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胁迫着雍王余孽不得不保下他,保住他平步青云,保证他一生无忧。

直到,这个秘密已经无关紧要。

他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裴廖青幽暗的目光在黑暗中像是一团篝火:“本来殿下死后我姐是不愿独活的,连我也不想苟活于世,可是!”

“我姐她发现有了你,夕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并不算完,裴东珠后继有人,他们还有希望,哪怕渺小。

当年一盘散沙的人重新有了活下去的盼头,他们隐姓埋名等了无数年,等到现在少帝年幼,太后掌权。

裴廖青眼中精光大盛:“这天下就该是殿下的!你是殿下的女儿凭什么那个小兔崽子坐的你做不得?你是殿下的女儿。”

裴宣:“”

她看着裴廖青脸上的豪情万丈激动澎湃,始终没能激动起来。

所以,你也要扶我当皇帝?

第106章 总有人想拉我当皇帝

裴宣心情很微妙,很复杂,怎么说呢?有种终于捱了一辈子告老还乡了,结果路边冲过来个人逮住你说,咱们再努力一把,热血一回就能回去再干三十年!

但是有没有人问过她还想不想回去再干三十年?

“所以,你想造反?”

裴廖青纠正她:“这怎么能叫造反呢?咱们是拿回来咱们应该有的东西!这天下本来就是殿下打下来的!”

“夕夕,你难道不想给你娘报仇,不想当皇帝吗?”裴廖青殷切的看着她,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的快抽筋了。

裴宣:“”

谢谢,其实不太想,不如去放羊。

但总有人想拉我去当皇帝。

“可是造反要银子、要人、要弓箭长枪、还要粮草车马,要地、要城墙、要将领还要攻城车。”裴宣掰着手指给他算,算完把手指一合只剩下个拳头。

裴宣语重心长:“咱们一无所有啊?”

你难道冲过去大喊一声,咱们可是正宗皇室血脉就会有人跟你冲吗?

真论起来裴岁夕在宗室里血脉算近的,这得感谢子书谨和裴宣快把宗室杀绝了,但再怎么算有裴灵祈在就轮不上裴岁夕。

除非,他们想弄死裴灵祈。

于是有了那次湖中刺杀,赵姨娘和赵家太蠢,正正好给他们当了背锅的。

裴宣眼帘微垂,咬了口酥饼。

“谁说咱们没有银子的?”裴廖青说起这个豪情万丈,完全不觉得这个世上竟然有人不想当皇帝,“你知道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这些年为什么飞黄腾达一直活的好好的吗?”

你刚才说过了,他捏着我是雍州王女儿这件事要挟你们。

“因为你娘走之前把前朝国库埋了,裴万朝那个老东西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

当年雍州王率先打进上京城私开国库导致了兄妹决裂,裴万朝疑其有反心,到最后这批珍宝下落不明成了雍州王早有反心的铁证。

“夕夕你见过裴家地道里流出来的宝贝没有?那只是前朝国库的一小部分,是当年你娘留给我姐的,我姐没了以后被刘远珍挪用,但其中绝大部分还埋在地下。”

“刘远珍死前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裴廖青眼睛炯炯有神。

裴宣点头:“是有一根簪子。”

裴廖青露出果然如此志得意满的表情。

裴宣:“我把它给子书珏了。”

裴廖青瞬间碎了:“什么?你给子书珏那个扒皮鬼了?”

裴廖青声音快把屋顶都震碎了。

裴宣忍住捂住耳朵的想法,好生好气的解释:“舅舅,消消气,消消气,我只是个六品小官,人家长宁侯想要我不给怕是命都没了啊。”

裴廖青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有一种很想把裴宣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冲动,最终还是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了。

“你娘当初怕留下的旧部私自贪了这笔银子,于是将地图一分为三,分别在我和另一个手里。”他这里含糊了一下,把另一个人一笔带过。

“为了确保我和那人保证你娘亲也就是我姐的安全,把最小一块地图放在送给你娘的簪子中,”裴廖青咬了咬牙,“后来你娘病危,刘远珍拿到了她留下的东西,并用那玩意儿保住了他的荣华富贵。”

裴东珠人之将死对剩下的事安排格外小心,但对裴南茵留下了足够的保障。

“没事,舅舅会再让人把那簪子弄出来的,这事你无需操心,”裴廖青把目光停留在裴宣身上,“但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是雍王印。”

裴宣眼眸闪动了一下:“所以?”

“裴万朝有一个怪癖,就是收集所有手下败将的遗物充当战利品,殿下死后我们剩下的人元气大伤,雍王印被裴万朝所掳走,他死后雍王印成为那个早死鬼先帝的收藏。”

“哼,本来咱们是准备在那个早死鬼手里抢过来的,暗子都在宫中埋了好些年了,谁知道她那么早就一命呜呼了。”

裴宣:“”

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不用提我的。

裴廖青也为自己的倒霉深深抹了把脸:“先帝那个早死鬼投胎以后宫中又一次大变,雍王印落在了子书谨手里,子书谨为人多疑谨慎,这么些年我们始终没人能进入她的密室取回雍王印。”

“可现在不同了,”裴廖青一副全村希望的表情,眼里的光快把裴宣都看眼瞎了,“夕夕,你现在能进入她的密室,对吗?”

如果枕边人都不能进,那这个世上就没人能进了。

裴宣忽然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所以当初舅舅四处打点让我进了起居舍人院,究竟是故意的呢?还是不小心呢?”

这个世上怎么会就这么巧,四处打点出纰漏刚好就漏到了小皇帝裴灵祈身边,裴灵祈只有一个母亲,在她身边常露脸不就等于被太后放在眼里吗?

裴廖青反叛流放时裴宣虽然年幼,但他见过先帝,其实先帝也见过他,在很早之前。

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时候,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裴岁夕那张脸像谁。

太后丧妻正直壮年,又待先帝情深义重,宫里宫外坊间传言太后收用面首,有点脑子的都会动这个心思。

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枕边人更亲近,能够以情乱心。

裴廖青神色肃穆了许多,他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叹气道:“夕夕,无论舅舅做什么,都是为你之好,我无妻子儿女,这一辈子都在为你筹谋,不可能害你。”

好熟悉的话,在很久之前她听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时过经年她依稀还能记得去当年那人的模样,只是他的尸骨都已风化为尘土。

面前的人很少有这样沉重深切的表情,鬓边刀刻一样的白发显得愈发苍老,西荒十五年的风沙他都熬了过来,他绝不可能倒在这一刻。

“所以,舅舅从前也给子书谨送过很多人?”

裴廖青不明白问题为什么拐到这,但还是很诚实的点点头:“送过不少,有跟先帝相似的也有不像的,子书谨留下来过。”

裴宣:“嗯?”

子书谨还有这段历史呢?

“但她没碰过,没有人能够近身,”裴廖青露出感慨的神色,“要是有其他人可选我不会让你去的。”

裴廖青有些不满和微妙的骄傲,子书谨还挺挑,要只要最好的,以及咱们夕夕真就是最好的。

末了道:“夕夕,咱们当皇帝的命要能屈能伸。”

当皇帝还要去色/诱,我真是苦命、烂命、惨命一条啊。

裴宣冷不丁想到那间格局大变的密室,密密匝匝的格子当中微小的空隙,暗室的尽头是什么?子书谨藏在密室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我会尽力而为。”裴宣微微颔首。

裴廖青神情柔和了许多,拍拍裴宣的肩:“不要怕,咱们在宫里有人会接应你的。”

裴廖青在西荒拾了十五年牛粪,看似心直口快胸无城府,但能压下一腔恨意蛰伏十五年,又怎么可能当真是表面这副模样呢?

这就是裴宣感到疲倦的根源,所有人都戴着无穷的面具,撕下一张还有另一张。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偏爱郑牡丹和庄姝这样的傻子,至少这样的傻子不会在面具后戴着另一张面具。

“舅舅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裴宣抬头望他。

“等夕夕能独当一面,这天下都是夕夕的,什么都会知道*的。”裴廖青避而不答,又突然一拍额头道,“今天那只野猪的后腿肉可精瘦了,我本来想给你留着带回去吃,带回去你府里那什么难保不会给那妖后告状。”

“在这儿吃,我叫老宗给你炒点新鲜的。”说完扬起脖子叫去喊老宗搞快给大小姐弄点热乎的。

裴宣坐在原地咬了一口酥饼,意兴阑珊,已经甜的有点腻了。

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天边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裴宣踩着月色一步一步走在巷子里,忽然发觉什么似的抬起头。

万籁俱寂,深夜只有虫鸣,灵书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小姐,怎么了?”

裴宣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无事。”

重重树影的背后庄姝悄无声息的靠近某个无光的房间:“殿下,几个尾巴已经处理干净了。”

她本来就不怎么灵泛的脑袋难得思考了一下:“可,那是太后手下的人,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

这不是上赶着扇太后的脸吗?

会让太后觉得咱们密会太后女宠的,人又不是咱们见的,干嘛要背这个锅?

郑希言无意和她解释那么多,微微挑起一抹冷笑,手里摩挲着已有了裂痕的戒指:“我便是见了又如何?”

裴宣的尸体子书谨只让她见了一面,裴宣这个人她偏偏要见一面再见一面,有生之年要把来不及见的面全部补回来。

“那我派几个人去跟着她?免得路上不安生。”太后手底下人出事,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必,我亲自去。”郑希言截断了她的话,如一只飞鸟一般轻盈的落了下去,她轻功极好落地无声,连鸟鹊也未曾惊飞。

裴宣本来走的很快,越靠近家门的地方便走的越来越慢,直到某一刻她停了下来。

四周的夜色浓稠如墨,树影婆娑,灵书有点害怕:“小姐,怎么不走了啊?”

“没什么,”裴宣微微摇头,“只是觉得今晚月色很好。”

“是吗?”灵书看不出来什么,疑惑的抬起头。

“多谢你。”裴宣突然开口。

灵书疑惑:“小姐,谢我做什么?”

“谢你陪我走完这一路。”无论风霜雪雨。

灵书有些愣,怔了片刻才低下头,眼睫颤了颤,声若蚊呐:“小姐,这不是应该的吗?不用说这些的”

裴宣沉默了一下,拍拍她的肩:“所以,早些休息。”

第107章 喜爱白色的人是不会让血溅到她身上的

裴宣还准备说点什么,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子书谨给她专门精心挑选的管家挂着惊讶而不失的笑意开口:“刚刚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开门瞧瞧,大人怎么在外面?”

裴宣面不改色的撒谎:“出来散散步,消食。”

虽然她晚上根本没吃两口,但聪明人都知道不揭穿人是个好习惯,尤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回京城了日子还是要照过,李观棋和常毓紧锣密鼓的编纂史书,裴宣随陛下春耕耽搁的太久,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水平太菜,但其他人不好直言不讳的告诉她。

总之她仍然负责的事情很少,大部分都有其他人为她代劳,她更多的时间花在伴驾上。

为表歉意裴宣在买了好些零嘴稍进宫,让大家偶尔垫垫肚子。

看在她这么识相的份上有八卦依然愿意和她分享:“这段日子京中不大太平,你平时要悠着点。”

裴宣支起一只耳朵:“怎么说?”

“好像是平南王和太后政见不合,”李观棋随手抓了把瓜子开始剥壳,毕竟是编纂重地直接嗑不太好,“另外长宁侯被外派好像最近要换防。”

“兵力驻扎的事嘛,总是容易不安。”

郑牡丹的校骑营就在上京城外,为了应对她突然发难子书谨的御林军已经扩充到完备的地步,这样两支旗鼓相当的禁军全部窝在上京城其实是一种浪费。

但谁也不敢擅动,子书谨不敢让郑牡丹滚远点怕放虎归山,郑希言也怕御林军和外面驻扎的军队把她合围了。

两边这样对峙怕是这几年一个安稳觉都没睡好过,这是裴宣留下的烂摊子,但也是不得不为。

没办法,她怂,哪怕死了都不想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死去。

怪不得这些天没看见子书珏,换防。

裴宣看了眼天色,快下值了,她抓了把干果站起身来。

李观棋酸她,长长叹气:“这么早走?真悠闲啊,不像我还要把这沓文书弄完才能走。”

裴宣回头相对叹气:“你不知道,我等一会儿还有一份工了。”

李观棋愣住:“你这么缺钱吗?”

下午申时的阳光还有些烈,裴宣伸手在脸上挡了挡:“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主要是不去要命。

天气渐渐炎热,裴灵祈上午有骑射课,下午学历代典籍,这个时候太傅已经下值,徒留裴灵祈在殿中写留下的课业。

小皇帝毕竟年幼,这样较热的春日下午总有些昏昏欲睡,在课桌上额头一点一点的。

裴宣作为陪读经史子集的课本子里头夹着一小本话本,要不说打瞌睡会传染了,裴宣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

眼看着她要一头撞在桌角,一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桌子上垫了垫,免于了裴大人额头嗑出个大包的惨烈景象。

裴宣嗑在人掌心里忽然一下子惊醒,背后有点冒冷汗,但神醒了身体还是昏昏欲睡,勉强睁开一双星子似的眼睛就看见太后俯身靠近她。

娘耶,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好在太后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含着笑意在她耳边咬耳朵:“怎么这么困?”

裴宣在心里吐槽,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是谁一直不满足折腾到天都快亮了的?

春天好像确实容易焦躁,不管是心理的还是身体上的,就连裴灵祈的小猫都不太安分,在长夜喵喵的叫。

但她怎么敢质疑太后呢?她讨好的在太后掌心亲了亲:“太后掌心嗑疼了没有?”

子书谨微怔,感觉她亲在掌心那一下跟被小猫挠了一下心尖一样难耐,心脏和掌心那一块肌肤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有些想要蜷缩起来。

琥珀封存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当真仿佛有蜜糖在流动,碎金一样的阳光从长睫的缝隙散落下来,显得那双眼睛更深更粘稠。

子书谨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手掌覆盖在裴宣的嘴唇上,一下又一下富有暗示性的点蹭摩挲她的唇齿。

裴宣上辈子的牙齿不太好,都说人呀子贩卖人口看牙齿,裴宣的牙齿是属于卖不出去的那种,所以她经常牙疼,疼的厉害的时候一天都要含着冰块。

这辈子的牙齿却都很完整,一粒一粒排列的整整齐齐,不会有病痛侵扰。

这种检查性质的磨蹭让裴宣想到评估价值或者检查货物,这当然是臆想,子书谨没有这个意思,但她还是轻轻咬了一下太后的手指。

子书谨吃痛捏住她的下颌,这个姿势掌控感太强,当然也只是一瞬间就移下来咬了她的嘴唇一口。

“?”

太后咬的很狠跟她这个人很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裴宣小小咬一口她起码要咬出血来才算完。

“陛下还在这里。”

太亲热过分让陛下看见不好。

子书谨稍微退开,看了一眼还在打瞌睡的裴灵祈,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后殿去。

裴宣:“”

我的意思不是倒也不是换个地方去后院。

陛下做功课的时候长信宫是非常安静的,没什么太多的人,主要怕被陛下胡搅蛮缠抓了壮丁给她写课业。

后院更是安静,春日盛开的花蕾,逐渐抽出嫩叶的枝条组成一片树荫,草地上只有一个躺椅,子书谨率先坐了上去。

裴宣无处可去,在太后悠然的目光里忍住那么一点细微的羞耻坐在了太后怀里。

子书谨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气和后院里的梨花交融,渐渐不分彼此。

“太后,这样不好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太后,这是一朝太后应该干的事吗?

“害怕?”子书谨揽住裴宣,斜睨了她一眼,幽幽的,“哀家以为你胆子大的很。”

“前两日夜里偷跑出去不是还打晕了哀家派去护卫的人吗?”她捏过裴宣的手腕,圈紧了。

裴宣有点惊讶子书谨竟然会说出来,她以为子书谨会隐而不发直到爆发,或者说大发雷霆,这样平静的说出来倒是很稀奇。

“只是夜里出去散散步,以为遇见歹人才动手。”裴宣信口胡诌。

子书谨捏紧她的手腕,不咸不淡的道:“前两天不是还说胳膊骨裂还没好全疼的慌吗?这两天就能把人砸晕了,哀家看你倒是好的挺快呀。”

裴宣有点想捂住脸了求饶了,她打量子书谨的面色倒不见很生气,于是小声说:“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为了证明自己好的差不多了,裴宣伺候的格外尽心尽力,日头渐渐西斜,太阳沉入山体过后才慢慢停歇下来。

子书谨体力果然比她好太多,石桌上还有一壶今天新放的茶水,子书谨提起茶壶把茶水倒出来用手帕沾湿了给她清洗干净手腕。

她洗的很认真,就好像她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认真的,裴宣一边又困又累一边忍不住看的出神,哪怕是做这种事也认真的不可思议。

任何难如登天的事在她这里好像都能被分解成有条有理的事,而后抽丝剥茧一分一厘收拾干净。

洗净再用干燥的衣袖给她沾干净手掌缝隙的水渍,再给她将衣裳一点一点拢好,细心的将每一个结打好,抚平衣裳上的每一个褶皱。

很快裴宣就被收拾的很好,就像清早刚刚出门时一样。

如果有任何人在这里都会被太后的平静细致和这个面首的懒怠所震惊,但太后却习以为常。

裴宣开始亲吻子书谨半敞的衣襟心口处,春日的衣裳已经很单薄,隐隐露出她心口的一点小痣。

子书谨给她揉着手腕,闭目养神了片刻才道:“不是不让你出门,只是最近京中不太平。”

所有人都知道不太平啊,所以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平法呢?

“太后,出什么事了?”裴宣贴在她心口问,好像这样就能听见一点真话。

子书谨亲在她鬓角处,声音隐隐有些疲惫:“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无需挂心,哀家自会处理好。”

“只是你现在身份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裴宣好奇。

“你说呢?”子书谨反问。

那可太多了,先帝转世,女帝后娘,雍州王独女还是宗室三代内唯二的独苗。

子书谨说的是哪个呢?

子书谨看着她渐渐活络的心思额头青筋不自觉的起来了点,拍了她一下,有些好笑暗含警告:“不管有多少身份,首先第一重,你是哀家的人。”

这个身份必须横亘在其他所有身份之前。

“有些人未必不会拿你来威胁哀家,你手无寸铁稍微劳累一点就要喊累,哀家派人保护你是为你之好,或者你从此以后就住在宫中,与哀家同寝同食,哀家也就不操心你了。”子书谨意有所指,沉沉看向裴宣。

裴宣:“好啊。”

子书谨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地一怔:“你说什么?”

裴宣突然作上心来,卖可怜道:“我跟在太后身边无名无分,给自己要个名份怎么了?”

子书谨:“”

她有些难言的看着裴宣,欲言又止,裴宣猜测可能是自己膈应到了她,没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子书谨既然这么说就已经是有这个心,既然迟早要如此,不如她早早答应还好争取些自由,免得落得最后被圈禁宫中的下场。

她太畏惧争吵不休。

子书谨却只是伸手轻轻拨了拨她的头发:“你知道么?先帝其实最爱白色。”

裴宣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到早死鬼先帝身上了。

子书谨幽深而平静的替她将落在身上的二三花瓣摘去:“喜爱白色的人是不会让血溅到她身上的。”

第108章 先帝十七岁那年,哀家诛杀了白堂。

裴宣是个很随和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架子,她喜欢白色但是少有人知,连她自己也不爱穿,因为白色太容易脏。

在裴宣的记忆里她其实不太注重自己穿什么,反而是子书谨,她有极其严重的洁癖。

带兵打仗出门征战很难保持干净,在下了战场的时间里她会悉心从容的擦拭干净她的剑鞘,保证没有一丝血迹残留,将衣角整理平整,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慌忙行事。

裴宣她娘经常指着子书谨叹息,说她要是能有子书谨一半的沉着冷静这辈子就放心了。

子书谨竟然知道,所以她才常常穿着一袭白衣吗?

为了吸引自己的目光?裴宣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滋味。

她身后的头发乱了,子书谨用手指为她梳理,从发根梳到发尾,再往上揉按她的头皮:“先帝性子良善,从小被太祖皇后教导甚至有些软弱,哀家一直都知道她惧怕流血冲突也畏惧同室操戈,但先帝有识人之能,她为自己选下了两把利落的刀。”

她微微掀了掀嘴角,像是自嘲:“哀家曾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先帝手中的一把趁手的刀罢了,先帝喜爱白衣,所以从不会让血溅在她身上。”

她的宣宣很聪明,既然聪明了一辈子,这一次为何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呢?

她会和过去一样为她处理好所有首尾,不让任何风雨波及到她,不会让她面对血腥的对峙,更不会让血溅落到她的身上。

子书谨的手掌一侧垂落苍青云纹的发带,拾起少女的长发为她轻轻挽住,将发带系紧,露出少女姣好的五官。

傍晚光线昏暗,她的眼睛却极为灿亮,几近痴迷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只有夜色能掩盖住她此刻快要溢出来的心绪。

她细密的亲吻着裴宣略微汗湿的鬓角,在裴宣还是先帝的时候这是极为僭越的行为,她从没有这样将她的宣宣抱个满怀。

命运如此奇妙,太多不敢想的事情都已成为现实。

“先帝不愿与陪伴抚养她长大的勋贵起冲突,这桩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哀家和威德侯白堂身上。”子书谨的语气难免的带上几分冷嘲。

刀当然是为主人剜去毒瘤的。

裴宣附和了一句:“那先帝很虚伪了。”

子书谨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眼眸微微深了深在她腰间的手愈发收紧:“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臣只是为太后不平,心疼太后而已。”裴宣舔吻着子书谨的心口,安慰一样的拨弄她的心跳,那里始终不曾真正平稳下来。

年仅十六的裴宣内心敏感又怯弱,白针教导温和仁爱不再适宜残酷的内斗,那些曾经友善的长辈欺她年少从而露出狷狂的爪牙。

子书谨为她做出了本来应当她做下的决定,这昭示着帝王无与伦比的信任。

也可以说是帝王的冷酷,将兔死狗烹的恶事全推至她手,帝王毫不沾身。

子书谨心口颤了颤,悠悠道:“不必为哀家鸣不平,哀家日后当然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她要把过去来不及的事一件一件全部讨回来。

裴宣心口沉了一下,一股莫名的酸涩从心口蔓延上来,卡在咽喉处,叫她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个时候响起了裴灵祈的声音,裴灵祈终于睡醒,殿中无人,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到了门口:“母后?”

旋即嘴巴张大几乎能塞下一个完整的鸽子蛋。

她看见了什么?

她她她竟然坐在母后腿上,把头埋在母后怀里?母后竟然还在抚摸她的背?亲、亲她的额头?是、是这样的吗?

裴灵祈震撼,母后原来也能这么温和吗?

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宣已经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像棵树一样站在了一旁,徒留子书谨空着怀抱做出环抱的姿势。

温热的躯体离开子书谨难得有些怅然若失,她略理了理衣袖,欲盖弥彰的将歪斜半敞的衣领扶正瞥了一眼过去:“灵祈,课业写完了吗?”

“啊?啊!”裴灵祈本来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下小脸一苦,她打瞌睡打忘了!母后她们竟然只顾自己亲热都不提醒她,呜晚上又要挑灯夜战了。

裴灵祈委屈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裴宣和子书谨胡闹了一下午得空去寻了个安静的浴池沐浴。

子书谨劳累了一天裴宣难得主动请缨帮太后清洗头发,冷玉做的玉瓢舀起一勺温热的水浇在太后头上。

权倾天下的太后枕在少女的腿上,热水洗去了她鬓边乌黑的染剂,再次露出斑白的底色。

子书谨抬眼看向少女的眼睛,这样的角度让她每一分苍老都无处掩藏,她本来不愿意如此示弱,又抵挡不了如此亲昵的举动。

一瞬间她也有些恍惚:“先帝对于权力并不热衷,她甚至有一种逃避的心态,是哀家一路推着她走到了那个位置,可哀家并不后悔。”

她的宣宣合该得到最好的,更何况从裴万朝打进上京称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容不得裴宣逃避,她势必要争,要么死在半路,要么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到最高处。

“其实哀家知道太祖皇后大仇得报的那一刻,先帝就已经厌倦了。”

裴万朝和白针是裴宣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哪怕裴万朝早已面目全非,但裴万朝的死去也带走了裴宣很大一部分心力。

“但哀家依然在逼迫着她坐稳那个位置,哀家逼她太紧了,以至于把先帝推的太远。”

“先帝其实做的很好,哀家也一直以她为傲。”她轻声道,作为妻子作为老师,她是以裴宣为骄傲的,只是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裴宣从一旁的琉璃碗中挖出一捧茶麸混合着梨花香气的发膏,在太后头上抹开,手指深陷入发根,按摩她的头皮。

对她这样的剖露心迹只是眼睫眨动的更快了一些,动作仍然有条不紊。

“在其位谋其政,先帝注重民生,减少战乱,严明法度,取缔勋贵,在朝政内斗上面她提拔哀家和她的舅舅白堂,形成互为对峙之势权衡朝中势力,也做的很好。”

“只是那个人不该是白堂。”她恍若叹息般的开口。

先帝的舅舅白堂是一个幸运的人,年少的时候家族流放,长大后长姐打天下成功,当年流放的族人死的七七八八就剩下一个他。

他跟在长姐身后封了威德侯,志得意满。

那场血腥的宫变时他领兵在外平叛,阴差阳错的逃过一劫,因为谨小慎微裴万朝始终没能抓到太大的把柄。

他参与过弑君,和子书谨携手捧着裴宣登基,在事成之后理所应当的享受从龙之功。

那一年先帝十六,她精力不济,弑父过后长久的心理压力让她经常需要下重药,她不愿面对对勋贵的清理于是坐镇幕后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子书谨。

在一开始裴宣确实有与皇后共享天下的意思。

“先帝十七岁那年,哀家诛杀了白堂。”

裴宣按揉许久,开始用热水冲洗太后满是发膏的长发,她舀水的手很平静,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但十七岁的裴宣远不是这样平静的模样,子书谨是暴起发难,她纵容子书谨和白堂斗权,但绝没有想过子书谨这噬人的虎会做到这个地步。

她给了子书谨太多的权利,包括兵权,她一直没能收回她手上的兵权,因为她一直明白裴万朝收缴子书谨的兵权给她带来过的伤害,她克制着并一直做的很好。

直到她发觉子书谨的野心和疯狂远远超过她的预料。

子书谨枕在少女的腿上,看着她略微绷紧的下颌,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她的思绪,让人看不分明。

“但哀家暴起发难绝非因为一己之私。”

“哀家之所以诛杀白堂,是因他出卖过太祖皇后。”

白针死亡的最后时间是她在身边,她亲口告诉子书谨,她的死亡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弟弟的出卖,让她提防白堂。

白堂已经得到了显赫的地位,光复了家族曾经的门楣,他无法理解长姐异想天开的想法,在胜负的天平上他敏锐的选择了裴万朝。

哪怕背叛的是一手提拔他的亲姐姐。

但他会扶持裴宣是意料之中的举动,再如何亲近裴万朝怎么抵得上自己的亲外甥女呢?尤其还是一无所知的亲外甥女。

“哀家当时应该告诉先帝的。”子书谨的嗓子嘶哑,为什么不说呢?

记忆已经快要模糊,是因为断定先帝心慈手软下不去手,还是因为不想让当时因为弑父精疲力尽的宣宣再遭受最后的亲人背叛的绝望?

还是因为她阴暗的害怕裴宣信任白堂远胜过她?

“哀家太过自负忽略了先帝的感受,更有僭越之举,哀家那时候可能是疯了吧。”她忽然自嘲的道。

在登基之后她敏锐的察觉到裴宣对她的疏远,不,或许不是从登基开始,从更久远的从前就是如此。

“狡兔死,走狗烹,哀家其实早已明白,先帝不会留哀家太久,她迟早会杀了哀家,就如同哀家逼死白堂。”

这就是阴谋权斗的宿命,没有人能在帝王的疑心在活下去,那么她至少要在被杀之前为她的宣宣扫平眼前一切的障碍。

“白堂死后只留下一个女儿,陵川郡主,白浣清。”

终于要说到她了,白堂的独生女,养在裴宣身边长大的少女,让子书谨和裴宣彻底决裂的那个人。

裴宣突然扔下水瓢,撑在浴池边猛地低头咬上子书谨的心口,她很瘦,锁骨的阴影里还有未曾干涸的水渍,沿着姣好的线条滑落。

“太后”她声音有些发沉,脸上却罕见的有一丝微弱的笑意,“一定要在这时候说起这个吗?”

第109章 陛下非去不可?

昭帝二年春,大雨。

春夏交织的大雨倾盆而下,雨珠碎玉一般敲在屋檐,年少的帝王心神不宁的批阅奏章,乌云压顶,闷的人心绪躁动。

“皇后呢?”年轻的陛下搁下笔,问及身边近侍。

皇后兼负军权,并非前朝只能坐镇宫内,享有更大的自由。

这种自由为帝王默许,同时也彰显帝王宠爱,但在外人眼中更是一种帝王无能,皇后势大的体现。

“殿下今日主持惠国公贪墨河堤拨款一案,怕是大雨拦了路,耽误了路程,下官派人去催一催?”

帝王微微蹙眉,却并不应声,她既然已经给了她出宫的自由现在再做限制反倒适得其反,她沉默片刻,抬手暗了按眉心。

自己是怎么回事?坐上这个位置以后竟然也有同裴万朝一样的疑心了吗?如此反复不定难保不会走上裴万朝的后路。

子书谨虽然能自由出宫但裴宣不是没有暗子监察她的一举一动,如今没有消息传来又何必做些多余之事。

天色渐暗,夜色降临,沸腾的雨夜如同墨池,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女官为她卸下繁重的龙袍和冠冕,换上绵软的寝衣,揭开香炉换上悠远宁静的安神香。

女帝侧躺在榻边手持一卷书册,女官已经无声退下,她在等子书谨。

雨夜当中突然有什么声响,她内力不错耳力更是非凡,听见声音皱眉起身,子书谨今夜竟然这样晚才回来?

然而她推开门一只冰冷的尤带血腥的手攀上了她的手臂,那只手带着雨夜的潮湿,黏腻湿滑,直直的拼命的撞进了她的怀里。

“姐姐救我”

少女猛的扑到她怀里,撞的裴宣心口都是一痛。

她愕然的看着怀里的少女,电闪雷鸣之间殿中鲛纱摇曳,少女的脸苍白如纸,长发披头散发黏在脸上,身上的衣裙全都湿透了,身后是一团洇红的血水。

战战兢兢的语无伦次的哭泣哀求,抓住裴宣的手宛如鹰隼的爪子陷入她的血肉,不间断的哀叫:“不要杀我姐姐救我救救我阿娘阿爹”

裴宣揽住她的腰,眸中震动,她在不停的往下滑,需要裴宣整个把她抱在怀里才能不掉下去。

“卿卿,怎么了?”

舅舅白堂的长女姓白名换浣清,小名卿卿,这是个绵软温柔的名字,由白针所取,今年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裴宣对除了朝云以外的弟弟妹妹深恶痛绝,哪怕是对朝云也有些嘴硬心软,与之相对的她对母亲一族的孩子很好。

裴宣一直被其他所有长辈喜欢和宠爱,包括在子书谨这里也是,也许是缺少崇拜和仰慕,在脱离小时候讨厌小孩子作为累赘的情节后,她很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妹妹崇拜的眼睛。

在弑父萎靡不振的那段时间,白堂经常让白浣清入宫陪伴她,白浣清像只蝴蝶一样喜欢缠着她,动不动就是陛下姐姐,陛下姐姐叫个不停。

叫的裴宣头疼不已避都避不开,她其实隐隐有察觉白堂的意图,想要把白浣清送进宫来,与子书谨分庭抗礼,但她没有心力也没有想法去做这件事。

她从来没有想到神气的趾高气扬的少女会有这样狼狈到失魂落魄的一天。

“怎么了?”裴宣按正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告诉孤?”

白浣清看着她说不出来话,只是哆嗦着喊:“姐姐救我”

裴宣闭上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喝道:“去查!”

那一晚子书谨到深夜时分才归来,她的步伐极快,带着一阵血腥的风让宫道上的烛火都微微飘动,她穿过层层帷幕道:“陛下——”

先传出来的却不是裴宣的声音,而是一声凄厉的尖叫:“鬼鬼我要杀了你”

只是听见她的声音白浣清就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哆哆嗦嗦的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踉踉跄跄的下床,她眼眸赤红,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将要冲到子书谨面前。

“卿卿!”裴宣从后握住她的手腕。

她没有任何力气,匕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恐惧的靠在裴宣怀里,赤红的眸子没有焦距的落下眼泪:“她杀人好多人爹娘”

子书谨在这一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白浣清恐惧的缩到裴宣怀里,整个人已如疯魔,癫狂的涕泗横流:“姐姐救救我姐姐”

裴宣不得不抱紧她,抚拍她的脊背,让这个刚刚经历过灭门之祸的少女冷静下来。

子书谨被这副画面刺痛眼睛,她眸色更深,杀戮过后的血腥味隐隐的更加沉重,她往前一步。

“惠国公贪墨案牵连威德侯,本宫奉旨查办不想威德侯竟想携府兵外逃,罪同谋逆,依律当斩!”

既然敢动手证据鄙人做牢做实,哪怕是裴宣也绝对挑不出来任何错处。

她的身后墨雨翻滚如同血池翻涌,裴宣将白浣清护佑在身边,少女的音色头一次如此犀利冰冷:“怎么?皇后难道想当着孤的面杀人?!”

裴宣对上寸步不让的子书谨,道:“孤才是君,皇后刑十鞭。”

子书谨冷冷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裴宣甚至觉得她会暴起伤人将自己和白浣清都杀个干净,她已经杀动了火气,像一把嗜血的刀吸饱了血气。

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后来哀家才知道我受刑那一晚先帝曾在我宫外站了一夜。”

裴宣躺在她身边,心里无语的想,哦,只是因为那天晚上月色太好,先帝赏月忘了时辰。

子书谨做事严谨,绝不做没有准备之事,哪怕突然发难证据也坐的实,根本没有可指摘的地方,除了欺上瞒下之外她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但也是这件事让裴宣逐渐意识到子书谨的失控。

她是君王,需要的是一把趁手好用的刀,当这把刀失去控制随时有可能噬主时,就是应该换一把刀的时候了。

无论这是怎样好的一把刀。

——如果她只是一把刀的话。

白堂死后子书谨很快蚕食干净白堂遗留下来的遗产和空隙,裴宣原本扶持两边对峙的梦想彻底破裂。

无法再坐山观虎斗,裴宣避无可避的开始卷进血腥的争斗当中,裴宣是个看似很随波逐流的一个人,但也许是有过被幽禁的岁月她几乎执念一般的渴求自由。

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哪怕那个人是子书谨也一样。

老一辈的家伙她无法信任,郑牡丹看不得她左支右绌的模样,主动请缨领军出战,缓解她一部分压力。

她曾想让郑牡丹逃离这一切至少她身边能有一个人不卷入这些争端,因为子书谨,她最后一丝私心也破灭了。

文官方面她加大对寒门学子的扶持,减少取用世家子弟,培养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文官班底。

白浣清则始终留在她身边。

这既是作为表姐对唯一存活的妹妹的关心爱护,也有收留白堂最后一丝血脉,拉拢白家余部的念头。

她的一切行为都不单出自本心,需要各方考量。

最开始的半年白浣清没有一刻是神思清明的,她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裴宣一个人。

见不到裴宣会哭的撕心裂肺,一直哭到咽喉满是血腥气,没有办法裴宣只得将她带在身边。

上朝的时候就把她放在不远处的帘子后,让她始终能看见自己,处理折子的时候就在脚边支起一张小桌子,让她能在桌边吃些零嘴。

她完全被吓疯了,智商等同三岁的幼女,累了就伏在裴宣膝上睡觉,饿了就喊姐姐要吃东西。

裴宣应该是很烦她的,但出乎意料的没有,她饱受弑父害死母亲的困扰,却又要端起一朝天子的威严,只有在这个疯子面前她能真正的卸下一切心防。

这是她在世上明面上最后一个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疯了*以后裴宣需要手把手的教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甚至需要教她穿衣吃饭认人,跟养了个女儿没有任何区别,白浣清对所有人都很温和,除了胆小一些没有任何问题。

只有子书谨,她看见子书谨就会歇斯底里的发疯,所以裴宣会尽力避免和子书谨见面。

有整整半年,她和子书谨形同陌路之人,裂隙在隐隐扩大。

每月初一十五皇帝必须歇着皇后宫中,那是子书谨和裴宣不容置疑的相聚,虽然每一次除了疯狂的交缠没有任何话语。

她们保持这样冰冷的关系。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个雨夜,电闪雷鸣,贴身女官敲响殿门窘迫的禀告:“陵川郡主发病。”

这样的雨夜会让白浣清想到满口灭门的惨案,她会发病也在意料之中。

子书谨忽然抓紧裴宣的手腕,裴宣回过头来看着她鬓发散乱的皇后,子书谨眼眸深邃:“陛下非去不可?”

“皇后当初若是不曾诛杀她满门,此刻孤就不用去。”裴宣漫长的沉默,很久之后才回答。

裴宣起身。

然而那一夜她回到殿中白浣清抱着膝啜泣,看见她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脸,轻轻的说:“姐姐,我想起来了。”

裴宣不在她身边的那个深夜,她一个人痛苦挣扎以后想了起来,没有人在她身边。

她很懂事没有再如疯了一般时提起要杀了子书谨,要让姐姐给她报仇,她只是安静的待裴宣身边。

又一年,白浣清十七,婚事提上日程。

第110章 妖精打架

一场亲昵过后窗外隐约下起了雨,沙沙雨声落在窗纱上,给夜色带来久违的静谧。

或许是说的太多,裴宣有点睡不着,她睁开眼发呆的时候子书谨抚摸她的脊背,从肩头抚摸至尾巴骨,一颗一颗数着她背后的算盘珠。

这个动作很亲昵,但裴宣老是觉得子书谨会突然抽掉她的脊骨,她小时候看过官府镇压逆贼,把整根脊骨抽出来连着脑袋抽悬挂在城墙前头,省了一根绳子钱。

“又睡不着?”

子书谨捏了捏她后颈皮肉。

人在没心没肺的时候是最睡得着的,一但心里装了事就会翻来覆去日夜难安。

“臣在想,您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先帝呢?”不告诉先帝白堂投靠裴万朝,背叛白针,裴宣性子软和但绝没有如此不堪。

子书谨把她按在自己怀里,微微伸长脖颈:“因为哀家比先帝年长,自以为应当护着先帝,要为她解决一切的麻烦”

她自己解释了一通,又慢慢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她在黑暗中抚摸着裴宣的脸庞,少女埋在她怀里,一点一点的亲吻她起伏的心口。

“借口。”她听见裴宣反驳。

不知道为什么子书谨在心里想谁说她傻的?她明明聪明的厉害。

人原来会一直撒谎,即便面对的是这个世上最爱的人。

“因为哀家惧怕先帝。”

她最终给出答案。

不是害怕先帝软弱,恰恰是因为先帝在登基以后逐渐冷酷而高明,白堂和她分庭抗礼组成微妙但势如水火的朝堂,先帝不会允许他们其中一个人死去,那就给了另一个人趁势而起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理由。

她在这个深夜剖开自己的内心,宛如叹息:“哀家惶恐在先帝心中自己不如白堂,先帝不会信我一面之词。”

“哀家一直教导先帝冷静自持成为一个圣明君主,可当先帝用帝王之术对我一视同仁时,我才发现我忍受不了。”

她不再需要她,依赖她,不再像年少时一样受伤了会找她哼哼唧唧的撒娇,她对待她如同一个盟友一个棋子,她们不再亲密无间。

“哀家觉得,哀家在逐渐失去先帝。”

这种失去的惶恐逐渐促使她做出过激的,疯狂的事。

裴宣亲吻她的心脏,灼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在春末夏初的雨夜,子书谨渐渐起了一身薄汗。

“宣宣,喜欢是要说出来的。”她忽而翻身按住裴宣,长发如丝一般倾落,从子书谨发梢肩头,组成一方小小的空间,裴宣被落下的长发困在其中。

“哀家以为,先帝无意与我,是因为我手中兵权,辅政大权,甚至是父母之命才不得不与我完婚。”

先帝从来没有一次哪怕透露过自己喜欢她的事实,没有一句。

裴宣沉默了一下,很想反驳,子书谨说的好像你说过一样?

你教我的时候天天说我是你见过最笨的学生,说我软弱无能,说我不堪大用,说我心慈手软,差点就说出来对我只有失望了。

说我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喜欢,你开口说过吗?你见过谁敢对她老师说喜欢的?你甚至打过我屁股!

裴宣眨了眨眼,因为这个姿势真的很暧昧,只有窗边一盏昏黄都灯还亮着,她被圈在太后身下,抬头就能吃到,于是含含糊糊的问:“那太后更喜欢臣还是喜欢先帝?”

子书谨身子紧绷:“都喜欢。”

“太后这么风流?”裴宣用上排尖齿磨蹭了一下,她有一颗虎牙那颗牙很尖锐,偶尔会咬到自己,但咬旁人的时候才发现也很方便。

子书谨被她咬的颤抖了一下,却也只是一只手撑住床,一只手下去抚摸她削瘦的脸颊,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更喜欢如今的你。”

裴宣闭着眼没有睁开,只有眼睫颤抖的厉害了一些。

掌控欲强的人总是这样,比起先帝那样独断朝纲手握大权的人,她当然会更喜欢现在这个无能为力只能被圈养在身边的小小面宠。

她几乎能命令她做一切的事,哪怕是温习这个人曾经家破人亡的历史,而她无力去反抗。

熟悉的子书谨的作风。

作为报复裴宣又咬了一口。

她刚好打断了子书谨剩下的话:“等日后”

裴宣在宫中住了下来,说是陪侍陛下其实大半时间都在陪着太后,宫中谣言越传越离谱,渐渐的她已经快成祸国殃民的妖女迷惑太后了。

裴宣甚至在给太后研墨的时候瞧见过某些自诩正直的文官痛心疾首的给先帝招魂,求求太后顾念一下先帝为数不多的脸面,就给早死鬼先帝一个面子收敛点吧。

太后一概置之不理,她独断专行太久了,根本懒得理会这群酸腐儒家。

裴宣很感动,如果不是折子上骂她应该被拉出去砍了就更好了。

你们真的知道你们想砍的那个人就是你们忠心耿耿的先帝吗?

太后其实挺顾念先帝的,毕竟在宫中已经玩上让她假扮先帝的路子了。

穿先帝的衣服,睡先帝的床,和先帝的妻子睡觉,养先帝的女儿。

比起百依百顺的小女宠太后好像更喜欢冷着脸就是做恨的先帝,一言不发就是颠鸾倒凤,只要是穿先帝的龙袍,模样再冷点,太后热情的招架不住。

往往一双眼睛都涣散了,手都还要固执的抬起来抚摸裴宣的眉眼,深情如许的喊:“陛下”

而且太后好像更喜欢渣女,从前她伺候完了勤勤恳恳给太后擦洗服侍太后往往感觉就那样,也不怎么高兴。

但她装先帝完了觉得龙袍真碍事啊,缠在身上动都不好动,于是冷着脸去把衣裳扒拉下来的时候一回头太后跟望妻石一样痴望着她。

那双眼睛几乎要望进人心里去,潜藏着无数不能言说的但早已尽数从眼中流泻而出的情意。

有时候裴宣会觉得那重的让她心口一沉,那是长达五年的累积和思念。

她的心脏会跟着发沉疼痛,积压的情绪还没发酵,然后就会见太后招招手,声音嘶哑的唤她:“陛下,过来”

很想吐槽,我要是真的先帝你敢这样随便喊我过去吗?就是欺负我是个假的,但往往她会尽职尽责的演一下,微拢领口,一副吃过就不认账的冷淡脸:“皇后,何事?”

没办法,谁让太后就喜欢这样不冷不热的渣女帝气质呢?

她越这样太后越喜欢,简直要床都滚烂了,有时候床榻乱了一夜里还要换两三个地。

紫宸殿,皇后寝宫,作为东宫的长乐殿,甚至御花园都滚了个遍,有时候演多了裴宣都有点神智错乱。

有一回穿着先帝冕服宫人过来递折子,她差点伸手就接了,手刚抬起来捕捉到女官带着些微震撼和嫌弃的微妙的眼神。

她转了个弯,狗胆包天的从太后桌上捞了杯茶喝。

换来太后微妙的一瞥,等女官走后先不急着看折子先张了口要喝水,裴宣不得不把自己刚喝了一口的杯子递过去,然后看着太后就着她喝过的地方轻啜了一口。

说起看折子,甚至有先帝看折子的时候和太后因为意见不和争到滚在一起的戏码。

太后据理力争,先帝这个昏君让她争一句就加一次,反驳便弄的更重,搞到最后裴宣在心里绝望的求求太后住口吧,别说了,还不过来了。

但为了维持冷漠渣女帝王的人设,她还要高贵冷艳的冷笑,看来皇后还是不认罚啊,再加。

裴宣:“”

有时候真的很震撼很沉默。

一向领口都要收到最高处,笑都不露齿的太后原来内心是这样的吗?喜欢这种的吗?

这还是我认识的子书谨吗?到底谁才是换了芯的?谁夺了我家禁欲高冷不苟言笑皇后的舍?不管你是谁,先从我家皇后身上上去。

后来裴宣委婉的问了一下,当然她还是很有说话的艺术的,问的是原来太后喜欢这样的?从哪里看的,臣要好好学习一下。

不想子书谨淡淡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是裴大人爱这些吗?”

嗯?嗯??!

我什么时候爱这种本子了?虽然我爱看话本但为了不被老是偷懒的陛下发现,我现在可是一本正经的看正经本子的,根本不涉及这方面。

然后子书谨摔在她面前一本厚话本。

封面很正常,有点眼熟,翻开是各种皇帝皇后妖精打架的模板?

裴宣:“嘶”

这不是子书珏送她的那本讨好太后姿势大全吗?

她当时很潇洒的扔路上了,想了想万一被捡到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她,她就是触犯宫规死路一条,而且就算不死也丢脸丢大发了,于是纠结很久还是回头把东西捡回来了。

看完以后就随手放在了书堆里面忘了个干净。

子书谨啜了口茶:“你搬过来的时候哀家看了一眼。”

言下之意几乎是明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根本不是看一眼的问题吧?你简直把里面研究透了。

太后放这玩意儿竟然在书房独占了一小格,不知道宫人擦拭书架的时候会不会看见,或者打开看一眼,太后真的不害怕她的私人癖好传出去吗?

裴宣觉得自己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但好像旁边那本也有点眼熟?

她迟疑着拿了下来,发现里面歪歪扭扭的字更加眼熟。

虽然封面已经泛黄,字迹也变得模糊,但没有什么灰尘,可见经常有人擦拭。

里面熟悉的字眼。

小姐、捕快

裴宣脸上更臊了,她年少无知的时候写过的小姐和捕快妖精打架。

她以为子书谨早就付之一炬或者扔到哪个八爪国了,不想她竟然一直留着,而且还光明正大的带到了书房收藏?

这么多年都没遗失的吗?搬家那么多次,怎么不遗失一下

子书谨见她翻开那本尘封已久的话本,闲闲喝了口茶,淡淡道:“那本不成。”

裴宣:“?”

我说过我想要照这本做什么吗?为什么觉得我翻开就是想做?天大的冤枉啊?

以及为什么这本不行?果然你更爱渣女皇帝这挂的,不喜欢热情小捕快。

子书谨斜睨她一眼:“毕竟哀家长不出耳朵。”

裴宣:“?”

什么意思?

她后知后觉的翻开看了一眼,没有,没有,直到翻到结尾。

我去,我小时候这么猎奇吗?后面小姐竟然中了妖毒长出了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

不再年轻的先帝大受震撼,被死去的回忆连番攻击后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子书谨竟然真的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