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是谁就让小内侍在紫宸殿外蹲着。
“结果竟然是你!”
“我再也不吃你给的糕点了。”裴灵祈后悔不及。
要不是她贪那点点心母后也就不会遇见这个人了。
“好了,好了,别哭啦。”裴宣摸出早上出门前灵书给她的手帕递给小不点,“放心吧,我不会抢你母后的。”
她越哄裴灵祈哭的越凶,几乎有点喘不上气,甚至开始咳嗽,裴宣举手投降,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
抽泣中的裴灵祈偷看她:“你骗人……你就是想当我后娘……呜……”
什么话呀,我可是你亲娘。
裴宣叹气:“没骗你,因为,我不喜欢你娘。”
本以为这句话会让裴灵祈安心,结果她听完顿时连哭也不哭了,大怒:“为什么不喜欢我母后?我母后这么好!”
第35章 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裴宣:“你母后哪儿好了?是三更天抄不完书又被五更天从被窝里拖出来练剑,还是三天一抽查五天一小考记错了还被撵的满山跑?”
裴宣拍了一下小不点的脑袋:“你不是把脑袋跪坏了吧?”
裴灵祈惊愕:“你怎么会知道?”
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废话我才是子书谨的第一个受害者,裴宣摸了摸鼻子撒了个谎:“阖宫上下谁不知道?”
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裴灵祈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但她仍不低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裴宣支着下颌,她倒要看看这小不点能说出点什么来。
“可是母后好看!”裴灵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最后蹦出来这么一句。
唔,这话倒是没错,不同于郑牡丹那样冷艳昳丽极具冲击力的美貌,子书谨是另一种清冽冰冷内敛的美,她常常站在那里只是一个剪影,让人永远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郑牡丹这样爱憎分明的人,情绪一分不差的映在脸上,几乎不需要猜就能瞧清她的喜怒,子书谨却永远像在雾里看花。
美则美矣,却又太远,太危险,容易马失前蹄。
“唔,勉强算吧。”倒也不能太昧着良心说她不好看,即便现在三十许还是好看的,应该说是和她少年时期有种不一样的好看。
“什么叫勉强算?母后就是最好看的!”裴灵祈大声反驳。
“好好好,你母后最好看,那除了这个还有呢?”
裴灵祈说不出来了,急的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还有还有”
好难呀。
“原来陛下也说不出来呀,我还以为陛下无所不知呢。”裴宣幸灾乐祸的用卷起来的书本敲了敲裴灵祈的头。
然后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母后带兵打仗也是一绝,十五岁跟随太祖皇后上战场用兵如神,十六岁就能独当一面率一州之军,军功无数,一身白甲是真正的少年杀将。”
裴宣托起下巴,不禁想起来很多年前子书谨在战场时的模样。
鲜红的血溅落在她脸上,衬的她面如修罗,使一杆银枪,枪尖的红缨簌簌往下滴血,她的眼一如万古不化的坚冰,远远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望过来。
“其实如果真按战功来,你母后应该早过你姑姑,是当朝第一个异姓封王的。”
她当年战绩之辉煌,在雍州王裴东珠判乱之后掌帝国半数之军,几乎达到攻无不克的地步,权力巅峰时即便当今威名赫赫的平南王也难望其项背。
“那为什么母后没封王啊?”裴灵祈双手捧脸好奇极了,还从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些了,她只知道母后有武功,但不知道竟然这样厉害。
“因为她是内定的皇太女妃啊,太祖和太祖皇后早就把亲事定下来了,她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将会继承这个帝国。”
裴宣看向面前的小不点:“也就是陛下你了。”
先帝死的又早,比起还要叛乱青史留下污名才能揽权,垂帘听政合理合法的君临天下,可不比什么劳什子王来的好。
“那母后愿意吗?”裴灵祈突然问。
“呃这我还真不知道。”反正她是不愿意的。
她当了太女一心想要漂亮小姑娘当太女妃,听见未婚妻定的是子书谨的时候晴天霹雳感觉天都塌了。
当个老师管个几年就已经把她折磨的够呛了,还要成亲管一辈子吗?她都不敢想要是和子书谨成亲,她会不会有洞房花烛夜突然抽查功课,答不出来就不让上床的惨剧发生。
她撒泼打滚的不愿意,跑去找爹娘大哭大闹,扬言给自己定子书谨她就新婚夜吊死在宫门口,她实在活不下去了。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就被子书谨抓包了。
她仍记得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子书谨撑伞站在雨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被水洗过一般透亮,冷冷的静静的看着她:“殿下当真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哦,她忘了。
但她好像真的没有问过子书谨愿不愿意,或许她娘问过,但裴宣不知道答案,总之,最后她们俩还是被强扭在一块了。
“母后要是没成婚就是亲王了,王爵很难封的。”裴灵祈一派向往之情。
开国至今只有两个人封王,分别是太祖姊妹雍州王裴东珠,另一个便是她母皇死前力排众议封的平南王。
“是啊,所以说成亲容易被抹杀功绩,结婚有风险,成亲需谨慎啊。”
千百年之后她会被提起的更多的是帝王的生母,昭帝的发妻,而被抹去的是她靠自己一力挣得的功绩。
一场阴险的阳谋。
裴灵祈还小的很,压根不觉得成不成亲关她什么事,眼睛亮晶晶的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母后的故事啊。”小孩子都爱听母辈的故事,因为从她们出生开始母亲的人生已经过了小半,她们当然会天然的好奇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她们出生前的人生是怎样的。
裴宣小时候也这样,但很明显子书谨肯定不会告诉小不点这些事。
“我想想啊,“裴宣摸摸下巴,“你母后出身不凡,师从大家,字写的很好看,书也看的很多,太祖皇后评价她天资聪颖,应该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但比起这些年少不学无术的裴宣更记得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箭射的好,你老家发家的地方深山里有很多野果子树,有些几十年的老树长的有十几丈高,爬上枝头摇摇晃晃,不容易站稳。”
“人家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就快够到那个果子了,她在下面放个冷箭就把果子射下去,而且她只射果把,果子完好无损,掉下去她就能吃。”
而被抢了果子的人想要下来找她算账还要爬很久,她已经扬长而去。
有一次她气急了,恨的牙痒痒直接从十几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子书谨逗习惯了以为她没这个胆子,可能是怕她摔下去摔死不好交代扔了弓就去接她。
被接住的裴宣丝毫没有被英雌救美的觉悟,心心念念只有她没吃上的果子,猛地一抬头就朝子书谨咬过去——
一口咬在了子书谨叼在嘴里的果子。
子书谨懵了一下,手里骤然一松,裴宣就啪叽一下掉到了地上。
她也不难过,哪怕屁股摔的生疼她还能笑出声来。
——因为她成功抢到了果子哪怕是子书谨咬过一口的
子书谨大怒:“裴宣——”
她叼起果子就跑,谁也没她跑得快,这可能也是一种本事。
不过射人家快到手的果子这也能算优点的话,那裴宣敢从树上跳下来都是勇气可嘉。
“还有吗?还有吗?”
“没了,”裴宣隐约觉得不对劲,“不是陛下你说你母后的优点吗?怎么变成我说了?”
“可你知道的比我多啊,”裴灵祈听的津津有味,“你说了母后这么多优点,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母后?”
裴宣想了一下:“呃因为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还是那句话,娶个媳妇半个娘,被管一辈子就算了,谁还想再被管第二辈子啊,又不是活腻歪了。
裴灵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哼了一声:“我母后年纪才不大,是你年纪太小了。”
这有什么区别?
“好好好,是我配不上你母后,我保证对你母后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裴灵祈一骨碌爬起来,又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
“我是史官啊,书库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堆的可多了,我都知道。”你母后的事儿谁有我知道的多啊。
“我也要看!”裴灵祈很兴奋。
“那可不行。”
“为什么?”裴灵祈的脸皱起来,差点又张口来一句我可是皇帝,我就要看。
“因为明君不能干涉史官篡改史实,”裴宣循循善诱,“陛下是明君吧?”
裴灵祈眉头一皱,脖子一扬,好,我知道你是个小昏君了,裴宣决定说点现实的:“因为私自调阅我会被砍头,陛下会被太后教训。”
她强调:“比这一次罚跪还要重的教训。”
裴灵祈低头看了看自己半残的腿,最终不满的哼了一声。
终于糊弄过去了,不然上哪儿给她编一本史书出来。
裴宣爹是个心虚的人,临死前把史书销毁了一批又造假了一批,逼着史官将发妻之死改成了突发恶疾暴毙,将那场血腥的九月宫变彻底抹去。
裴宣对史书怎么评价自己不感兴趣,反正她死都死了,骂昏君明君区别不大,多夸她两句也不能给她延年益寿,但子书谨好像比她在意。
她死的第二年裴灵祈降生边疆局势稳固就一把火烧了起居注,隔了四五年了又预备重新给她修史书。
至于是往好的修还是往坏的修就不得而知了。
“你去哪儿?”裴宣看着小家伙一瘸一拐的爬起来,“要是我没记错,陛下好像还有一个时辰的课业没做?”
裴灵祈眼珠子一转:“孤要去把珠子送给母后检查!说不定母后一心软就不会罚我了。”
大概率在痴人说梦的小可怜,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你只会浪费在雪地里来回挪动的时间,导致要熬夜赶工。
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去一趟是不会意识到这个惨痛的事实的。
裴灵祈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她跑到紫宸殿的时候子书珏还没走,但她眼里已经完全容不下这个碍眼的姨母了。
“母后——母后——”
子书谨抬起眸子看向幼女,她本来还在担心小女儿跪了这么久,腿会不会不大好,但看她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倒真是随了某人皮实的特性。
“怎么了?”子书谨搁下笔看向门边,免得墨汁溅到小女儿脸上。
她一个人来的,某个人没跟来。
裴灵祈闯祸的次数多了,已经充分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看见母后往门口看就知道母后想见的另有其人。
但没关系。
裴灵祈一瘸一拐的扑进子书谨怀中,企图吸引母后的注意力:“母后,母后,那个女官说她不喜欢你!”
子书谨望向门口的目光果然收回来,看向怀里的小人儿。
一看有用裴灵祈再接再厉,丝毫没注意到自家母后快凝固的目光:“她说,因为她不喜欢年纪比她大的。”
“”
“噗——”一旁的子书珏没忍住喷出了满口茶水。
第36章 “怎么?哀家就老得这么让裴大人难以入目吗?
裴宣还在原地等小皇帝回来,翘首以盼良久,没等来小皇帝,等来了广百,广百的眼神略复杂,说太后留下陛下用膳,裴大人不必等了。
裴宣后知后觉算是提前放假了吗?子书谨会这么好心?她将信将疑,但还是杵着拐挪回了起居舍人院。
没办法哪怕是上头用不着她们了,也要在宫中熬到时辰才能出宫。
起居舍人的院子小,当值所用的房间也不大,裴宣在里面找有没有类似话本子的野史解闷,冷不丁被人戳了戳胳膊。
“喏,拿去。”李观棋打着哈欠递给她一本册子。
裴宣不解的接过来打开,发现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今日朝会之事。
“常大人说你先前未接触过此事,叫我先帮你看着,等你日后熟悉了再上手,免得出什么岔子。”李观棋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
今天大雪大朝会委实太早了,人容易犯困。
裴宣感动的无以复加,许诺明天就给她带点心果子,李观棋当然不缺这点吃的,但灵书手艺好,裴宣到处乱窜,市井小吃她最是熟悉,李观棋这种大户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就喜欢吃那些零嘴。
可能这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吧。
李观棋笑的眉眼弯弯,在一旁喝了一盏醒神茶,忽地开口:“岁夕,你最近和陛下走的很近,可是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裴宣跳着脚坐到桌子另一面。
李观棋露出一个你果然不知道的表情:“攀附陛下当然不是坏事,但主少母壮,若是等陛下大了太后还不肯放权,太早攀附上陛下未必是件好事。”
裴宣给太后当娈宠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旁人不知道只以为她深得小陛下宠信,所以连升官职。
李观棋无语的摇摇头:“裴老大人也算官场常青树了,怎么这也没跟你说过?”
那老家伙才没这么好心了。
裴宣不大在意:“陛下可是太后亲女,不至于吧?”
“古往今来姊妹相残,母女反目的例子还少吗?”李观棋压低声音,“话说太后不是要重修史书吗?我这段日子翻出来不少残卷,还真发现点东西。”
“什么东西?”冬日上值无聊,又不能玩些旁的,也只能凑在一处说些闲话了。
李观棋看了看左右:“残卷记载先帝最后一段时日呕血不断,血块紫黑,直到最后呕血而亡,我觉得不太像突发恶疾,倒有些像中毒。”
谁家正常人生病吐黑血的啊。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八卦了,裴宣顿时失去兴趣,随口道:“你还是快把残卷烧了吧,别引火烧身了。”
“早就烧了,”李观棋嘟囔,“这哪儿敢留啊,先帝之死疑点重重不是什么新鲜事,平南王当初甚至大闹过一场,要不是小陛下出生说不定还要闹成怎样,岁夕,我不仅找到先帝之死的卷宗,我还找到了太祖之死的卷宗。”
裴宣眯着快睡过去的眼睛睁开了:“怎么说?”
李观琪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好奇的模样:“我发现太祖死状与先帝极为相似,都是呕血,颜色有异,但太医诊治不出病症,逾二月愈发重,最后不治身亡。”
“我怀疑”李观棋神神秘秘,“皇家是不是有什么诅咒?据说前朝乃大巫后代,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咒术?但凡皇帝都活不到寿终正寝?小陛下会不会也总之岁夕你悠着点。”
裴宣:“”
搞半天你就悟出来这个,你还是别悟了吧。
还以为你真悟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别说了,小心被捉住了把柄。”裴宣提醒道。
“哎,这儿这么无聊,一天到晚的跟些古书作伴,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过呀,我也就和你说说,反正我能瞧的你也能瞧,你知道我这张嘴,要我烂在肚里可太难受了。
裴宣从兜里抓出来一把瓜子干果:“行了行了,你快吃吧,堵住你这张嘴。”
李观棋这个名字却憋不住话,也算是童年不幸一生治愈了。
“你有吃的不早拿出来。”李观棋开始敲干果壳,把什么诅咒先帝的一概抛之脑后了。
本来是给小不点带的,谁知道她今天被特赦了,不必在这儿跟她苦熬了呢。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值,裴宣杵着拐预备回府补觉去,结果刚出院门不久就看见不远处雪中立着一个飘绿的身影。
子书珏。
她今天穿了一件金线描边的葱绿常服,戴着一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紫金冠,怀中捧着数枝怒放的白梅,几缕幽冷的香气隐隐约约。
四下无人裴宣很想假装没看见,奈何拐杖的笃笃声简直是行走的提醒,实在没办法溜走。
“宁侯,”裴宣无奈认命,没话找话,“您今儿这么有兴致在这儿赏花呢?”
子书珏幽幽看了她一眼,“这天寒地冻的裴大人觉得本侯有这个心思赏花?”
“所以说宁侯闲情逸致啊。”脑子有坑啊。
“希望裴大人等会儿面对太后也能如此巧言令色,那小侯也算放心了。”子书珏幽幽一叹。
又关子书谨什么事,裴宣顿时警惕:“宁侯不妨直言?”
“裴大人到底年少,不知宫中险恶啊,”子书珏怜悯的看了一眼裴宣,“裴大人以为太后是什么样的人?”
废话,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非要听我夸她?
“太后温润端方,神资高彻,施政有方,天下莫不拜服。”
我这样夸你姐满意了吗?
子书珏嘴角泄露出一丝无奈,摇摇头道:“太后待外当然是宽和有度的,但你若因此觉得太后心慈手软怕是大错特错。”她眼中闪过一丝幽暗。
“到时我也救不了你,咱们太后”
子书珏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怀中白梅放到裴宣手中:“裴大人日后还是要小心行事,太后冬日爱白梅,秋日爱木樨,春日爱梨花,只此三样,你要牢记,这些白梅你收下当做赔礼,希望太后不要太过动怒吧。”
说罢拍了拍裴宣的肩:“你毕竟是我举荐的人,本侯也不想看见你横尸街头累及本侯啊。”
她在靠近的那一刻突然眨了眨眼,意味深长:“本侯可是还希望裴大人为我多多美言几句,你可不要死的太早,浪费我一片苦心啊。”
说罢转身离去。
裴宣:“”
你说了一堆废话能不能挑点简要的说?闸刀都快落下了,你还搁这儿打什么哑谜?子书珏能不能说人话?
裴宣捧着满怀白梅,走了没两步,果然不一会儿就在宫道上就遇着了广百。
真来了啊。
裴宣试图套话:“广百大人,不知太后召见下官是为何?太后可有交代?”
广百低垂眉眼,装聋作哑:“下官不敢妄加揣测太后心意。”
懂了,很严重。
要是子书谨心情好她身边的贴身女官绝不会吝啬于跟自己这个小情人打好关系,除非她现在心情很不好,自己可能自身难保。
裴宣战战兢兢的随广百来到紫宸殿兜兜转转在后殿停下。
广百停在门外示意她自己进去,竟是丝毫不愿踏入一步了。
裴宣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里面升腾着淡淡的雾气,隐约有几缕水声,听起来好像在沐浴?
这个时候喊我来能有什么好事吗?
裴宣完全不敢近前,隔的远远的就跪下了:“微臣裴岁夕,拜见太后。”
她隔浴池远,声音也不大,幻想子书谨也许听不见,但武功好的人耳力又怎会差,不多时子书谨的声音便传来。
带着几分冷意,即便一室热气腾腾的热气裹着也丝毫暖不起来。
“怎么?哀家是什么洪水猛兽,裴大人隔这么远拜见?难道怕哀家吃了你?”这话带着十足冷意,威严深重,偏又带着一点嘲讽,不知是嘲笑她还是自嘲。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下官不敢。”她不得不又站起来,艰难的往前挪动。
靠的越近水声越发清晰,但殿中并无伺候的女官,隐约中好像只见一个身影。
浴池雾气朦胧,子书谨靠在石壁之上,一头乌发随着水流飘荡,隐约遮住一片春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是的,子书谨是个简洁的人,她沐浴连点花瓣都不带放的,你好歹放点浮水面上遮一下呢?
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裴宣的脸已经开始蒸腾上热气,她恨不得把头埋进石砖里去。
低声道:“太后”
同时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但很可惜她注定无法如愿。
只听得哗啦一声,子书谨竟从浴池当中站起来了,她们隔的太近,竟有点点温热的水珠溅落在裴宣脸上,从她下颌滑落,滴落在她侧放的掌心。
先是温热又渐渐冰凉。
谁来救救我
裴宣好想闭眼,她不敢看,她怕自己被剜眼珠子,她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头埋地上。
但目之所及还是很快出现了一抹如雪的白,那是一双赤裸的小腿。
子书谨的腿纤细但是那种有力量感的,不是骨瘦如柴那一种,骨肉匀亭,常年练武的人腿部线条显得有力握在手里手感也不错。
很好,想岔了,裴宣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
然后子书谨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冷冷命令:“抬起头来。”
我不要。
裴宣闭眼:“下官不敢。”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睁眼啊。
“呵,”子书谨短促的笑了一下,一只温热的手骤然扼住裴宣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同时子书谨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幽幽传来,“怎么?哀家老得这么让裴大人难以入目吗?”
第37章 太后怎么会老呢?太后正是最好的年华,日后还有无限的光阴等待着太后。
她的头被迫抬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空余的直面子书谨。
殿中虽然雾气重但也绝没有重到面对面看不清的地步。
裴宣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了上来,整个人快被蒸成一只熟透的虾,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同时在心里哀嚎,裴灵祈你这个破小孩害惨了我啊。
毕竟她只敷衍裴灵祈的时候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到底是谁教你打小报告的。
这是真恨我啊。
“呵。”子书谨低笑了一声,忽地靠近,一缕淡淡的幽香飘了来,濡湿的长发长长的散落下来,落在线条明晰的肩腰和身前,成为她身上唯一的遮蔽。
若隐若现,引人遐思,还不如不遮了……
“看来真是委屈裴大人了,这个时候还能走神?”子书谨语气温温和和,轻柔的为裴宣拭去脸颊水珠,让不知情的人知道还以为她正同小情人耳语些什么,十足耐心,甚至隐约有几分打趣,但听在裴宣耳朵里却跟魔音贯耳差不多了。
熟悉子书谨的都知道,她语气越温和恰是代表怒气越盛。
裴宣的求生欲顿时拉满了,她嗫嚅了一下:“太后美若天仙,微臣一时看呆了……还望太后恕罪。”
她原想佯装害羞的低下头,但低了一下没低下去,子书谨还抓着她下巴。
裴宣一开始抬头是真的努力只看子书谨的脸的,这一次低头没低下去是真的看了个全景,而且由于子书谨是微微俯身的状态,她都快贴上去了……
这下不用装了,她真羞耻了,脸红了个彻底都能烫熟个鸡蛋了。
裴宣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事实上也确实很少有人夸过她好看,因为身为储君和帝王夸她好看等于一种冒犯。
但先帝确实生了一副好样貌,清丽灵动,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清晨林中的幼鹿,澄澈又剔透,灵动的让人觉得有无限的生机蕴藏其中。
当这样一双纯粹又漂亮的眼睛由下而上的看着你,眼里心里好似都满满当当的装着你一个人的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不为所动。
至少子书谨被蛊惑到了,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微微的俯下了身子,湿透的长发极缓的流动着,幽香越发清晰起来。
裴宣觉得自己的脸真的快贴上去了……
她从前和子书谨同房时是很中规中矩的,她每天批折子批到半夜,累的手都抬不起来,回到内殿看见久等的皇后大家和谐交流一下双双睡下。
子书谨早先还一副性冷淡的做派,就是在床榻间也不大肯出声怕显得弱势,一直到后面实在争的惊天动地又互相弄不过对方,于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出一口恶气,但也算符合帝后仪态。
还从未这么……这么……子书谨你怎么这么……
裴宣已经说不出来了,突然急中生智猛地一抬手,怀中那一捧怒放的白梅顿时被卡在了两人中间。
“太、太后,微臣听闻太后素来喜爱白梅,这几日正值花期,特意去折了几枝,太后可还喜欢?”
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当过皇帝的人了,都被吓结巴了,说出去郑牡丹得笑话她一辈子。
那一捧白梅当然很好,只是梅枝嶙峋一身傲骨,无叶的花枝因裴宣动作太剧烈竟拨开了子书谨身上有些遮蔽作用的长发。
裴宣:“……”
她想跳了算了。
跳进浴池被淹死都好过现在啊,裴宣是真的不知道眼睛往哪儿放了,最终还是只能落在子书谨脸上,嗯,这是唯一还算安全的地方。
她狼狈左支右绌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子书谨,怀里的白梅实在开的热烈,怀抱白梅的少女脸颊烫的吓人,耳垂红的似乎快要滴血,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连眼睛也带着几分湿漉。
就那样求饶似的看着她。
裴宣是很少低头的,她看似毫无脾气任人搓扁揉圆,实则继承了她母亲骨子里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她是宁死不愿低头的人。
而这样的人一旦低头便显得弥足珍贵,子书谨原本盛怒的心脏好似得到了某种安抚,让她稍微变得熨帖。
“你是如何得知哀家素喜白梅的?”子书谨接过两枝梅花。
看的出来是精心挑选过的,这数枝梅花开的尽态极妍,幽香阵阵。
这是试探自己如何打听她的喜好还是只是和小面首调一下情呢?裴宣谨慎的答道:“太后的喜好微臣一直铭记在心。”
答非所问,但愿能过关。
好在子书谨没有追究,只是低头嗅闻那几枝白梅,半干的鬓发柔和了她的眉眼,如果她不是没穿衣裳裴宣真的会为美人嗅花而多看几眼。
现在,还是免了吧。
裴宣趁子书谨貌似心情不错的档口赶紧开口:“太后夜深霜重,莫着了凉。”
求你了,穿件衣服吧。
子书谨略略垂眸看她,眸中神色难辨,片刻后许是看在那几枝白梅的颜面上才道:“罢了,为哀家更衣。”
好了,算是过关了,裴宣赶紧爬起来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下那件月白纱裙,轻轻覆在子书谨身上。
子书谨张开手臂,裴宣莫名想到自己从前早上上朝时子书谨有时也这样为自己披上长袍,但她总会避开子书谨,用冷静而克制的语气开口:“无须劳烦皇后。”
寻常人家的爱侣会互相为对方解去衣裙又亲手穿上吗?这是否也是也算某种闺中之趣呢?
但为沐浴过后的人穿衣裳确实是很暧昧的一件事。
你的手要环过*她纤细的腰侧,将柔软的布料从她手腕一直扶至锁骨,她濡湿的长发紧贴着肌肤,你要伸手为她一丝一缕的拨开,背后也就罢了,靠近心脏柔软的地方碰到的时候裴宣的手都在细细的抖。
她其实说不出为什么发抖,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太过年少,或许是因为子书谨积威甚重,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裴宣。
上半身已经整理完毕,裴宣单膝下跪,用唯一完好的那条腿作为支撑开始为子书谨整理裙摆和腰间。
子书谨身上萦绕着浮动的幽香,很淡,应该是春日梨白,清清浅浅,一如人心浮动。
用手量过腰间就能发现这个人确实瘦了很多,腰已经不足一握,她想起马上的子书谨,她的腰在马背上弓起,像矫健的鹰。
然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驰骋疆场。
权力是噬人的牢笼,它在吞噬人的精神的同时也在禁锢人的身体。
“在想些什么?”耳边突然响起温声的询问。
在想你有没有后悔过,也许当初你选择封王,此刻还会是一代将星,还会是那个不出世的天骄。
“在想……太后。”她有点编不出来了,人真的不能在宫里待太久,因为脑子会生锈。
这个回答却取悦了子书谨,她伸出手来,裴宣很上道的借着她的搀扶站起身。
浴池旁有一方竹椅,裴宣以前很喜欢在上面打盹,靠在软枕里思索国事,子书谨偶尔会来给她盖上一条薄毯。
裴宣知道她来,但从不睁眼。
此刻身份颠倒,子书谨坐在竹椅上她侍立一旁,她甚至有点怀疑子书谨就是故意的,利用这张相似的脸在心中达到假装报复了先帝的效果。
子书谨拍了拍膝盖。
“”
裴宣懂了,她在子书谨身前蹲下,抬起残腿坐在浴池旁的石阶上,将头靠在子书谨的膝上。
她难得这样听话,子书谨伸出左手轻抚她脸颊,勾勒出这张即便闭上眼也能分毫不差描摹出的面庞,忽然开口:“哀家真的老了吗?”
她的声音语气都极为平静,而正是这种平静为她带来了一丝苍凉,很难想象当年三天下一城意气风发的一代杀将竟会有朝一日有此发问。
裴宣愣了一下。
她靠在子书谨的膝上瞧着子书谨,她鬓角已生华发,琥珀一样的眼眸周围也生出淡淡细纹,她早就不是当年裴宣认识的少年将星。
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岁月,哪怕岁月待她已经足够仁慈,她也已有了心力衰竭之态。
裴宣觉得鼻腔有些发酸,连声音也有些沙哑,却仍回答道:“太后怎么会老呢?太后正是最好的年华,日后还有无限的光阴等待着太后。”
她轻声说,不是奉承也不是违心之语,三十许又怎么会是衰老的年纪?
一切的动乱都已结束,那些和她争斗的也大多入土,她有乖巧的女儿一日日长大,日后的光阴当然是光明灿烂的。
“是吗?”子书谨不置可否,只是抚摸上少女乌黑的鬓角,那样油亮漆黑,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澄澈如镜,倒映着她早生华发。
她的宣宣还如此年轻,如此天真活泼,一如当年,脱离了深宫沉重的枷锁就像脱离了樊笼的鸟儿。
她却奢望再次将这只自由的鸟儿圈禁于自己的领地,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是不是太过于自私呢?她还那么年轻,还有鲜活的一生等待她去探索,明知她是不想留下的。
“你在奉承哀家?”子书谨的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
“我是真心实意。”她用的是我而非微臣,哪怕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少年将军,可她也跟老字完全沾不上边?
又何必因此自伤?
因为谁?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面首吗?
子书谨少而聪慧,极善揣度人心,然而面对这双澄澈的眼睛她却无法说自己看透了她。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明澈,以至于你在里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子书谨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女的手:“为哀家蓖头吧。”
裴宣从她膝上起身,沉默着拿起一把精致银梳,忽地发现一旁竟放着一瓷碗漆黑的发膏。
她的鼻子骤然一酸。
第38章 太后在臣心中永远都是最美的。
裴宣其实没想过子书谨真的会在意年纪这件事,就像她没想过裴灵祈卖她卖的如此干脆一样。
在她记忆里子书谨一直是那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少年将星,裴宣年少时会懒惰感伤踟蹰不前,子书谨永远不会,她有她既定的目标并为此孤注一掷一往无前。
她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打断她本身的规划,哪怕挡在她面前的人是她的妻。
面对裴宣懒惰时也会告诫她,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白天的时光短暂,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裴宣说不上心头刹那是什么滋味,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从后环住了子书谨修长的脖颈。
环完她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姿势很危险,从后方圈住人的脖颈对于练家子来说无异于命脉被制,很容易被掐住手筋扭头反杀。
幸好,子书谨没有,她只是抬手握住了裴宣的一只手,等裴宣想往回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嗯?”
她的声音犹然带着几分伤怀。
裴宣的心轻轻揪扯了一下,她干脆谄媚到底,决定做一下小面首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她低下头在子书谨鬓角的白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子书谨握住她的手骤然一紧。
身前的梳妆镜如实的映照出身后的一切,十六七的少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此刻微微低垂眉眼,长而翘的眼睫如蝶类轻薄的翅膀微微颤动。
她的耳朵尖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才鼓足勇气似的:“太后在臣心中永远都是最美的。”
谄媚一下当今太后怎么了?都当娈宠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又没人看见,以前还有人谄媚她堪比尧舜功过汉武了。
这个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少女身上还有些曾经怀抱过的白梅冷香,微暖的气流萦绕在耳畔,像是某种情人间的低语,又像是年少的情人在对年长的爱人轻轻撒娇。
子书谨琥珀色的眼睛深了深,忽然偏头亲了一下裴宣环住她脖颈的右手。
裴宣没料到她会亲回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被亲过的手指缓缓蔓延上一阵酥麻和滚烫,热气好像又蔓上脸了。
她上辈子这只手下雨天或是剧烈使用过后会疼的厉害,甚至偶尔会发抖颤栗。
她记得有一年雨夜格外严重,疼的叫她睡不安稳,夜半子时子书谨坐在她身边为她揉捏手腕,用内力温养她剧痛的经脉。
她无意扰人安眠,预备披衣而起别殿而居,子书谨忽然低头克制的亲了一下她的手腕,柔声道:“无事的,陛下。”
那夜殿外风雨交加,她一时顿住竟忘了回答,她的手也会此时一般,蔓延上淡淡的热与麻。
她觉得子书谨在暗示什么,但她不想懂啊,至少十六七的这具身体是真的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好在子书谨没再多为难她,只是面色确实好了许多,不再沉凝着将落的暴风雨。
终于哄顺毛了,高兴了就好,自己背着她蛐蛐她老的这件事终于能够翻篇了。
裴宣开始用篦子沾染一些发膏一点一点梳理过子书谨的长发。
染料用的是墨旱莲的茎叶,里面应该掺杂了些旁的香料,气味幽微却很好闻。
它一点点将那些斑白的发重新染回黑色,直到再也看不出来此处曾有斑斑白发,好像曾经的岁月重新回到她的身旁。
连同那个人一起。
镜子里的女人一头如墨的长发确实比之从前显得年轻许多,放松靠坐的姿势又让她少了一分威严凌厉,像是哪个清贵世家宅邸里午后小憩的妻子。
裴宣对自己染发的手艺很满意,忍不住低头与子书谨头挨着头,用自己的真发去做对比,对镜子里的子书谨道:“太后可还满意?”
或许是因为早年打天下耗费了太多心力,裴宣的母亲也是不过三十许就生出许多白发,裴宣偶尔会动手为她染发。
她那时技术糟糕的一塌糊涂,最后染料沾了满手头发也涂的不够均匀,往往是子书谨为她收尾。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子书谨真的是个神人,她试了好些次都弄不好的事,子书谨仅仅只是旁观就能做的极好。
不过再好也没用,她又给自己染不了。
这些年手艺虽然有点生疏但好在还过得去,不然要是给子书谨这活阎王染的黑一块白一块她不得被直接打入冷宫。
少女双眸明亮,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是几乎跳跃着点点星光,求夸的意味太过明显。
子书谨微微弯起嘴角,虽然有几处还是有些许的不均匀,不过她可以当做没看到。
“不错,赏。”
赏什么?听见这个裴宣顿时觉得人生有了盼头,赏金赏银还是赏什么?
然后就看见广百小心端来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糕点。
裴宣:“”
辛苦一晚上就拿这个打发我?行吧,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反正也挑不了。
子书谨看着她眼里明显熄灭下去的雀跃和怏怏的神色,没忍住挑起嘴角:“怎么?不喜欢?”
“太后赏的臣都喜欢,只是从前从未见过,所以不敢擅动。”
好听话说一句是说两句也是说,一但突破了心里那点作为先帝的小小自尊,她简直谄媚的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陛下爱吃的柿子乳酪,用秋日封存的甜柿子配以新鲜牛乳所制,哪怕在宫中都是极难得的。”广百放下托盘生怕这小裴大人不识货柔声为其讲解道。
子书谨微哂:“这难道不比那捏的那个米糕好?”
裴宣:“”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还好她早有准备,裴宣颇有做贼心虚的自觉立刻开口解释道:“做糕点的方子乃是母亲传下来的,微臣从前住在山上从未做过,那一回是第一回按照记忆所做,陛下说饿了臣才拿出来,让太后见笑了,那日过后臣又重做了几回,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女子微微低下头,眼睫眨动的飞快,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手艺太差被人发现过后在害羞。
第一次做上辈子用左手捏形奇形怪状的习惯没改过来,但身体又不是左撇子,想着自己吃管它好不好看,瞎捏捏得了。
结果遇见裴灵祈讨食被看见了,但她早就已经又练了好些回,已经自信与上辈子先帝做的狗刨食一样的玩意儿不可同日而语。
广百有些奇怪太后为何只说了这一句裴大人就解释了这么多?
旋即复杂的想到可能是裴大人不愿意让太后见到她不好的一面吧,少年人的心事或许就是这样别扭又隐秘。
不过没用,太后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抬头果然看见太后微微翘起嘴角。
太后又被讨好到了。
得出结论,广百无声退下,在裴大人来了以后太后的心情果然变好了许多,谁能明白她们今天一整日生活在低气压下的忐忑不安。
“是吗?”子书谨喝了口茶,“改日让哀家也试一试,看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你吃过了吗?你就尝好了没有。
“那臣还是再精进一下吧。”裴宣立刻回绝,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万一真让她尝出点什么来不就完了。
子书谨没再继续纠缠这件事,只是示意她尝尝面前的乳酪。
那乳酪散发着很浓郁的甜香,裴宣死的时候宫里好像还没这道点心,可能是御膳房新进的厨子吧。
乳酪入口即化,里面包裹的柿子裹着一层糖霜在口腔中缓缓流动,不多时整个口鼻都漫上一股甜香。
真的很甜很甜,对于不嗜甜的人来说有点灾难,对于裴宣来说正好,谁让她真的很爱吃甜。
刚才的那一点不高兴好像一扫而空,眉眼都微微弯了起来。
先帝身居高位当然是不动声色的,但现在的裴宣没了层层束缚倒显得自在许多,喜怒哀乐也如此鲜活。
子书谨不爱吃甜的也禁不住拿了一块尝了一口,然后淡定的又喝了一口茶。
果然即使再过多少年裴宣和女儿的口味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先帝曾经也很嗜甜。”
又要开始先帝的故事了,但裴宣觉得接受良好,作为一个因为长得像先帝受宠的面首只是让太后看着这张脸追忆往昔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至少没让她直接扮演先帝,她怕自己收不住真以为原地重生了,然后被当成鬼上身一把火烧死。
“但先帝牙口不大好,不知是遗传的谁还是早年嗑碰过,糖吃多了总要牙疼不止,疼的冷汗涔涔也不肯说。”她似乎陷入某种回忆,眼前依稀能记起来先帝脸颊微肿的模样。
“哀家常年管制着后宫诸事,给陛下上的甜点总是限时定量,有时还会刻意叫御膳房少放些糖。”
“陛下尝到时眉眼总是不悦的,眉头微微皱起,但不发一言,兴许是不愿意同哀家说话吧。”
呃,那倒不是,只是单纯觉得因为这个跟人扯显得我很没有威严。
她总不能穿着几斤重的帝王冕服冷冷的跟自己的皇后说孤要吃糖吧,太可怕了,想一下简直毛骨悚然啊。
好在现在能毫无负担的吃了,这具身体牙口好的很,吃的再多也不会疼,就是穷了点,没法儿跟当皇帝一样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做。
好不容易吃到好的,再吃一口。
“哀家害怕灵祈遗传了她母皇,日后因牙疼而彻夜难眠。”子书谨微微叹了口气,看向裴宣。
裴宣:“”
原来是在这儿点我了,她秒懂:“微臣的错,日后绝不会给陛下带甜食了,太后恕罪。”
可怜的小灵祈不是我不给你带,是你娘不允许啊崽。
我已经脱离苦海不用她管了,而你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好亏,心好痛
紫宸殿的烛火微微摇动,五步一盏的宫灯映照出长长的影子。
子书谨望着对面的人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她吃东西很没形象,半点没有先帝的威仪高华,却几乎完美贴合那个在寨子里的少女。
她最开始认识的那个裴宣。
这个眼神有点吓人,哪怕没抬头裴宣也有点如芒在背,她一口一口吃着瓷碗里的柿子软酪。
宫里的点心讲究一个精细量小,贵人们养尊处优连路也走不了两步当然吃不了几口,很快乳酪就见了底。
裴宣刚准备放下瓷勺,子书谨已经招了招手,广百又端了一碗上来。
这一次上面洒了一点细碎的桂花末,薄薄的牛乳下面透出一点晶莹的紫。
好像是葡萄。
有的吃为什么不吃?裴宣快乐的拿起勺子。
唔,比起柿子软酪要略酸一点,但很开胃,也好吃,吃完这盏她已经懂了子书谨要开始无节制投喂她,果然第三碗也很快呈了上来。
这一碗淋了一些鲜艳的果子汁,在烛火下饱满的好像要破皮而出,是石榴,更清甜了,好吃,可怜的裴灵祈吃不到啊。
她兀自快乐的吃着,忽地听到子书谨的声音:“哀家一直很后悔没能让先帝多吃些她喜爱的。”
如果早知道她会走的这么早就不该拘着她的。
子书谨为裴宣设想过太多以后,想她这一生应该彪炳千古应该辉煌灿烂,想她年少时要爱惜身体节制欲/望,能够长命百岁一生康泰。
就是没想到她的宣宣走的那么早,她为她设想的一切遥远的平顺的未来她都没来得经历。
“”手里的软酪瞬间不甜了。
她活着的时候想吃糕点,子书谨不让,她死了以后每年祭日子书谨给全京城大发特发,不要钱白领就行。
她活着的时候想吃甜食,子书谨也不让,她死了以后给替身一碗接着一碗吃到尽兴。
裴宣开始有点如鲠在喉了,自己也是吃上自己的遗泽了。
那要是她没活呢?真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她好亏,好心痛。
她眉眼间陡然生出几分愁苦,那双鲜活灵动的眼睛就有几分过去的样子了。
“怎么?”
裴宣用瓷勺碰了一下碗沿,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眼睫轻轻抖动。
“太后,我吃不下了。”
肚子没饱,感觉有点气饱了,虽然早在山上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要和先帝裴宣划清界限,但真分开哪儿有那么容易,她又不是失忆。
见裴宣果然不动,子书谨略抬了抬手,广百亲自来收拾了残局,无声退至外殿。
这下殿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裴宣估摸着快子时了,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虽然早就叮嘱过领书若是自己没回来不必声张,但偌大一个府邸里外都是赵姨娘的人,她夜不归宿瞒不了多久,迟早是要出事的。
她清了清嗓子:“太后夜已深了,微臣服侍您歇下吧。”
歇完好让我也回家或者睡觉啊。
这么急着走?
“哀家听说你在整理史书?”子书谨抬起手,裴宣特上道的上去扶住了,旋即又想子书谨真不是人啊,让一个瘸子扶她一个好腿,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她不敢直接摸子书谨手腕,只敢隔着一层薄纱虚扶。
“前些日子太后说要修史,臣预先找了找。”
您的话我都谨记在心,时时刻刻一字不敢忘啊。
这话讨巧的很,其实那些玩意儿早就被一把大火烧的一干二净,这人说这些不过是给自己熟知当年的秘闻找个托词。
子书谨的唇角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下:“听灵祈说你对哀家当年的事很感兴趣?”
裴宣:“”
裴灵祈你有问题自己问,不要拿我当挡箭牌。
裴宣组织了一下语言给自己找补:“宁侯说臣要侍奉太后,臣便想着要多多了解太后喜好,免得犯了您的忌讳,惹您心烦,因此多找了些传闻”
她低下头,作了一副少女害羞的模样,眼睫眨的特别快,快的有点失真。
子书谨:“哦?那你看出来了些什么?”
虚伪的人就是喜欢听人恭维,裴宣立刻道:“太后当年英姿勃发,用兵如神,十五日拿下固若金汤的永都府,三枪挑落前朝名将尉迟卟,调动五千兵马虚实相见击溃幽州守备,令其弃城而逃,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心驰神往。”
她说的真情实感抑扬顿挫,如果考官能给打分她绝对能名列前茅。
“呵。”子书轻呵了一声,裴宣立刻站直了,心想拍马屁不会又拍到马屁股上了吧?
她故作疑惑的眨了眨眼:“太后,可是臣哪里说错了?”
这都是你自己教我的,你又骗我?
子书谨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幽深:“无有不对,只是哀家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什么叫我还记得?裴宣蹙了下眉,这话很危险啊。
好在子书谨徐徐接道:“哀家没想到竟还有人记得”
“怎么会没人记得呢?”裴宣澄澈清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里面散落着无数星子,“当年雍州王领兵率先一步打进上京城,与北方太祖遥遥对峙心生反意,前朝余孽意语趁乱东山再起,在南洋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帝,刚要平定的天下再起风云。”
“若不是太后力挽狂澜千里突进,以迅雷之势击溃前朝余孽,与太祖形成合围之势拿下雍州王,天下战火或将再烧二十年。”
这样足以彪炳千古的功绩才应该青史留名。
子书谨就这样安静的听她说着,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看的裴宣心里有点发毛,她是不是又说多了?
直到子书谨慢慢勾勒出一点笑意,这笑意很浅很淡,几乎是昙花一现就没了。
此刻裴宣已经搀扶子书谨走上了紫宸殿的床榻边,她们并没有坐下去,子书谨转过身去遥遥看向窗台。
在这个帝国的最高处,最深最冷的夜里,窗外冬夜寒风呼啸而过。
子书谨微微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不怕么?”
她定定的瞧着面前年少的女子,带着几分嘲讽:“哀家以为你会怕呢。”
天下初定,四方烟尘未熄,立下旷世之功的子书谨领命接帝王的独女裴宣入宫。
那一年乱世之后尸横遍野,沿途白骨成堆,秃鹫栖息大道旁啄食腐肉,马车下时不时撵过腐烂的断腿断手。
裴宣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却也还是在一路上连做噩梦,她在噩梦中哭喊子书谨的名字,子书谨去叫醒她。
从噩梦中醒来的少女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她心中一软正待安慰她,少女却忽得从她怀里挣扎出去,皱着鼻子惊惧的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的抬起手腕嗅闻,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
她在战场上杀了整整两年的人,血腥味浸透了她的头发,衣裳乃至肌理,无论如何搓洗,这股死亡的腥味也如影随形,昭示着她是怎样一个残酷的刽子手。
事后裴宣曾经偷偷在她卧房放过花露,她以为那是裴宣嫌弃她身上的味道,冷笑一声,生生将那瓶花露捏成了碎渣。
瓷瓶碎片扎碎了手,她眼眸深了深,突然很想把那个暗讽她的少女狠狠按在她脖颈,逼着她嗅闻她身上血腥的味道。
直到她也一样沾染上洗不掉的血腥味。
她后来真这么干过,所以裴宣怕她不愿意亲近她也算情有可原。
但她不后悔。
“若是毫无缘由肆意杀戮自然可怕,太后只是想早日结束战祸不断的乱世,让天下安定救下更多的人,臣不怕。”
到底有什么好怕的?真论起来杀人她爹娘姑姑谁不是个中好手,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只能比旁人更狠。
她是对血腥味有点敏感,但她爹娘反应也没这么大啊。
少女扶着她,因为瘸了一条腿可能站着有些累,偷偷用拐杖移动重心,几缕松散的长发扫过她的手臂,带来几缕淡淡的皂角香气。
不名贵但清新怡人,微微牵动着人的心神。
“你这样说,哀家很高兴。”子书谨声音平缓,略微牵起嘴角,手掌不动声色的挽起一丝青丝,坐到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终于不用再站了,裴宣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谁不爱听奉承话呢?说不爱听的都是虚伪。
“灵祈说你很想知道哀家为何没有选择封王?”
那是裴灵祈好奇,不是我好奇
裴灵祈下次再拿我的名义干这种事你娘我要收利息。
子书谨忽地冷笑了一下:“你知道王侯将相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裴灵祈那个小文盲。
“王有封地。”她把早就知道的答案说了出来。
王侯将相以王为首,王爵才能有封地治一方之政,为一方豪强,在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亲王才是当地的皇帝。
“不错。”子书微微颔首,认可了她的回答,“当年哀家看似有选择,其实别无选择,经历过雍州王之乱,自己的同胞姊妹都能叛乱,太祖疑心更重,已不会再封另一个有军功兵权的王。”
留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嫁给裴宣做皇太女妃,或者去死。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就连这个抉择的最终选择权也不在她的手中。
年少的太女是太祖与皇后的掌上明珠,是板上钉钉的帝国继承人,她想要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当太女妃,陪伴自己渡过这漫长一生。
“而哀家,并不在先帝的选择范围内。”
第40章 孤心仪你。
她依然记得当年裴宣得知这个消息时天塌了的表情,她在紫宸殿外殿隔着一道帘子听着里面的少女耍赖哀嚎。
“你怎么把子书谨许给我了?要是给我娶她我就不活了!”
她在一墙之隔安静的听着,过于好的耳力让她一丝一毫都未曾错过,手中不自觉的用力,直到汝窑的茶杯裂出不知名的细缝。
那年的裴宣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太女,一帆风顺的人生几乎没有遇见过任何挫折,所有人都那样爱她,即便朝中已然风起云涌也都瞒着她。
太祖疑心深重寡情无义,对待发妻尚且再三提防,但对裴宣却是少有的溺爱,哪怕她的母亲后来谋反,外面人心惶惶传说要废长立幼,储君之位也从未改立。
“先帝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太祖皇后对她阐明利害,她为了救我才答应这桩婚事。”她似陷入追忆,目光带着某种叹息描摹着裴宣的眉眼。
“先帝良善,却无意于我。”
裴宣没吱声,她只是忽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子书谨那双在黑夜里如水洗过的眼睛。
她当时还真自作多情以为子书谨喜欢她呢,结果她娘告诉她这桩婚事只为保命,她顿觉自己傻瓜,气的一天没吃下饭。
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她娘的命又不可违。
裴宣娘亲跟子书谨志趣相投经历相似,裴宣怕她娘一如裴灵祈怕子书谨,她娘说的话她大多压根不敢反驳。
那你现在一副我娶你不爱你是人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好像说的你真心被辜负一样。
子书谨伸出手抚上裴宣脸颊,温柔又缱绻,琥珀色的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有种流淌着蜜一般的迷离。
“哀家曾以为先帝心仪之人乃是郑希言。”她忽的幽幽开口。
裴宣:“”
郑牡丹你自求多福吧,再这么对先帝的女儿溺爱下去,小心她娘判你一个图谋不轨的大罪。
幸好裴灵祈是子书谨自己生的,这万一是我生的,按子书谨这个疑心病,迟早得怀疑孩子是不是郑牡丹的私生女。
裴宣一动不动任她摸,在听见郑希言这个名字时还是露出了一点微妙的欲言又止。
子书谨细细抚摸过少女的眉眼,指尖停留于耳畔,将裴宣垂落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
“很多年以后哀家还是以为先帝心中另有其人”
没事儿,我早先也以为你对我娘情根深种,拿我当我娘替身。
谁知道当年替身可能没成,现在真成了。
裴宣一点亏不肯吃,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
“后来,有人告诉哀家”她没说是谁说的也没说那人说了什么,只是含糊过去一笔带过,嘴角露出一点自嘲的笑。
“可笑哀家一生自负聪慧,竟陷入执念之中不可自拔”
骄傲的人往往自负,而自负的人容易陷入我执,便是真相摆在眼前也难以堪破。
你现在就陷入执念了,人既已死就该放下,何必对个替身剖析内心念念不忘呢?
以及,谣言啊,谁这么多嘴又来揣测孤的心事?
裴宣还在吐槽冷不丁被子书谨抚了抚唇角,她声音低沉柔和的道:“宣宣,说给我听。”
裴宣:“”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裴岁夕。
替身任务是吧?她清了清嗓子:“臣爱太后——”
此心昭昭可证日月,加官进爵给钱赏赐,我的心就比真金还真。
还没说完就被子书谨用寒冷的目光制止,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柔和几乎能淌成蜜来,眼中也满是期许,但就是好像眼里有杀意:“宣宣——”
利诱不成改威逼是吧?
但替身没人权,伺候不满意了很有可能被拉出去乱棍打死,裴宣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没冒出声音来,有点羞耻
但跟命比起来羞耻心还是靠边站吧,她终于出了声:“孤心仪你。”
子书谨紧绷的眼神震颤了一下,像久冻的湖面猝然遇见春日的阳光转瞬就碎了个干净,她用拇指摩挲裴宣的唇,感知她开口时每一寸肌力的颤动。
“再说一遍,”她道,“心仪谁?”
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孤心仪你,谨——”
她还没说完眼前骤然一黑,唇上覆盖上了什么温热的触感,子书谨的手同时移至她脑后,以确保她不会跑。
“”
很软的唇,以及好明显的忧伤,我终于还是绿了自己。
她怀抱着忧伤的心情打算剥了子书谨的衣服弄完早点睡觉,手刚抬起来,正准备反客为主突然反应过来。
我还是个无知纯洁未经人事的无辜少女啊!
这么熟练难保子书谨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找了个不干不净的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好难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于是维持原样一动不动,直到子书谨看过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用手揪住子书谨的裙摆,无辜的喊:“太后,我不会”
起码现在的裴岁夕肯定不会,装无辜好恶寒啊,但子书谨是不是就爱吃这卦的?
隔的这么近,她分明看见子书谨的神色复杂了一秒竟无端溢出了一丝笑意。
而且还不是对外人那种好像统一模板练出来的假笑,她是真笑出来了。
欺负无知少女绿了我真的这么快乐吗?裴宣有点想咬她一口,但没敢。
“当真不会?”
裴宣摇头,虚伪的继续装。
最终子书谨只是叹了口气。
“睡吧。”
不用侍寝但得留下睡,裴宣想了想利落的脱了外裳,宫里的床比破木板舒服多了。
现在睡能睡满三个时辰才早起,还可以节约入宫时间多睡一会儿,不睡万一子书谨反悔怎么办?
裴宣觉得自己睡觉挺规矩的,大冬天和灵书蜷缩在一块,晚上怎么睡的早上怎么起的,完全没两样。
所以第二天一早发现她睡在子书谨怀里事她有点怀疑人生,她一条腿都残了为什么还能滚这么远?
有什么外力帮忙了吧?
子书谨怀里很软,香气很淡,她并爱矫饰,但或许是为了遮掩血腥气,常年用馥郁浓香,裴宣总是很想打喷嚏,全靠能忍。
先帝没了她也不用浓香了,香气淡淡的,几近于无,需要努力嗅闻才能嗅到一点,接近于体*香和一点白梅香气的混杂,她没忍住多嗅了一会儿。
“好闻?”头顶突然传来子书谨的声音。
忘了,她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裴宣脸上莫名起了一点热意,强撑着点头,讨好道:“好闻,太后用的何种香露?臣也去买一些。”
十六七的少女蠢一点怎么了?
靠着的胸腔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子书谨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嘲笑,但她的心情貌似还不错,应该无意于她的冒犯,不准备把她砍了。
“未用香露。”子书谨的手指拂过少女柔软的长发,她不大敢抬头,但耳郭已有点点绯红。
没用香露就是体香吧?裴宣不敢闻了,她有点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子书谨也不再逗她,闭目养神片刻道:“陛下今日有早课,莫去迟了。”
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一工两用啊,晚上伺候太后,白天伺候女儿,纯命苦。
裴宣磨磨蹭蹭的爬起来了。
广百也有点惊讶,太后早上要召见朝臣早早离去,隔了一会儿这位裴大人才起来,她欲言又止的看着这位裴大人。
“广百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一直盯着她干嘛。
广百委婉开口:“太后早起按理来说,大人应该伺候太后晨起的。”
而不是太后都起床了你还在睡觉啊。
广百面露难色:“太后虽宽宥”
但其实也没那么宽容,待人温和都是表相,论起手段绝非善类,她当然不会说重话,一次两次太后只会默然不语,然后第三次就直接拉下去。
所以一般人看不见太后发火,一般知道太后不快的时候已经没命了。
这位大人年纪尚轻,因为恃宠而骄失了性命反倒可惜。
忘了,以前都是她早起去上朝干事子书谨在后面补觉,以为现在终于能反过来了,结果告诉她她还要伺候子书谨起床。
这辈子是不能安稳睡个觉了,裴宣愁眉苦脸的打了个哈欠:“多谢大人提醒。”
裴宣起的不算太晚,就是残腿跑的慢,去小学堂的时候裴灵祈已经早早到了。
裴灵祈今天很不安分,时不时就歪着脑袋往外边瞅,惹的太傅几次三番的敲击桌面。
终于盼到了熟悉的笃笃声,拐杖敲击着地面艰难的挪上了石阶,裴灵祈眼睛一亮,不知是惊喜还是失望的望过去。
果然在石阶的尽头看见裴宣,她得罪母后还没死!
她仍杵着那只拐,穿一身低阶深绿色官服,今天虽是晴天但雪化的天更冷,她披了一件天青的细绒毛披风,被风吹的微微颤动,一双漆黑的眼睛冲她眨了眨。
裴灵祈差点跳起来,但腿疼,又嘶了一声啪叽坐了下去。
她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像自己啊?她不知道揉眼睛好还是揉酸痛的腿好,犹豫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眼睛。
小爪子在头上张开又合上,好像是在打招呼。
我看见你啦!
“陛下——”一旁的老太傅终于忍无可忍拿戒尺狠狠敲击在桌面上!
不专心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动作!她是老眼昏花不是瞎!
裴灵祈吓的转过头,假装很认真的看手里的典籍。
长发已斑白的老太傅背着手看过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在陛下进学的时候打扰。
来人刚刚在阶前停下,下半身被窗框挡住,只剩下一个上半身,长发如墨,眉眼灵动,背后是皑皑雪景,像极了一个人。
——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