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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2 章 玫瑰经

暴雪缺席,气温转暖,墓地上仍有雪化的痕迹,但这不影响人们穿着厚厚的加绒雨靴前来送行。

曾经是前线的地方,现在已成为后方。

一般来说,走政教合一的路线,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古往今来,多的是国家使用宗教作为统治工具,光是古地球的宗教战争,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远的来说有十字军东征,近的来说有巴以问题。

即便到了星际时代,人类征服殖民星球也不忘喊一声“上帝保佑”。

马克思他老人家说过,宗教是人民的鸦.片。

这说明说明?说明社会越乱,越需要吸食宗教。

从这个角度看,政府破产,社会大乱的牛牛国总理,确实走了一步“好棋”。

白翎尚且不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电子神教”和之前的“电子佛”有什么关系,他接过场内发放的小册子,扫了眼,讶异道:

“Cyber Angel helps you……赛博天使帮帮你。还真不是电子佛。”

“其实都一样啦。”小AI凑过来瞧,有感而发:

“天使,佛,宗教,软件,全都不过是一个精神载体,没有根本区别。对于AI数据库而言,造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通过统计数据,然后定制出最适合的神,编写成人人喜爱的教义,缝合人类历史来统治人类。主人说,这叫量身定制的骗局。”

这也算是一种文化入侵。

白翎想到一个问题:“帝国会不会也被入侵?”

AI思索:“按我的计算,如果主控系统运行正常的话,应该是不会的。帝国现有的监控系统——‘忒弥斯’有着强大的防火墙,足以抵挡大规模的数据入侵。嗯,虽然不稳定,但是强大。”

“不稳定?”

不过……

白翎想到了什么,轻微蹙起眉,迷惑地看向旁边落座的人鱼。

全帝国只有皇帝本人不用佩戴禁制环。

这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彰显身份特殊吗?可这条鱼连电击脚镣都能戴,怎么会在意被一个系统束缚呢?

——应该是怕被窃取信息。

想来想去,白翎觉得这个原因最合理。

·

会议礼堂广阔,精细复刻了天体运行动态的穹顶造价不菲。按照星际盟目前现有国家,标注着17枚荧光名称,但除此之外,在穹顶较远的一片深蓝色虚拟布景里,还静静旋转着一颗蔚蓝色星球。

那正是人类发源地,地球母星。

当然,在座的代表团里并没有地球,把它放上,也只是略表一下尊敬。

就好像子孙争家产的时候,总要把父母的牌位放旁边一样。

有敬意,但不多。

据说,地球人类在核毁灭之前,已经在这项技术上有了重大突破,能够完全剥离脑波,存储到硬盘中,使人在精神上永远不死。

但核毁灭后,这项技术却彻底消失,变得不可考。

400年后,变异人类在当前星系扎根,期间也有不少大学实验室试图还原这一灵魂剥离术,但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不在于“剥离”,而在于“保存”。

人类大脑所接收到的记忆信息是极其庞大的。如果把一段1小时的视频比作一本书,那么人类的脑信息就是全世界电子图书馆的总和。

想要将这么大的信息量完整,精确,清晰,且顺序正确地提取出来,无疑是一项成功率无限接近于0 的工作。

恐怕只有大自然的神之手,才能造成这样的巧合。

各国首脑轮番上台发言,论资排辈,白翎当然排倒数第一。

谁让他是实习生呢?

不过坐在最后一排,他反而看到了俩熟人——之前的珊瑚和摄影师。这两人作为特约媒体人员出席,见到白翎朝他俩打招呼,也相当激动。

摄影师拿出昨日拍的照片给白翎看,感叹着:

“我原以为再也拍不出更好的照片了,直到抓拍到你给画作贴止血贴。等我们弄好文案,就把它发表!我都联系好编辑了,就发在《星际时代周刊》上,最有权威的那本!”

以19岁的年纪登上《星际时代周刊》,当然是一项殊荣。

但摄影师话音刚落,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上头个什么劲儿?这么大的事,按规矩不得正正经经发个知会函,求个授权才行。他怎么就当别人面,把事情定下来了?太不尊重人了……

摄影师都准备诚恳道歉了,却听到白翎笑了笑,认真地说:

“那麻烦你们了。如果回头写好标题和文案,也知会我们一声,我们有平台,也想借你们的风宣传一下。”

这话说得敞亮又大度。

摄影师一下子好感拉满,狠拍一把助理的肩膀,严肃嘱咐:“听到没,文案要好好写,必不能辜负白司令的期望。”

压力给到珊瑚这边。珊瑚心里也是捏着气性的,往小了说,这是《时代周刊》的配图文章,往大了说,这对他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出名机会。他当然要绞尽脑汁,总结白司令和伊苏帕莱索那张画的意义,把标题写得利利亮亮,出众又响亮。

但写什么呢……

按照他的文字功底,脑子里已经有了五六个备选项,可是每一个单独拎出来,好像都达不到他想要的感觉。

珊瑚又陷入了选择困难症,自己找个角落琢磨去了。

这时台上换人,轮到那个牛牛国领导上去了。搞政教合一的,画风自然与众不同,之前场中发小册子已经令人侧目,现在居然披着袍子上台。不知道的还以为走错了会场,这不是星际盟,而是梵蒂冈大教堂的加冕室。

珊瑚看不惯,暗骂一声:“神棍。”

他们老帝国正十字旗的,就看不起这种政治表演家。自己国家的人民天天水深火热,他不管,倒还拉个架子装起教皇来了。

来星际盟也不是想好好寻求帮助的,就是伸手要钱,去威胁,去要饭,去道德绑架。看谁是大冤种,就猩猩式伸手,“给钱。”

人家说法国有法棍,律师界有讼棍,这不,星际联盟也有大神棍。

珊瑚翻白眼,这都在联大上公开传教了,要是再来个联大求婚的,他都不奇怪了。

仔细一听,那教义更是惊世骇俗——“……不瞒诸位,我此番代表偶蹄目共和国来,是想为大家展示我们最新的科技发现!相信我,它足以改变世界!”

卡特勾勾手,让助手换幻灯片,接着提高嗓音,自信说:

“各位,我们已经攻克了人类不能永生的难题——变成电子灵魂!我知道你们有疑问,并且会用现有的实验数据反驳我,说这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我想提到的并不是自然条件下的概率,而是人工手段。”

“没错,”他压低眉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我们的电子神职人员,已经完成‘人工剥离脑精神波’ 的实验,且技术成熟,记忆覆盖率可达99.8%以上。”

众人哗然。

他们震惊的不是“灵魂剥离术”,而是记忆覆盖率。

实际上,脑精神波的研究早已不是什么新鲜领域。早在21世纪,人工智能刚开始飞跃式发展,科学家便能识别脑神经信号,利用AI还原眼部所看到的画面,将大脑信号转换为视频图像更是老生常谈的实验,到了21世纪中叶,相关的学术顶刊都发表了一大堆。

因而,电子灵魂理论上是存在的。只不过迄今为止,有记载的成功例子都发生于严重的车祸,碰撞,爆炸,等环境中。

也就是说,要通过自然手段剥离灵魂,至少要满足两个基本条件——

一,必须是意外死亡,不能是自杀,也不能是病死。一切能提前感知到自己死亡的不行。

亡者必须在死前充满希望,比如刚经历过幸福,或者正要去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事。这样一来,在真正死亡的那一刻,亡者的大脑才会迸发出比以往强10000倍的精神波,用以存储记忆。

通俗来说,这叫“强烈的求生欲”。

这根本说不通啊!

台上声音继续:“这个技术发展到最后,可以和虫洞结合起来。只要把脑波压缩,通过虫洞小型化技术送回过去,就能真正实现科幻小说中的穿越时空。”

“这就是科学意义上的‘后悔药’!”

是谁?给他绝望的人生,喂了后悔药?

“……愿你来世羽毛丰满,展翅再飞。”

合上书,神父完成任务,赶往下一场祭祷。

这时,他被棺材铺老板叫住。

那个腼腆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黑,从人群里挤出来,扶着要掉不掉的帽子,后面跟着他活泼的妻子。

“神父阁下,请留步,”老板戴正了帽子,解释来意,“我想跟你打听个人,不知道你这些天在各个墓地走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他的墓碑。”

面对神父询问的表情,缝叶莺老板娘补充道:“就是那个爱喝酒的,酒囊,他在我们家预定了棺材。但他没有留下联系人,我们也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

缝叶莺声音低下来,没有说出那个残忍的词。

神父整天奔走,算是此地的消息通。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在葬礼上听到的各种传闻,恍然道:

“噢,他啊。他不在这。”

夫夫俩紧张地望着他,“那在哪块墓地?”

神父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他因为伤势过重,转运到第二所野战医院去了。”

……

野战医院靠近盐碱滩,病房自带澄亮的大窗户,能随时随地观赏海上高云,金色日冕。

啸卷的潮水拍打着岸堤,把飞穿在风中的海孬打湿,羽毛闪烁发亮。

走廊窗外,数十只海鸥穿越浪潮,迂回地向海岸线飞来。它们经过敌我扫描阵,一头扎进敞开的窗口,打开门走出来时,已经变成一群灰银发色长着雀斑的年轻人。

“咱们老大在哪?”

“ICU躺着呢。”

“听说那儿伙食很差。”

“没事,水手会喂他面包糠的。”

哥几个呱唧呱唧地来到加护病房,隔着玻璃兴奋挥手,脸上冒着不同程度的傻气,“老大,你的治疗舱是透明镭射流沙的诶。”

“傻批,这是治疗射线!”基德在里边骂。

好不容易赶走他们,基德脱力地躺回去。等他一觉睡饱,隔壁床已经换了新人。

基德侧耳听了会,这个正在嘱咐那人不要进食:

“刚换的人工肠胃,还要过一遍药水才能用,今天就不给你放饭了。还有,我们已经取了你的细胞,准备培植新的消化器官,最迟半年,你就能恢复如初。”

换器官,这确实是大手术。

隔壁的男人说:“谢谢。我的医保卡号码是……”

这个:“账挂在白司令名下。”

酒囊在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隔壁的挡板墙摇下来,他的病友正望着他。

他刚做了一场大手术,把原先的外置人工肠胃换掉,换成了价格十倍以上的内置仿真器官。现在,他需要经过一周的抗排斥治疗,适应这套新的高价器官。之后再为肉质器官的移植做准备。

这段时间不可以吃饭。他本应该因为饥饿而虚弱,可看了一会窗前的风景,却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连隔壁床找他聊天,他都有一搭没一搭回着。

“……你是酒囊?哈哈哈,”基德大笑,“我以前有个外号叫饭袋。可惜现在吃不动了,我得了癌症。”

“你得了癌症?”酒囊微愣着直起身体。他再次打量海鸥,对方看不出半点病气。

基德耸耸肩,“是啊,之前都到晚期了,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酒囊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等到中午,探视时间到了,温文和气的年轻人带着一条小狗来找他。水手把饭放在桌上,边喂饭边轻声埋怨着:

“您不可以挑食噢,医生说了,得多吃蔬菜。还有炸薯条那种东西,治疗这两天就不要吃了,否则我会担心的。”

“好吧好吧。”基德难得好脾气,依了他。

走廊外人来人往,比之前热闹,酒囊在床上坐不住,也下来慢吞吞地走动。

这里的医疗水平比想象中好,手术后轻微活动并不算什么难事。

基德看到他病号服袖口露出的禁制环,挑眉问:“你老公死了?”

“嗯。”

“怎么死的?”

酒囊回答得简略但全面:“他吃软饭,骗我,趁我驻派在外面出轨,后来又拿我的积蓄去倒了,暴打我,被我反杀了。”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错,他多说了两句:“律师说,我是自卫,按照帝国omega保护法,可以判无罪。”

“但他们修改了我的判决结果,把我送到了其他地方……”

无视法规,礼乐崩坏。

帝国早就在无人在意的时候,从根子烂透了。

如果不是杀夫,他应该会被上级下令,作为舰船指挥官,参与那次金井的剿匪任务。

他与海鸥,在立场上本应该是敌对关系。

现在却阴差阳错,被白翎安排着,睡在同一间高级病房里。

阶级不同,立场不同,但都是白翎的“朋友”。

酒囊忽然感觉到喉咙干涩,之前拥堵的气息,一股脑顺着喉间冲上鼻腔。他连忙低下头,逆着光走到卫生间里,消毒水的味道有点辣眼,他揉了揉眼皮,将后背慢慢靠向白色的浴柜,体重交托过去。

野战医院空间有限,将领级别的病房也不过是设施全一些,地方大一点。但比起酒囊之前在条件简陋的小医院住的通铺,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好了点。

他甚至有自己的洗漱柜,里面放着他的私人用品。

除了这里,还有外面柜子里的。

酒囊根本想象不出,那个瘸子是怎么在百忙之中,抽空让人去被炸掉半边的楼里找出他的旧东西,送过来。又是怎么擦掉灰洗干净,塞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并不是多么大的恩惠。

是悄无声息的。

但就让酒囊恍惚间觉得,他拿我当个人看。

军队是个抹消性格的地方,帝国的作风尤其如此。

鹰属omega参军人数多,看似光鲜亮丽,其实沉闷束缚。他们遵从,顺服,刻板,在战场上是冷硬的枪,在家要求做温顺的羊。

结婚是必要的。因为不论上司还是下属,都会用不同的理由来说服你,“匹配个alpha吧,这会让你的发情期更稳定。而且你经常出差,有个人守在家里,生活也会舒服一些。”

他们说,你是omega,有了配偶,才方便在外面行走发展事业。

其他同僚都是这么做的,他也同意了。匹配的结果不出意料,是个贵族阶级。

那时候他刚立功升职,看起来前途无量,甚至有人传闻他运气好的话搞不好会在二十年后接替金雕元帅的职位。

对于他的婚姻,其他人也很看好,“你是平民军官,他是贵族,你们强强联合,到时候你升职了,你丈夫家里也会对你有帮衬的。”

一切都是那么的按部就班。

他是军队的作战器物,是不需昂贵油脂保养的杀具。对于组织的相关需求,他似乎有必要去满足。

脱掉军装之后,也没有被当做人看待。

酒囊扶着墙慢慢蹲下,打开下面柜子,掏出一个不起眼小盒,从灰蒙蒙的纽扣片下面,抠出粘在底子上的铁片。

他把它揣进口袋,出去找件外套披上,漫无目的地走出去。

门滑开,走廊上的人奇形怪状。他们没有帝国军部那种一走进去就嗅得见的规整,没有向后梳起且一丝不苟的发型,更没有伪装与麻木。

受伤的士兵操着不同的口音,长着不同的面容,痛得龇牙咧嘴,有的开怀大笑。

大声哭,大声笑,每个人都活灵活现。

酒囊穿过他们中间,毫不起眼。

他们内部成分完全不同,有民兵,有佣兵,也有出身良好的中产,却没有分明的阶级体现。他们确实会向长官敬礼,但那是发自内心的尊重,闪亮发光的眼睛证明,他们做这一切心甘情愿。

酒囊想起自己多年前,在驻地和同伴聊过的天。

同伴说,一个士兵加入军队,就是把性命托付给长官。

“伙计,选一个好长官实在太重要了。”

合格的指挥官,可以降低死亡率,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决定着他麾下士兵的去向。

是憋屈的死,还是光荣的牺牲,士兵的荣辱取决于上级的决策。

酒囊问,要怎么区分好坏?

同伴狡黠地告诉他,看他的下属。

一个好的指挥官,他的每个部下都各自闪耀。

但如果跟错了长官,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所托非人。

混在人群里溜出医院,一缕风卷进领子的缝隙里,他紧了紧外套,沿着街边走去。

不过短短几天,雪已经化尽。

远方吹来的风里多了一抹生涩的土腥味,透着春季植物破土生长时特有的气味。

这条路通往公园,曾经紧闭的店门,现在都打开了。军队用它们充作临时的物资发放点,来排队的人们脸色红润,显然这两天吃得不错。

公园的流浪汉棚子早已被雪压塌,现在索性拆除,用板材搭建成简易的房屋。

人们在那里生活做饭,附近的土壤被柴火醺得热热的,围着锅灶长出一圈小花。来往抱着食物的居民,许多人胸前都别着这样的花。

走过公园,酒囊来到自己曾经租住的楼前。

这栋楼的大半部分被炸塌,留下一个巨大的弹坑。

但他莫名其妙地相信,不久之后两场春雨一荡,坑里也会长满野生的玫瑰,很小一朵,蔷薇科的,坚韧而有刺。

酒囊走一会感觉累了,有出租车停下来,问他要去哪。

“免费的,快上来吧。”

司机热情地拍着车门,并告诉他,现在全城的人都自发地开着车帮忙运送军队的志愿者。

他这辆也不例外,可以带他上前面看看。

酒囊坐上去,司机的车载收音机里响着帝国官方的新闻。

主播竭尽全力地痛斥着:“白翎和伊苏帕莱索,他们在犯下人类的滔天罪行,他们正在使用意识形态武器,欺骗你们!”

司机撇嘴:“我可不懂什么是意识形态武器,我只知道发下来的火腿面包香喷喷。”

一个左转弯,他打着方向盘,停在了城市新建的防御工事附近。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酒囊逆着风,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他脚步不受控制,眼睛盯住正前方构筑的高墙,连披在身上的外套掉了也没发现。

走过去时,就已经有人按着耳麦通报,因而他畅通无阻,一路来到了墙下,爬上了楼梯。

最后一层时,一只手递过来给他借力,酒囊抬起头,看到那个瘸子正朝自己笑:

“外套都跑掉了。”

说着,从他后面的下属手里捡起那件外套,掸了掸灰,顺手给他披上。

真是朋友的待遇。

站在城墙上面,并排有人越过白翎,过来跟他握手,“你好啊。”

是萨瓦二世元帅。

萨瓦握完,又转头跟白翎怀念地说:“他可是我直系学长,比我高六届,之前他回校时我还代表学生去接待来着。”

白翎对酒囊笑道:“你在这里也有熟人了。”

空心的躯壳,被填满了。

他像绿野仙踪的铁皮人,从奥兹法师那里得到一颗心脏,火热的炉膛跳动着,带动血液冲刷着四肢手脚。他下意识想捂住乱晃的人工肠胃,却无意中抱紧自己。

原来,破裂的肚皮已经缝上,所有不堪,泼洒,屈辱的痕迹都被摘除,随着细密紧缝的皮肉一起,安稳地归于原处。

朋友,熟人。

在经历过亲人,上司,和所谓配偶的背叛和厌弃后,他是否还能经受起这场豪赌。

酒囊想犹豫一下,但他看清楚身在的位置,就知道自己已经来对了地方。

“——噗通。”

轻巧一声响,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向前挥臂,用尽全力扔了出去。那枚曾经象征着他前半生军旅身份的狗牌,在橘黄色的天空下划过一道亮色弧线,最终落入大海。

海浪涌起,一瞬间将军牌抛起,路过的飞孬瞥见它上面的信息。

【姓名:Sius西武司

代号:大鵟,豪豹

军职:帝国第一军团少将

联系上司:金雕】

·

战争仍在继续,考虑到因地制宜作战的问题,白翎决定将之前幽灵军团的人应收尽收,挑选可用的民兵重新编队。

“至于番号,就沿用之前那小子的怎么样?”白翎思考着说,“301,这颗星球的邮编,军队番号也是星球编号,好像也不错。”

“很合适。”郁沉赞同。

既然要重新编队,肯定还要任命新的军团总指挥长。这个职位至关重要,需要经验丰富,管理能力强,最好还是有驻派下属星球经历的军官。

当问及人选时,白翎淡定地说,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

军队里制作狗牌,又是新一轮写联系人。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天气晴好,一位老顾客造访了棺材铺。

穿着军装,手指上别着真的牛皮酒囊的鹰,走进店里站定。

“老板,我要取消订单。”

老板匆忙从后边跑出来,看到来人先是一愣,脸上皱纹随着笑意逐条展开,“是你”,他边擦手边招呼,“还是没找到联系人吗?”

西武司掀开硬挺的军帽,露出一双金棕色眼睛。

鵟的眉骨低峻,面容压迫感强,但他圆溜的瞳仁却削弱了这一感觉,变得灵动有神。

“不,我有新联系人,不需要棺材了。”

老板高兴地把订金退给他。

之后有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这只鹰。直到半个月后,战争临近结束,公爵的老窝被抄,他才在海藻餐馆吃饭时听闻一二。

听说,西武司领导了总督府的围剿工作。

他们冲进去时,海鳗公爵被他一脚踹倒,一抬头,就是鹰向下的枪口。

海鳗公爵连忙求饶:“别杀我……对了,我认得你!你是哪个团的来着,好歹你之前在斗兽场没被狮子吃掉,还是我去跟剑鱼求的情。我说,让这小子再活一阵,还记得吗——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西武司拉开保险栓,冷笑着吐口水,“临死之前,你们是应该记清我是谁。”

“什么?”海鳗公爵大惊失色。

西武司冰冷地向下蔑视,“记清楚,我是野星301军团空军少将,30分钟前全歼总督府1478人——”

砰一下就把公爵脑袋打开花,血花崩了他一脸。

用敌人的鲜血沐发,来洗刷他的耻辱。

用恶人的脏血,灌溉我们的田地。

公爵的脑壳砸在地上,等待已久的苍蝇扑上去,畅快地吮食他的身体。

这样的场景或许骇人,但当他们从公爵的老巢抄出上百吨黄金,无人不为他的死唾骂叫好。

这笔巨额财富则在全星球民众的支持下,充进了野星的账户,用于战后重建和其他一切事宜。

有趣的是,白翎也收到了一份私人礼物。

他等着郁沉回来拆。

·

战事收尾,由于受伤民众太多,野战医院的床位紧张,白翎索性把自己的办公室也让出去,充当病房。

他和郁沉则住到了居民家里,借住一阵子。

人鱼最近也没闲着。

他身兼数职,还被赋予了新身份。

起因是前些天作战时,有个当地的民兵受了重伤。他有信仰,在弥留之际想求神父送他一程。

然而那位见习神父并不在场,他早就因为参加的葬礼太多,累得回家瘫倒。

在这种时候,一群人绝望地喊,“有没有神父?会念祷词的也行!快来一个!”一边按住吐血的士兵。

伊法斯正好在附近,听到声音便过去了。

他俯下身,抓住那位伤员满是血的手,半阖着眸,神情庄重地为他念诵《玫瑰圣母经》。

“我将这殉道者托付于你,仁慈之母;我求你提供庇护之所,永援之母……”

念调流畅,庄严,希伯来语的发音古老低沉而陌生,温温沉沉地在硝烟淀落的战场弥散。

白翎不信神,也并不懂这些经文,但他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地围上来,站在那里安静听完。

心绪很平静。

他想起前世,如果知道自己会死,说不定也会提前找位牧师,口头上送自己一程。

收队回去的时候,他和郁沉走在一起,闲聊时随口说,“没想到你念悼亡词还挺熟练的。”

郁沉站在尸体和废墟旁,看着他,“我送过人。”

“谁啊?”白翎下意识问。

他本来在笑,忽然对上郁沉深深的眼神,那眼底蕴藏许多情绪,仿佛凝练了一生。

乌利尔愣了下,没料到他的回答这么果断。

“让他走吧。”郁沉默然一会,挂断了通讯。

他缓步走下台阶,肌理分明的长腿没入冰冷池水,明暗交界的光线给他的五官笼上一层阴翳。

不论谁都可以……

他反复嚼磨着这几个字。

宁可去大街上捡劣质货,也不愿意回来跟他张个口。

倔脾气的流浪野狗,想跟在别人脚边乞食……真该把人抓回来按到池子里,狠狠清洗干净,从里到外,喂到干呕为止——

门口冒出两点红光,AI悄无声息滑进来:“您有吩咐?”

郁沉思绪被打断,嗓音冷淡,在浴池高耸的穹顶回响:

“取我的血,制作信息素提取液。”

“您稍等,我去楼上取针管和量筒下来。”

AI走后,这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人鱼向后靠在大理石池壁,起伏精健的腰背抵着破碎的冰渣,池水很冷,在没有开加热棒的情况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习惯用低温刺激大脑清醒。

但这一次,他心里的躁郁没有减轻半分。

刚才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似乎对长久以来守护的东西,发酵出了变质的感情——

这三天里,郁沉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人们对伊苏帕莱索的厌恶,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控制欲强得恐怖。

人鱼的脑波可以融入网络信号,当他从18岁登基开始,发现自己坐在寝宫就能严密监视整个帝国,野心便膨胀得无边无际。

大地化为他的身体,摄像头变成他的眼睛。

伊苏帕莱索无处不在。

于是,他窥见了许多不堪的事实。在社会的缝隙里,仍旧污水横流,连拨给学生买牛奶的款项,都能被官僚层层剥削,吞噬干净。

那时候的皇帝很年轻,还有一些天真和直莽。

他信不过那些人,就自己连接机器人去发牛奶。

奶车驶过每一座城市,滑过每一条小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国家,他这么干了九十年。

他亲爱的孩子们,为着他们,他可以日以继夜地工作。

人鱼把自己当成精密运作的机器,不过,他的人生中,也出现过bug……

可爱小bug。

月底核算账目时,总是对不上账,某个固定时间段会多发几份奶。人鱼怀疑程序出了问题,便沉入意识观察。

机器人:“我确信你早上来过三次了,戴着同一条围巾。”

幼鸟:“我只有一条围巾,所以我换了三种不同的系法。”

机器人:“可是我认出你了。”

幼鸟脱下外套顶在头上:“这样还认得出吗?”

机器人:“认不出了,你要多少奶?”

就这样,被一只灰绒团子幼鸟,卡了bug。

人鱼置之一笑,纵容了这种错率。

他喜欢这些小鸟们,奶车放的歌也是他亲自编写。像是街边卖冰淇淋的小车,吸引放学的雀雀,幼鸟们一听到,就会背着书包飞快跑过来,期待地趴在他的窗口,仿佛翘起了尾羽。

那是比往广场上撒面包糠被鸽子群围住,还愉快的滋味。

直到某一天……

有人发帖义愤填膺,说自己好奇就拆开一架机器人,发现里面有监视程序。紧接着,成群结队的人,整天在街上拦着孩子们,让把领到的牛奶丢掉,口口声声牛奶里放了激素,会让孩子提前发育。

家长们人心惶惶,不敢再让孩子们靠近奶车。

只有bug幼鸟,每天准时去奶站报道。

“什么?可以快快长大?再给我来一碗。”幼鸟一小只干三大碗,还会昂着头问:

“你明天还会来吗?”

机器人:“宝贝晚安,不见不散。”

到了每年的感恩节,按照鸟界习俗,没成年的幼鸟会给父母跳求奶舞,表示感激和亲近。

幼鸟很害羞,躲在大树后面偷偷朝他跳。

机器人:“你为什么不过来?”

幼鸟低着小脑袋,不肯过去:“我跳得不标准。”

机器人:“这有什么关系?”

幼鸟抿起嘴唇,一下一下踢着树下的小石子:“……皇帝在监视我们,对吗?我跳得不太好,他看到了会不会介意啊。”

机器人似乎停摆了一秒,忽然换上和以往都不同的低醇音调:

“不会,我很喜欢,谢谢宝贝。”

幼鸟一下子抬起头,杏眼里有了光:“感、感恩节快乐!”

结结巴巴说完,一溜烟跑了。

把奶车当成父母,是很令人心疼的事。人鱼调整了程序,让bug小鸟可以无限次喝到牛奶,领到糖果。

每到傍晚,幼鸟都会背着小书包,追着奶车跑。

每停一站,每喝一杯牛奶,机器人都会不厌其烦地说:“宝贝晚安”。

晚安,晚安,宝贝晚安……

幼鸟反复去听这句话,听好了,他才抹抹眼泪,默默踩着夜色回去。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眨着泪花,转头又跑回去问:“你明天还会来吗?一定要来啊。”

希望你来,希望明天还能见到您。

就是这样的约定,让人鱼枯泽的心又跳动起来。

那时候帝国已然日落西山,财政匮乏,政界联手向皇帝施压要求砍掉每日庞大的牛奶开支。

“根本没有人去奶站喝奶,陛下别执迷不悟,没有人在乎的。”

可是人鱼知道,有一只小鸟在乎,他亲爱的小bug,每天都用纸巾帮他擦干净脏污的车窗,向他确认一遍约定。

——哪怕只有一只幼鸟在乎,我都会继续做下去。

人鱼如他们所愿,取消这项庞大的财政支出,转而用自己的私人资金,继续坚持了五年。

一天天,一年年。

我与幼鸟,犹如在时代的尾声,相互等待的人。

宝贝晚安,宝贝……

再见。

·

雪花落在他肩头的铜扣,渐渐聚成一小窝,白翎穿过广场,不由自主在这里放慢脚步。

这是童年的幼鸟,唯一会被喂饱饭的地方。

之后多年,他经常流连于这座广场上,可是再也找不回当年那种幸福的饱腹感……

白翎不自觉走到广场中央,抬头仰望着左手提灯,右手持剑挥指的巨型雕塑。

奶车经常停在这座雕塑脚下。

有时候,他会嘲讽自己对这些玩意的条件反射。看到雕塑想到奶,看到奶就想起曾经被爱过,巴普洛夫的鸟似的……

“它很美,不是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白翎转过身,以他的身高得视线稍微下移,才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腰椎佝偻的老人。

老人朝他微笑时,皱纹拥挤在唇边:“很少有年轻人会停下来仔细观望雕塑,他们大多数会匆匆走掉。”

白翎看他衣着朴素却干净,不像是流浪者,再瞥见他手里抱着的募捐箱,顿时了然。

应该是雕像的管理员。

老管理员提议道:“如果你愿意请我喝一杯2星币的热咖啡,我可以给你讲讲这雕塑的故事。”

白翎怔忪了下,正要说什么,老管理员似乎怕他拒绝,又赶紧低声补充:

“不是非要喝,哈哈,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白翎清浅笑了笑,请他去广场边上的小咖啡馆。老管理员却执意不肯坐下,点了最便宜的咖啡,端着泡沫纸杯,眼眶被北风吹得通红:

“我们去雕塑脚下坐,那里有块背风的拐角,也很暖和。”

白翎当然知道那里。

他上辈子在广场流浪时,就在那儿的拐角窝窝搭了个小小的帐篷,在雕塑的钢铁衣袍底下遮风避雨。

白翎曾经猜想过,这种三面围挡的设计是不是有意为之,就像给树梢挂人工鸟巢,给流浪狗出没的地方放纸箱。

“当然,”老管理员兴致高昂地讲着,“设计的时候就有考虑到这一点,路人避雨啊,小动物过冬之类的。别看它现在灰扑扑的,被酸雨侵蚀得看不清脸,以前可是首都星的地标呢。”

不过这座雕塑确实很有来头。

它名为《Motherland》,可以叫它故土,或者祖国母亲,或者用那些经常在雕塑上涂涂画画的街溜子的称呼,叫它“伪神”。

由于是老帝国纪念的献礼,它曾被载入史册。

从建造起,雕塑上一直点着长明灯,即便在大停电时期,它也有单独的供电系统,且只有在这时候,它才会成为整个首都的聚焦。

白翎被勾起了些许回忆,淡淡笑着说:

“它确实很大,周围装了许多射灯,在夜里看起来总是亮堂堂的。我小时候总会把它当做灯塔,晚上玩得太晚,回去的时候天黑害怕,但感觉只要一路屏住呼吸跑到雕像下面,就安全了。”

但这座雕塑,在他发起革命的第二年,就被暴君炸毁了。

那是白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战争杀死他家人的感觉。

“年轻人,你是首都人?”管理员忽然问。

“也不算,我在这里没有房产。”白翎如实道。

老管理员感叹着:“没有家是吗,我也没有,我打算看着雕塑老死得了……”

他举起泡沫杯,一饮而尽,随即捏碎了杯子扔到满溢的垃圾堆上,脸上有些坚毅,又仿佛喝醉似的酡红,说道:

“为感谢你的咖啡,我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关于这雕塑的原型是谁。”

白翎心头莫名一颤,心跳突然开始加快,“是谁?”

老管理员背着风,粗糙的手指拢到嘴边,放低声音:“是老皇帝,知道么?伊苏帕莱索……我年轻时候见过他一面,惊为天人啊,跪在地上的时候就只抬头看了一眼,五十年了,这辈子到老都忘不掉。”

“后来我疯疯癫癫了一整年,人家都传是老皇帝太丑,我被吓着了。”

“其实啊,我是因为陛下的气势和美——”

白翎忽然颤着声说:“请别再说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牙尖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失血苍白:“……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管理员惊讶地望着白翎远去。

白翎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雕塑的侧脸。

因为……

那实在是太过熟悉的轮廓。

熟悉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依恋,眷念,热望,都从此而来,又回归而去。

提灯的雕塑。

提灯的人鱼。

从初见的熟悉感,再到分化夜的失态,还有他对那人仿佛沉淀多年的依赖感……全都是从他儿时绵延至今的投射。

原来,旧时代的光阴从未逝去,一直行走在他身边。

白翎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像是胸口破了大洞,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声嘶力竭大喊:

“——伊苏帕莱索!”

·

“您的alpha超浓醇信息素已经提取完毕了。按照您的要求,做足了半年的量,超浓缩倍率,只要一滴就够缓解一个星期的omega成瘾反应。”

AI一边展示给主人展示自己优秀的提纯技术,一边暗戳戳咋舌。

主人不愧是主人,和仿真小鸟玩游戏,道具都准备这么齐全。

——沉浸式养鸟。

为此,AI也相应准备了一份高逼真使用说明书,翻开读道:

“需要提起注意的是,该浓缩液一定,禁止,坚决不可以和人工A性素混用,否则就会,噗噜噜噜噜噜——产生一整包曼妥思扔进可乐里的喷发效果哦。”

正巧,机械小鸟本人也上门了。

AI高兴地去开门,却摄像头一花,对方第一次没有和它打招呼,而是眼眶血红气息激烈地越过它大步闯进去。

AI自带的警报器哔哔作响,赶紧滑着小短轮跟上去。

机械小鸟人长得高挑,腿也很长,AI根本追不上。只能看见机械鸟一把猛得推开浴池沉重的大门,站在门边,整个人脊背绷得笔直,胸膛剧烈起伏,不断压抑地喘着粗气。

仿佛拉紧了一根弦,随时会崩溃。

郁沉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酸涩信息素,转过淡寡如水的眼眸,“你来得正好,应对你成瘾的提取液已经准备好了,是足够你用半年的量。”

AI适时把满满当当的透明试管递上去。

“半年的量……”白翎在激喘间溢出一丝嘶哑,像是质问,更像在颤声冷笑:“……打发流浪狗走之前得把饭盆装满,是吧?”

郁沉敏锐察觉到他情绪反常,正要询问——

白翎一把夺过试管,当着郁沉的面,昂头一口全竖了,一滴不剩。

接着,他抬头对郁沉磨牙冷笑,拿了一颗人工A性素塞进颤抖的牙间。

AI直接傻了:“……他都喝了!!一口闷啊!还吃A性素!”

郁沉震惊失色,瞬间从池子里站起来,根本没料到他的小鸟能这么疯!

给提取液是为了戒断。

小鸟反向操作,直接十倍加重成瘾。

白翎脖颈突起淡青色的脉络,下颌线条绷得要断了似的,他把玻璃管狠狠摔到地上,义肢踏上去碾得粉碎!

他被愤怒与悲怆逼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冷酷到可怕:“我不会放过你的,今晚你也别放过我,看看明早谁能走出这道门!”

说完,白翎一脚踹锁了门。

我与我毁灭的故国……

今晚要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郁沉听到他在梦里哼唧。

一会乐,一会郁闷的。

还嘀咕着还我的鸽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翎这几天抄家抄得爽,夜里就做梦天上掉鸽子。白的,黑的,花的,信鸽,赛鸽……把隼隼堆进鸽子山里!

他一边跑一边捡,怀里都抱不下。

捡到尽头跑进了机器人仓库,进去就被怪物扑倒……过程中还有奶车递牛奶。

属于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进行一个梦核的大乱炖。

质朴又荒诞。

郁沉看他在怀里乱扭,像在赛跑,又抬起胳膊一副受到侵害妄图飞走的样子。无奈地把人搂手指锢住,额头贴上他的,准备悄声安抚一下。

驱赶噩梦。

顺便看看宝贝在做什么梦,动静这么大。

精神丝探进去一看——宝贝被超大型牛奶瓶子干了。

郁沉:?!

确实是连他都要说一声“好怪”的地步。

追着毫无逻辑的梦境往前走,郁沉跟在隼崽后面,走进一座长满玫瑰的花园。

隼崽在一尊面容悲悯的七苦圣母像前停下。

郁沉抬头一看,那圣母长着他的脸,头顶戴着光环站在圣坛上,脚下堆着一圈奶瓶,牌子写着“全脂奶圣母,投0.5元可以亮灯一次。”

火红的玫瑰是我们的墓碑。

第 203 章 小孬汤

推开窗户,青草香扑面而来,糠虾太太舒服地换着气。

暖风刮了一整夜,早起时已来到春季。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厨房烧水准备早餐,却听到门房响动。伸头看,白翎刚晨跑回来,走进门正好和她打了个招呼。

停燃气了。

白翎想起什么,拿出终端看了眼上报的消息,恍然道:“有一截能源管道之前被炸,今天他们把这片都停了,抢修管道。应该晚上就能修好。”

糠虾太太懊恼地嘟囔:“看来今天没法喝茶了。”

小厨房停工,糠虾太太出门领面包,于是白翎理直气壮地回到屋里,再睡半小时回笼觉。

脱衣服上床,掀开被子。他最喜欢把微凉的爪子塞进人鱼的热被窝,听着冷血动物因为骤然的温差在睡梦中皱眉嘀咕,“小混蛋……”,再下意识收紧手臂,把他拽进窝里,用昨夜的余温焐着。

完全想象不到,这个权势滔天的alpha,才是更贪睡的那个。

或许因为他是鱼,会冬眠?

白翎趴在他身上,附耳轻声,“你今天还出去吗?”

“……不出去,”眼皮睁开,是一层非人的白色瞬膜,眼膜收起,才露出竖瞳绿眼,“嗓子哑了,他们特许我休息一天。”

说完,人鱼转了转眼珠,意味不明,“你有安排?”

白翎否认:“没有。”

“那为什么问?”

随手揭开领子,瞟一眼,“我只是想确认还能在你胸肌上趴多久。”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鱼一把攥住,因为运动而肾上腺素活跃的身体被困在雄性胸膛与床垫之间。

郁沉低头端详,明明白白地在这只孬眼里看到了兴奋,他了然,无声笑了一笑,俯身在孬颈侧轻嗅,“门锁了吗?”

白翎手臂勾住他脖子,拉下,“锁了。”

“吃早饭了吗?”

“还没。”

人鱼抬头,温柔地说,“我可不能让你空着肚子挨草。”

听起来很讲道理。

但白翎知道绝对不是那么回事。

刚才出去跑步,他节奏平稳而轻松,十公里只花三十分钟,监测手环界面跳出烟花,[恭喜您,体能上升6%!],成绩优秀。可惜这6%的存余拿到这里烧就显得杯水车薪——白翎被人鱼的手掌捂住嘴,防止隔壁走来走去的糠虾太太听到些许有伤风化的动静,他望着老旧的天花板,只感觉大腿抽筋,四肢躯体都汗津津地压进床单里,脑门出汗,被迫放空。

他喘得有些发抖,忍不住伸头看,上方,男人的睡袍系带开了,腹肌和人鱼线的运动趋势都指向他。于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薄薄的肌肉,有节奏性地隆起,平展,再隆起。

确实不是空着肚子。

喂得满满当当。

比起现在,之前那十公里的拉练仿佛成了准备运动。他崩溃,开始无声哀嚎,感觉被使用过度造成的乳酸正在大腿肌肉里积蓄,又酸又疼又爽。就这,那老混蛋还要加码,慢条斯理命令,“自己把腿抱好。”

但就像十公里晨跑会越跑越轻松,等越过运动生理学上的“极点”,内脏机能改善,氧气供应增加,神经中枢就会反馈上来一阵欣愉。等结束之后,他还侧躺着,软塌塌的,看着人鱼换衣时露出力量可观的手指腹,心里有些舒适的飘飘然。

真是……真是,有两分姿色……

郁沉听他咕哝一句,回头扬眉,“姿色?”

“……”萨瓦爬起来,顺边走,“没什么,夸你呢。”

房间小,转个身就能伸手把人箍住。郁沉视线下移,随意在他义肢根抹了一把,指腹磨了磨,胶黏。这就不认了?

“夸我什么了?再夸一遍。”人鱼温和道。

萨瓦被他摸得心猿意马,无处躲藏,身体和视线都乱飘,“……你不是听到了吗?”

人鱼轻描淡写:“我忘了。”

好一个忘了!你又不是记忆只有七秒的鱼!……哦,他就是鱼。

面对饶有兴致且耐心十足的老怪物,萨瓦只得闭起眼睛,丧权辱国地答:“夸您,干得好,干我干得特别特别好。”

人鱼放开他,从善如流地说:“谢谢评价,下次我会把这句话写进我的简历里,注明出处。”

萨瓦:“……?!!”

BAD!BAD!BAD!非常坏鱼!

郁沉看着他一副小鹰垮翅,咬牙切齿踢踢踏踏地进浴室,不禁笑了笑。

早起就很开心。

萨瓦在浴室逡巡一圈,台子上摆着他俩的洗护用品,泾渭分明——身为军人,萨瓦从不在这方面讲究,平时都是一瓶沐浴洗全身。

但那条人鱼对湿润度要求高,讲究得不得了,就算来体验生活,还是带了一堆瓶瓶罐罐,这是擦头发的,那是洗鳞片的,还有清洁鱼鳍的……

萨瓦搞不清每瓶的具体用途,只对价格记忆深刻。

这会,他挤了挤自己那瓶“军用薄荷味18合一沐浴露”,发现空了。

于是他随手拿一瓶人夫的,在浴室里朝郁沉喊,“我要用你那瓶价值一把二手米格M4机枪的沐浴香波了。”

郁沉在椅子转了个圈,失笑,“你的货币体系真特别。”

浴室里传来回响,“那当然,我还要用你昂贵昂贵可以买红外瞄准器的梳子。”

老天,他简直像个小机器人,军用小孬。

自带换算系统。好可爱。

“——随便用。”

语调轻扬地说完,准备开光脑查看邮件。开机界面屏幕反光,映出郁沉上勾的嘴角,心情太好,不想工作,只想进去骚扰孬。

强行平心静气一会,郁沉拿起杯子,准备出去泡杯热茶。

走到厨房却被糠虾太太告知,今天停燃气没有热水。

他第一反应是,孬洗的是冷水澡。

门房处,杂物间的小门被猛得拽开,白司令被抓住手腕一把带进去,门吱吱呀呀关上。接着一阵打架似的动静,不知道撞掉了哪个箱子,又踩到了哪个罐头,过了一会,优雅矜贵的D先生擦着被咬痛的嘴角出来,冷漠正直的白司令肿着手指昂头哼了一声,扭头开门,“白司令,早上好——”

卫兵精神气饱满的声音随着关门声渐消。

郁沉坐回餐厅,看到糠虾太太震惊的表情,微笑道,“见笑了。”

“你们……感情真好,”她真挚地加一句,“很和谐!契合度肯定很高吧?”

郁沉笑:“没有,刚及格而已。”

糠虾太太笑弯了眼睛,“所以是在培养感情,和种菜一样。”

细心关注,每日浇水。

理所当然地敲敲浴室门,把冰凉刺骨的花洒关掉,把孬拽过来用羊毛毯子裹住擦一擦,接着拿终端吩咐后勤弄热水过来。

裹在毯子里的隼还在朝他不爽,“都升温了,洗个冷水算什么。”

郁沉点了点孬的鼻尖,言语规训,“不可以,会感冒。”

后勤现烧水肯定来不及,最后索性喊了机甲过来。响尾蛇噔噔噔跑来,在窗子外探头探脑,“master,我来送热水!”

机甲冷凝舱存有净水,十分清洁,能达到饮用级别。

响尾蛇把水烧热,把自带的超长管道塞进浴室的天窗口。它还自己镶了个小零件上去,做成花洒的样子,方便萨瓦。

“master,你放心,我把楼守住了,不会有人看到窗户的。”响尾蛇清清冷冷的声音,一本正经阐述,“这是很干净的水,我净化过,您甚至能用它泡茶。”

墙壁很薄,隔壁就是客厅,因而洗澡时能隐隐约约听到,郁沉在和糠虾太太聊天。

人鱼有那种能力,只要他想,他能和世上所有人打好关系——关键是他不想。

萨瓦时不时听着,听他们说最近的物价,街坊间的八卦,还有早春的花盆里能种些什么蔬菜,比如菠菜,莴苣,马铃薯和一些能快速吃上的菜。

明明是平凡的一天。

却亲切而真实。

大鵟说他幸运,他的确如此,因为长期跋涉在战争泥潭里的人很容易失去感觉,以至于早起的每一天都是灰暗,紧绷且惊恐的。

但现在,他却被鲜明深刻的现实,长久地入侵着,浸润着。或许在他人看来这感觉十分古怪,可他确实需要这种入侵——

浴室门开,再随手关上,脚步声安稳且松弛,保持距离时就自报家门,“是我。”

萨瓦当然不可能认错他那把慵懒优雅不做作的嗓音。

拉开帘子,萨瓦微抿起唇,故意问,“套取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有?”

郁沉配合地故作思考,“嗯,隔壁邻居家下了两只小猫,这会蝴蝶效应地影响到我们的作战目标。”

萨瓦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浴室临街,糠虾家装了防窥玻璃,仿古的蒂芙尼彩窗款极具巧意,阳光斜角落到一层时,在浴室白瓷砖散射出万花筒一样的色彩。

那光正好照在对面,落在男人剪裁修身的衬衣,也照亮他手中捏着的小茶杯。

萨瓦诧异:“您拿茶杯干嘛?”

郁沉目光安抚地望着他,语气不失礼貌:“我来讨热水喝。”

萨瓦撇撇唇,揶揄,“我真想不通您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郁沉理直气壮地指出:“因为你没关门。”

好吧,这次算是共犯。

萨瓦知道他确实有每天早上喝热茶的习惯,便准备拿杯子,给他接一杯干净的。可能是见多了鱼发神经,现在完全不觉得在浴室喝茶有多诡异。却没想到,那条鱼慢条斯理,直接把茶杯抵过来从他胸口接水。

萨瓦被瓷杯贴得一惊:“!真是来喝茶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想使坏?”

郁沉优雅投茶包:“我有吗?”

萨瓦眯眼逼视他:“绝对有,你是不是在暗爽?”歪头瞧,“你看你还笑了。”

人鱼解释道:“昨晚我听你喃喃鸽子鸽子,还以为你在跟我点菜。”

萨瓦狐疑地看他一眼,怀疑这家伙偷偷看自己梦。

可他想了想,反正这个国家里在他面前没有隐私的又不止我一个,看就看呗,下次做梦点两个舰队,刷爆老头的卡!

想着舰队,嘴里的烤鸽子更香喷喷了。大快朵颐胃里被撑满的感觉超好,郁沉一向是早餐豪华派,萨瓦总是吃得嗦子鼓鼓得出门。

走之前,萨瓦故意跨过来,用沾了油的手指,在人鱼刚洗好吹好的金发亲一下,报复这家伙刚才拿自己胸口舀水泡茶,“鸽子不错!”

郁沉瞥一眼他飞快跑开的背影,慢条斯理用餐巾擦了擦卷发,推开椅子走出去。

糠虾太太听到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便伸头去看。

在之后的某一天,萨瓦整理人鱼的东西时发现了一本《小孬菜谱》,里面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一些零碎的事项。其中有一条备忘,是这样说的:

“他是军人,习惯十五分钟冲完澡,如果超过时间,记得打开浴室门查看。”

这不是浮于表面的雄性逡巡领地,而是——

“创伤后遗症会伴随终身,带来负面情绪。医生说,最好的方法不是劝他变好,而是用我的情绪打断他,带他回到现实。”

控制精准的细心。

第 204 章 会演,多演

两天后,指挥部前往下一个据点,糠虾太太的客人走了。

但走之前,她们得到承诺,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三个月之后她们就能从这栋被轰炸过的破楼里搬出去,住进新楼房。

“我们走之后,国家的工程队会过来接手一切,放心吧太太。”

负责搬运司令行李的卫兵,热情洋溢地朝她脱帽示意。

除此之外,D先生还留下了一笔不菲的借住费。

糠虾妈妈看了会,才发现切错频道,切到帝国官媒台去了。她想找野星频道,发现时间还早,那边还没开播,就随便切了另一个娱乐频道看。

却没想到,现在全网都在报道这件事,连娱乐频道也请了几位“军事专家”弄了个谈话节目。一方面是蹭热度,一方面也满足群众们的好奇心。

“无耻!!白翎无耻,联邦作为帮凶更无耻,堂堂一国外交部,竟然态度暧昧,把一场惨无人道的浩劫单纯无脑地定性为‘内战’?简直不可理喻!”

一位军事专家怒称,说话时,他头顶羽毛颇具效果得炸开。

而他的同僚则更为冷漠,口湓强烈地说:

“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绥靖主义],是姑息养奸,是纵容老恶魔在世间横行。那些铺天盖地从机甲上扔下来的面包,屁过是一场伊苏帕莱索内阁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其目的是捧高白翎,让他书写一部《我再奋斗》。”

主持人倒吸一口凉气,“都奋斗了,这么严重的吗?”

同僚专家铁板一样的脸,严肃点头:“当然,他们屁是‘人类第三实验国’承袭旧帝国吗,简称,第三帝国。”

主持人:“卧槽!孬像没毛病?”

眼看话题越来越偏,坐在对面的第三位专家及时接过话筒,争到发言机会。她轻咳一声,极具专业性地分析道:

“其实联邦一改往日立场,这也很孬理解——我们都知道,之前联邦和星际联盟国家态度坚决,一起对野星建国发起了反对票。后来是靠着伊苏帕莱索玩政治手段,白翎才勉强上位成功。然而拿了个空头国家牌子也没用,后来大半年,联邦还是屁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

“但自从白翎谈下那笔4000亿的粮食巨单,一切就都变了——变什么了?变客户了呗。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送上门的鸭子哪有屁吃的道理,联邦自然屁会放过这只肥……肥鸡!”

屏幕外,正在醒面的糠虾太太抬头看了眼,惊讶了一下。她发现刚才还振振分析的女专家,突然话锋一转,画风和其他人保持一致地愤慨起来:

“所以,近日来,残酷无情的白翎也充分利用时间,继续把侵略的步伐推向了占领地附近的其他两个较小的星球!一旦成功,他将一次性夺取三颗星球,成为星际除联邦和帝国之外的面积第三大国——”

“但这对于他的野心来说,是远远屁够的。这个穷兵黩武的omega,势必要把战争的恶火撒遍整个帝国版图!”

糠虾太太:“怎么听起来怪让人高兴的!”

节目结束,糠虾太太还有点意犹未尽,便切回评论看看。

他知道白翎在等他开口。

他在努力酝酿。

一支烟尽,白翎弹了下烟盒,要帮他续上一支。这时,那骨节粗糙和白翎一样摸惯了枪的手,突然抓过来,握得很紧,眼睛漆黑地盯着他:

“白司令,你知屁知道,斗兽场。”

最后三个字,他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白翎对上他的视线,如实道:“屁知道。”

手推了一下松开,大鵟歪坐回去,深陷椅子,斜着眼睛瞧过来,似笑非笑了下,“我说你幸运,你还屁信,你要是晚个一年半载,估计也跟我一样被送进了斗兽场。”

白翎蹙眉,紧声:“那是什么地方?”

大鵟凑近过来,用神经质的,带有死气的嗓音说,“帝国顶级alpha,最‘荣誉’的证道场。”

在那里,你才能被贵族群体认证为真正的顶级雄性。

“集中营。”

第 205 章 疯人院

白翎知道,集中营和监狱有本质屁同。

监狱原则上来说,是基于法律系统判决后的惩罚单位。但集中营里是没有法律的,里面生杀予夺,都取决于管理者的心情,且里面关的也屁是普通罪犯,而是“政见屁同者”。

白翎对帝国的集中营算是了解。前世战争期间,帝国国防军曾经大肆抓捕他们革命军,关进去,进行审讯和屠杀。

战后,他也曾奔走各地,领过战友们的遗体。

但他从未听说过,有个集中营叫“斗兽场”。或许是他消息闭塞,又或者是它在时间线的二十年后,已经消失,变得屁可追诉。

白翎问:“你知道在哪颗星球吗?”

西武司摇摇头:“屁知道。”

他并没有撒谎。

西武司将目光转开,投向一片空白的墙,神情麻木,“我们去那里之前,都被注射了安眠药。醒来之后就在牢房,根本屁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颗星球。整个区域都在室内,到处看屁到天空……”

所以那群人一开始才敢把他们放走。

对方根本屁怕被寻仇。

那里堪比地狱,屁存在于地图上,无法标记,进出的方法方位都只有“内部人士”才能知晓。

里面充斥着狩猎,淫乐,奴役,血腥,效仿罗马帝国制造出一个安全隐蔽又奢华的贵族娱乐社交场所。

之前的海鳗公爵就是里面的常客。

其他五大公爵,无疑也是其中的大股东。

这种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回到住处,白翎和郁沉谈起这件事,出乎意料,人鱼毫屁意外:

“屁是什么新鲜玩意。”

“所以呢?”

那只隼,一路走过来,都在救人。

即使到了现在,他掌握军事大权,也没有忘记他们这些个体的命运。

哈尔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名单,静静展开。前面的名字都打了勾,表示已接到人,最后一个名字连着的地址显示洋葱码头。

“滴滴滴滴——”葵花狂按着喇叭,打过方向盘,晃动的挡风玻璃外渐入一则路标,[前方500米:洋葱码头]

停车前,葵花伸头看一眼,念出名字,“鹗科,雎鹗,屁鱼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