昏睡至今,还叫人不要打扰您,奴婢这才没有叫醒您的。”

秦姝落低着头,一边听她说话,时不时轻嗯一声,算是应答。

喝了了两口之后,秦姝落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就连腹中也热乎了起来。

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喝了,碧书也不勉强,将手中的甜汤又继续放在暖炉上温着。

屋里,暖炉烧得热极了,银炭根根通红,火苗一直往上窜,很偶尔才会冒出一两个火星来,在帐篷里无伤大雅地跳跃。

给寂静的空间里带来一丁点儿声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无人之境。

秦姝落敛了敛眸,扭头看着些微打开一丝缝隙的窗户,碧书循着她的眸光看去,忙走到窗户旁,边走边问:“姑娘可是觉得冷?是袁大夫叫奴婢开窗的,道是屋中不可过于闷闭,否则对姑娘的病情不大好。”

她边说着就要将窗户关上,却见秦姝落摇了摇头,“不必了,再打开些吧。”

碧书关窗的手一顿,“是。”

她打开窗,外头的光线瞬间布满整个帐篷,凄神寒骨的冷风也像是立马寻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样,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呼呼地往里头灌。

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碧书站在窗边,被风吹得有些冷,不禁缩起了手脚,她赶忙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色泽光亮的狐毛大氅给秦姝落披上。

“外头风凉,姑娘才刚醒,可不能再着凉冻着了。”

秦姝落看着窗外,没有吭声。

眼前冰雪茫茫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场梦一样。

送走了她所有的爱人,她有预感,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

“今年的冬雪来得可真是急啊。”碧书也看着外头的冰雪世界,慨叹道,“姑娘昏睡的第一夜,外头就开始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今日也不曾停,下山的路昨个儿都封了,幸而袁大夫来得快,不然也上不来山。”

秦姝落侧眸看着窗外,修长的眼睫在她的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整个人端庄又秀气,甚至是这些时日久居人上,还养出了一身说不出的贵气感。

碧书悄悄地瞥了一眼秦姝落的脸色,见她还算是平静,咬着唇,其他的话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秦姝落与她自幼相识,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便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得了许可,碧书立即道:“那沈大人还叫袁大夫去给太……给那位治伤了呢。如今虽是关在牢狱之中,性命却是无虞。”她说着,不禁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碧书素来是不喜欢萧洵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五公主原也是要送走的,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走。闹到昨日封了路,沈大人也拿她没办法了。”碧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瞄秦姝落的反应,却见她脸色半点没变,一时间也拿不准,姑娘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她咬了咬唇,刚想说姑娘若真是喜欢沈大人,那这五公主便留不得。若不是……也留不得。

却听她忽道:“盛京呢,如何了?”

碧书微怔,眼睛颤抖一瞬,赶忙儿正声道:“听沈大人说,盛京城也已经乱了。四公主同六皇子赶回去主持大局,如今正以监国的名义处理朝政,头一件事便是清算李家,听说竟是逼着太后、不,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将李家所有人流放,想不到这四公主和六皇子竟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到这儿,碧书不禁摇头慨叹了一句。

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紧环视一圈周围,见当真无人,碧书才敢凑在秦姝落耳边小声说道,“奴婢还听人说,那六皇子原是要登基的,上朝当日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闻言,秦姝落冷嗤一声,唇边扯出一眸无声的嘲讽。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寒声道:“他登基不了。”

只要萧洵还活着一日,萧津永远就只是六皇子一天。

盛京皇城,勤政殿内。

萧溶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奏折都横扫在地,看着眼前还拿着朱笔正在批改着奏折,不争气的弟弟,狠声道:“还批批批,有什么好批的!”

萧溶手指用力握成拳,面容因为太过愤恨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

“这个秦姝落和沈陵川竟敢如此戏耍本宫!”

萧津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也没有半点不虞,只是淡笑道:“报信的人不是说了嘛,父皇已死,萧洵便是治好了也是废人。即便她们今日以太子仍在的名义,阻拦本宫登基,可本宫不依旧坐在这勤政殿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皇姐,急什么,这龙椅必定是咱们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求一个自保而已。”

萧溶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她让人在咱们进城的当夜杀了七皇子和李玉琬撤离,你知道外人都怎么传吗?都说七弟是你杀的!我不让你沾手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清清白白登上帝王宝座!可她倒好,将我的心血毁于一旦!”

萧津见她越说越气,站起身,将她扶至御座上坐下,而后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萧溶看见他低头吹气的模样,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方才的愤怒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萧津抬头看着皇姐,眼眸含水,温顺得像是一条惹人怜爱的幼犬,他低声道,“无碍的,皇姐,只要你在阿津身边,外头怎么传我都不在意。”

“阿津……”

千里之外,秦姝落听着风声,静看飘雪,唇角含笑,气定神闲地接过碧书温好的汤婆子。

半晌,她才问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第119章“平南王妃……”碧书愣在原地,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

“平南王妃……”

碧书愣在原地, 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刻间脑海中冒出了无数种回答, 可最后还是不敢出声。

银炭的火苗在帐篷里随风窜动。

秦姝落将看向窗外飘雪的眸光收回,扭头看向碧书, 她神色依旧平静,同外头的初雪一样淡漠寒冷。

碧书赶忙垂眸, 根本不敢同秦姝落的眼眸对视, 她着急忙慌地拿起一旁的水壶, “天冷,奴婢给姑娘倒杯……”

“啊!”碧书惊叫一声。

“嘭”的一声响, 只见那水壶直接掉落在地上,壶中滚烫的水撒得到处都是,“滋滋”作响, 还冒着雾蒙蒙的热气。

碧书赶忙后退两步, 握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又痛又愧疚地瞥了一眼秦姝落。

“姑娘……”碧书刚想开口, 就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你先下去吧。”

她一回头, 就见沈陵川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大氅, 气质挺拔地掀帘而入,肩头还夹杂着几片残雪,更映衬了这冷气逼人的寒冬。

“见过沈大人。”碧书敛眸行礼道。

沈陵川拂去肩头的残雪, 轻嗯一声, 旋即越过她,径直朝秦姝落走去。

见她还不走, 再一次道:“平南王妃的事儿, 我会告知太子妃,你先下去。”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意。

可碧书不为所动, 眸光看向秦姝落。

秦姝落扫了一眼沈陵川,瞥了一眼碧书,这才道:“屋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找袁春落拿些烫伤药吧。”

“是。”碧书应声,握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还是弯腰退出了帐篷。

她退至门口,将门帘合上的那一瞬,忍不住抬头看了里面一眼,只见沈陵川和秦姝落一站一坐,一暗一明,就好似一条阴暗的毒蛇正盘旋在一朵摇摇欲坠的菟丝花之上。

身后寒风呼啸而过,不禁后背一凉。

等碧书离开,秦姝落看着沈陵川非常自如地将自己的外氅脱下,坐在了床边,眉眼深情道:“可觉得好些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握住秦姝落的玉指,偏秦姝落的手不经意间抬起,直接将手中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她淡淡道:“外头冷,你也暖暖吧。”

沈陵川微愣,而后轻笑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微臣不冷。”

“不冷就放桌上吧。”秦姝落不冷不热道。

沈陵川一怔,握住汤婆子的手一紧又缓缓松开,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低声道:“是。”

他起身将汤婆子放在桌上,才被汤婆子暖热的手掌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屋内气氛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逃离。

偏沈陵川不愿。

屋内的小窗开了有一会儿,寒风不停地往里头灌,让人感受到了几分冬天的威力。

沈陵川见秦姝落一身单衣,只披着一件狐毛大氅,不由道:“太子妃才刚苏醒,便是喜欢赏雪,也莫要贪凉,冻着身子。”

秦姝落睬也不睬,只是偏头看着窗外的雪。

她静默不语,沈陵川也不敢关窗,只是站在风口处,以期许能替她阻挡些许风雪。

外头的雪势好像越来越大了,飘飘荡荡的雪花,快要将半数天空都占满,让人只能在缝隙中窥见一抹灰暗的苍穹,秦姝落眸光微动。

沈陵川循着她的眸光看去,温声道:“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秦姝落依旧不言。

“算算日子,陈叔他们快回来了。”他看向秦姝落问道,“山下的人,太子妃预备如何?”

那日萧溶走时,说是山下的人任由他们调遣。可究竟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是监视囚禁,以便杀之,这可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谁又会愿意留下把柄,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联合外人杀害父兄,谋朝篡位的呢。

若非这一场雪,她这几日恐怕没有这么好眠。

秦姝落看着屋外的雪,不禁冷哼一声,当真是天都在帮她。

“杀。”

她唇瓣微启,声音也和这雪一样轻柔。

沈陵川唇角不自觉上扬。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退无可退,便是能退,等陈叔回来,刚好和荆山猎场里面的人,里外夹击。

刀光剑影,染着鲜血,在这雪夜里,红得刺眼。

伴随着雪落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华美的舞曲。

而明早醒来,这一切罪孽都将被大雪掩藏。

沈陵川看了看秦姝落,随后将眸光落在窗外一株从雪地里冒出来颤颤巍巍却又昂扬生长的杂草之上。

窗外飘雪纷纷扬扬,沈陵川负手而立,站在秦姝落身侧,同她一道静听落雪的声音。

“分区而治,自立为王。”

“阿落,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他伴着雪,柔声道。

秦姝落敛眸,沈陵川早以她的名义昭告天下,明德帝病逝,太子萧洵忧心成疾,病重难行,特意派六皇子回朝监国,她留在行宫照顾太子。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京和荆山已然各自为王。

是以不少聪明的官员早就将有关朝事的奏折一式两份,各自送往朝廷和荆山行宫,谁也不得罪。

萧溶未必不知道此事,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二者各自为王,盛京管南边儿,荆山统辖北部,以葳蕤山为界,谁也不能奈何谁。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呢喃道:“自立为王。”好生厉害的成就啊。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秦姝落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看见那株杂草旁侧尚有一根枯黄的小树,此刻被大雪拦腰折断,却依旧半残地遮盖在杂草的上方,替它遮挡着风雪。

她再一次重复道:“平南王妃如何了。”她分明是在问话,却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很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薨逝了吗。”

屋内一瞬间静得几乎都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凝固,呼吸静止。

沈陵川眼睫微颤,沉默良久,才轻嗯一声。

这一次他试探着将手搭在秦姝落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秦姝落不曾推开,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尽,麻木地看着窗外的雪,看着寒风吹没那株杂草,肆意地刮动着枯树。

沈陵川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秦姝落却再也无法入耳了。

等门帘再次落下,秦姝落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心伤,只是沉默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心脏也不会跳动了。

沈陵川说,没有人知道平南王妃去世之后,平南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平南王近乎一夜疯癫。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王妃的遗体,也不举办葬礼。

他想带着王妃的遗体回南城,可王妃有遗言,不允许平南王送葬。

是以平南王未曾踏入南城一步,一切事宜只能由赵如春操办。

秦姝落无力地看着窗外的大风刮过,卷动所有的雪花胡乱拍打,偶有一两片雪花飘进了屋里,落在秦姝落的脸颊上,也很快就化成了水珠,就像是一滴泪一样挂在她的唇边。

她眼睫轻颤,原以为,以她们的谋算,一定能等到功成的那天,然后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送许姨回到南城,颐养天年,了却她多年夙愿,可是未曾想到最后她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去的。

秦姝落的心麻木得就像是腐烂的树根,一捏就碎成了屑。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只是从天明坐到天黑,只字未言。

碧书回来的时候,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主仆俩坐在窗边,静看大雪落落无声,掩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笑和泪。

第120章“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

平南王妃去世之后, 秦姝落又大病一场。

对外只宣称是太子妃照顾太子太过尽心,这才病倒了。

可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只是连日高烧不退,使得秦姝落往日稍好些的魇症也再次复发, 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偶有平静的时候也是麻木不语、死气沉沉的, 瞧着甚是吓人。

袁春落瞧着她闭口不言的模样,心如刀割, 偏手上的药方不知改了多少回, 也是无用。他自诩医术高超, 但此刻却只盼着能有比自己更厉害的大夫出现。

偏是没有,一声声叹息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掏空了。

*

而荆山猎场牢狱里。

时间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简陋的帐篷四处漏风, 呼呼刮得人脸疼,破了口子的篷顶下方还积着一小片雪。

说不清是血还是水滴落的声音,一直在萧洵的耳边“滴答滴答”地响着。

他被铁链捆在冰冷的刑架上, 浑身冻得僵硬麻木, 大腿处还被人捅了个对穿, 远处微弱的刑火根本无用,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脏污不堪的衣裳硬邦邦地挂在身上,像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让人生不如死。

晏初打晕人, 偷偷潜藏进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 不禁眼眶一红。

“殿下,醒醒。”他轻拍着萧洵的脸庞, 低声道, “沈陵川去了太子妃的住处,属下这就救您出去。”

他一边用备好的钥匙开锁链, 一边宽慰萧洵道,“您千万要撑住,冯公公已经备好了人马,等咱们回到盛京,必能重新夺回这一切。”

萧洵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瞧见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勉强开口道:“你快走吧,沈陵川对此处四下设伏,你恐怕已经暴露了。”

“殿下!”晏初心焦道,锁链迟迟打不开,他索性提刀砍断。

不想帐篷之外的脚步声来得如此之快。

晏初手中动作一顿,萧洵在他耳畔轻语两声,而后道:“带着我你逃不出去的。走!”

晏初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咬牙只能从屋顶翻身离开。

萧洵看着一瞬间空寂的帐篷,扯了扯嘴角。

果不其然,晏初前脚刚走,看守的人马后脚就出现在眼前。

冬日的雪夜里,门帘大开,伴随着呼啸的寒风,一双黑色的厚底长靴走在前头,踏着积雪,在萧洵身前落定。

他垂着头,不用睁开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有人来过,晏初么。”沈陵川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回眸看向萧洵,声音静如沉水道,“你身边也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萧洵依旧低垂着眼眸,不大搭理他。

这些时日,他夜夜至此,以折磨自己为乐。

他早就习惯了。

萧洵不说话,沈陵川也有的是办法,偏头不过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便立马心领神会,出去寻晏初的踪迹了。

破旧的帐篷里,士兵少了许久,好不容易人群集聚带来的一丝热气又散了。

身侧的人将炉火移到沈陵川身侧,沈陵川解下黑色大氅,转了转手腕,看着萧洵冻得发紫的肌肤,心中一股隐秘的畅快根本按捺不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萧洵待他算是不薄,可是不够啊,如果当初他们不是一块儿认识的秦姝落,如果秦姝落远嫁江城,他们谁都没有机会,或许……他会继续死心塌地地跟随着萧洵。

可偏偏他们同日同时遇见又爱上的人,最后却成了他的新娘?

凭什么?

沈陵川不服,他自问不论文韬武略他都不输萧洵。

来日,萧洵登基大典,他亦会是内阁重臣。

但他也只能是重臣了。

萧洵对他的爱人能唾手可得,而他却永远无法近身半步。

君臣不过一字之分,他就永远需要认命,只能等萧洵赏赐一些他不需要的东西,连婚事都是如此。

他自嘲一声。

看着萧洵身上的伤口,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眸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萧洵。

“殿下如今都这幅模样了,他们竟还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当真是养了几条好狗啊。”

萧洵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嗤笑一声,“你从前不也是我身边的一条好狗吗?”

“是么。”

沈陵川手中的烙铁装似不经意间落在萧洵的胸口,□□被灼烧的身影“滋滋”地在帐篷内响起。

萧洵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沈陵川看着他这幅惨状就觉得高兴,他最讨厌的就是萧洵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些时日任由他怎么折磨,萧洵始终自视甚高,看他一如从前那般轻蔑。

可他再骄傲又如何,如今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沈陵川嗤道:“萧洵,你便是再能忍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又算什么男人!”

萧洵咽下口中的闷疼声,缓了许久,才抬眸正眼看了一眼沈陵川,分明他才是那个被捆绑的囚徒,可偏偏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居高临下的威严和气势。

他像是看丑角一样看着沈陵川,半晌冷笑一声,不屑道:“沈陵川,爱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否则你也不会夜夜至此,呵……”

话音一落,沈陵川猛地按紧手中的烙铁。

钻心的疼痛让萧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面色阴沉个,咬着牙恨道:“成王败寇,萧洵,你才是那个没用的废物。而我有大把的时间陪着阿落,从今往后她身边的人只会是我。”

“呵——她身边的人是你,可她心里有谁,你心知肚明。”萧洵看着他,近乎残忍道。

他冷嘲一声,唇角只是轻轻勾起一抹无声的笑,便足以让沈陵川恼怒得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扔了烙铁,拿起一旁长满了倒刺的鞭子将萧洵抽得皮开肉绽,仍不觉得解气。

萧洵也似跟他作对一般,再疼也一声不吭,只是笑看着他。

比起他,沈陵川更可怜。

以秦姝落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曾经袖手旁观,看着秦家败落的人的,这一点,沈陵川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住嘴!”

“总也好过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陵川拿着打得开花了的鞭子,额角冒汗,气喘吁吁地站在萧洵面前,心中依旧憋闷至极,他咬了咬后槽牙,抄起一旁的酒壶,酒水从鞭子上畅快地洒下,就像是沈陵川心底的怨气一样。

他抬手挥鞭,想要将这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去,不想却听外头的人来报:

“沈大人,太子妃又梦魇了。”

闻言,萧洵耷拉着的眼皮轻轻颤动一瞬。

沈陵川挥鞭的动作一顿,忙问道:“不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吗?”

“属下也不知,只是瞧见碧书姑娘半夜又遣人请了袁大夫来,说是太子妃又惊醒了,这回喝了安神汤也无济于事。”那侍卫拱手回道。

这下,沈陵川立马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一旁的侍卫,掀了帘就往外走,连大氅都顾不上披,更别说萧洵了。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着,萧洵不知是多久之后才从寒冷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守的侍卫早就倒了一地,耳边的铁链摩擦的声音叮铃作响,去而复返的晏初重新印入眼帘。

“属下无能,让您受罪了。”晏初已然砍断铁链,将萧洵软塌塌的身子搂在怀中,红着眼眶道。

萧洵看着他,修长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抖动,皲裂的唇瓣勉强扯动道:“太子妃惊醒一事,与你有关?”

晏初扛着他的动作一怔,低声道:“她将殿下害成这样,属下不过是略施小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声音里还带些愤懑不平。

萧洵喉间一紧,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喉间却如刀割一般疼痛,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晏初扶着他,穿过层层守卫,寂静地消失在了雪夜里。

*

太子妃的住处里。

沈陵川到的时候,秦姝落已经镇静许多了。

此时此刻正坐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喝着药。她披散着长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只露出精致的侧颜,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整个人不施粉黛,比往常少了许多脂粉带来的明厉和张扬,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弱感。

沈陵川盯着她的侧颜,心脏漏跳一拍,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秦姝落露出这样完全真实又毫无防备的一面,只一眼,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气。

秦姝落听见脚步声,细细抬眸,瞧见他进来了,也未曾发一言,只是麻木地喝着碧书喂来的汤药。

沈陵川缓步走过来,生怕惊扰到她,而后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接过碧书手中的汤药,亲自喂秦姝落喝。

碧书看了看秦姝落的脸色,只见她面色丝毫未变,这才将汤药递给了沈陵川。

沈陵川接过半温的汤药,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喂到秦姝落嘴边。

她顿了片刻,终是张开了嘴,喝下了那口汤药。

那一瞬间,沈陵川的手指都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不曾拒绝他的靠近。

他欢喜地情难自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强完成喂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

一时间,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岁月静好。

这样的场景,往后的十数年里,沈陵川回忆起来之时,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可惜,岁月静好的时光总是很容易被人打断。

沈陵川给秦姝落喂了没多久,便听下边的人来报:“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