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VIP】(1 / 2)

第131章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后悔了

那只修长的手越收越紧,她瘦削,嶙峋的青筋从薄薄的皮肉下鼓出,几乎要挣脱血肉的束缚。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干净皮肤很薄,可能是身体原因总是有些缺乏血色的白,只有在用力时才会沾染上一层血肉之躯本应有的新鲜血色。

没有昭帝手上崎岖的疤痕,子书谨的手已经渐渐脱力了,只虚虚扶在这掐在自己脖颈的手上,隐隐似想将这只手握住。

子书谨的手像一条温凉的蛇,眼神也像,就那样痴迷的静悄悄的落在裴宣脸上,即便空气已经所甚无几甚至窒息,她的脸上依然只有病态的满足感。

生死之间与炽热的交缠似乎并无任何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裴宣真的很想和她就这样一起死在这里,同归于尽也好,她眼里生出极端的倦怠和厌憎,她再也不愿意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子书谨的眼神已渐渐快要涣散了,没有任何空气,生理性的泪水沿着眼角肆意滑落,她的脸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青紫,她将死在她手中。

子书谨闭上眼,都说人死前会走马观花的望见自己这一生,子书谨的这一生这样漫长和枯燥,在她将死的这一刻眼前忽然闪过的是十四岁的裴宣。

她遍体鳞伤的从木樨树上跳下来,扑进她怀里,背后是无尽的苍穹,木樨芬芳又馥郁,填满了她冰冷的脏器,生出前所未有的温度。

她从树上跳进她怀里,填补了她这苍茫无趣的一生。

当那个少女从她生命当中退去,也带走了她的灵魂。

现在,终于是自己早一刻离开,死在裴宣的手里,她要去奈何桥边,忘川河畔,等待着她的宣宣,就如同她的宣宣在寂寞的死亡里等待她的那五年。

裴宣蓦地闭上眼,手却在最后那一刻猝然松开。

剧烈的呼吸呛了上来,喉管不受控制的收缩,子书谨不得不大口吸气,因为进的太急呛到闷闷咳嗽,胸口的伤处溢出更多鲜血。

黏腻的血液烫到了裴宣的手,子书谨的伤口裂开了。

“我真的恨你,”裴宣闭上眼,声音带着无限的空洞和疲倦,“但我更恨我自己。”

她几乎要嘲讽起自己来了,但她笑不出来,只剩一脉平静苍凉:“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没办法杀了你。”

“你对任何人都仁慈宽容,为什么不能对我更仁慈一点呢?”子书谨仰面看着她,声音带着窒息过后的难听和尖锐。

“因为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其他人都待我仁慈,可太后你何尝对我仁慈过一回呢?你如此冷酷之人,到了你自己身上原来这么痛吗?”

“子书谨,原来冷酷到你身上你也是会痛的。”裴宣声音冰冷而讥诮。

子书谨的眼泪已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自己想要,她不间断的咳嗽着流着泪,手却依然虚虚的搭在裴宣的手上,用撕裂一样的嗓音问:“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难道是因为软弱无能吗?我把你教的这样好——”

你为什么下不去手?

子书谨勉强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对于撕开的伤口全然不肯顾及,心口处汩汩的血迹难及上眼前这人的半分。

灿烂的光明里那人背对着光,于是面容也陷入一片漆黑的暗沉中,只边缘被柔光模糊了轮廓,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任何人都不能将她从神坛上拉下来。

她能毫不留情亲手的割了裴廖青的咽喉,更能决绝的斩断郑希言的羽翼,她再也不是当年优柔寡断的少年陛下,她的心是如此冰冷坚硬,不被任何人所掣肘。

以子书谨的冒犯,她足以杀她千万次。

子书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那人的脸颊,喑哑着轻声诱哄:“告诉我,宣宣。”

“能杀我的那把刀,自始至终都握在你手里,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安心闭上眼。”

从五年前到此刻,唯一能杀我只有你。

不是希望亲手将这一切都了结吗?为什么?对我下不去手?

可那逆光的人闭口不言,像一尊永远也不会开口的菩萨,哪怕她在佛前祈求了一生一世,泥塑金身的菩萨也不会开垂眸怜悯她。

这将要逼的人发狂。

“告诉我,不是因为我是灵祈的母亲,不是因为权衡利弊,告诉我,为什么!”

子书谨禁不住要失控,她的胸口痛的快喘不动气,无法分辨那是迸裂的伤口亦或者快要裂开的心脏。

“孤为什么要告诉你?”裴宣睁开眼,她的眼里前所未有的寂寞,深邃的几能吞噬进一切,“太傅从九岁起就教导孤,要宠辱不惊要韬光养晦,要摒弃一切,太傅,孤做的不好吗?”

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刻松懈,我做到了最好,我把过去那个软弱可怜祈求你对我宽容一点的裴宣远远甩在了身后。

我比任何人都要冷漠,都要心狠,我像你教导我的那样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摒弃一切,包括你,这难道不好吗?

子书谨捧着她的脸的手开始发抖,心口好像豁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叫她说不出话来,她捧住裴宣的脸,嘴唇颤抖着开合。

“我错了。”

她说:“我错了,宣宣。”

对不起。

子书谨是这样桀骜又顽固的人,她好像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永远是正确的,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

裴宣走到了终点,所以哪怕她遍体鳞伤一无所有脚下尸骨成堆也是正确的。

可是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不是以结果论处,就像最后得到一切的太后只剩下一颗空空荡荡的心脏。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会开口认错,可是当真正说出来时却好似并没有那样难,只有无尽的酸涩。

这句话来迟了太久太久,在听见的一瞬间裴宣以为自己是幻听,子书谨生怕她听不见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颤抖着重复。

“我错了”

裴宣怔在那里起初一动也没有动,过了很久很久才极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好像一直一直都在等这句话,等面前这个年长的固执的老师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

“我对你不好”

我对你太不好,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个人很难过?那些无数次我推开你的时候你的心里是不是很疼?

你还那样年少,我把我的一切强加给你,逼迫你,敦促你,我当年应该多抱一抱你的。

裴宣摇了摇头,似在否定她的话。

“不,你对我太好了,太后,你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可你对我又太不好,你不允许我有任何的心软,不允许我有任何的偏向,你尽可能的希望我是一个能够名留千古的明君,而这样高明的帝王不被允许有任何的私情。”

“我走过的每一步都那么的沉重,我不敢回头,不敢软弱,害怕那我带着相信我的人走向悬崖,可我走行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累、那么累”

“我”

子书谨心如刀割,她倾身向前,忽地用两只手捂住裴宣的耳朵:“我们不要吵了。”

她为她隔绝了一切的声音,世界猝然安静下来,她保护着她,似乎有这个人在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侵扰到她。

子书谨俯身颤抖的亲吻她滚烫的眼皮,吻去她咸涩的眼泪,一路吻去她斑驳的泪痕和苍白的、颤抖的唇角。

“我们不要再吵了”

她一直都知道裴宣有自己的壳,她太害怕矛盾和争吵,她只想紧紧的蜷缩进自己的壳里,可子书谨拆掉了她的壳,把她从她的壳里强硬的拉出来。

十几岁的少女还没有完全长出足以抵挡疾风骤雨的盔甲,她就一刀一刀捅上去,直到那颗心脏撕裂又愈合逐渐形成瘢痕能够强忍痛处。

不要再吵了,她会难过的

她愿意当裴宣的壳,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重新补好。

子书谨终于时隔多年的颤抖着将那个少女揽进了怀里,她捂住她的耳朵,把自己当成她厚厚的壳。

那个冷硬心肠的帝王不会告诉她为什么,哪怕她千里奔袭,哪怕她心生不忍,哪怕她舍生忘死。

子书谨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她,只是为了证明,她还爱着自己,从裴宣舍不得杀她的那一刻,若即若离的人就又好似回到她的怀里。

她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就是这样偏激疯狂的人,要用最深切的分歧来确定裴宣的爱意,裴宣被她教的太好了,不显山不露水,她太害怕真正失去她。

她太害怕了,见过明媚温暖春天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回到寒冷刺骨的冬日?

但会告诉她为什么的一直都是那个柔软的会在酒后轻轻摇晃她的衣袖,求她,不要走好不好的少女。

她错了很久很久,好在上苍愿意给她挽回的机会。

这场争吵终止于太后失血过多昏迷,险些濒死昏迷。

医女着急忙慌的过来二次包扎,最终委婉道。

“太后凤体未愈,还是要保重身体”

如果不是上赶着寻死就别这么折腾。

裴宣垂眸不语。

子书谨这一次昏迷睡的不久但很踏实,终于没有妖魔鬼怪在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醒过来时发现裴宣的手虚浮在她心口,似乎犹豫着想探知她是否还有心跳。

无她,子书谨实在太平静了,心跳几不可闻,好似随时可以就这样死在睡梦当中,只有贴的很近很近才能听见一点微弱的心跳。

忽而一只手轻轻将她按在了心口,裴宣想到她的伤口想起身,子书谨轻轻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微弱而沉稳的心跳就在她掌心之下。

她的声音喑哑的厉害:“无妨。”

裴宣不知为什么,没再挣扎,只是并没有靠紧,保持着微微悬空的姿势。

子书谨的心前所未有的被填满,她回来了,她舍不得杀自己。

她斟酌了很久很久才轻声开口:“宣宣,我其实原本是想,你杀了我,算我给你赔罪,把一切都还给你,你既然不杀我,是不是证明,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弥补和悔过的机会,我已经把你身边一切的隐患都拆除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你。

而现在一切的主动权在裴宣手中,裴宣没有动*手除了她还让她醒过来。

裴宣没有再说话,她垂下长而密的眼睫,阳光阴郁的落在她眼角。

这个人还活着。

子书谨似乎察觉到她的忧虑,缓声道:“我不会死的,只有活着,才有弥补的机会,是不是?”

“既然还活着,我们就要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裴宣想继续这样下去,掌控朝堂让她在后宫养伤继续养下去,她毫无异议,只是裴宣未必就想,她并不快乐。

子书谨握紧她的手轻轻叹息:“宣宣,再等一等我吧,等灵祈再大一些,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裴宣疲倦的闭了闭眼:“可是我已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我不想再等了。”

子书谨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慢慢的挤出一丝含泪的笑意:“那这一次,换我等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