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萧沅一回宫就气得摔了好些东西。她自己的婚事不顺,想不到洵儿也婚……
萧沅一回宫就气得摔了好些东西。
她自己的婚事不顺, 想不到洵儿也婚事多磨,早知弟弟会娶这么一个又无助力又不懂贤良淑德的女子,还不如李家那个跋扈的丫头呢。
瞧见婢女在一旁收拾碎瓷瓦片, 萧沅没好气道:“驸马还没回来吗?”
青铜回道:“爷回是回了,只是……”
“只是什么?说啊。”萧沅烦躁憋闷道。
青铜不敢出声, 只道:“公主去偏殿一看就知。”
萧沅瞪了她一眼,起身直奔偏殿, 可还不等进门, 就听见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淫辞秽语传来。
萧沅两眼一黑, 险些昏厥过去,阿木拉居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她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把人给我收拾干净!”
“是!”青铜这才领着嬷嬷们进去, 不到片刻便见两个宫女装扮的妙龄女子被拖了出来。
发髻松散,身上衣服还是凌乱不堪的。
“公主饶命啊,求公主饶命, 是驸马爷命奴婢这么做的。”其中一个女子哀求道。
萧沅闭上眼, 她怎么会不知道阿木拉的德性, 咬着牙狠声道:“都给我滚, 今日的事谁要是敢传出去, 本宫要你们好看。”
“是!”嬷嬷们带着婢女离开。
萧沅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身躯走进房间。
一进屋,她就被那股气味恶心得作呕。
偏当事人还一脸无所谓的穿着衣裳,然后从围帐后面漫不经心地走出来。
他身材高大, 皮肤黝黑,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偏偏尽做些不是人的事儿。
阿木拉不满道:“你把人都拉走干嘛。”
他官话说得不是很好, 这么多年明阳公主嫁过来, 也就他求亲那会儿说了几句,后来在滇西, 他说的都是地方话语,明阳也因着听不懂方言吃了不少苦头。
她咬了咬后槽牙,用方言回道:“这里是宫里,你就是再任性妄为是不是也要顾忌顾忌我的名声?”
“你?”阿木拉也换成了方言,“呵。”他穿好衣服,嗤笑一声,然后食指轻轻挑起萧沅的下巴,仿佛在看一个什么下流妓子一般,不大满意地摇摇头,“你还有名声吗?”
“阿木拉!”萧沅用力“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气得整个人眼睛都红了。
可下一秒阿木拉直接掐上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阴冷道:“要不是看在你还算个公主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萧沅,别给脸不要脸了。”
他一把甩开萧沅的脖子,萧沅被推得跌走好几步,几乎要倒在地上了,青铜跑过去扶住她,“公主,你没事吧?”
萧沅低着头,没说话。
阿木拉戴好手上的护腕,随意地撇了她一眼,道:“别装了,又没用多大的力。账簿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查清楚?你不是说那个女人是你弟弟的媳妇吗?怎么还没拿回来?”
要不是还有点用,他才不会带这个女人回京。
萧沅捂着自己的脖子,半晌才哑声道:“她双亲才死,一时间还没有好的机会提起。我会再想办法。”
“知道就好。”阿木拉晲了她一眼,“赶紧的,到时候姓李的问起来,又是麻烦事一桩。”
话落,阿木拉就穿戴整洁出去了。
独留萧沅还倚着桌子站在原地,起不得身。
人人都说她明阳公主天潢贵胄,又嫁得好郎婿,当初阿木拉求娶的时候,几乎整个盛京城都瞧见了她的荣光。她原是不想嫁的,她可是这大庸朝最尊贵的嫡公主,怎么能下嫁给一个蛮夷。可那时李氏逼得紧,大哥才死,三弟又因为一时冲动被贬至朝云观修行。
她姜家势力远在亳州,根本鞭长莫及。
她只是想守好母亲在时的一切而已。
可后来……
萧沅缓缓坐在椅子上,哑声道:“青铜,去给我拿金丝熏来。”
“公主,这儿是在宫里!”青铜面带惊慌道。
“我让你去就去。”萧沅厉声道。
在宫里又如何,反正她明阳公主的面子早就丢了个干净。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青铜喟叹一声,不敢违背主子的旨意,最后还是去了。
只是回来的路上却不巧遇上了赵如春。
她是来替平南王妃给皇后送经书的。平南王妃一直以念经颂佛为由,常年不参与宴会,皇后倒也不好拿她如何,只是偶尔也会提起,祭祖祈福之时若能有谁人亲手抄录的经书,恐怕列祖列宗都能感受到子辈们的诚心。
平南王妃不愿与她多做纠缠,这才允了,今日特命赵如春前来送抄好的经书却不想撞见来去匆忙的青铜。
前两日明阳公主回宫,她也是知道的,公主拜见皇后之时,她还见过一面,当时正提及她的婚事。
赵如春抿唇,这些时日,阿落的日子极为难过,双亲俱亡,她除了偶尔探望,帮着查一查里头的事情之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上回母妃提到这亲事之后,皇后也有意提起,竟是想将她许给李家二公子李成俊,亲上加亲。这不今日送经书而已,便多留她这许久,天都快黑了才放人。
赵如春想想就头疼不已。
不过看着青铜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更是怪异。
她不由得唤道:“青铜,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青铜揣着怀中的金丝熏,被她一喊险些要掉落在地上,惊得吞咽了好几口口水,然后才回道:“赵姑娘。”
“你怀里的是什么?”赵如春问道。
青铜赶紧将东西放到身后,道:“没什么,就是一些丝线。我家公主好些年没回盛京,一时手痒做起了女红,丝线不够,特命我来拿一些。”
“这样啊。”赵如春状似明白了。
“赵姑娘若是无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公主还在等着呢。”青铜回道。
“你去吧。”赵如春倒也不曾为难她。
青铜得令,立马起身离开,步子快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赵如春拧眉,忽然在方才她站过的地上,瞧见一缕黄色的东西,似丝线又不是,她捡起来放在鼻尖一闻,其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她身旁的婢女柔萱轻声道:“姑娘,这明阳公主今天白日里还找过太子妃的茬呢,听说两人闹得好生难看。”
赵如春微叹道:“现如今,阿落母家衰败,谁人不趁机落井下石。明阳公主又是出了名的好强,性子直脾气急,皇后恐怕也上了不少眼药,怕不是更会欺负她。”
她将那一缕丝状物拿手帕抱起来,放进怀中,道:“待会儿去瞧瞧阿落吧,她如今只怕是处处为难了。”
“是。”
第62章赵如春来秦家的时候,已近深夜。夏夜里原该有虫鸣的,秦家本也
赵如春来秦家的时候, 已近深夜。
夏夜里原该有虫鸣的,秦家本也种了不少树和盆栽,可眼下什么都没有了。
寂静无声。
秦姝落坐在棺木前, 手边还摆满了喝空了的酒坛,瞧见赵如春也毫不意外, 喃喃道:“你来了。”
如今这盛京城里,她也就剩下这一个朋友了。
赵如春微叹一口气, 走到她身边, 棺木上铺满了鲜花鲜果也掩盖不住这刺鼻的气息, 可阿落却守在这儿快大半个月了。
她轻轻地接过秦姝落手中的酒,看着她绯红的面庞, 醉得迷糊的眼睛,低声道:“你还是不肯让伯父伯母下葬么。”
秦姝落头靠在棺木上,静静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 带着酒气回道:“呵, 下葬, 我爹娘的死还没查清楚,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下葬。”
她头顶明月, 今夜玉盘格外的圆,本也该是一个团圆夜的,可是她的双亲再不会与她醒过来与她共度团圆夜了。
秦姝落又是灌下一口酒, 人人都说杜康好, 可为何她喝了那么多还是不能忘忧。
赵如春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她倒是想宽慰秦姝落, 可她又能如何宽慰呢。
眼下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她就着秦姝落的酒壶, 自己也抿了一口,然后与秦姝落靠坐在一块儿, 自嘲出声道:“我还说你,我又能好到哪儿去。皇后一直想将我和李家公子撮合在一块,可你又不是没听过传闻,那李家公子早就心有所属。我嫁过去,岂非做了那招人嫌的夹生饭。”
她看着遥远的夜色,声音苦涩道:“阿落,你说这皇城里的女人有一个是开心的吗?”
秦姝落灌着酒,苦笑着,难以作答。
两个人静静地呆坐着,你一口我一口的,最后都喝了个半醉。
赵如春爬起来想再找一壶酒喝,不想越过秦姝落时,身上的东西却掉了下来。
秦姝落迷迷瞪瞪地捡起,见是一条帕子,上面好像还有什么脏东西,她捻起来一瞧,蹙眉,眸光立时清醒了许多,然后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赵如春好不容易拿到酒,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靠在秦姝落肩头,打了个酒嗝儿,半晌也不说话。
急得秦姝落直接动手摇她,把东西塞到她眼边上问,“快醒醒,告诉我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赵如春迷迷糊糊的眼睛这才定焦,认真瞧了半宿,才道:“方才在宫中撞见了明阳公主的婢女,好像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我瞧着不像是宫里的物价儿,便留了个心眼,捡回来了。阿落,你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她在秦姝落颈窝处像小猫一样瞎蹭着。
秦姝落坐直身子,拿着那根丝状物一般的东西,认真瞧了许久,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自己还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下。
“诶,阿落,你别……”赵如春瞧见了,忙阻止道,“万一有毒呢?”
秦姝落尝了之后越发肯定了,眸光锐利如猎豹,冲赵如春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赵如春懵懵懂懂地摇头。
秦姝落:“这是淡巴菰,又名金丝熏,亦可称为大烟丝,是东南海边一带,与外族人互市才传进来的东西,先前宋钰同我说起过,这东西看着平平无奇,却能止痛,所以军中偶有军医也会以此物为药,只是它却有一个天大的不好。”
“是什么?”赵如春这下也听精神了。
“极易让人上瘾!”秦姝落认真道,“食之便一日不能断,否则便如虫蚁噬心,痛苦难耐。人也就随之而然废了,是以军医试药之后一直此物列为禁药,除非不得已,不可妄用。”她凝眸冷道,“可你说这东西是从明阳公主的婢女手中获得……此物自东南沿海而来,公主常年久居滇西一带,她怎么会有?”
“除非……”
秦姝落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
赵如春也回过味儿来了,这东西只在军中用过,连她都不知道,可见并不多得,瞧青铜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也是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除非,滇西一带一直与东南沿海互有勾结。”赵如春替秦姝落补足了这句话。
秦姝落瞧着她,两人眸光相对,秦姝落缓缓爬起身,手中紧紧攥着剩余的烟丝,然后看着父母的牌位。
西南一带与东南沿海的官员互有勾结。
明阳公主的丈夫本就是滇西部最大的首领,什么样的人既能掌控东南沿海,又能有资格,甚至敢和滇西部勾结?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家人。
那个曾经掌控过整个江南的人。
赵如春也随她站起身,“阿落,你想怎么办?”
秦姝落看着父母双亲的牌位,眼中终于透出光芒,“如春,我说过,我的父母绝不会轻易就死。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可是,眼下刑部已经定了伯父意外身死,伯母是自焚……恐怕难以翻案。”
秦姝落握紧拳头,“那我也要查个彻底。”
她回眸看着赵如春,“你可还记得柳妈死前同你说的话?”
赵如春回忆了一下,想道:“好像是说有一本什么账簿,是你父亲命人千里急送回京的东西,只是如今已经不知在哪儿了。”
秦姝落看着父母并排而放的棺木,哑声道:“我知道在哪儿。”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会把她很重要很珍视的东西藏在那里,就连她换下的一颗牙,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母亲都会收好藏起来。
赵如春倒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她们要面临的也绝非普通人物,尤其是还涉及皇家。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只怕是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丑闻。
她提醒道:“可阿落,你不能冲动,仅凭烟丝也定不了他们有勾结,仅凭账簿,虽能定滇西盐案一事有问题,但涉及公主,陛下也绝不会严惩。届时恐怕连太子都不会帮你。”
“那如果他们谋反呢?”秦姝落回眸盯着赵如春的眼睛认真问道。
“阿落……”赵如春按着她的肩膀,“此事你必要三思而后行。眼下仅凭你根本扳不倒他们。”
秦姝落咬紧牙齿,她好不容易查得一点线索,绝不允许就这么断了。
“阿落,不若……让伯父伯母下葬吧。”
赵如春的声音飘荡在空寂的灵堂之中,烛火微颤。
“要是不让他们下葬,那些人永远都会盯着你,警惕你,咱们能查到的线索也永远不会有完整的时候。”他们都不会相信你已经放松了警惕的。
秦姝落眼含泪光。
“阿落,你要麻痹他们。”
“也麻痹自己。”
“这样你才有机会。”
“如春……”
秦姝落的哭声在灵堂之中回荡。
第63章秦家出殡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秦姝落一声令下。可她犹犹豫
秦家出殡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 只等秦姝落一声令下。
可她犹犹豫豫、拖拖延延,实在是万分地不甘心。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萧洵立即着人将秦敬方和魏梁雨的棺木订好, 似乎生怕她反悔似的。
秦姝落亲眼看着他们盖棺的,指头大的钉子钉上去, “铿铿锵锵”的响声传来。
从今往后,她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她没有亲人了。
出殡那天, 阳光格外的好。
是以当碧书给她戴上丧花的时候, 秦姝落险些跪地起不来, 还是萧洵扶了她一把。
沈陵川在一旁倒也伸出了手,只是又悄悄将手收了回去。
时辰已到。
“棺木, 起——”
八个侍卫各自抬着两口大棺材,站在秦家宅院中央。
冯春上前两步,恳切道:“太子, 太子妃, 请吧。”
秦姝落看着父亲母亲的牌位, 最后缓缓接过。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
其实这要说起来也颇有些于礼不合, 太子是天家的人, 将来的天子,按说除非皇帝,否则他是不该当出殡人的。
可他今日还是做了。
沈陵川看着二人, 般配得比这阳光还刺眼。
朝臣和命妇们也都在门外候着。
秦姝落抱着母亲的牌位慢慢转过身。
阳光越过枝叶打在她身上, 落在母亲的牌位上,就好像是在给着她最后一丝温暖。
萧洵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 悄悄抓了抓秦姝落的手, 低声道:“阿落,我会陪着你的。”
秦姝落很勉强才扯出一个笑容来。
冯春高声道:“出发!”
顿时锣鼓喧天, 哀乐震鸣。
秦姝落挺直脊背,和萧洵并列走在人前,越过沈陵川等人,走在棺木之前。
她头戴丧花,手捧牌位,身后是父母双亲的棺木,天空中飘荡着数不尽的纸钱,落在她头上身上。
从秦家到郊外的墓地,她全部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是以她不曾注意到城墙之上,还站着故人。
平南王妃一身素衣,站在城墙高处,远远地看着她,风吹过来,漫天的纸钱,好似要吹到她身上一样。
她看着秦姝落。
这个在过往,曾被她艳羡过的晚辈,如今简直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好像在无可避免地走上自己的老路。
哪怕是她在拼命地帮这个孩子挣脱,可是最后命运还是会让她们走上相同的道路。
二十年前,她救不了自己。
二十年后,她也还是救不了。
当初是她的母亲迎着魏家父兄四口的牌位回家,如今是她端着自己父母的骨灰出城。
这座城门,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的死亡和悲伤。
身后,萧慎不知何时来了,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上面还画着一朵精致的荷花。阴影恰好打在许连夏的身上,叫她不至于被夏天的毒日头晒着。
许连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只是眺望着远处的丧葬队伍,轻声问道:“太子还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么?”
萧慎也看着那支出城的队伍,沉默良久才道:“知道了又如何,反倒是心生怨怼。”
许连夏忍不住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含着数不尽的讽刺和习以为常。
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
她们想知道的,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他们觉得不好便不给。
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就已经先做主了。就好像是把她们当作笼中豢养的金丝雀一般,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虚幻的美梦,让她们沉沦,让她们误会,让她们愚蠢地扮演着讨他们欢喜的宠爱之物。
纸钱飘动,许连夏看着远处秦姝落孤寂的背影越走越远,不再出声。
不想,一枚纸钱随着夏日的风飘上城墙,最后落在了她的跟前。
许连夏伸出手接住它。
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队伍。
良久才低声呢喃道:“粱雨啊,你是在向我托孤么。”
“可我又要怎么样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呢。”她叩问心门,无声道。
即便是夏日,通往墓地的路也不好走。
秦姝落的父母葬在了盛京北边的望城山上,再往北边就是皇陵所在的邙山。邙山高,望城山略低些,从远处看起来就好像是望城山一直在守护着邙山一般。
是以非立有大功之朝臣家眷,难以入葬此处。
今次,秦敬方夫妇二人能有这样的殊荣,一来是魏梁雨母家功勋卓著,二来是秦敬方此次是因公殉职。
秦姝落看着自己的父母下葬。
侍卫们一下又一下地挥动着铁锹,黄土飞扬,将她和双亲彻底分隔开来。
“慢着。”
她忽然喊道。
侍卫们停下动作,萧洵也侧目看向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姝落敛眸,淡声回道:“母亲走之前,还将一些遗物交给了我,我想把这些东西留给他们作为陪葬。”
萧洵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只见碧书拿出一个木匣子,瞧着不大,但是颇为精致,秦姝落缓缓接过,将其放入父亲母亲的坟墓之中,就放在那棺木旁边。
显眼又鲜明。
“好了,葬吧。”她哑声道。
铁锹挥舞着,新坟落地成。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以后的生活。
秦敬方二人下葬之后,秦姝落就回到了太子府邸。
许是有些时日不曾回来,她如今看着这里,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秦姝落看着屋内的摆设,还有所有的东西,她抚摸着桌子,门户,最后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颇觉熟悉。
碧书端着水进来,瞧见她在发愣,便道:“姑娘可觉熟悉?这是殿下特意问了奴婢,你在秦家时的闺房是何种模样,然后依样布置的。”
秦姝落抚摸着被褥,是很像,可到底不是她的家。
她盈盈起身,将手洗净,问道:“太子回了吗?”
“方才冯春来传过话了,殿下这些时日身子刚好一些,又操持着老爷和夫人的丧事,身体还没好利落,方才去宫里回话的时候,被明阳公主给留下了。”碧书答道。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擦手的时候,瞧见桌上还放一盒雪蛤油,这东西素来抹手最好,便问道:“哪儿来的?”
碧书回:“都是殿下送的,箱子里还有一些旁的,奴婢先替您收起来了,只这盒雪蛤油,殿下特意交代了,说是之前瞧见小姐手上指甲断了,还出血了,让奴婢定要给您留着好生养护。”
秦姝落拿起来一瞧,在手中转了一圈,眸光微暗,又随手放下了,淡道:“让人换个盒子,然后送去沈家,你亲自交给沈陵川,别叫人发现了,发现了……也无妨。就说是我瞧着他手上的旧伤似乎一直未好全,这几日驻守秦家实在辛劳,聊表谢意。”
“可……这是殿下的心意啊。”碧书傻眼道。
她虽不喜太子,却也知道如今小姐只能倚靠着太子为生,可小姐这般做……究竟是想做什么?
秦姝落淡笑一声,“那又如何?”
她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将头上所有的装饰物都拆下。发髻也松散开来,只留下耳边的一朵丧花。
看上去反倒比往日的清冷更加妩媚多情。
“姑娘……”碧书愣愣地看着她,恍惚间,觉得自家小姐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秦姝落抚摸着头发,拿起梳子,给自己梳着青丝。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相刻薄吗?
柳叶眉,杏仁眼,从前总是自卑自轻自贱,尽显愁苦相。
如今倒是多了三分风情。
呵。
阴险善妒?
秦姝落不禁嗤笑一声。
萧洵说得对,她啊,就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她这般刻薄阴险,他们这些人也一个个的非要往她面前蹿,那便怪不得她无情了。
第64章蝉鸣夏日,岁月悠长。时间还是一天天的过去了,没有人会在意昨
蝉鸣夏日, 岁月悠长。
时间还是一天天的过去了,没有人会在意昨天到底死的是谁,今天你又有谁下葬, 普通人的生活依旧这么过着。
生死在时间面前什么都不是。
秦姝落安守在太子府下着棋,她喜欢的东西不多, 木雕算一个,下棋也算一个, 可如今, 她再没有碰过刻刀了。
手边摆放着的浦海玉露味道依旧涩苦。
零星的几片青叶悬浮起来, 就像是逐水飘零的落叶。
秦姝落端起来轻抿一口,就见碧书回来禀告道:“姑娘, 雪蛤油已经送过去了。”
秦姝落放下茶杯,轻嗯了一声。
碧书见她似乎也不急,又好奇问道:“姑娘, 你不问问沈大人说了什么吗?”
秦姝落拈起棋子, 落在四之十三的位置, “说了什么?”
碧书忙低下身, 在她耳边轻语道:“大人说……”
碧书回忆起当时的情境。
沈陵川看着手中的雪蛤油, 他未必猜不到秦姝落的心思。
可是他握紧了那盒子,心甘情愿地上钩。
哑声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秦家一事, 我实在是帮不了他。但昔日救命之恩, 陵川没齿难忘。”
碧书复述的最后一个字同秦姝落的棋子一道落下,发出一声“咚”的清脆声响。
她看着这盘棋, 一子落下, 俨然是一柄断裂的长矛要杀出生机之态,绝境求生。
秦姝落收回手, 她以前从不爱走这样肃杀凌厉的棋路,她总觉得做人做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这个鬼地方总是在告诉她,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是最好的路数。
她讽笑一声,轻蔑道:“好啊。那你让他……”秦姝落朝碧书耳语几句,忽而又问道,“殿下是不是快回来了?”
碧书回道:“瞧这时辰,估摸着是了。”
秦姝落挑眉,“小厨房里炖的海贝蘑菇汤可好了?”
“已经好了,奴婢早早的就叫人温着了。”
秦姝落起身,“那便……迎一迎,准备用膳吧。”
*
傍晚时分,天空中橙黄色的光线柔和又暖意洋洋,就那样,温和地撒在秦姝落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霞光。
萧洵回府之时,看见她姿态温柔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就好似墙角下最温顺的夕颜花,美不胜收。
她柔声道:“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萧洵的心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秦姝落看着他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走上前去,然后握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温声道:“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萧洵恍若置身梦中,“阿落……”
“身上的伤还疼吗?”秦姝落又问道。
萧洵缓缓摇了摇头,他从前所期盼的一切好像在此刻都变成了现实。他想回到亳州,他也想家庭和睦,双亲齐全,兄弟姊妹都和乐融融。
他想……
萧洵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倘若阿落知道了秦敬方之死其实是因为驸马爷的追杀……才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撞击头部……
他握紧拳头,不可能。
秦姝落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眼前的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美梦一样,秦敬方也已经下葬了,不会再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告知阿落这一切。
他会永远守住此刻的幸福和安宁。
秦姝落挽着他的胳膊,仿佛真正的寻常百姓夫妻一般,两人回到房间,桌子上早已摆放好膳食。
秦姝落拉着萧洵坐下,给他盛了一碗海贝蘑菇汤,温言笑道:“你快尝尝,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炖的,熬了三个时辰呢。”
萧洵看着那汤色泽乳白,味道香浓醇厚,确实是花了心思的,刚要接过,便听冯春小声提醒道:“殿下,太医提醒过,这海贝一类皆是发物,殿下的伤口还不曾好全,不宜食用。”
闻言,秦姝落似是才知道一般,眼眸之中尽是自责和愧疚,她赶忙要将汤抢回来,忙道:“子诚,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海贝竟是发物,我是瞧着近日厨房送来的海贝新鲜,想着你这些时日为我、为秦家实在是操劳太久,这才想将它熬了给你好好补补的。你瞧我,竟是好心办坏事……”
她说着说着,声音竟是带上了哽咽……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我见犹怜,惹人心疼。
萧洵也是心中一软,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安慰,“我自是知你心意,阿落,你别哭,你哭了我会心疼的。”
秦姝落哽咽道:“从前都是我太任性了,竟是连你的许多事情都不曾知晓,实在是不配做你的妻子。子诚,如今我知道错了,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当然。”萧洵肯定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他握着秦姝落的手,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你有心便很好。”
他端起那碗海贝汤,淡笑道:“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眼见他要喝,冯春心急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秦姝落眸中又是不忍又是期待,“子诚,要不别喝了吧。”
萧洵浅笑一瞬,就要一饮而尽,秦姝落忽然攥着他的手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说?”
眼眸之中是仅有的一丁点的微弱的期待。
萧洵,给我一个答复,告诉我真相,别等我自己查出来。
我可以不将此事怪罪在你头上。
萧洵笑着饮尽,道:“味道极好。”
秦姝落望着他,松开手,羽睫上还挂着泪珠,垂眸又抬眸,最后还是一副被哄笑的模样,柔顺道:“我下回定会先问清楚太医,再给你煲汤。”
萧洵笑着颔首,“好。只要是你端来的,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秦姝落望着他,微笑道:“是么。”
萧洵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笃定道:“阿落,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秦姝落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他心脏滚烫又剧烈的跳动,她五指微蜷,脑海中划过一千一万种死法,最后缓缓收手道:“我自是明白你的。”
她垂眸,声音悲切道:“可子诚,你知道的,我如今只有你了,你定不能欺我瞒我,负我伤我。”
“阿落,我不会。”萧洵忙道。
“若你伤了我呢?”秦姝落逼问道。
“我萧洵若是伤你负你,必不得好死。”他伸手立誓。
秦姝落捂住他的嘴巴,“我不要你发这样的毒誓。我要你活着,也尝尝我的苦楚。”她言语间,尽是女儿家情态,说话又温和柔顺,像是撒娇。
萧洵也不曾当真,笑着应道:“好。我必千百倍的还你,尝尽你的苦楚。”
秦姝落依偎在萧洵怀中,瞧着二人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偏她垂下的眼眸之中,掩藏的尽是冷意。
萧洵,我的苦楚有多少,你可知道,从权贵之女到无父无母的孤女,从青梅竹马,婚事顺遂到被人强娶,事事皆不如意,双亲死尽,无家可归。
死,还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一旁的冯春瞧着,也是眉头紧蹙,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第65章萧洵喝了海贝汤,当夜倒是不曾在秦姝落房中留宿。秦姝落也没留……
萧洵喝了海贝汤, 当夜倒是不曾在秦姝落房中留宿。
秦姝落也没留他,只是温柔缱绻地送人离去。
等人走了之后,碧书才轻声道:“小姐, 那海贝不是你特意叫我买的吗?”
秦姝落挑眉,“所以呢?”
她望着碧书, 一脸无辜之态,这下倒叫碧书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听说当夜府中就叫了太医过来, 而当时秦姝落正睡得香呢, 倒也不曾被吵醒。
第二日听说消息之后, 倒是心怀歉意地送上了慰问,叫送去一碗梨花羹, 这回没有发物。
午后时分,秦姝落原是在屋里收拾东西的,从前都不曾好好收拾摆放过, 如今真准备在这儿过下去了, 便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她从那些箱木之中拿出许多物件, 好些还是母亲在时亲自给她绣的衣裳。
还有父亲作的画, 秦姝落拿起旁边放置好的宣纸, 里面还有父亲上回年节之时给她剪的窗花。
想不到这些物件,母亲都给她收拢了进来。
秦姝落看着窗花久久失神,可还不等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 就听门口传来了喧闹声。
她秀眉微蹙, 冲一旁的碧书抬了抬下巴,“你出去看看。”
“是。”
未久, 就见碧书回来, 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只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 瞧着倒是个趾高气扬的,声音高亮道:“奴婢见过太子妃,明阳公主有请。”
闻言,秦姝落唇瓣紧抿,她顿了顿,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屋里其他的婢女吩咐道:“这些东西谁也不许乱动,等我回来再收拾。”
“是。”
“还有,碧书,平南王妃甚喜浦海玉露,你去将屋里的茶包起来,给她送过去。”
碧书也立马明白了秦姝落的意思,应道:“是。”
秦姝落交代好一切之后,才冲那小宫女道:“走吧。”
她坐在去宫里的马车上,紧了紧袖子,约莫猜到了今日会有一场恶战。她倒也不怕,只是为避免吃亏,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
偏不巧,萧洵这两日又病着……
而她在盛京的好友也不多,从前同表姐表弟一道玩耍,如今身边连知交都没几个。
秦家也不是什么鼎盛勋贵人家,魏家也早已落败,从前还有几分英烈遗孤的名头,如今更是烟消云散。思来想去,也只有如春能帮上一帮了。
秦姝落闭着眼,思索着自己见到明阳公主之后应当怎么做。
不想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姝落睁开眼,马车晃晃悠悠,不知何时已近宫门,她掀开帘子一瞧,竟是沈陵川同常一铭。
这常一铭乃是刑部尚书常严之子,两家父亲官职相近,常有往来,是以她还算是认识此人。他虽身量不高,长得却极其精神,尤其是一双眼睛同他父亲一样,总是冒着精光,往日里父亲总是打趣,这常严真是大狐狸生出了个小狐狸。
沈陵川先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常一铭也随之道:“参见太子妃。”
秦姝落颔首:“见过两位大人。”
她偏头看向常一铭,“小常大人,好久不见。”
如今常一铭也在刑部任职。
常一铭听见她这么唤自己,忙道:“不敢不敢。”他父亲在刑部任职,自己也在刑部,是以对秦敬方的案子还是知晓一些内情的。
听闻当日秦敬方是被人追杀才导致逃入深山,而且仵作验尸之时,还说大人生前还被人逼着吸食大烟,那可是极其下作的玩意儿,只怕正是因为此物,他躲入深山之后,才烟瘾发作,出现幻觉,最后失足跌下山崖……形成意外之死。
而如今,西南盐案彻查受阻,秦大人拼命彻查出来的证据也不见了,短时间内只怕再无人能动弹西南总督等人。朝廷的赋税恐怕还是收不抵支……
太子也不允许任何人谈论此事……
常一铭在心底喟叹一声,这都什么事啊。
他这般见外拘束,秦姝落也不觉意外,如今秦家本就是落败之家,撇清干系是应当的。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沈陵川的手,上面的旧伤瞧着是要消散不少,秦姝落莞尔,“沈大人近来可好?”
沈陵川不自觉地将手藏在身后,垂首回道:“臣一切都好。”
秦姝落轻笑一声,那便够了,只见她就欲放下帘子,又听人问道:“太子妃,这是要……”
秦姝落挑眉,“明阳公主相邀,自是要见见的。”
话落,沈陵川的眉头紧皱起来,他看着秦姝落,眸中不由得带了些担忧,可自己却又没有任何能担忧的资格,唇瓣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秦姝落颔首,放下帘子,“本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恭送太子妃。”沈常二人回道,而后看着马车驶紧宫里。
常一铭收回目光,正准备同沈陵川一道离开,不想他却忽然追着那马车又回宫里了。
他忙问道:“哎,你干嘛去?”
沈陵川敷衍道:“我还有些朝事未回禀,你先回去吧。”
常一铭满脸不解。
朝阳宫,殿宇巍峨森严,里面的陈设奢华又精致。
秦姝落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只见不止是明阳公主在此,竟连皇后和李秀莲都在场。
瞧着倒像是鸿门宴。
秦姝落看着众人,厚实的鞋底落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往前,步伐又沉又缓。
然后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
偏还不等她二人开口,一旁的青铜就厉声喝道:“还不跪下!”
秦姝落看向她,眼眸阴冷,“本宫为何要跪?”
青铜细数她的罪责:“你明知太子殿下身受重伤,却故意熬制海贝汤,让他旧伤复发,伤口痛痒难耐,难道不是故意谋害太子!”
“你对太子府中之事倒是了解得颇为清楚?”秦姝落讽道。
青铜避而不答,“既是有罪,还不认错?”
秦姝落嗤笑道:“我何罪之有?你既是清楚太子府发生的一切事情,自当知道,本宫是好心好意为太子熬制汤药,有意与太子重修旧好,太子也不曾责怪本宫。”
“他不怪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不管!”萧沅气急道,“你这样的女人,从前我还不知你竟是如此恶毒!太子为了救你,亲自踏入火场,你居然还害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公主这说的哪里话。”
良心?她要是没有良心,萧洵此刻就该见阎王了。
“本宫对太子,一片赤诚,日月可鉴。”
“你还好意思说!”萧沅瞧着她这般不在意的模样,气得恨不得上手打她。
“好了,明阳,咱们是来问正事的。”皇后轻咳一声提醒道。
明阳公主这才将自己扬起来的胳膊又狠狠收回。
然后又叫人拿出一个黑匣子,扔到她面前,问道:“里面的东西呢,是不是你拿了!”
秦姝落看着那匣子,眼眸一瞬间冷若二月寒潭,冰冷刺骨。
只消有心人看上一眼,便知,这黑匣子与那日秦家二老下葬时,秦姝落放置的盒子一模一样。
而它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
换句话说,秦家二老的坟被人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