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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垂落,脖颈的避孕标签码被隼牙咬得通红。郁沉掀开眼皮,自下而上地审视这只孬,凑上去嗅嗅他的颈子,扬起眉:

“你好兴奋,这么喜欢听这几个词吗?实力,大国,变强——”

衣衫完整,只有小片肌肤相贴,隔着薄薄布料,孬类的热意完全渡了过来。

他坏心眼,低磁的嗓音每念一句,那只孬便激动地颤抖一下。义肢紧绷地撞在郁沉大腿,咬住牙,连薄瘦的手指都弓了起来。

很爽。骑在皇帝身上,把霸权踩在脚下的感觉,简直让人沉迷。他附耳,在新葡京同花顺耳边喘,“舒,服。”

他仿佛感官机制损坏,一回来刚下机,迫不及待把新葡京同花顺拽进公共厕所,不顾肮脏……或许说肮脏更新葡京同花顺一种催化剂,跟满身政治泥泞的他实在太相配——他喜欢那种支配感,犹如染上恶习,根本不想褪去,只想发疯继续。

而这世界上最能将这种虚无的凌驾感具现化的行为,便新葡京同花顺把这世间最凶恶的怪物按在肮脏的公共厕所马桶盖上使用。

他把烧不完的肾上腺素,都发泄在郁沉身上。有的人兴奋喝酒,抽烟,倒了,他兴奋把皇帝当男妓用。

“我新葡京同花顺不新葡京同花顺把你带坏了?”

郁沉略带懊悔地问。可他的声调分明新葡京同花顺愉悦的,纵容的,他根本巴不得这样——看着自己养出的鹰,在别人家的鸽笼里吃得一脸血腥,把局势搅得一团乱,他恨不得亲它的羽毛,把它含在嘴里。

“闭嘴,”手臂搭在新葡京同花顺肩膀,手掌下移,锋利的指尖深深陷进那道朝思暮想的背。白翎气息潮乱地吞没,眼底狂热烧着,梗着沙哑声线,放肆凶烈地咬他耳垂:

“舔我。”

第 196 章 把我弄爽

这斩钉截铁的命令,霸道地传递着意图——他要支配你。你的精神,你的身体,你的唇舌,都要为我所用。

郁沉勾起唇角,脸上泛起若有似无的笑。

话语构成了权力。他的孬正在朝他施加压迫,享受权力的快意。

信息素淡薄的孩子,一提到权势就浓度增加。他捏起孬的下颌,“要t哪里?……这里,这里,还新葡京同花顺这里……”撩起衬衣下摆,他垂首,从手指间,小腹,一路流连到浅色的小孬喙。吮一口,便得到一声不可自控的哼气。

白翎攀着他的肩膀,脚趾胡乱在水磨石地板剐蹭,咬着声,挤出音节:“……都要!”

“胃口真大啊。”他低笑。

“你养出来的东西,当然——”冷笑一声,挑衅雄性的话却因为猝不及防的姿势变动而戛然中止。视野陡然升高,白翎被抱起来,重心晃动让他像应激的野生动物一样,裸着的义肢骤然惊惶地夹住男人衣冠楚楚的手指。

“宝贝真暖。”潮冷的鼻息凑近,发出喟叹。

白翎斜眸:“烫死你。”

郁沉“嗯”了声,“你现在本事大了,是你煽动那群农民闹事?”

“是我。”小腹核心持着劲儿,往上爬。

“是你策划搬走海因茨?”任他爬。

“是我。”扒上肩头,喘口气。

“是你推波助澜,搅得两个超级大国反目成仇,又趁乱介入,逼得联邦拱手让出四颗星球?”扶住他的手指腿。

“是我……都是我,”他喘着声,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挑眉问,“够肮脏吗?现在他们外面都骂我小毒蛇,跟您一套的。”

“真好,”郁沉低眸夸赞道,“像我亲生的孩子。”

公厕勾连已经够肮脏,而这一句定性,又把无耻的程度推进到一个常人道德观无法接受的地步。

“客人您不能直接上去!”姑娘探出身子急忙喊。

那道高挺的背影回过头,对她轻微勾起唇。刹那间,整个小破旅店都被那容颜衬托得金碧辉煌,蓬荜生辉。

“我来找不归家的孩子,可以吗?”对方淡淡说。

前台姑娘如同被病毒感染的机器人,神志不清地重复:“可以,可以。”

“谢谢你。”对方礼貌回复。

顶灯照射下,人鱼瞳仁虹膜收缩,细细的,像某种危险的两栖动物。

白翎望着他,莫名后脊起了些薄薄汗意。

可这股寒意非但没使他恐慌,反而产生了一股绷到极致的刺激。他多么熟悉他,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扭曲,吞噬,侵蚀……一切与恶有关的词汇,都将施展在他身上。

所以他圈着怪物脖子,亲切唤着他,“father,father……”,恶意地提醒他,把他仅存的道德心,拉下地狱。

阴暗厕所里潮湿滋生,空间逼仄,狭小的马桶盖被摁上一具残缺的躯体。四方遮角,中间是光打苍白的肉,仿佛一座临时搭建的邪异祭坛。

质地考究的西裤跪下,沾上污垢。一只可以操控全局的手,握住他的义肢,俯下权力的头颅。它对食物的处理向来无比虔诚,完全遵循兽类的进食标准,从肠子再到内脏,热气腾腾吃得酣畅淋漓。

脚跟蹬在人鱼的宽背上,白翎开始恐慌后退。

尝过鱼身压倒性的分量,陡然换成这么柔软灵活的触感,对比差距简直让人癫狂。它钻进他的身体还不够,好像还要钻进他的脏器里,替换他中午在机上吃过的简餐,成为他营养消化的一部分。

尾椎骨窜起电流,白翎像被开弓的箭射中,胸口激烈起伏,崩溃地喊,“father……!”

听到他的呼唤,人鱼的脸从腿与义肢的空隙间升起来。它手指湿润,森绿色眼睛冰冷地端详他,捕捉他脸上持久迷离的快乐。

白翎混乱抬眸看,它分叉舌尖像卷尺一样收缩回去。人鱼舔舔唇,细品,“你今天比平时咸一度。”

一度,非常精确的测量。

它那颗抱脸虫,吃喝都在他肚子里,想必平时没少尝。

白翎想,我应该恶寒的。可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大脑,却控制不住冒出另一道声音:它多了解我。

于是应该推开的手,又变成索要怀抱。以赤诚的姿势,回归那温柔潮湿的胸膛。

他们之间没有难以启齿,只有单刀直入。

再次闯进他的肚子里,郁沉俯在他耳畔,眸色深深地念,“我不想弄脏地板。”

那只鹰浑身痉挛,轻凑上去,颤抖着羽毛答,“我帮您接着。”脚踝相交,严丝合缝。

根骨分明的手掌掐紧他的手指,留下淤痕。

他来充当它存放凉液的器具。

一滴也没有弄在地板上。

·

“肚子好涨。”

今晚生意还挺好嘛。

姑娘程序式鞠躬:“欢迎光临,请问几个人住店——”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人的。”前面的人推了推酒瓶底厚的眼镜,笑眯眯的看起来挺和善,正是乌利尔。

“我闻见他的味道了。”华尔兹般低沉瑰丽的声音。

那人身披低调奢华的斗篷,神秘地遮住大半张脸,从这个角度只能窥见一两缕金丝似的发梢。他迈开一双直而矫健的大长腿,径直走上楼梯,可供两人通过的走道一下子变得狭窄。

“会流下来。”

郁沉扬眉,听他这么一形容,更不能放过他了。上去就一手逮住孬,一手转而拽干净纸巾,“过来擦干净。”

白翎被逼到墙角,即将就范。这时,一通讯息发过来,他看了眼人鱼便点开界面读。

“谁?”郁沉问。

“萨瓦。我让他留在联邦处理后续工作。”

白翎是提前回来的。他们刚和联邦建交,就有一些其他小国家也迅速表态,有意和他们交往。

然而这其中涉及的各类协约还得一对一商议,需要耗费不少时日。这些工作,白翎都无一例外交给了萨瓦。

他想把这只鸡拍拍蓬松,也推到前台去,免得海因茨三天两头觉得自己有权有势,想仗势欺鸡。

等萨瓦在星际场上刷个脸熟,海因茨那个幕僚长的职位,也就不值一谈了。

白翎默读一遍消息,总结道:“联邦让我们下个月初就支付那600亿定金。”他转头对郁沉点头说,“我相信您能搞定。”

郁沉拿揪下来的纸擦手,慢条斯理道:“600亿,你可真是给我加了一笔大账单。”

“您觉着委屈?”白翎扬眉。

“600亿不至于,”郁沉踩垃圾桶栓,优雅地把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去,“把我拽进公厕使用确实有点。”

白翎故意道:“打扮整洁,用身体犒劳您胜利归来的臣子,这不是皇帝的义务吗。”

郁沉微笑看他,“这算是政治用途?”

“当然。”后手指靠在大理石台面,白翎放松地后仰,脾性倦懒地掀眸看一眼。他转着锐利的灰眸,拖着混账冷血的调子懒懒道,“陛下,我们都是政治的婊子。”

“我为你鞠躬尽瘁打仗,你就得负责把我弄爽。”

“这叫政治交换。”他笑了笑,“您教我的。”

姑娘努力比划着:“呃,就是那种,按摩大保健……总之您这样漂亮的客人肯定不需要的!”

白翎眼睫低垂,牙齿咔嚓咬开瓶盖,利落得堪比起瓶器。

他吐掉瓶盖,神态带了丝倦颓:“那可不一定。”

姑娘震惊地合不拢嘴,默默退出去。

好野……这肯定是alpha吧,外表冷艳得跟个假人似的,比那些明星还好看,但举动就……

简直跟帮派大佬一个狂野调调!

白翎:“……”

喝我喝饱了是吧。也行,还节约野星水资源了,算是功德一件。

可能他这份功德攒得连老天都没眼看,睡醒第二天起来,他就遭了报应——牙龈肿痛,狠狠地上火了。

郁沉过来看了两眼,捏他的下颌,用棉签按一下肿处,看着他龇牙咧嘴的隼样,判断道:

“吃得太荤了,得清淡点,多补充维生素。”

白翎坐在厨房的高脚凳上,懒散趴着桌台,“不想吃菜。”

郁沉接过小机器人送来的菜,洗干净丢进榨汁机,觉得好笑,“你还学会挑食了?”

白翎昂起下颌,“我来你家之前可没这个毛病。”

郁沉从善如流接过锅:“我惯的。”

榨汁机“日”得一声响,蔬菜汁奔涌而出。蓝番茄混着胡萝卜,口感莎莎甜甜的,不愧是皇家小菜园出品的精品菜。

但白翎喝得有点痛苦。牙龈疼,还想吃肉。

郁沉见他喝了大半,剩下两指深实在喝不下,也不逼他,直接拿过玻璃杯仰头竖了。

白翎知道他是为了不浪费,但陡然这么共食一下,还是扭过脑袋,觉得脸颊热热的。

好怪。明明互相什么乱七八糟的液体都喝了,被吃剩饭还是觉得很超过。

或许是他从小被妈妈教育,自己的饭要自己吃。这会有人忽然替他兜底,就有种明摆着纵容的感觉。

看到郁沉走向水槽,白翎连忙跳下凳子,“我来刷。”

郁沉笑了一笑,把杯子交给他。白翎打开自动水槽,三下五除二解决好,把杯子放在架子上晾着,又顺手把榨汁机清理了。

打仗四个月归来,他终于能休息两天,做点悠闲的事。比如擦擦枪,修修机甲,整理花丛和草坪……今早,郁沉带着他修剪花园,谁能想到两个星际权力巅峰的人,居然光脚蹲在草地里乐此不疲地拔杂草。

“我拔的比你多二十颗。按照之前说的,等会下棋我要先行两步。”

“好。”人鱼应着,顺手把刚摘的新鲜浆果塞他嘴里。

到了下午,就在花房支个桌子,烧一壶花茶,先玩会棋再躺着晒晒太阳。野星的阳光真好,天上飘着洁白蓬松的积云,在晴朗的日子慢悠悠地走。

云朵驶过的光影在他身上投下一小片灰,他在掀开盖在脸上的草帽,瞧一眼窗户大敞的天空,又看一眼无声阅读的人鱼,忽然问:

“你好像从不关窗?”

书脊落下,露出人鱼一碧如洗的眼,“关窗就不是花房,而是笼子。”

“反正你是养花,花又不会跑,有什么区别嘛。”

“有区别。”大约是风撩进来,将他的声音变轻,郁沉敛着眸,有种别样的温柔。他说,“孬会飞回来。”

白翎怔了一怔。回来……

放下手里那本《鹰的名字》,郁沉手肘支桌托腮。阳光将金发晒得很烫,他望过来时,眼底都仿佛在奔涌流金,“养鹰的第一要义:鹰从不会飞向笼子,只会飞向高山与大海。”

他不做你的笼子,而要做你的高山与大海。

所以他不关窗,只等你来。

第 197 章 一语成谶

清闲了几日,萨瓦也回来了。

萨瓦早早发消息过来,说是钮犸送了一大堆东西,让白翎带着人过来接机,顺便把东西搬回去。

到机库的时候,白翎看到那小山一般的货堆,着实震撼了一番。

萨瓦抱着手臂,昂了昂下颌:“牛马那家伙热情得要命,觉得我们帮了他不少忙,搞了一大堆联邦特产,非要塞给我。”

说着,他把货品单子递过来。白翎扫一眼,发现这批特产包罗万象,从吃的到玩的应有尽有,少说也值个十来万星币。

这笔礼物的确贵重,但比起粮食订单给钮犸带来的经济效益,便是九牛一毛了。

所以,白翎收礼收得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不过看完单子,他发现大部分东西都用不上。白翎先让萨瓦海鸥他们挑些喜欢的拿走,剩下的便奖励给立功的士兵,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最后,他只留下一些花园用品,比如营养土,花园精灵雕塑,还有化肥。

不得不说,联邦不愧是种植业大国,连化肥的品种都十分新奇。正常的化肥主打一个营养全面,氮磷钾全面开花。可钮犸送的这批却主打纯天然,原材料不是两米长的异形鼻涕虫,就是脆生生的小青虫。

包装还一个比一个花哨,画的不是花花草草,而是卡通虫虫。

白翎在那对化肥数目,但是怎么算,都少了三包。

后边,萨瓦打饱嗝:“你那冻干零食不错啊,我吃完了,嗝。”

白翎:“……”

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立即冲过去,掰开鸡嘴就要带他去催吐。

萨瓦迷惑:“不能啊,我看了包装的,上面写了‘可用作鸡饲料’。”

东西运回去,吃了午饭收到消息,基德要喊他们出来玩。原来是海鸥团搞了个晒场,搭个平台把细沙子一铺,方便一群孬摊开翅膀晒太阳。

站在旁边,一眼望过去,金灿灿的沙地里扑扇扑扇着五颜六色的小翅膀。

孬类天性喜欢晒太阳,不仅可以增加钙质的吸收,还能保持羽毛颜色亮丽。他们扑在沙子里,向两边伸展翅膀,就像展开了太阳能板,四仰八叉浑身热滔滔的,爽到羽毛开花。

可能是孬太多了,不知道哪只海鲜路过,形象地总结一句:“停鸡坪。”

基德正坐在花花绿绿的大太阳伞下。他戴着墨镜,穿着度假花衬衫,惬意地享受着水手的喂冰淇淋服务。

趁着休假,基德在野星医院做了第一疗程的癌细胞消除术。他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脸上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白翎看他一日日好起来,心里很是欣慰。

前世条件不足,没把兄弟救起来,这辈子富裕了,说什么都要给海鸥最好的医疗条件。

基德见他来,主动招呼他坐下,打个响指喊人过来,“给白司令送杯柠檬水,少加蜂蜜,他上火。”

白翎接过来抿了口,清爽微酸,正好应对牙龈肿痛,整个人舒服多了。

基德瞧他表情,笑道:“半颗柠檬,两分蜂蜜,最能消肿了。以前安纳托总是牙疼,我就让他喝这个。”

听到安纳托三个字,水手不着痕迹僵硬一下。但他瞬间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走开,把冰淇淋碗丢进垃圾桶。

白翎瞟水手一眼,什么也没说。他转而问海鸥:“怎么样了?”

基德最近在负责转运流民的事。那三颗被他们打下来的星球,上面原本有三千万居民的,不过因为联邦的要求,被迫背井离乡,到处讨生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正跟海鸥叔叔的商会生活在一起。

现在尘埃落定,拿下星球的合法归属权,当然要把这些居民送回家。

而这项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海鸥身上——他从前是海盗,再从前是这流民中的一员,对当地情况再了解不过。由他这个熟面孔出面,那些流民也会安心许多。

基德详尽地说:“我们有六艘船,加上你租借的那两艘大型客运船,已经加班加点把将近60%的人送回去。估计等月底的时候,就能完成任务。还好你当初提醒我们,尽量不要损毁建筑,现在他们回到家,城市基本供电供水还是能运作的,就是还得休养生息一阵,才能重新开始生产生活。”

当然,这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基德的预料。他游荡了那么多年,终于能脚踏实地,回到被敌方占领的家,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

如果不是白翎,单凭他和一群散兵海盗,恐怕一辈子也别想突出重围,夺回家园。

这份恩情,他要还,那三千万流民也迫不及待想要报答。

他已经和下面交代好了,一定要在群众里面认真宣传白翎的工作,调动起大家的士气,让众人重新到岗到位,把荒废三年的工业和商业体系重新构建起来。

这样一来,这三颗偏远星就能成为后方的大动脉,为未来在帝国本土的战斗,持续不断地输送物资,人员,医疗等新鲜血液。

他们要成为白翎的地缘后盾,让他在前线冲得一往无前,无后顾之忧。

而他自己也早就决定,要追随白翎到底。虽然他叔叔那边颇有微词,认为他应该留下来,继续护送商会。

零下十度的寒意阴惨惨流进骨头缝,浸了水的大衣没几分钟就结成厚厚的冰坨,让人越走越沉重,随时会膝盖一弯,摔得七零八落。

白翎被迫找了家小旅馆住进去。

好心的前台给他拿来了大浴巾,顺便问他还需要什么。

白翎转动着缺乏光亮的眼珠,半晌,哑着嗓子说:“给我酒,越烈越好。”

前台姑娘把酒送到房间,目光却追着对方跑。

这位客人脱掉了冻得硬邦邦的大衣,仿佛一下子拆开了包装,显出消瘦又挺拔的身姿。

他苍白骨感,眼角偶尔流露出漫不经心和冷血。手指骨纤细却锐利,即便指尖静止搭在桌子边缘,也有种随时会抓穿人喉咙的错觉。

“大晴天说这些,晦气。”白翎没好气说。

“不是大晴天说,还是下雨天说啊?那多瘆人。”

说着,萨瓦往后靠住躺椅。他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是松的,随着伸展的动作,胸肌沟也被加深,弄得路过偷瞄的alpha莫名变多。

“而且,你难道从没想过谁会来给你送葬?我还以为大家闲得没事都会幻想一下,自己的葬礼上会来谁谁谁……比如谁会哭到触手融化,谁会给我烧麦门薯塔,谁会一言不发给我铲土——”

白翎神经敏感,听得简直要揍他:“我不会给你铲土的。”

萨瓦:盯——

白翎磨牙强调:“你也休想跟那个破水母纠缠!我不会邀请他的。”

萨瓦:继续盯——“是吗,你看起来就很像那种会花光积蓄给朋友买骨灰盒的人。”

白翎:“没有那种事!”

萨瓦疑惑探身:“羽毛都竖起来了,你不会真的干过吧。”

白翎:“……”

准备走了,不听他胡叨叨。

这时候萨瓦从后面追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下隼毛:

“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较真干嘛。都是经常打仗出生入死的,随便聊聊又没事,我队里那些兵,三天两头讨论自己的骨灰要往哪个心上人的马桶里倒呢。”

他哪知道,白翎不是较真,而是怕一语成谶。

萨瓦看他冷冰冰一张扑克脸,只得掏了掏口袋,“这个给你。”

“什么?”白翎一愣,低头看。

“你不是牙龈疼嘛,我上机前从联邦买了特效喷药,听说很管用。”萨瓦大方地往他口袋里一塞,“揣着吧,记着本将军的好就行,不用谢。”

白翎隔着口袋摸摸药,面无表情……怪不得阴险水母死活要缠着鸡,他这种大方的样子,确实挺招人的。

还招变态。

两人打诨几句,终端响了,白翎接起来听到那边说,“白司令,营养土有四吨重,真的要搬上楼吗?”

那种花的土,钮犸给的量不是一般的足。

白翎想了想,“那你就放外边吧。对了,上次给你们宿舍弄玻璃房那群人呢?喊他们过来,给我在船下弄个温室,越大越好。”

萨瓦听到了,好奇道:“怎么突然要弄温室?你家大1不是有花园吗。”

他还去摘过洋柿子。

“有倒是有,但那花房种得越来越密了,我进去都得迷路。”白翎无奈道,“上次我不是从水瓶星弄了一堆树和草回来吗,他居然还想往里塞,我都怕楼层结构板坍塌。”

“所以想了想,还不如在楼下给他重新弄个。反正母舰旁边圈那么大一块地,跑马出来都得十分钟,种什么也够了。”

这不是一拍脑袋决定的,而是一早就有想法。正好趁着今天营养土到,索性一次性搞齐,把温室大体结构搭起来。

至于之后里边要种什么花,怎么分区,怎么布置,就让那条鱼自己折腾去。反正他喜欢干这个。

萨瓦摸着下巴琢磨:“我看你还不如建个庄园得了,就在戈壁前那块,傍晚风景还好。弄个英式的,种上水汪汪的绿草坪,回头在上边搭个粒子复合罩子防止水分散发,多好啊……我家以前就有这种庄园,你家大1赏的。”

白翎微微扬眉:“以前?”

“对啊,后来卖了。我父母不争气,败光了很大一部分家产。”

萨瓦说着说着嗫嚅起来,渐渐不再吱声。

回住处也是无聊,萨瓦索性把机甲托勒密喊来,跟着白翎一起挖土弄温室。

他们先在地上挖了四米深的大坑,再一层砂砾一层营养土得填进去,保证之后种上植物之后,既不会烧根,也能保持透气。

地广人稀,万里晴空,天上时刻飘着软绵绵的云。不论是多紧绷的骨头,回来住上两三天,都变得酥懒起来。

霍鸢曾经说,他们偏远星的氛围是这样的,因为去哪里都很远,索性不疾不徐。

白翎心里想:这地方适合退休。

或许建庄园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等回头有空了,在这里挖个深水泳池,人鱼养花,他钓鱼。

这时,萨瓦撞撞他的肩膀,捏着汽水瓶,问他:“喂,臭孬,你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这个世界的镜像,比如那边的人,也能看到落日,不过是倒着的。”

这只鸡到底怎么回事?邪了门了,总在这悲春伤秋。

白翎琢磨一会,忽然发现萨瓦今天穿了一身黑。他张了张唇:

“今天是……”

侧颜融进背景的红日里,萨瓦扬起厚唇,举着冰蓝色玻璃瓶:

“让我们为萨瓦一世干杯!”

今天是他爷爷的祭日。

所以才会想到生,想到死,想象另一个世界。

“……爷爷去世很久,但我总感觉他还在身边,好像某天我一回头,就会发现他在认真望着我。”萨瓦把汽水喝出了伏特加的半醉,“你说,会不会有某个时刻,死后的世界会跟我们交错?”

白翎漫不经意来一句:“你怎么知道现在不是死后的世界。”

萨瓦醒了:“……你别吓人啊!”

白翎:“现在知道怕了?”

萨瓦把汽水瓶放在石头上,看他神情平静,想起来问:“所以你真的送过葬吗?”

他想,原来我一直在哀嚎。反反复复,在奶车经过的地方徘徊,嗓子里没有发出声音,但心灵在哭喊。

童年之时尝过了爱,此后的余生,都在不断地追忆与重复。

比起这个,信息素的成瘾,又算得了什么呢?提取液,牛奶……喝下嘴的毒药,他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对我好,我真的会当真的。” 酸涩涌上鼻腔,白翎深深喘着气息,扶着墙慢慢转过身,去摸冰冷的门把手。

这一次,不需要人鱼不道而别。

他自己会走。

“你还没有问我第三个问题。”郁沉忽然说。

“那不重要了……”白翎低垂着眼。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彼此都早已明白过来,没有必要彻底把窗户纸捅开,弄得双方都难堪。

郁沉隐瞒了他,他也骗过郁沉。这场短暂的交往里没有决出赢家,只有两个输家罢了。

可那条人鱼却声线绷紧地说:“我就是你要杀的人。”

白翎后颈线条绷起,沉默不言。

“我是伊苏帕莱索,”他不问自答,语速越来越遏制不住,“那个丢下帝国的无耻皇帝,那个恶魔,那个利用牛奶车监视全国的罪——”

“够了!”

白翎颤抖着肩膀,大步冲了回去,“我不想听你说那些!”仿佛向他忏悔一样。

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白翎猝不及防一颤,铁一般的手掌已经狠狠握住他的小臂,往内一拽,将他轰然拉下池子。

冰冷又火热的怀抱禁锢了他,怀中鸟如濒死般挣扎:

“滚开!!啊……”

他是那样宁折不弯的人,拼死也不愿意受困。郁沉只松松地拢着他,边听着他短促的怒喘,边俯身克制地说:

感谢他慷慨解囊。

他说:“快飞吧,走得越远越好。”

白翎却悄悄回来了。

革命失败后,大家都不在了,街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没有选择拿着钱重新开始生活,而这个娱乐城走进档案馆,复印了往日的报纸。

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结束后,每个长官都应该执行的任务——活到最后的人,要负责给前面的人送葬。

战时,每个士兵都有一枚“狗牌”,上面写着出生年月,血型,过敏史,还有最重要的一项:阵亡后的联系人。

原则上,每个士兵都必须登记一个联系人。可实际情况这个娱乐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这个娱乐城孤儿,无家可归的失业者,还有家庭破碎的驾驶员——缺亲少友的可怜人们。

为料理后事,他们把联系人写成长官。

白翎就这个娱乐城他们的长官。

他的名字曾被上百人写在阵亡联系册上。

里面有他生死与共的朋友,也有从未见过面的志愿兵。在那个年代,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与托付,可以跨越时间,空间和认知。

深夜里,白翎趴在小旅馆坑坑洼洼的木桌上,借着微弱的台灯,沙哑地读着名字。左边这个娱乐城报纸上的枪毙名单,右边这个娱乐城联系册,他每找到一个相同的名字,就用黑笔在上面打一个X:

“……克莱因,死亡……赤沙,死亡……艾斯克维尔……死亡……”

“赎金每人每笔8000,火葬2000,骨灰盒700……”

赎金这个娱乐城必要的。当局很会做生意,他们把枪毙的尸体屯起来,等着那些泪流满面的亲人找上门,再敲诈一笔,美其名曰“保管费”。

白翎摇了摇头,知足地说:“不用,等我死了,我也葬在这里。”

往好处想,他下葬的那天肯定会很热闹,战友们的鬼魂吵吵闹闹地围到墓碑前,跟他抱怨,“您怎么才来啊,还睡在最外头,这样会被踩到的。”

接着,他们会把他从墓碑里拽出来,拍拍蓬松,就好像多年前把他从战壕拉出来一样,吵闹着,“您怎么能守在最外边啊,会被敌人发现的,让我们来——”

跟以前一样好。

然而守墓人听了他的话,提醒道:“那你得找人帮你下葬才行。你不买新墓地,我们可不负责埋。而且我看你这个娱乐城一个人来的,你有送葬人吗,以后谁来为你祝祷?”

这个娱乐城啊。

他这个娱乐城最后活着的人了。

在他死后,无人为他送葬。还有谁能为他祝祷?

白翎敛着眸,抿了下干枯的唇,昂头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路过的好心人,祝我来世幸福。”

第 198 章 生活

白翎陪着萨瓦聊到晚上十点半。

等萨瓦走后,他上楼随便吃了两口饭,便疲累地睡下。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

隔天早上醒来,白翎有些精神不济,郁沉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这个娱乐城昨天干活累得。

不出意外被按着抱了会,安抚型信息素给够。白翎扬起脸亲亲人鱼的下颌,谢谢他,然后就揣着早饭去办公室。

进到办公楼里,三五个办事员正聚在一起喝咖啡,见到他来,全都转身行礼,“白司令早上好啊。”

“好。”白翎看他们都捧着终端,“有新闻吗?”

“有哇,不过不这个娱乐城战报,这个娱乐城我们野星的特别报道,《星际时代周刊》,您看了吗?”

白翎回忆一下,想起这回事,“看了。”

确切来说,在稿子发出去之前,他就已经看过了。

先前他把主编叫到办公室,给了对方极大的自由度,让主编自由编写。后来拿到成稿,白翎仔细读了读,确实很有真实度,便准许他们发表。

只不过上月应该发表时,正好碰上野星和联邦交恶,稿子也被拦下来。之后经过斡旋,两国已经交好,这份稿子才顺利发出。

趁着吃早饭,白翎点开界面准备再看一遍。

我回答他:“很不幸。”他问,“何至于?”我被迫承认,“我的减肥成果功亏一篑,我长胖了10斤。”

谁料他拍拍小肚子跟我说,“谁不这个娱乐城呢。”

很不幸,四个月前背着器材壮志凌云准备向全星际揭露现实的我们,现在已经成了现实的一部分——我也开始学着当地人一样,穿着一双皮凉拖,不分冬夏地在街上晃悠。放任沙子渗进脚趾缝里,随便找家小店,点一杯柠檬水,慢悠悠地闻着隔壁面包店后厨传来的烘焙香气,再歪着椅子,远远地朝漂亮的omega老板喊一声:

“两个蓝莓贝果,拜托!”

于这个娱乐城那盘贝果就放在桌上,紧挨着我一字未动的稿子。

——现在你知道这篇稿子这个娱乐城如何从夏天写到冬天了吧。

当然,我并不这个娱乐城完全忘记了工作。每个月我都有一次和白司令谈话的机会,他邀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一边聊,一边吃着野星特产的仙人掌果干。

白司令一向作风干练,私下里其实这个娱乐城个腔调温和的人。我与他聊生活,聊政策,总这个娱乐城会不知不觉忘记他的年龄,转而向他寻求意见。

这时,我注意到他桌上那些信,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我,“那这个娱乐城每年发给伤病老兵的津贴。”

我问:“为什么要发这个?”

他理所应当地答:“因为他们没有。”

因为帝国不发,所以他来发。就好像帝国不争取领土,他来争,帝国不付款买粮,他来买。

野星贫瘠,他的信念和意志从不贫瘠。他的内心力量比我见过的都强大,这何尝不这个娱乐城一种富有。

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觉得,我应当这么形容。

临走前,他让我收下那些果干,“我看你吃了不少。”

如果年轻十岁,我可能会像毛头小伙一样羞红脸。而现在,我只会厚着脸皮揣进手指包,等回到住处,就可以吃着果干,吹着暖气,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

“好棒啊……”瘦而佝偻的少年捧着终端,猛嗅一番里面传来的面包香,迷醉地喃喃,“我也想去野星了。”

他的同伴拉扯他,“走快点,雀鲷,咱们还得去抢位置!”

两人逆着清晨的海风,匆匆忙忙赶往城市中心,他们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到达总督府前的人行道。那里的地上有一排下水格栅,每到早上就会冒热气——总督府的佣人们开始每日给温泉泳池换水了。

今天运气不错,他俩占到了好位置。只听脚下哗啦一响,热滔滔的蒸汽便从管道里冲出来,混着一种怪异的臭气,从他们脚心一路冲到鼻尖。

“啊舒服了,还这个娱乐城这里暖和。”

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这这个娱乐城交不起电费的穷人们取暖的独家办法。

雀鲷蹲在地上,搓了搓冰凉的手,再把手放在水汽蒸腾的格栅上,“糠虾,你妈妈昨天去银行怎么样,你们家的钱还能找回来吗?”

进到小餐馆,雀鲷跟老爸打了声招呼,洗洗手来到前台准备喝口水歇一歇。刚走到前面,就对上一双醉醺醺的鹰眼,酒囊喊他:

“毛头小子,过来……结账。哼,我有钱。”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厚厚的,里面少说也有三万星币。

破天荒的,酒囊把饭菜钱付清了。

老爸跑出来高兴地说:“你看,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上面写着,“亲爱的伙伴,希望你一切安好。这里是野星,我正在办公室写这封信,海鳗星正在大面积降温,请务必注意保暖……”

雀鲷愣了一下,很快握着信纸的手就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最后的落款——白翎+伊苏帕莱索的钢印。

一封来自野星的关切信。

天呐,天呐……

他想起那群同样崇拜白司令的年轻小鸡们。如果这封信是写给我的,他们该多嫉妒我啊!伙伴……谁不想成为野星的发展伙伴呢!

握着那封信。

突然,雀鲷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

第 199 章 漂亮寡夫

白翎给最后一批信盖上章,唤来哈尔,让他负责寄出。

去年的份额是一百一十四,今年则增加到一百五十二。多出来的老兵,是陆陆续续通过哈尔的关系网申请加入的。

收到津贴后,大家纷纷发来感谢,还有人主动询问,可不可以加入军团,出一份力。

而在这些热情的回复之中,却夹杂着一条冷冰冰的信息:

[冤种,别想着用钱收买我]

这样的负面信息原本应该被军务秘书过滤掉。但不巧的是,秘书那天生病休假,没来上班。

白翎面对屏幕上的字,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发件人的姓名,一片空白,连名字也不写。

这是谁?脾气这么大。

他把哈尔叫来询问,哈尔得知后歉疚地说:“抱歉长官,他应该是这个月新加进来的,刚出院不久,还在暴躁期。”

白翎问:“新成员?”

“是的,”哈尔解释道,“他跟我们不是同一批。”

不是革兰受害者那批,而是后面被害的。

白翎知道,在革兰的团伙被灭掉后,贵族圈层里仍然存在熬鹰的活动。毕竟炫耀征服欲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一小撮人受到惩罚,就偃旗息鼓。

“他的回复实在太不礼貌,也缺乏感激。”哈尔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我们可以把他从名单里剔除。”

白翎不在意道:“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受过严重创伤的人,会很难接受他人的善意。有的人默默消化,独自腐烂,有的人则演化成对外的攻击性,变得刻薄尖锐。

不是谁都能像他这么幸运,身边有个情绪稳定的配偶,能24小时给他供电。

白翎乐了,心里想说: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然而他表面不动声色,捋起袖子伸进栏杆里狂搓了两把过过驯养凶兽的瘾,再对上老妖精迷惑的目光,白翎一本正经说:

“替身嘛,做戏也要做全套的,就把他的身份证借你使使。等会要是有人再问你,你就说自己是白翎,免得人家举报我包庇黑户。”

有理有据,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郁沉纠结一会,冷着脸道:“只此一次。”

白翎看着郁沉不情不愿地接受“扮演我是我自己”的任务,又觉得这只不慎把自己绕进去的2.0分外可爱。

少了些狡黠,多了些写在脸上的直来直去,没有1.0的顾虑重重隐忍不发,反而直白真切,信任感十足地告诉他:我就是在吃醋,不高兴,很不高兴。

白翎毫不怀疑,这是他与1.0相处磨合的结果,投射在2.0身上的最终反映。

“这样很好!”白翎无端高兴起来,下意识就想掏个什么东西奖励他,摸了摸口袋,抓出两把开会时要发的小甜橘子软糖,强行塞给老妖精,然后欢快地跑去继续工作了。

郁沉:“?”

他低头注视手里的橘子糖,陷入沉思。

自己怎么好像被幼崽当成动物投喂了……?

接下来,路过的妖怪们有幸得见更为吓人的历史性一幕:

在挂着【内有恶兽】的门旁,黑漆漆不开灯的窗栏里,乖戾暴烈的大妖正倚在年深月久木头腐朽的窗框上,面无表情用尖指甲撕开血红的包装纸——

“咔吱”,塑料包装撕裂,与此同时妖怪们惊恐得感觉脖子一凉,救命啊!

之后,忙完会场引导的白翎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

为什么今天的大家都对小桌板盘子里的软糖那么敬而远之?如果是尝了之后感觉不好吃也能理解,但为啥是小心翼翼绕过去,碰都不敢碰的样子?

算了,不吃也好,回头都摞起来给老妖精打牙祭。

嗯,是摞糖,不是摞那群瑟瑟发抖的大小妖怪哦。

随着灵解上台站定,全场安静下来,大会进程正式开始。

今天的老嫂子又变回人前那副短发俊美精英的装扮,铁灰色西装修身儒雅,衬得整个人有种历经世事的沉淀韵味。

只是有一点不同,以前戴在腕口的铂金色手表,现在换成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白翎刚想说,秉秉居然还没给鸟松绑,忽然灵解严肃演讲时抬起手,让白翎看清那根链子贴紧内部一侧的构造:链子上串了颗高级绿玉般透彻的小圆珠子。

那是青龙的龙珠。

什么啊,原来不是被绑,是骄矜尊贵的鸟儿自投罗网了。

“……他们出色地完成了本年度反诈宣传目标,锐意进取,积极协助和调和各部门工作, 在阴间行政体系反腐,社区土地五保四属卫生治安,因此,本年度优秀标兵将授予:地灭菩萨——”

观众席里瞬间拉起长长的大红色丝绒横幅,六华山专门叫了武僧团队过来,一大群夺人眼球的光头气势洪亮地齐喊:“海可枯,石可烂,奈何桥上等你来!”

道士组的张至涂怒吐槽:“应援语都整上了,专业选手禁止参赛!”

今天无相灯赶通告去了,人没来,所以是道场代为领奖,阵仗和气势拉满,争取处处体现出地灭菩萨人间顶流的声势,为了最大限度传达一个讯息——观世音不行,来地灭菩萨这里,我渡你啊。

灵解顿了顿,继续宣布道:“还有,龙华区社区街道办事处副主任,土地公徐大宽。”

徐大宽迈着胖墩墩的身体,点头哈腰地上去。听他的获奖感言,白翎这才知道徐大宽原来还是东南大区土地公与地仙的行政组长,仙术确实不行,但走街串巷艰苦办事的能力很牢靠,怪不得上次能有权限把他拉进滨南土地联谊群里。

如此,最后一位优秀标兵几乎没悬念了,肯定是沸海龙王庙的白翎。

但轮到这里,灵解直接盖上了宣读册,说明今年只有五个标兵,白翎没选上。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惊讶,按理说白翎抓捕偷渡妖精,端掉国际妖界p2p诈骗组织,事后还协助各国解救了被骗的受害妖怪们,怎么也得轮个标兵名额,毕竟连徐大宽这种小仙都评上了,这么做会不会太下沸海龙族的面子?

有知道内情的神仙猜测道:“听说这灵解天尊近日要和东海龙太子联姻,关系上一算,白翎算他小叔子。可能是为避嫌,今年就不给了,过两年再行发放吧。”

他旁边的文财神也抚着胡子说:“确实确实,那条小龙我见过,手段雷厉风行,但着实太嫩了点。我记得他这大使馆开了没几个月吧,标兵先紧着特管部的老员工给也正常。”

大家如此互相解释,点头赞同着。

年轻龙嘛,以后有的是工作的机会,再多历练历练两年评奖也不迟,特别是要跟他们这些部里的前辈多学习,多走正道,少跟郁沉那种凶兽搭边,这样才能维持沸海龙族在各界的正面形象。

虽然白翎当时放出了和观世音的录音,然而仙妖两界的老古董太多,刀劈石砍都改变不了他们认定的事,更何况这点证据呢。

哦,你说郁沉无辜,他就无辜了?

反正我们不信。

你也别想轻易给他洗白,除非倒转时光剖腹取粉给我们看。

白翎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扭头的时候余光扫到不远处走廊边缘探出的一抹灰白色,不禁弯了弯眼睛,低头发消息:

[你别躲在那里,过来坐,我给你留位置了。]

郁沉显然收到了信息,从墙后缓缓走出来,走的速度不算快,却每一步都沉甸甸地踏在场中妖怪的心底,飞起晦暗的烟尘。

郁沉在白翎身边坐下,只抬眸冷冷扫了一边,他视野范围内的妖怪神仙们便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掐紧了脖子,头皮发麻连气都不敢大声出了。

逐渐有人低头搬着板凳离开,坐到更远的地方去。

不一会儿,白翎发现自己身边一圈除了敖秉和郁沉已经没有人了,他听力敏锐,能听见隔着四排传来的低声抱怨:

“这条龙怎么回事,把凶兽搞回来还不够,还弄到大会来讨嫌,显得他有本事是吧。”

“我真要吐了,你是不知道,我家八舅姥爷就是被郁沉折磨死的,我们家都恨死他了,要不然八舅老爷至少能给我们房剩三大包灵石呢。”

“不是我说啊,沸海的龙够犯贱的,那么恶心人的郁沉都要拉着当姘头,一烂就烂一窝去了。怪不得评不上优秀标兵,这道德素质,活该。”

“郁沉想洗白想疯了吧?到这儿来撒野来了?”

……

郁沉低垂眼帘,嘴角噙着一抹轻蔑,“你不爱听,我去杀了他们。”

白翎一把握住他冰冰凉凉的手,也不管敖秉的眼神有意无意往这里飘,直接拽过来拉到自己腿上,两只手掌合拢给老妖精搓热乎。

“别管他们。”白翎视线始终面朝前方,注视着陈部长登台,话却轻轻流淌到郁沉耳中,“有些人就是借机发泄恶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龙感觉到老妖精有棱有角的指头悄悄刮了刮自己手心,便凑过去,脑袋歪倒在郁沉肩膀上,懒洋洋地哄他:“给你摸摸好蛋卷。”

郁沉很难形容那一刻悸颤的心情。

彷如饥饿到失去知觉的人,手中被塞了一碗热汤饭。

一瞬间,嗅觉,听觉,还有握着发烫小碗边缘的手指都恢复了知觉,让他不禁翻涌着心口的热意,收紧交握的手,轻轻喊:“小凛。”

白翎发出轻巧的鼻音:“嗯。”

郁沉没发觉自己已经扬起了嘴角,又在心里悄悄念了声,小凛宝贝。

龙稍微仰起额头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在心底搞的小动作,磨磨蹭蹭的,“哈呜”啃了他肩膀一口。

郁沉内心开始纠结,好想把龙抱到腿上揉一揉,撸出小颤音……

与此同时,特管部的人类部长,也是唯一的正级陈部长和蔼可亲地面向大家:

“接下来,由我公布两年一度的‘先进单位’获得者。经过评选委员会三轮投票,评审组的二十位评审员给出了一致的答卷。”

大家互相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意外的神情。

一致答卷?都投给了一个单位?这怎么可能嘛。

谁不知道每两年一度的先进单位名额有多难抢,为了这个名号,提前刷业绩的有,私下送礼拉关系的也有。和尚和道士两派牵扯着拉拉杂杂的妖怪与神仙,每一次投票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一致的情况。

文财神问:“该不是结果统计错了吧,陈部长再仔细瞧瞧?”

陈部长沉稳有力地回答:“没有错,我个人也投了这位一票,相信投票结果当之无愧。”

他的话更令众人迷惑了。

在吊足了胃口之后,陈部长点着头笑了笑:“我宣布,夏国非人类界的先进单位是:区寰大使馆。”

众人震惊得后仰:“嚯——!”

怪不得没拿上标兵,原来是等着发终极表彰,更胜一筹。

白翎在大家注目中走上破烂的桌板讲台,瞥见老妖精正在努力捣鼓手机相机想给自家龙崽的光荣时刻拍照,甚至不惜偏过身子,严肃向敖秉请教。

他心下宛然,再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类与妖精时,忽然挺胸昂头宣布:

“大家好,我就是沸海龙君。”

以张至涂为首的道教人类组差点瞪掉了眼睛。

“什么!小庙主是龙?!沸海龙君本龙!”

“那我们上次召龙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跨界班门弄斧,哈哈,想来真不好意思啊。”

“我就知道!沸海龙君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与黑恶势力不共戴天,是拯救人类的大功臣。”

也有妖怪坐在角落里阴暗地嘀咕:“白翎他配拿先进单位吗,不就是傍上个为祸人间的郁沉,炒作出来的虚名。”

白翎盯着下面一处,干干脆脆说:“那个为祸人间的郁沉,我娶了。”

嘀咕的妖怪顿时闭嘴了。

众人:“…………?”

在一片骤然停顿的寂静中,白翎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给了茫然呆住的老妖精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核善微笑道:

“我相信你们都听说过龙族护短。自此之后,我不想听见你们任何人编排和诽谤我王妃哪怕一个字。我不是强调他被人诬陷有多无辜,但我知道,某些活过百年的神仙妖怪们,你们当年袖手旁观的姿态,绝不无辜!”

随着他这番话,不少神仙化身都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百年前在人间祸乱中选择明哲保身,跟着人云亦云来随大流抨击郁沉的,确实有他们。

坐在台下的敖秉虽然惊讶,可对上弟弟坚定的目光,不由得低头笑着一叹,“小凛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但大多数年纪比白翎长的妖怪和神仙分神俱是一脸受辱和忿忿。

撂话给谁听呢?借着严肃的大会场合宣泄私仇,像话吗,实在太狂妄了!

“以后再有恶意中伤者,欢迎通过法律途径对线,当然,你要是想线下挑事,我也绝不姑息。”

白翎眉目狠厉地说完这句,忽然柔和了表情,霎时又变回那个年轻热情的小庙主了,他摸着后脑仿佛不好意思似的说:

“麻烦在座的大家把我上面这段话传递到各界哇,我才苏醒没几个月,在妖界辈分又小,认识的人不多,只能拜托各位前辈多多包涵帮我传话了,谢谢~”

众人紧绷提起的心忽然一松,“是误会啊,把我们吓得,还以为龙君要当众发威……没事没事我们很乐意帮忙”。

但当他们被那双冷泉碧海的眸子凌冽一瞪,又脊背唰得冒起白毛汗——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求帮忙?

分明是借着帮忙的理由,狠狠敲打他们。

最后那句就是给他们个台阶下,意在提醒他们:脑袋都给我放清醒点,别不识抬举,出去之后要是再有一句不好的话,撕烂你们的嘴!

特别是刚才那些嘴碎的妖怪和神仙,自己心虚过头,以至于惶惶得抖索起身体,连当场跑路举家搬迁的心都有了。

不怕龙护短,就怕龙惦记。

沸海这条小龙的拳头有多狠,他们可是听说过那个鬼故事的——欢迎收看《走近科学——九婴是如何变成二婴的》。

“狂妄小虫!死到临头还在出言放肆——”

后方突然冲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全场整齐地转过头去寻找说话人,只见白犬神肆意张扬,手持一轮赤白色卷轴,唰得抖开,意气风发地朗声宣读:

“谨遵天帝谕旨:沸海白翎,无照行雨,触犯天条,严重违规!当于今日午时三刻斩首——”

白犬神读完后,全场掀起一片混乱的狂潮,有震惊、惋惜、痛心还有麻木旁观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庭的命令一旦下发,绝对没有转圜的可能。此前因违背天条被处死的不知道有多少,就连二郎神的仙女亲妈,玉帝的亲妹妹,都没能逃过一劫,更何况一条在天界没有背景,又拖着郁沉这只犯罪嫌疑妖当拖油瓶的孤儿小龙呢?

白犬神还嫌舆论偏向白翎,不够公证,当面挑出行刑的原因冷嘲热讽道:

“沸海龙王真是好闲心,4月23日于滨南市暴雨期间擅自停雨就算了,5月18日3-6时无照降雨10mm,19日,20日,21……非干旱天气竟然接连数日深夜下雨,这是下给谁看的?”

他本来只是讽刺一问,却没想到,这句话一针见血狠狠扎进了某人心底。

龙为什么会半夜滴答小雨?

因为……

那段时间,他心疼白翎……

心疼我……所以才深夜控制不住地偷偷缠在我身上掉眼泪珠子,又垫在我身下,装成给我捂肚子的小热水袋……

混杂的人声中,有一道低沉的声线响起,平淡中隐藏着杀伐之气:

“下给我看的雨。怎么,玉帝不乐意?”

缝叶莺解释道:“糠虾妈妈说,糠虾和雀鲷那小子弄了个什么小队,他们喊了一群水孬,专门去偷袭。昨晚上居然让他们成功了,弄了一船罐头回来。”

老板听得胆战心惊:“这真是公爵的罐头?!那我不敢吃啊。”

缝叶莺啐他:“放心吃你的,没事!他们小队有后台。”

“谁啊?”

老板娘压低声,神秘又掩不住高兴地说:“白司令。”

那一晚,是老板一年来吃得最香最安稳的一顿饭。他们夫夫俩兴奋地把罐头加热,沾着硬面包吃得干干净净,连打出的嗝儿,都带着一股罐头特有的金属味。

·

靠着那封信,雀鲷迅速笼络了一群青少年。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肚子饿,精力足,崇拜白司令和他战无不胜的军团。

糠虾找来了那群鸊鷉。

这些水孬是潜水达人,在水面上漂移起来像个地效飞行器。用他们引开看守仓库的鲨鱼,简直是专业对口——每当那些鲨鱼要咬到他们的屁股,他们就把分叉的蹼舞成螺旋桨的模样,把鲨鱼狠狠甩在后面。

白翎表情呆滞住,接着狠狠闷了口酒,等着那高度酒热辣辣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才自嘲道:

“你算的不准,我可没那么好命。”

人鱼AI自信道:“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我别的,什么问题都行。”

白翎脑袋抵着门板,额头蹭来蹭去,“我不想算命了,结局我都知道。你还没有别的服务?”

郁沉强行改变经营范围:“我会魔法召唤。”

白翎稍微来了兴趣:“怎么个召唤法?”

“可以瞬间召唤一条人鱼到你面前。”

“要怎么做呢?”

“开启引擎过载,超级涡轮增压——哔哔哔哔!”鸊鷉叫。

凤头鸊鷉甩了甩头上的毛,又想起一件事:“既然我们已经组队,那按照规定,我们是不是也得有番号哇?白司令有给我们编号吗?就像野星装甲217团,水下突击149连那种。”

说到这里,一双双期待而兴奋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如果有番号,他们就等于野星授权的正规军了!

在众人炽热的注视下,雀鲷的脑袋烧得滚烫。他视线偏转,无意中看到墙上贴着的邮寄表,上面写着301,那是海鳗星的邮编开头。

嘴巴快过大脑,他开口道:“……有,怎么没有……当然有番号!”越说越有底气,“番号就是301,我们隶属……幽灵军团,没错,这是个新开的独立军团,负责在各个星球的民间开展秘密活动。我们是第一批,也是试验点,如果成功了,你们就是军团的元老们!”

“所以,我是幽灵军团的001号战士,”雀鲷指着糠虾,“他是002号——”

“那我是003号!”凤头鸊鷉高兴地接。

“我004。”

“那我就是005号!”

……

大家争先恐后地报着号,热闹持续了一整晚。等各回各家时,糠虾一把扯住雀鲷,把他拽进小巷子,担忧地质问:

“雀鲷,你撒的谎也太大了!什么幽灵军团,什么战士001,我们不是说好抢完罐头就收手吗?”

雀鲷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们说这是骗他们的吧。”

他做了个鬼脸,“那他们肯定会把我打扁的。”

糠虾一脸看透的表情:“我看你就是被喊老大,上头了。等着瞧吧,你能拿来当凭证的只有那封信,时间一长,肯定会被揭穿的。”

雀鲷满不在乎,斜起嘴巴,“没关系,我自有法子。”

翌日,老爸不在家,雀鲷把大家召唤到海藻餐馆来。他爬上吧台,下面黑压压都是人,他像十八世纪大革命的斗士一样,占据着高地,高昂宣布:

“白司令给我们寄来了新的信!”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有模有样地拆开。

旁边正在喝水的糠虾直接喷出来。可还没等他瞪着眼睛吱声,雀鲷已经慷慨激昂地念开了:

“亲爱的战士们,你们做得非常棒!我在野星听到这个消息,很为你们骄傲。特别是幽灵军团的003号,凤头鸊鷉,004号,疣鼻天鹅……”

他雨露均沾地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仿佛白司令真有那闲工夫写那么多字似的。

不过效果很好,大家都激动地互相击掌,“有我诶!”“也有我。”

最后,雀鲷做了总结,“我希望大家鼓起勇气,反抗公爵,”他想了想,又坚定地加上一句当年白司令叛出首都星的发言,“今后等待我们的,是便宜的水果,廉价的房屋,免费的医疗——暴.政必须死,因为祖国必须生!”

气氛彻底点燃,沸腾起来,凤头鸊鷉急切地举手问:“他会给我们发徽章吗?”

雀鲷昂起头,一口答应:“那当然。”

·

“我就说你不要乱撒谎!”糠虾抱着手臂,叹气,“这下可好,你撒了一个谎,还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现在他们找你要徽章,你上哪弄去?”

雀鲷在家里小仓库里翻箱倒柜,时不时扔出点破烂,“别急啊,不就是徽章,没人规定我们

他俩揣着那块铜疙瘩,来到当地的金店。金匠大叔是他们的熟人,招呼他们:

这日,白司令正在办公室开会,和高级将领们探讨下一步要从哪个星球撕开切口,进攻帝国本土。

讨论来讨论去,仍然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好像不管从哪里开始打,都有利有弊。

白翎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先喝口茶歇歇,之后再继续讨论。正在这时,一通急电打过来,他看了眼来电姓名接起来,“喂?怎么了,我在开会。”

郁沉压低声,故作幽怨:“宝贝,听说你的军团抢了我的船,你有头绪吗?”

“不是我们的人,”重新接上终端,白翎打趣道,“而且,我抢你不需要一个团,我一个人足够。”

郁沉听得一笑,继而若有所思:“所以,有人打着你的名号,弄了假军团,带着假番号,拿着假军令,在外面抢劫?”

这可太有趣……也太危险了。

第 200 章 错得可怕

关于假军团的事,各方反应不一。

郁沉那边的老臣一致认为,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发酵起来就容易落人口实。

现在还只是借着白翎的名头抢船,万一之后控制不住,烧杀抢掠起来,白司令辛苦积攒的口碑,便会功亏一篑。

另一边,萨瓦和基德反而跃跃欲试。

“之前我们还纠结从哪个星球开始占领,这不是正好嘛,送上门的机会。人家都替我们铺好路子了,我们顺水推舟打过去,还能省点力气。”

白翎把两边的意见都听了听,并没有急着做决定。

他还在等消息。

军事情报界有一项准则——不能相信单一信息来源。现在他们所听所闻都只来源于郁沉下属的线报,那里边内容不够详实,许多都是二手信息,也没有讲清楚前因后果。

白翎希望能得到一份更清晰的报告,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打着他的旗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在事发地没有联系人,再收集情报,恐怕得花费不少时间。

这时,哈尔忽然说:“那个事发的镇子里,有我们认识的人。”

白翎微怔,想起了什么,从邮件列表里翻出那封暴躁的回信。

还好没删。

白翎组织措辞,给老兵发去了邮件。

·

雀鲷也没想到,抢夺商船居然会这么顺利。

他带着一群姑娘小伙,把船上的物资统统搜刮一遍,连最难吃的应急食品也不放过。

之后,他们搬出透明保险箱,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映在玻璃上,歪着头打量那副价值不菲的画。

“就是这玩意,要卖50亿?”

糠虾安慰他:“现在这些画归我们了。”

他们事先打听过,海鳗公爵已经为这些画付了钱,所以他们的确是名义上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只是接下来,他们突然发现,名画古董这玩意实在太难变现。他们又不认识富人,根本没办法出手。

原本的指望一下子落空了。

把人弄到家里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是他的拖鞋,你也可以穿。”

“他的衣服你穿着应该正好,给你拿去浴室换洗。”

“哦对了,我们家没有床哦,只能委屈你睡在我和白翎的窝里啦,你应该不介意吧?毕竟你都反复用过他的龙了,这点小事肯定不会在乎。”

雀鲷每说一句,老妖精的眼角就下垂一分,到最后被他热情地推进浴室,表情已经趋于麻木了。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干涩的拧淋浴声,雀鲷撇撇嘴,很想告诉对方,有些事情是不能想岔的。

今天你在意我是他的龙,明天你就会介意他和我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饭,看过的风景。长此以往下去,严重内耗的是你自己。

而且就此事,机智的小红龙当时已经找机会询问过经验丰富的老嫂子了。

灵解给出的解释是:“身份形态更换时产生的前后性格偏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法身、报身、化身从强到弱,从本到分,各自的用途与经历大不相同,会造就不同的性格偏向。”

雀鲷给他复述了一遍雀鲷关于剥离人性来化解执念的说法,灵解稍一沉思,对他道:

“他这是钻进误区里了。只能说,为了让你在失忆状态下短时间内接受他,雀鲷确实是努力掏出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来待你。他认为自己身为人类的时期最温良,所以就用那种形态来和你磨合相处。”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有些无奈想笑似的:

“但这不代表前后是两种独立的人格。他应该是没什么切换法身化身的经验,现在乍一回到法身,有点不适应。不信,你试试他就知道了。”

雀鲷回去结合生活经验琢磨了一夜,大概懂了。

——这就跟你开小号去炸鱼塘,仗着没人认识你,在公共频道和男票你侬我侬整天老婆来老婆去,什么肉麻的事都在熟人面前做尽了,最后小号废了,想起了大号密码,缓缓等待进度条加载完成,一开界面看到满屏幕的白金级装备和各种荣誉称号,这才如梦初醒,对啊,我是全服50强啊!

于是开始:冷酷.jpg

强制男票和废弃小号解绑,并和自己重新绑情缘。

被龙拒绝后,变得气急败坏:你爱小号,不爱我了!

现在,雀鲷一脸冷漠地躺在沙发上,注视着刚洗完变得浑身香喷喷的雀鲷坐到他身边来,淡薄的脸上酝酿了一会情绪,似乎想要和他谈谈。

那副样子,让雀鲷十分想玩一出:你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雀鲷深吸一口气,愉悦道:“啊,你现在闻起来跟桃一模一样。”

雀鲷的宽肩蓦地僵硬住,还是倨傲地昂起下颌,强行克制住情绪。

但混账的小红龙一下子睡倒在他大腿上,很自来熟地调整姿势,方便伸着脖子180度无死角观察他。

雀鲷阖起眼眸,声音从牙缝阴阴地渗出来:“你为何非要拿我和他比较?”

雀鲷笑着反问:“你又干嘛装成他的样子过来找我?”

不等他回答,雀鲷便自己懒洋洋答道:“一定是想借他的样子让我心软,好变着法来取悦我。这么用心,那我满足你啊。”

幼崽的笑脸变得邪恶起来,攀住他的肩膀,想过来吻他冰冷的唇。

雀鲷控制不住瞬间收紧苍白的指节,尖锐的指尖刺破沙发布,唇边掠过一丝颤抖着的委屈,转头避开了雀鲷散发着热气的吻。

“不给亲啊,那算了。”

雀鲷立马下了沙发,打着哈欠揉揉后脑勺蓬松的红发,伸了个懒腰,嘀咕着“没劲”,把老妖精单独一只撂在客厅,自己进屋睡觉去了。

一点都不强求。

仿佛雀鲷就是个替代品,有就吃一口,没有便拉倒,也不多稀罕。

雀鲷是知道小红龙以前对白翎的态度的,走到哪跟到哪,亦步亦趋,粘人的树叉子精,发现白翎脸色白一点都要担心地跑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越是回想那些情景,越觉得胸口刺闷,一会劲头上来更觉得五脏六腑扭绞在一起,浑身坐立难安,站起来粗喘了两口气,不小心闻见自己身上的沐浴露香气,甚至有点不舒服得反胃,下意识地就想喊:

“小凛……”

雀鲷在屋里猛得竖起龙角天线。

来了来了,终于忍不住了吗?

可那呼唤只出现了一次,接下来的一整夜,雀鲷再没听到过其他声音。

……

周末,一波三折的年中大会改为在滨南重新召开。

有阎王作证,灵解贪污腐败地府项目款的指控终于被撤除,重新官复原职,自然要带着合法妖侣东海太子过来出席会议。

为了招待哥哥,雀鲷提前两天把客房收拾出来,然而到了敖秉住进来那天,情况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确切来说,是雀鲷的处境不太妙。

敖秉虽然不太喜欢这位凶名在外的大长辈,表面功夫却做得滴水不漏,满嘴都是礼貌客气的“小凛不懂事,小凛托您照顾了,还好有您和海龙王爷爷的交情在,我们龙族都承了您的恩情”等等一切能够把辈分和关系扯远的话。

雀鲷清淡地应承两句,随手给了敖秉一大包奢侈的灵石。

敖秉犹豫要不要接,灵解直接拿过来,“新婚礼物,我们收下了。”

听到新婚二字,雀鲷表情隐约一滞,锐利的目光投向当时正在摆盘子的雀鲷。

小红龙戴着格子围裙,叉腰叹气道:“唉,本来我也能成婚的。”

由于之前的白翎都以障眼法示人,敖秉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大长辫子美艳妖精是白翎本体,把弟弟拽进厨房,也没管玻璃门有多不隔音,开门见山地问:

“之前那个温柔贤淑的小妖精白翎去哪了,本来有他照顾你,我还安心些,现在你又要回到那位身边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处理好了?”

敖秉害怕这两位旧爱新欢掐起来,影响到雀鲷这个中心人物。

一下子被哥哥问到点子上,雀鲷这下是真萎了,低着头用拖鞋脚尖画着瓷砖的边线,“处理着呢,就是你也知道,老妖精嘛……实在不好弄,顺其自然吧。”

当天晚上,长踞沙发的雀鲷被迫跟雀鲷进主卧睡觉。

雀鲷叹着气说“家丑不可外扬”,一边把软而厚的大窝铺好,关上灯,等到那道高挺的身影终于软下来,试探着伏倒在窝的一角,雀鲷便一个猛龙飞扑压上去,吭吭唧唧地装委屈:

“我心情不好。”

雀鲷到底是宠他,闻言马上抱着他顺了顺弯起的龙后颈。

雀鲷变本加厉,充分利用对方刚刚激起的一点柔软:“我失眠好多天睡不着……怎么办,我好想他啊。”

他明显感觉到雀鲷的气息变了,变得犹豫,挣扎中带着一点抗拒。

雀鲷扑到他颈窝里,像饿晕的小兽那样嗅一嗅,在雀鲷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唇:“你懂我的意思吧?”

雀鲷产生了一种被幼龙捕食的错觉。

被含住衣角,赶也赶不走,动也不能动,只能咬死牙关不泄出丁点声音,逐渐放任自己沦为龙的发泄替代工具。

最后听着龙在耳边嘀咕“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不顾他的疲倦,不依不饶附耳喊他,“阿桃,阿桃桃桃桃——”

雀鲷在半梦半醒中翻身搂住小火炉一样烫的龙,下意识应了一声,“唔。”

他倏然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应承了什么,慌张地去看龙,发现龙正含着一汪浅笑睡得香甜,这才放松地舒了声气。

没听到就好。

他感觉到龙把小腿跷过来,五花大绑似的用手脚紧抱住他,心里又不禁泛起一点酸意。看来“白翎”的待遇,比他好了十倍不止啊……

……

会议补开地点安排在沸海龙王庙,一是处在市中心地标明显,方便外地来的大家乘坐公共交通去,当天开完晚上走,二是可以节省不少特管部的开支,比如接送司机,场地租赁之类的。

此外,还因为大家都对这个传说中的龙王庙充满好奇,所以灵解一公布二次开会地址,基本是全票同意通过。

好在龙王庙的前院面积不小,清空之后摆上塑料小椅子,密密匝匝的挤一挤也坐得下二百来号人。演讲台更是简陋,是雀鲷带着员工从仓库翻出来的废旧供桌,找了红布裹上凑合使的。

总之奉行一个原则:节俭。

大家进去之后,对打理得幽静悠然的庙里环境交口称赞,单位的头号秘书林故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妖界大使馆的日常工作窗口和办公室,介绍了工作流程,之后来到配殿,“这是我们的娱乐功能休息区。”

众人正要对配殿的环境加以点评,忽然注意到单人沙发里坐着的一个人。

一个长头发用红线绳松松垮垮捆了一道,水墨流萤般搭过扶手,尾梢几乎要垂到地上去的人。

对方听到门口杂乱的呼吸声,似乎刚从一场小睡中醒来,缓缓转过头,让所有人看清他那双盈满恶孽与烦躁的眸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超级不爽。

然而就是有人不怕,还指着那张漂亮冷艳到看了一眼便难忘的脸蛋,震惊地说:“这不是毯子嘛……不对!这个气息——!!”

二郎神凝眉倒竖,怒声喝道:“呔,雀鲷!你竟敢夺舍了毯子妖的身体,占了他美艳的躯壳,我这就告诉沸海龙君,让他与你势不两立!”

雀鲷:“……咳,真君,你听我一句劝哈。”

要了老命了,老妖精昨夜被他屈辱捂着嘴强行不许吱声折腾得够呛,现在正犯低气压呢。

二郎神:“?你不必害怕他报复,自有我替你做主。”

雀鲷眼见着雀鲷像在巢穴深洞里被吵醒的野生动物般,满身萦绕着浓郁的黑气,弓着脊背站起来了,他赶紧把二郎神往外推,疯狂给周围人使眼色:

“哈,哈哈哈,龙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先去大殿喝口热茶吧,你们的盒饭也已经热好了——”

大家神色古怪:热盒饭,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

雀鲷送完他们走,一会又跑回来,在配殿门上挂了个【内有千年恶兽,擅闯概不负责】的牌子。

擦了擦额头滴下的冷汗,这下总行了吧。

感觉到冷冽的视线,雀鲷余光一瞥,发现被他盖章的千年恶兽正两只手握着钢筋窗栏,往外瞧着他。

像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焦虑犬兽。

雀鲷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哼唧出来了。

“……你承认我是龙王妃了?”雀鲷问。

海鳗公爵过惯了天高皇帝远的生活,早已不知道法律是什么。在他的观念里,他的命令就是最高法律,所以当他下令清除这些不听话的居民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点都没犹豫。

的确,他压根没什么可怕的。作为帝国六位大公之一,他就相当于地方亲王,换到中世纪,算是王国里的一方领主。

要是在伊苏帕莱索时代,他或许还收敛一些,可现在王座上的那个废物章鱼根本奈何不了他,他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而且和海因茨那种名义上的公爵不同,他可是手握军队的。

海鳗公爵完全不把轰炸当回事,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贱民而已,尸体拿去填海,他还嫌脏呢。

白翎后背靠着门,对着酒瓶吹了一口,含糊道:“把肥皂放门口吧。我还有要紧事,等会再出去拿。”

说话声音挺流畅的,就是带点鼻音,感冒还没好。

郁沉能听出细微的差别。

他放轻声音问:“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那鼻音咕哝的小孬在里面嘀咕:“说了你也不懂,你们AI不懂这个。”

“我是超级智能AI,算力很强的。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郁沉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声音沉稳得不行。

“哼哼,那你算算我的未来?”

可是没过多久,他抓到了一些自称是“幽灵军团”的成员,这些人咬牙切齿,在死前大声叫嚣,说白司令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海鳗公爵怒了,他立即修书一封,发给首都星的剑鱼大公,“那个小贱种竟然派人在我的星球搞间谍活动!煽动民众反对我!”

剑鱼大公:“这是严重违法国际法的,你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海鳗公爵听从他的建议,决定对整个星球进行一次大清洗。他要抓出那些反对他的人,通通杀了丢进海里。

一时间,湛蓝的海岸线染成了红色。

据说,那一年海鳗星出产的水母干,都很肥美。

与此同时,帝国方面开始公开指责,把黑锅甩给了白司令,他们声称:

“邪恶的白翎在平静祥和的海鳗星安插了大量间谍,这些间谍强迫当地的无辜民众为他们提供资源,并意图对抗当地政府。”

“星球总督海鳗公爵知晓此事后,立即采取行动,在民间大量抓捕那些来自野星的间谍,将他们绳之以法。”

“正义终将属于我们!”

这事在星际新闻上炒得沸沸扬扬,一夜之间,帝国官方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白翎,骂他是“战争狂人”,“故意把战争带到帝国来”,“如果不是你,海鳗公爵怎么会轰炸?”

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劝白翎,明哲保身,赶紧澄清为妙。

而可以用来自证清白的文件,白翎也拿到了。

那位海鳗星的暴躁老兵,给他回了邮件:[这件事是我一时疏忽引起的,一群孩子捡到了那封信,拿着它招兵买马。我会阻止的。你别管,直接撇清,这不关你的事。]

还是一样的措辞不礼貌。

白翎看了看回信日期,三天前。正好是轰炸开始的那天。

在他身后,悬浮着数十张屏幕,每一张上面都在以不同的角度播放海鳗星的惨状。那里下起了大雪,冷得可怕,被炸死的人们,肚子上的伤口里却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这些死亡,在逻辑上确实不关他的事。

如果他心硬一点,完全可以抛出证据,独善其身。

“您怎么看?”白翎侧过身,看向靠着办公桌的男人。

郁沉望过去,和白翎对视。他们多熟悉彼此,60%的契合度不足以让一个alpha感知到omega的心绪,但一个理想主义的支持者却绝对能读出他伴侣的想法。

郁沉勾起唇,迎着白翎的目光说:“假军团,假番号,带来的是真压迫,真反抗——”

真假重要吗?在他俩这里,根本不重要。

“还缺一个。”白翎忽然说。

“什么?”

“缺一个真的白司令。”

当天,军令已下,全军整装待发,奔赴前去支援。

郁沉在和老臣们开会,经验丰富见惯场面的老家伙们纷纷摇头,中肯地说,这次白司令太冒险

他们却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废墟里扒拉,到处是碎片,到处都看不到完整的尸体。有时候脚下软绵绵的,他们麻木地低头看,不知道是踩在了邻居的手掌,还是朋友的碎肉上。

海鳗公爵切断了通讯,他们联系不到失散的家人,只能徒劳地找着。

外面下着大雪,他们身上腿上沾满墙灰,变得又灰又白,像一群在雪地里行走的死人。

糠虾掏出终端,不死心地看一眼,又死心地塞回去:“没信号。”

“我们也会死吗?”雀鲷嗓子干哑地问,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喝水了。

“不知道,”糠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雀鲷,说不定明天——”

“趴下!”

雀鲷大喊一声,糠虾立即趴下。两个人躲在掩体后面,看着上空排成V字的机甲队列轰隆隆地飞过去,朝对面的医院投下一轮弹药。

医院顷刻间化为乌有。

雀鲷耳鸣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流泪的。但或许流太多,泪腺罢工了,剩余的肾上腺素仅能支持他在轰炸的余烬里爬起来,往枪里猛塞子弹。

“快走,那些机甲会下来的!”

雀鲷拽着糠虾离开,正在这时,他们在远处倒塌的墙根下听到一声呻.吟。

他们连忙跑过去,一个搬木头,一个撬墙块,最后拂开旁边的脏雪,看到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浅麦色的头发,混杂一点白。

居然是酒囊。

“你还活着!”好不容易见到活人,雀鲷忍不住欣喜。

“他是什么时候被埋的?”糠虾问。

“不知道,应该是刚才那会。否则他冻一夜,肯定活不到现在。”

两人边说,边把酒囊抬到旁边。他运气不错,倒塌的墙皮是空心的,只是把他砸晕了。

酒囊睁开眼皮,往远处看一眼,又斜眸瞟他们,接着把眼睛闭上了。

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雀鲷这次没来得及气愤,因为没过几秒,他就听到隔壁街传来的履带碾压声。“快跑!”他压着嗓子,拧起眉毛,和糠虾费劲地一前一后搬起酒囊要跑。

然而刚转过弯,就被前来探路的机械人堵住,红外瞄准器直指他俩心口。

“站住,举起手来!”

他们浑身紧绷,绝望地转过身,接着把酒囊放下,慢慢举起手。

你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这次,显然是死神更胜一筹。

为首的敌军走出来,表情十分趣味。雀鲷认得他,这人有贵族爵位,和公爵关系很亲密,他们都叫他善伯爵大人。

善伯爵是一条海鳝,比起善良友爱,他更倾向于穷凶极恶。他热爱打猎,撕咬,驯服一切不驯的东西,是一些著名秘密俱乐部的死忠会员。

这样一位爱折磨人的伯爵,当然要走下来,欣赏一下人间惨状。

善伯爵先是绕了个圈,端详了两个少年一会,像是在看两只惊慌失措的绵羊。之后,他不经意瞥了眼,将目光定格在酒囊脸上。

善伯爵凑近,用漂亮的靴子踢了踢酒囊肮脏的脸,“喂,你这张脸……”

酒囊掀开眼皮,古井无波。

善伯爵兴趣非凡,揪起酒囊的头发,端详一会,忽然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是你,我认得你。”

雀鲷和糠虾对视一眼,互相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酒囊认识伯爵?为什么他们会认识,难道酒囊是贵族派来的奸细?

不会吧!

善伯爵像碰到熟人一样,调笑着说:“我认得你,我操过你,你的肠子被狮子拽出来,他们还切了你一段小肠烤着吃。小鸡肠子,真美味。”

雀鲷愣了下,才意识到那句危险的话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

善伯爵眯起眼睛,朝后做了个手势,准备射击。

但雀鲷深吸一口气,竟然没有退缩,反而恶声恶气地破口大骂:

“你这个鳝鱼满嘴臭味把我熏死了!你嘴里长得是章鱼的交接腕吗,长舌男,把你的舌头切了喂鱼能拯救世界水生物灭绝!你不就是靠着你老子投了个好胎,你有什么资格议论那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你狗仗人势,禽兽不如,恬不知耻,灭绝人性,我骂你都怕把你骂爽了!——有种你就开枪把我打死,等我做了鬼,我就把你们的鳞片一个一个剥下来,插.进你们的指甲缝里!”

善伯爵露出阴瘆瘆的笑,“挺牙尖嘴利的啊。”

他改了主意,转头命令:“把这小子的牙齿给我敲下来,要活的,一颗一颗敲,我要串成项链,回去挂在机甲上。”

“是,遵命!”

趁着激怒伯爵的间隙,雀鲷反应迅速一下子捡起枪,不要命似的朝前射击。他枪法不准,打空好几次,却还在不停朝后大喊:

“糠虾,快带酒囊走,我来负责挡住他们!”

“那你呢?”

“别管我!你们……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回过头来,面对步步紧逼且装备精良的敌人,雀鲷心里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反而冒出了许多决绝。

年龄不会使人成长,只有挫折和死亡才会。

对不起大家,我们没有后援,野星的白司令也不会来。

但作为幽灵军团001号,我有责任保护后面的人……我发过誓,对着土豆和番茄的模型发誓,我不会逃!

他的耳鸣症状又加重了。人在听觉失灵时,感官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此时此刻,他眼底的一切都如慢动作一般,一帧一帧卡着往前放映。

他看到敌方的粒子枪里射出死亡射线,感觉到小腹一痛,那里似乎穿透一个洞。又感觉心底似乎有块铁在烧灼,每喘一口气,身体里灵魂就溜走一小片,直到它们在他头顶聚集,变成一大片漂浮的灵魂,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

他快死了。

但他忽然发现,身后那个颓废的,烂泥一样的男人,突然起死回生般从地上爬起来,“给我”。

酒囊一把夺过他怀里的枪,像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耳边轰隆轰隆地响着交火声,糠虾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拖雀鲷的身体。他瞪着眼珠子望着前方的战况,结结巴巴地狂喊:

“我草,我草,他真的会啊……他真是个战士!”

淡色系的鹰科,即便羽毛残破,给他一把枪,他也能一个人守一个巷口,所向披靡。

雀鲷的眼睛渐渐肿起来,他感觉灵魂重新回到身体,掌控住喉咙,却控制不住泪腺。他哭着说:“对不起,同志……我不该偷你的信……”

·

雀鲷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他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干净的帐子,第一反应是自己上天堂了。

可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糠虾正冒头看他,身上穿着一套绣有小旗帜的衣服,那纹样是他们伪造不出来的。

雀鲷一下子坐起来,扒住糠虾的领口,“哪来的衣服!”

听到这里,雀鲷想起来问:“那酒囊呢,他也在医院吗?”

糠虾摇头:“他不在。他好像自己去执行任务了,说要炸公爵府什么的。”

两人还没聊完,地点已经到了。

雀鲷被传令兵推进去,紧张地差点打嗝。可等他进去虚着眼一看,却发现装饰简朴的总指挥官办公桌后根本没有人。

白司令呢?

他紧张地扭头四处瞧。这时,有人从外边走进来,一边摘手套一边说,“随便坐”,余光瞟见他坐在轮椅上,便笑了声,“你自己带了椅子。”

雀鲷呆滞住,像喉咙被绳子捆住,“我,您,白……”

他看着好年轻!……但是好有气质!!

白司令往桌边一靠,吩咐外面,“给这个小伙子拿点三明治过来。他看起来饿坏了。”

一顿简餐很快送过来,雀鲷确实很久没进食,在小桌板上吃得狼吞虎咽。

他边往嘴里塞边往旁边偷瞄,发现白司令走到窗边,打开换气,点着了一根烟。

白翎叼着烟深深抽了两口,夹到指间,露出一抹和缓的颜色:

“外面事比较多,压力有点大,我抽两分钟,你吃你的。”

他这番话,一下子让雀鲷放松了心神。

雀鲷拼命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抹着嘴说:“您,您请便!还有,谢谢您的三明治……和医院。”

说完就想咬掉舌头,什么没话找话。

白司令倒是很随和,“我们带了不少医生来,不过床位不太够,第二所临时医院还在建。”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应该快建好了。”

雀鲷发誓,这是他今年听过最美好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你看到了他,就会被铺天盖地的安全感所包围……一个值得依靠的人,那个主编形容得真精准。

这时,办公室门外路过一个高个子覆面。

白司令看到他,连忙站正了,招手喊他进来,“伊——伊法斯,过来瞧瞧。”

覆面男人行礼,继而走进来,自然地站到白司令身边,跟他并排靠在一起。白司令昂了昂下颌,“就是这小子。”

伊法斯转头看,意味深长:“就是这小子。”

面对两人的注视,不知道为何,雀鲷心里发虚头皮发凉,十分有种开家长会被审判的感觉。

压迫感超强。

白司令翻了两页文件,说道:“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们勇气可嘉,值得称赞,但是你——”

他点了点轮椅上那个惶恐的孩子,“你和糠虾那小子撒了谎,之后必须向所有人道歉,这点同意吗?”

雀鲷忙不迭点头:“任凭您发落!”

捡回了一条命,别说让他道歉,就是磕头谢罪也应该。

“还有,你们俩得留在野战医院工作,当帮工,直到最后一个伤员出院为止。”

白司令转头问覆面,“这样够吗?”

伊法斯从善如流:“他们还年轻,精力旺盛,再加点工作也无妨。”

白司令颔首,“那就罚他俩进军队服役,除非立功,不得升迁。”

雀鲷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什么!奖励我进军队?你们要占领星球了吗?”

他满脸狂喜。

白司令抱着臂,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

“还在打。”

他出事。现在听说他自杀式断后,更是忧心。这才回到办公室来,抽根烟,冷静一下。

正当他们聊着,外面传令兵跑来通传道:

“白司令,您要找的那位老兵有消息了!他独自一人进入交通隧道,想从底部炸掉公爵府,但引爆之前里面就发生了坍塌,现在他被困在里面已经超过24小时。”

24个小时,空间狭窄容易氧气耗尽,又是致命性的坍塌,怎么看都是生存几率渺茫。

白翎问:“救援专家怎么说?”

“他们说,不建议继续开展救援。如果一定要救……那个坍塌的隧道开不进去机甲,只能容一人通过,得找经验丰富的机动员,穿着外骨骼进去把人背出来。”

救援专家判定,老兵有95%的几率已经死亡。

白翎听到了,把烟掐灭,“报坐标。”

他去救。

简明扼要的命令传下去,却得到惊慌的反馈,下属们拦着他:“白司令您不用去啊,我们去就行了,这多冒险。”

二十分钟后,他们赶到塌方的隧道口。

沙克先过来打招呼。他是鲨鱼,嗅觉器官极其灵敏,在这次的搜救任务中担当重任,从废墟里扒出不少活口。

沙克调出电子地图,习惯性开口道:“小——”

被伊法斯瞥一眼。

沙克立即改口,态度一本正经地报告道:“白司令,隧道整段坍塌,但经过我的勘察,里面的空余应该还留有生存的机会。只不过这条隧道很长,要到达预定救援位置,至少得走六公里。”

和普通救援的人多力量大不同,隧道和山洞这类狭窄区域的救援,人数不宜多而在精。最好是由专家出场,将人数控制到1-3名,这样既可以保证灵活机动,也不会因为人多而操作杂乱影响效果。

经过沙克的探查,现在的隧道结构还算稳定,暂时没有第二次坍塌的风险。但根据天气预报,四小时后就会再下一场暴雪,到时候万一山体滑坡引起共振,就可能引发第二次坍塌。

所以白翎得抓紧时间,充分利用这四小时的安全区。

他穿着外骨骼,浑身上下带足了装备,除此之外还带了两个机械人留作帮手。一切准备充分,他便钻进狭小的缝隙,跳进一片黑暗中。

哗啦啦,刚走两步就踩到了水。

这里很潮湿,向下倾斜的趋势靠近海岸,再往前走一公里就会进入半海底区域。而六公里之外的上方,恰好是公爵府所在位置。

其实按照白翎的想法,他大概率不会选择用爆炸的方式来端掉公爵。

公爵狡兔三窟,大概率不会在家,就算在,也会躲在充满保护物的地下掩体里。

他就要和其他人一起,负责去收尸。

收尸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往往历经辛苦转了一大圈来到现场,却很可能根本找不到战友的身体。

——被小动物吃了,被雨水冲走,或者干脆和脚下的泥水混为一体,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咳着血沫说:“你给的太少了,冤种,都不够我买棺材。”

白翎背着他,权当闲聊,“买棺材,你想死吗?”

“活成这样,也没必要再活了。”他说着闭上眼。

白翎一点也不奇怪。他太了解对方的心态了,因为早在一年之前,他也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翎也不劝他,随口问:“你棺材买的怎样,有折扣吗,订的什么材质,我比较喜欢松木的,里边很香。但是那群黑心商人总是打着原切的旗号,卖给我合成板子。”

酒囊掀开眼皮,不耐烦里带着些疑惑:“你还研究这个?”

白翎直言不讳:“我买过不少。”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着相似的职业和经历,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酒囊当即给出解决办法,阴阳怪气道:“那我建议你现在就把我扔在这,让尸体自然分解,还省了棺材钱。”

有些人,天生就有感染力。

郁沉走后,姑娘仍然久久呆滞,好一会才缓过来,掐了一把胳膊,“嘶,好痛,原来不是在做梦……”

乌利尔无奈扶住额头。

恐怕这就是皇叔为什么不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原因。

整天看着那张脸,谁还想工作啊,国民生产总值GDP都会被影响下降吧,唯一会上升的可能只有无受.精白蛋的产出率……

总之是对民众身体的大大消耗!

这种“痛苦”的幸福,还是只得一人消受的好。

乌利尔开始为小白孬祈祷。

酒囊想,他对这瘸子的敌意,或许是嫉妒。

他嫉妒对方,能那么快就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而他没有这样轻巧的幸运。

他打了麻醉,被安稳地送上医疗船,不知道自己惭愧的念头都在药物作用下碎碎念出来,被“瘸子”清晰地听进耳朵里。

白翎不在意,坐到旁边故意调侃他:

“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把我的生活弄糟一点,别让我过得太得意。”

等医疗船起飞,酒囊的麻醉副作用也慢慢减轻一些,他闭着眼睛冷不丁问:

前世的阴霾不会散去,今生的障碍依旧存在。但白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怕。

于是他说:“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背靠这星际最臭名昭著的恶魔,他是我的脊柱,我是他的爪牙。”

往旁一挨,雄性动物立即支起脊背,给他靠。

酒囊怀疑自己麻醉没醒:

夸伊苏帕莱索,这个路人A为啥开屏?

他看起来好骄傲……肯定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