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元滢滢还是将牛羊肉换掉。桌上摆满了形状不一的巧克力。她领的肉高级,只要张口,就会有不少人愿意交换。她站在镜子前,摸着脸颊,想到如果韩泽岸看厌了,她又该怎么办。依照她的贡献,不,她对基地根本毫无贡献,今天恐怕连一点肉沫都分不到手中。
门铃响了,元滢滢打开门,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是韩泽岸。他目光锐利,发现了房间里成堆的巧克力,无奈叹气:“看来是真的。你把肉换成了巧克力。”
元滢滢点头,补充道:“我更想吃巧克力。”
“但只吃它,是填不饱肚子的。”
何况马上要过年,到时候空气里飘的都是饺子的香气,只有元滢滢孤零零地守着一堆巧克力,太不像话。换出去的肉不好要回来。韩泽岸皱眉:“过年那天,我会做好饺子给你送来。”
元滢滢身上仍旧穿着长裙,心里有种不真实感,怎么突然就过年了。没有大雪,没穿厚重的衣服,如果再没有饺子,就真的完全不像过年了。她点头,侧身让韩泽岸进去坐坐。韩泽岸拒绝,说他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元滢滢心想又是这样。没有一次,她成功地把韩泽岸迎进房间。所以,即使大家议论纷纷,但只是口头上猜测,实际完全不相信韩泽岸和元滢滢有暧昧关系,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共处一室过。
元滢滢翻遍厨房,找到几样蔬菜,样子还算新鲜,加在汤里一定好吃。元滢滢收拾好,给韩泽岸送去。远远的,她看到大林也在,便放轻了脚步,没有喊韩泽岸,而是站在一旁。她知道,大林不喜欢她,在这个基地很多人不喜欢她,因为她过得太好,而这一切都是仰仗韩泽岸才有的。
元滢滢抢走了韩泽岸女朋友的待遇,却没有女朋友的身份。
元滢滢听到大林抱怨,说不该分肉给她。
“那是队长的份额,分给她也不知道感激,转头就给了别人。”
韩泽岸纠正:“是交换。”
大林:“她拿出一些做交换,剩下的全都送人了。别人都夸她善良美好,这不是拿你的份额做好事,博美名吗。”
他的话说的过分,韩泽岸阻止道:“你说了,这是我的份额,我交给她就成了她的。至于后面怎么处理,我不管,你更不应该管。”
大林实在忍不住,问韩泽岸是不是喜欢元滢滢。韩泽岸一愣,轻轻摇头。大林疑惑,不喜欢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韩泽岸沉思片刻,说道:“你不觉得她像一块水晶吗?干净,透明。现在的天灰蒙蒙的,路也是灰的,总该有一点白色点缀。我对滢滢好,并非全无私心。当我对这个世界失望时,看看她总算能拾起一点信心。”
大林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明白了,韩泽岸把元滢滢当做漂亮的摆件,累了就看两眼打气。他连忙问道:“再美的东西也有看腻的一天,等你烦了,会让她自生自灭吧。”
韩泽岸当然不会如此,他知道元滢滢毫无生存能力,即使厌烦了也不会放任不管。但为了让大林消停,只能表示他说的对,才把他赶走。
元滢滢心中一片荒凉,走回了家里。她把手中捏紧的蔬菜扔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镜子。
她将来的命运是自生自灭吗。
当晚,元滢滢做了一个梦,韩泽岸无情地说出真相,和她撇清关系。他说:“滢滢,以后我不会管你了。”元滢滢一个普通人,在末世没有生存技能,处处遭人欺负奚落。她去找韩泽岸,得到的是礼貌的拒绝。元滢滢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当初韩泽岸是纯粹的帮忙,没有同她有半点私人的交情。
从梦中惊醒,元滢滢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眼圈一片湿润,窗外是灰蓝的天,应该还是凌晨。元滢滢心想,她要做点什么,不能干等着被韩泽岸抛弃。
到了白天,她捡起地板上的蔬菜,敲响了韩泽岸房子的大门。元滢滢露出温柔的笑:“韩大哥,煮饺子的时候可以加点蔬菜,很好吃的。”
她递过蔬菜,没有立刻离开,乌黑的眼睛看向客厅,一副想进去瞧瞧的样子。韩泽岸想到,大过年的,元滢滢独自一人肯定心里不好受。他也是一个人过,不如两人一起吃饭,省得他再送饺子过去。
韩泽岸在厨房忙碌。他调了两种馅料,牛肉和纯白菜馅。元滢滢帮忙包了几个。她包的饺子和韩泽岸的放在一起一眼就能辨别出。韩泽岸包的规整,像是从模具中批量印出来的。而元滢滢包的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韩泽岸去厨房烧水,说蔬菜熟的快,元滢滢带来的菜最后放,配着饺子汤一起喝。
元滢滢柔声说好。她没有深入地了解过韩泽岸,此刻发现他虽然人长得高大,但粗中有细,即使在末世来临前的世界,韩泽岸这种男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煮好饺子,韩泽岸盛出来放在盘子里,让元滢滢想吃哪种口味自己夹,不必再用碗分开装了。
蘸料是元滢滢调的,醋加了葱姜,又浇了一点香油,味道很香。韩泽岸夸了两句。外面响起轰隆隆的响声,元滢滢看到了烟花。韩泽岸解释,这些是他们出任务从仓库里翻出的存货,已经过期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放。
有了烟花,冷清的夜里添了过年的味道。
缤纷的颜色映照在元滢滢脸上,她看向天空,很快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韩泽岸身上。
元滢滢走到韩泽岸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她喊道:“韩大哥,你喜欢我吧。”
声音细弱,更像是哀求。
韩泽岸身体僵硬,回过神后,无情地推开了她。
“滢滢,不要这样。”
元滢滢的脸上是被人拒绝的难堪,她无法把心里的担忧告诉韩泽岸。要怎么说呢,她害怕韩泽岸厌倦了她,不再管她了。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因此,在韩泽岸问她遇到了什么难事时,元滢滢只是摇头:“没有。我只是,太孤单了。”
韩泽岸恍然大悟。他没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在他眼中,元滢滢是心思单纯的小女孩,一时情绪波动做了突兀的事情,他能理解。
橱柜上摆了两瓶红酒。元滢滢问可以开一瓶吗,她想喝。韩泽岸要拒绝,但看到她眼巴巴的神情点头同意,提醒道:“只喝一点。”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鲜红的酒液进了喉咙,韩泽岸觉得眼前也变得鲜红。他倒在了地上,最后的视线是看到元滢滢朝他走来,轻声叹气:“韩大哥的身体太好了。本来说沾一点就晕,你喝了大半杯才倒下。”
韩泽岸醒来时,身上剥的干净,双手背在身后。他动了动手,发现有绳索的束缚。元滢滢走了进来,坐在他的身上,吻了他的唇。
韩泽岸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滢滢亲他的耳朵,看它一寸寸发烫变红,声音愉快:“因为我爱你啊,韩大哥。”
不,不是的。
韩泽岸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爱。她迷晕了他,做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绝不会是因为爱情。
听到韩泽岸的话,元滢滢一怔,随即轻轻咬他的耳垂:“韩大哥一直都聪明。因为我想做韩太太。只有成为韩太太,我才有保障。韩大哥,我是不是很坏?现在,我没了退路,必须要做下去。因为我已经不是你眼中透明的水晶,和外面的天一样变得灰蒙蒙的了。如果我退让,得到的只能是你的抛弃。”
韩泽岸惊讶,他和大林说过的话,竟然被元滢滢听见了。韩泽岸想解释,他只是为了敷衍大林随口说的,做不得真,要元滢滢冷静别冲动。
但元滢滢已经孤注一掷,没了退路。她捧着韩泽岸的脸,柔软的发丝垂落,发尾轻触他的肌肤。
“你讨厌我吗?”
韩泽岸摇头。
“你要拒绝我吗?”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终于,韩泽岸闭上眼睛。
元滢滢贴紧他的唇。
天空绽放的烟花声遮掩房间里的动静。
元滢滢成了首领夫人。她领物资,分东西,没有人会再质问。因为她成了韩泽岸的夫人。
众人好奇两人的关系为何突飞猛进,问韩泽岸,他一脸冷漠,问元滢滢,她闭口不回答。
元滢滢能感受到韩泽岸在躲着他。她心里不痛快,就害了病,在床上蔫蔫地躺着,似一株失去了水分的花。韩泽岸刚交了任务就匆匆赶回家,问了病情不严重,稍微放下心,端药喂给她喝。元滢滢闭上嘴唇,不肯张嘴。
韩泽岸的语气严厉:“胡闹,生病了不喝药怎么好?”
元滢滢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韩泽岸连忙放下碗,觉得刚才的语气太重,吓着她了。
元滢滢柔声道:“我用了手段才做了你的夫人,你肯定讨厌死我了。我的病你别管,好就好了,不好正随你的心愿,重新恢复单身,没人会再束缚你。”
韩泽岸有了夫人,才知道女人到底有多敏感。元滢滢更是其中的翘楚。明明是她主动,现在可怜兮兮的语气,让谁听了不觉得是韩泽岸的错。
“滢滢。”
韩泽岸扶正元滢滢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要闷在心里瞎想。”
元滢滢不说话,眼睛向下垂落。
“比如我和大林说过的话,不是我的真心话。他太烦了,总是拿你和我的事情来问,我为了堵住他的嘴,才默认了他的话。根本不存在什么厌倦,我更不可能留你一个人生活。倘若你问过了我,就不会患得患失,咳咳,做出冲动的事情。”
元滢滢正眼看他,见他说的真心实意,问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韩泽岸觉得冤枉,他刚结婚就遇到了紧急任务。身为首领,他要身先士卒,当然不能躲在后面,没想到却让元滢滢误会了。
元滢滢脸发烫,听韩泽岸一说,好像是她太小心眼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肯定没有冤枉了韩泽岸。
“我做韩夫人,你肯定不情愿。当初,是我强迫得来的,你心里一定恨我,是不是?”
韩泽岸叹气。
提起那天晚上,他脸色微红:“滢滢,我是异能者。”
元滢滢疑惑:“我知道。”
韩泽岸不仅是异能者,而且在末世中等级最高。
“所以,你认为,一条绳索能绑住异能者吗。如果你觉得可以,我给你的印象太没用了。”
元滢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当初的想法天真到愚蠢。对啊,韩泽岸是异能者,迷药,绳索,这些东西能用在普通人身上,但对于韩泽岸只是小儿科。可当初,韩泽岸分明不能动。
韩泽岸躲开元滢滢的视线:“一开始,我想看你要做什么。后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却不想拒绝。滢滢,能让我接受一个女人的方式,从来不会是威逼利诱,那些不管用。男人只有心里愿意,才会能做那种事情。”
元滢滢的心结解开,却不敢看韩泽岸的眼睛。
韩泽岸重新端起药,这一次,元滢滢听话地张开嘴。
“以后不许瞎想。听到什么不舒服的话,只管来问我。”
元滢滢点头。
她说道:“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问。”
“什么?”
“那天……你什么感觉?”
韩泽岸咳嗽几声,在元滢滢的注视下,说了实话:“快乐,舒服。”
那一刻他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他恐怕只能接受和面前的女人有这种亲密的行为。
386
第386章
“我要住店!”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站在柜台的掌柜看看左看看右,只见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分别站立两旁,将荷包撂下。
左边的妇人生得眉目恬静,举手投足不像是寻常妇人,令人对待她时不禁轻声细语,以为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夫人乔装打扮来了客栈住宿。而右边的女子——细长眉,丹凤眼睛桃花腮,水蛇腰,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面对右边这等美人时,是无法大声讲话的,掌柜面上带笑,问道:“几位住店,要上几间客房?”
“两位,一间。”
又是同样的回答。
掌柜伸出双手,把两枚荷包都收下,笑道:“真是巧了,本店刚好剩下两间房,夫人们都住得。举国上下的书生进京赶考,每家客栈都住满了人。也是夫人们幸运,今儿早上刚退下两间房。只是一间朝阳,价格贵了点,一间稍阴,自然也便宜了点。你们看,各要哪个?”
元滢滢蹙额,脆声道:“我要朝阳的,阴湿的房间怎么住人呢。”
她是个不会说话的性子,开口抢了好房间又贬低坏房间一把,完全不管掌柜面上挂不挂得住,也不理会另一个妇人心里如何想。可她这样毫不知规矩,雪白的脸颊仍旧是明艳的,散发着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夺目光彩。掌柜恍神,抬手就要记下,给她钥匙。钥匙已经从怀里摸出来,他才记起还没问另外一个妇人。
陆有仪轻轻颔首,说道:“我就要另外一间,麻烦好生收拾,夫君最喜干净。”
掌柜忙道:“是。”
他退还了多余的铜板,让伙计领陆有仪去房间。掌柜打开元滢滢的荷包,点了两遍,摊开手:“夫人,还差四个铜板。”
元滢滢翻遍身上,没找出多余的钱,声音渐渐弱了:“你们涨价了,之前明明够的,还能吃两天的饭菜。”
掌柜含笑不语。
京城的客栈人满为患,前来赶考的书生太多,都不够住了,只能靠抢房间。哪家客栈不是坐地起价,趁机赚上一笔。元滢滢给的钱在过去是足够,还有富裕,现在却是少了。
掌柜道:“夫人若是出不起,我就同那位夫人说说,她应该乐意同你交换房间。”
元滢滢急了:“你别!”
她抬起头,和走在半路停下的陆有仪对上视线。陆有仪轻轻微笑,元滢滢却是冷着脸转过身。她不肯添钱,因为身上已经分文不剩,但又不愿意住次等房间,就同掌柜好生商量。陆有仪摇头,心想掌柜一看就是唯利是图的性子,哪能轻易被说服,元滢滢这钱是非添不可了。她走到门口,听见欢快的脚步声,身体一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等。
元滢滢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上楼。她和陆有仪同住在三楼,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元滢滢身后跟着掌柜和拿包袱的小伙计。
元滢滢风似地走过,带起一阵香气。陆有仪已经进了门,终是忍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你添了钱吗?”
元滢滢呀了一声,手中扇动帕子。粉色棉布制成的帕子悠悠地拍在她薄粉的面上,俏生生的。陆有仪不同她抢房间时,她面上不再僵硬,而是笑道:“当然没有。我求了他两句,不仅省了四个铜板,还送了一天的饭。若不是因为考试,两天的饭也是足够的。现在倒好,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却要好生地谢他。”
元滢滢微撅起唇,一副不甚开心的模样。陆有仪听她说“求”字说的自然,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倘若换了她,宁愿换一家客栈住也不会同掌柜掰扯。
“夫人,都收拾好了,你快些看看,可行了吗?”
元滢滢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
她偎在门旁,细长的眼眸扫过房间,指挥着要伙计把床上被褥的褶皱抚平,桌子再擦一遍。伙计想说,已经弄过两遍,被褥因为是旧的,褶子扯平了也很快会重新变皱,不必多费事。可他看到元滢滢的脸,顿时住了嘴,觉得这样的美妇人提什么要求都是应该的,他得满足。伙计便重新铺了一遍,用手把褶皱抚平,压上枕头,总算满足了元滢滢的要求。
她悠悠叹气,仿佛在为刚才解释,不是她多事,是夫君麻烦。倘若他看到被子发皱,桌子不干净,定然要生气的。伙计还未见过元滢滢丈夫的面,心底就开始同情起面前的美人,和这样一个挑剔的夫君同床共枕实在委屈了她。他便自告奋勇,说明日的饭菜,不必元滢滢亲自下楼去取,他送了上来。
元滢滢笑着应下。
等门一关上,她就慢悠悠地倒了茶水喝掉,躺在铺好的床上,丝毫不管身子会把被褥弄皱。因为多事的从来只是她,不是她的夫君迟叙。不过出门在外,元滢滢总不好落一个“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的名声,便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身上。
是夫君多事,她才迫于无奈开口,便无人会责怪她,反而会心疼她嫁给了一个会找麻烦的丈夫。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迟叙走进折桂客栈时,身上的衣袍全湿透了,从浅色变成了深色。掌柜不想让穷书生弄脏了地板,就命伙计轰人,说道:“房间满了,你去别家吧。”
迟叙褪下衣袍,挂在臂弯。看到掌柜的脸色稍好,便道:“我来找我夫人。她来这里打听有无空房,许久未归,应当是找到了住处。”
掌柜的问名讳,迟叙报出元滢滢的名字。掌柜看他的眼神不对劲:“这位夫人确实在本店,她是你的——”
“是我的妻。”
伙计喊元滢滢下来。得知迟叙自己找来了,元滢滢忙扶正鬓发,匆匆下楼,她扑进迟叙怀里,埋怨道:“夫君,你怎么才来。”
迟叙诧异,早上是元滢滢主动请缨,说他舟车劳顿,不便出门,先待在马车上休息,自己一个人进城找地方住。可迟叙从早等到晚,他雇佣的马车今日到了期限,绝不肯让他多留一个时辰。迟叙忧心元滢滢,她身上带着他们所有的银钱,万一被贼人摸了去,距离开考有一段时间,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迟叙便离了马车,走进城中寻元滢滢。
他看元滢滢面上有疲倦态,但眼神清明,应是刚刚睡醒,见她心宽至此,想必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迟叙心中稍定,但因为等候太久,不免说道:“城中客栈已满,我一路走来有所耳闻。你找到空房定然不易,休息一下也是应当的。只是该派人告诉我一声……”
元滢滢知道有错,眼珠滴溜溜转动,将头埋在迟叙怀里:“我太累了,只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到这个时辰,害夫君担心了。只我不是有意,若是夫君心中有气,便罚我罢。”
她伸长脖颈,紧闭双眼,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旁观的掌柜忍不住为元滢滢讲话,说她一介妇人,出门找房实属不易,为了省钱又同他说了许久。迟叙为人夫君,合该体谅夫人,不该吹毛求疵才是。
迟叙抚额,他未曾想责备元滢滢,不过提醒她,以后做事要妥帖一些。可这些私房话,迟叙不便同掌柜讲,便略一颔首,拥着元滢滢上楼去了。
杯子剩下半杯残茶,元滢滢捧了递给迟叙:“我特意留给你的。”
迟叙皱眉,借口茶水是冷的,他想喝热茶,便重新要了一壶,没动元滢滢递来的。
元滢滢见多了他挑剔的性格,反应如常,心中越发坦然,觉得刚才同伙计说的话中,也不算完全冤枉了迟叙,因为他确实有点挑剔难相处——家中清贫,身上有的都是富家子弟的毛病。
元滢滢以为,她嫁给迟叙是低嫁。迟叙家中一贫如洗,家中父母俱在,上面有兄长,下有弟弟,因为他读书好,才得了家里的重视。可念书是个吃钱的事儿,寒窗苦读十年,得中才能收回本来。迟家人早早分了家,其中的原因除了分钱不均,还有迟叙的缘故,为的是不再给他用公中出束脩。分了家后,迟家人更是不管迟叙,只留给他两间破旧房子,一亩薄田度日。娶妻要请媒人,准备聘礼办仪式,没人替他张罗。因而迟叙虽然人长得好,又会念书,可没人愿意嫁给他。倘若迟叙攒下来一点银钱,能够办上一场风光亲事,便会有女子为了他清俊的脸而嫁来。可是迟叙没有,他田里收的粮食,只够一个人的口粮,碰到饥荒年没有余粮,他就用一根带子绑紧腰腹,竟硬生生地熬过来。旁人想着如何找粮食果腹,迟叙穿着破旧的衣袍,坐在大树下念书,之乎者也的念着。荒年里,人们个个饿的面黄肌瘦,迟叙也饿,面颊凹陷,但双眸却有神。村民便疑心他家里藏了粮食,夜晚偷偷去翻看。找遍了米缸床底,连一粒大米都没寻到。贼人嘟囔着,说迟叙莫不是把粮食绑在身上,连睡觉都带着,他才会找不到。
身后响起叹息:“我没有。”
迟叙把他挨饿的法子告诉贼人,并演示了一遍。带子捆在腰间,将柔软的腹部勒出一道红痕。贼人听过沉默许久,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饼子,想了想又掰成两半,扔到迟叙怀里。
“收着吧。你这种饿法,哪一天魂饿没了都察觉不了。”
旁人家中遇贼,势必要伤筋动骨,甚至遭洗劫一空。而迟叙遇贼,反而被留下了吃食,足以见其处境可怜,让贼人看了都不禁心生怜悯。
这些话是元滢滢出嫁前听说,她疑心是村民编排出用来贬低迟叙的名声,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发生。
元滢滢看不上迟叙。她父亲是个六品小官,官职不大,但总算迈进了仕途,家中吃穿不愁。元滢滢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儿,又是嫡出,本来应当很得父亲宠爱。只是她娘亲去的早,父亲再娶,后头娶的夫人是个商户女,家境殷实,为人能干,元家很快从“衣食温饱”一跃成为富贵之家。后娘有了儿女,元滢滢的地位颇显尴尬。她占据嫡长女的身份,但事事要仰人鼻息。后母不曾刻意刁难她,只是无视,比如她给亲生女儿请了先生,同样地给元滢滢请上一个,但从不过问元滢滢书念的好坏。家人团聚的时刻,父亲同母亲端坐上首,和儿女其乐融融,一提到元滢滢,气氛陡然变得安静,仿佛她是不应该提起的人。
每当这时候,元滢滢心中总有隐秘的快意。她知道,府上仆人都想看她谨小慎微、姿态卑微地讨好主母的样子。仿佛如此才合情合理,一个母死父不疼的女儿,长成畏畏缩缩的模样才合情理。但元滢滢偏不。她乐意在其他人为难时露出自然的表情。就比如场面冷下来,人人都想看她涨红脸,露出难堪的神情,她偏要笑盈盈的,看对方自讨没趣。气氛总不能一直尴尬下去,即使会,难受的不会是元滢滢,而是其他人。元滢滢伸出手,朝父亲母亲要礼。母亲大方给了,父亲说她不知羞,整天往外面乱跑,恐怕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
元滢滢照旧伸直手,提醒道:“父亲,我的礼没给呢,是忘记了准备了吗?”
父亲气极,随身解下腰间的玉佩,扔到元滢滢怀里。他力气太大,玉佩压的元滢滢手疼。看在玉佩价值不菲的份上,元滢滢原谅了父亲的粗鲁。
她退了下去,气氛重新变得热闹。
387
第387章
到挑选夫婿的年纪,分明她比底下的妹妹要大上五岁,但年少有为的郎君都送到了妹妹那里,留给她的只剩下歪瓜裂枣。
后母做出一副善解人意模样,只说全凭元滢滢心意,她喜欢哪个就嫁哪个。元滢滢冷哼,笑后母假大方,作势称她喜好特殊,就爱抢别人手中的东西。不知道将来的妹夫是哪位郎君,想必定然是人中龙凤,她一定欢喜。
后母变了脸色,父亲更斥责元滢滢胡闹,说要把她赶紧嫁出去,免得在家里惹是生非,口中成天说上一些胡话。倘若元滢滢矜持不肯选,他这个做人父亲的便要代劳,亲自挑选女婿。
让元父来选?元滢滢是不甘愿的,认为他一个会选个尖嘴猴腮,模样可憎的男子,而后颇有一番道理地说道:“男子重才不重貌,这样的长相方才靠谱。”
可听闻元父为妹妹选的夫君是有名的美郎君。
元滢滢厌恶丑陋的男人,只喜欢模样俊美者。要她同一个容貌平平的男人过上一辈子,她是绝不肯认。
父亲不爱,后母不慈,元滢滢只能自行物色合适的男子。她第一眼看中的并非是迟叙。像迟叙这般穷的叮当响的男子,过去的她是瞧不上的。元滢滢看中了皇商的独子,并想办法嫁了过去。
嫁做迟夫人不是她第一回嫁人,但若只论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元滢滢每每想到能得到重生的际遇,都恍惚感到是一场梦境。可她回忆起第一次嫁人的场景,历历在目,身子轻颤,其中真实令她不能说是一场梦,定然是切身经历过才会感受深刻。
她的第一世中,第一场姻缘并不美满——
世人重文轻商,但皇商的儿媳妇仍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毕竟,商人妇的名称虽令人轻视,但到手的珍珠玛瑙翡翠却是实打实的。不如先嫁过去,等有了孩子,再让他入仕,如此既享受了荣华富贵,又有了尊贵地位。元滢滢自诩聪明,能想出这般迂回婉转的法子,但她其实并不聪明,因为这主意许多人都能想到。登皇商家门的人把门槛都快踩破了。旁的男子议亲,是媒婆登女方门。到了皇商这里,却来个上下颠倒,女子主动遣媒人前来游说。
吕皇商不胜其扰,便添了入门的规矩——无主人请帖者,不能进门。如此,便挡住了一些人,自然也拦住了元滢滢。
她月银有限,买了时兴的珠花手绢就不剩下什么,另去支钱,往往拿不到额外的银子又遭元父一顿责怪,说她不知管家难过,花钱如流水。元滢滢厌烦他的教导,好歹月银勉强够花,便不去另支取。如今想要进吕皇商的家门,便要使唤银钱买上一张请帖才能进入。元滢滢囊中羞涩,后悔起当初太要面子,就该舍了脸皮,多要点银子积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后悔晚矣。
元滢滢不愿意放弃这门好姻缘,再加之父亲后母的催促,要把她嫁到穷乡僻壤去,听闻那里荒凉寒冷,元滢滢这般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她心想,父亲后母定然不怀好意,想把她嫁到偏远地方,生生熬死了她。若是没了糟心的女儿,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越发舒心。
元滢滢心中不忿,觉得不能让他们如愿,便有了斗志,定然要做皇商的儿媳妇。她两手空空,只凭借一张美貌的脸蛋,软了声音哀求大门外的侍卫。她这般老旧的法子,侍卫没有见过一千也看过八百遍,本是无用的。但元滢滢生得美,被她缠的久了难免生出动摇,动了恻隐之心,侍卫打开一条缝隙道:“只半个时辰,不许久留。”
元滢滢柔柔颔首,连忙进了门。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雕廊画栋,心想同它相比,自己家中宛如乞丐窝一般。但惊讶之余,元滢滢心中茫然。未进吕家时,她一心想要进来。如今她的人站在吕家花园,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她暗自忖度,吕家享有盛名的是吕皇商,他为宫中采买,替皇帝办事,听闻很得看中。吕家门口的牌匾便是皇帝亲自题写。传言当初,皇帝颇爱把玩珍珠,但嫌弃宫中收纳的珍珠个头太小,便命人搜寻大一点的。但呈上来的珍珠都不尽如人意。唯有吕皇商不同。旁人只知皇帝喜欢大颗珍珠,便捡了最大颗的送上去。而吕皇商精挑细选了十二颗,从小到大依次排开,小的如米粒,大的如核桃,取名“四季珍珠”。皇帝询问缘由,吕皇商便答道:“一年有四季,共十二月,草民得了十二枚珍珠,不恰好如同十二月。只是草民气势微薄,压不下这许多宝贝,世间只有陛下才有如此恢宏气势,能珍藏四季珍珠。”
皇帝大喜,连声说好,当即赏赐了吕皇商黄金千两,又亲自题字,夸他聪慧过人,能言善道。吕皇商把御笔装裱,挂在大门外彰显皇恩浩荡。
吕皇商家中只有一妻一子,他的妻子住不惯京城,待了两年就回到乡下。而吕皇商的儿子,元滢滢所知道的不多。
但她想自己要嫁的人是吕皇商之子,合该去找他才是。至于找到他以后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话,元滢滢却是没有想明白。她仅有半个时辰,便边走边想。
元滢滢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吕家太大,和自家的布局完全不同。元滢滢找不到厢房的位置,站在原地打转。她急得额头沁汗,嘴里哎呦地叹气。
花丛中站起来一个男人,身形富态,面容可亲,脖颈挂着一条雪白汗巾,手里拿着沾泥的锄头。元滢滢见他模样打扮,应该是府上的花匠,便向他问路。那花匠颇好说话,随手擦着脸上的汗,说道:“你找少爷,从这里径直走去,看到一块巨石朝东,再绕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元滢滢听得晕头转向,见花匠为人和善,便软声求道:“老伯,你能带我去吗?我给你银钱。”
元滢滢数了六个铜板,递给花匠。
花匠忙收下,领着元滢滢往吕家少爷院子走去。他好奇,问元滢滢是哪家客人,怎么过去未曾见过面。元滢滢面颊稍窘,直言并非吕家的亲戚好友,而是突然拜访。花匠道:“那你定然是拿到帖子才能进来的。”
元滢滢摇头。
花匠又猜:“使了银钱?”
元滢滢便说出实情:“我只是说了两句软话。”
她见花匠为人和善,便将自己如何求侍卫的种种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元滢滢从未如此畅快地说过话。在家中她时刻被拘束,每当做了一些事情,总有婢女小厮跑去禀告后母。并非是后母特意嘱咐,下人们不过是通过卖元滢滢的消息在主母面前得脸。元滢滢有话不能讲,要当心传进后母耳朵里,憋闷的久了她心里不舒服。这会儿碰到了花匠,她突然起了倾诉的心思。想着对方不过一个下人,又如此好说话,即使知道了她的打算,也不会出手阻拦。倘若元滢滢美梦成真,如愿成了吕皇商的儿媳妇,以后就是花匠的主子呢,他定然不会前去告发,以免得罪可能做少奶奶的她。
听到元滢滢坦诚的言语,花匠朗声笑道:“众人皆瞧商人不起,但身体比嘴巴更诚实,来商议亲事的人数不胜数。相比他们,你有哪点好能让少爷放弃其他人而选了你?”
元滢滢微挺胸脯:“我生得漂亮。”
花匠又问:“还有呢?家产几何,名下铺子多少?”
元滢滢摆手:“父亲不曾准备,我浑身上下,除去刚才给你的六个铜板,只剩下二十三文钱。别的一无所有。可在京城里,若是论美貌,你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却不让人觉得夸大其词,因为她确实生得美。只是这美貌却不端庄,元滢滢的眉眼相比其他人,仿佛被加重了色彩,黑眉红唇,腮上一点桃红。腰肢细软,走起路身子轻晃。正经人家不会娶元滢滢这般的女子去做正妻,因为主母要交际,元滢滢的长相令人看见了难免轻视。
但再瞧不上元滢滢长相的人,也需得承认:元滢滢十分美貌。
见花匠认同地点头,元滢滢心中得意,越发斗志满满。她记得西城门的点心,三个铜板一包,便又数了三文,说是赏他的,让他买包点心吃。
花匠将铜板握在掌心,笑道:“谢小姐的赏。”
元滢滢正要问,怎么走了许久还未到,她的脚都酸了。只见花匠停下,一个身穿华服的人走来。元滢滢蹙额,心道这人长得端正,但年纪太大了点,不会是吕少爷吧。
待那人走近,元滢滢才看清楚他是撩起衣袍跑来的。
管家站定,对花匠说道:“老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宫中来客人,快随我去,省得宫里人等急了。”
元滢滢轻眨眼睫,半晌反应过来,脸颊是火烧一般的烫。花匠竟然是吕皇商,她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她想要做他的儿媳妇,还赏了对方一共九文钱,真真是丢死人了。
元滢滢不欲久待。面子丢尽,她留下只能徒留难堪,便快步要离开。吕皇商随管家走开,回头喊住元滢滢:“翎儿不在家,你先去他院子里坐坐,我稍后便回。”
说着,他便嘱咐管家,找两个下人好生招呼元滢滢。
管家应是。
元滢滢这次走不了了。
她只能走进了不远处的院子。穿着同色红衣绿裙的丫鬟走进来,摆上水果香茶点心。元滢滢见点心精致,捡起一枚吃了,味道清甜,便问是什么点心。
丫鬟轻声答道:“栗子糕,是用蒸熟的栗子捣碎,晒去大粒,只留下细腻的,再裹了面蒸好。”
元滢滢心想难怪口味如此细腻,又问点心是从哪里买的。丫鬟有问必答,说吕家名下有点心铺子,里面卖的就有栗子糕,一钱银子一包,总共六个。但元滢滢吃的是府上的厨子亲手做的,味道定然比铺子里卖的要好上许多。
元滢滢拿着栗子糕的指腹发烫,想到吕皇商卖一包栗子糕就能挣一钱银子,她刚才还说赏了他九个铜板,想必吕皇商心中定然觉得她小气罢。
元滢滢再也坐不住,丢下点心就要走。丫鬟连忙拦住,说她是吕皇商点名要留下的客人,若是她走了,老爷回来不好交代。
元滢滢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丫鬟们,执意要走。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不耐的声音响起,元滢滢抬头看去,见来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只是眉梢上扬,脸色微沉,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有了吕皇商的例子在前,元滢滢这次可不敢胡乱猜测。她站稳,低垂着头不去看男人的脸。
吕皇商打发了宫中的人,来到此处,轻拍年轻男子的肩:“翎儿,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吕西翎嘴角一撇,姿态散漫地坐在圈椅中。他站时身形似松,坐时却并不端正,而是肩膀倾斜一侧,身子稍歪,瞧着有些没规矩。
“没意思。他们养的蟋蟀太差劲,我还没看清楚,大将军就赢了。实力悬殊太大,玩起来没劲。”
吕皇商无奈摇头,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看向元滢滢时,他无奈的唇角微微展开,指着吕西翎道:“不认识?”
他笑了一声:“这就是我不成器的儿子,你合该认识的。”
元滢滢不言语。她心乱如麻,听吕皇商说什么话都感觉另有内涵。比如现在,她隐约觉得吕皇商在嘲笑她,口口声声说要做少奶奶,却连吕西翎都不认得。她简直毫无准备,全凭一时冲动才进了吕家。
吕皇商坐下,自顾自地端起茶水喝下,又道:“你可知道我儿的名字?”
元滢滢看他眼睛里有笑意,顿时面容发窘,只觉下的功夫不够。她打听了吕家家境,吕老爷和吕太太是否好相处,却从未仔细想过吕少爷如何。元滢滢掀起眼睑,悄悄地看向吕西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他的容貌未曾随了吕皇商,体型匀称,一点都不富态。
吕西翎眉毛鼻子无一处同吕皇商相似,元滢滢想,大概他面上的每一处都随了母亲,也庆幸是像吕夫人,才生得俊美模样。而吕皇商身上唯一的好处,便是他一身白皮子,这好处却给了吕西翎。
元滢滢感慨,怎么天底下的好处都给吕西翎一人占了,既长得好,又生得好。
不像她一样。
388
第388章
不同于元滢滢悄悄地看,吕西翎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他单薄的眼皮轻掀,从头看到脚。
元滢滢脸颊羞窘,面若桃花,更显得容貌美艳,但吕西翎毫无兴致地收回视线,心中惦记那大将军,思虑合该找一些实力相当的强劲对手,免得大将军赢得无趣。
吕皇商看他反应不禁轻声叹息,知道他这儿子还未开窍。只是他的年纪说轻不轻,一心只在招猫逗狗上,连元滢滢这等美人在前只能吸引他多看两眼罢了,多余的心思却是丁点没有。
吕皇商家大业大,膝下只吕西翎一个孩子。他满心扑在生意来往,虽觉得小辈不争气,但未曾想过再添一个儿子。他忖道,既然儿子不中用,便好生培养孙辈。吕皇商已从吕西翎身上得了教训,笃定会教出成器的孙儿。
而吕西翎的亲事不可交给他自己来办,若是凭他心意,恐怕他不乐意娶女人,更情愿和蛐蛐儿过一辈子。
在寻常小事上,吕皇商可以放纵吕西翎。但在成亲这等大事,需得听他的话。他看向元滢滢,问她家境如何。这姑娘是个蠢笨的,将父母仆人如何待她全都说出,不加掩饰。其他女子即使过得苦,为了家族颜面,总会忍气吞声,在外人问起时有意遮掩,说自己过得好。但元滢滢不,她说父亲偏心,催促她嫁人却连嫁妆都未准备,莫不是想要她只单单一个人嫁出去,赤条条的什么都不带。后母是寻常的后母,既不慈爱又不十分恶毒,元滢滢讲不出她半点好,却也不怎么恨她。因为她不是元滢滢的生身母亲,对她并无期待。元滢滢将遭遇的种种,无论是从后母那里受的,还是在仆人处得到的冷遇,都一股脑地推到父亲身上——总归是他的错,若是他看重嫡长女,其余人因为他的面子总要有所顾忌。
元滢滢语气抱怨,将自己在家中的境遇通通说出。她整日闷在家里,无交好的手帕交,因为和吕皇商倾诉过,觉得他面容可亲,即使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仍忍不住多说上两句。
说罢后,元滢滢心中后悔。她腰肢轻扭,双腿微动,仿佛身下有蚂蚁逼迫她站起身,赶紧离开吕家。
吕皇商这次没有阻拦,起身将元滢滢送至门外。他清清嗓子,唤着吕西翎,却见他坐在原地并无动作。吕皇商摇头,只能独自一人送元滢滢离开。
元滢滢坐在马车里,身子轻轻摇晃,心想难怪皇帝喜欢吕皇商。他连对待她一个小女子,都如此体贴周到,令她感到舒心,皇帝所得的恐怕更贴心罢。
仆人搬来落脚凳,掀开帘,扶着元滢滢下马车。元滢滢抬头看去,家中的婢女仿佛木头一般,不知道上前迎接,反而转身进了府中。元滢滢知道她是去禀告后母,说她是坐马车回来,在外头恐怕招惹了人。
元滢滢还未回房间,就被召去问话。父亲后母都在,端坐在上首,脸色严肃微沉,对她好一番盘问。
问她今日出门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谁家的马车送她回来。
元滢滢固然不聪明,但绝不会将今日所见告诉他们。依照父亲的性子,定然会嗤笑她胡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平白地送上门去,招人闲话。
元滢滢便打哈哈,说她去了湖边观景,遇到好心的小姐见她没马车,因回来的路太远便好心送她。
元父吹胡子瞪眼,说元滢滢瞎编胡扯,是在故意敷衍。那马车装扮奢华,不像是闺阁女子所用。他要元滢滢坦言,可是在外面胡闹惹上了外男。
元滢滢猛然聪明了一次,眨动眼睫,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别人好心送我回来。她家中马车众多,不过分出一辆让我用,何必用上自己的。父亲倒看的仔细,知道哪个是小姐用的马车,哪个是少爷用的。怎地,车上难道裱着几个大字,说只能男子用,女子就坐不得吗。”
元父知她狡辩,便问小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元滢滢当然答不出,只道萍水相逢,她没有过问。
只凭借一辆马车,元父不能断定元滢滢在外头做了错事。他心中对女儿不满,但不能无凭无据地冤枉了她,只能让元滢滢回房,这些时日禁足,不得出门。
元滢滢反应平淡,禁足而已,她并不害怕。待在家里正好有时间让她好好想,该如何嫁进吕家。
元滢滢记得吕家的抄手游廊,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以及眉眼带笑、体态像只大猫的吕皇商。唯独她想嫁的人吕西翎,她记不清样子,只隐约记得白,英俊,如此就够了。她虽然想要的只是吕家儿媳妇的身份,但夫君可不能长得不堪入目。至于吕西翎的纨绔和不务正业,元滢滢完全不放在心上。连吕皇商都不管他,元滢滢更不会管。她已经想好了,做人女儿她做的不好,只是并非她的过错。长辈不仁爱,她做小辈的便有样学样了。可元滢滢以为,她定然是个好媳妇、好儿媳妇,对丈夫公公恭敬体贴。
她一定是的。
不等元滢滢想出法子再登吕家门,吕府管家主动登门拜访,说是她在吕家点心铺子定了点心,这几日未曾来取,他便亲自来送。
元父看他双手提着几包点心,不禁皱眉,以为他是上门要账,便要去取银两来。管家摇头,说点心钱已经提前付过了。后母悠悠说道,吕氏点心可不便宜,元滢滢既有余钱买点心,可见平日里攒下的体己不少。见元滢滢去账房另支银钱,还以为她不够用呢。元父正在气头上,便道女儿家身上无需太多银钱,既然元滢滢身上的钱足够,不许她另外支银子,月银也减上一半,免得她大手大脚。后母温声应是。
管家静立一旁,不曾言语。等婢女伸手来接他手中的点心时,他侧身躲开,说道:“这是吕家的规矩,务必交到元小姐手中。”
元父皱眉:“我是她的父亲。”
管家坚持:“规矩改不得。”
元父摆手,让婢女领着管家去元滢滢院中。后母的小儿子正是嘴馋的年纪,隔着油纸包,他也能闻到点心的香气,拉扯后母衣袖,喊着要吃。后母便摸出荷包,让底下人去买。可平日吃惯的点心摆在面前,元梁却耸起鼻子,抓起一块又放下,说不好吃。后母道,这就是他平常吃的点心,怎么今日就觉得不香甜了。元梁年纪小说话直接,只道没有吕氏点心好闻。后母瞧了元父脸色,犹豫道:“这——”
元父大手一挥,说等管家把点心放下,便让仆人取来给元梁。
元梁顿时欢天喜地,叫道等会儿有点心吃了。后母面露犹豫,问道这般做可会不好。
“她屡次犯错,还吃什么点心。她买点心用的还不是府上的钱,是我的银子。你且让元梁放宽心去吃。”
后母这才轻声应下。
元滢滢见了管家,奇怪道:“我并未要过点心。”
管家把点心放下,拆开油纸封,里面除了得元滢滢夸奖过的栗子糕,还有几味时兴的点心。他笑道,言明是吕皇商特意嘱咐如此说,否则怎么能见上元滢滢一面。
栗子的清香让元滢滢不禁捻起一块,送进口中,手指轻点:“我?伯父寻我有何事?”
“是为了婚事而来。”
管家娓娓道来,按照寻常礼节,本该媒人上门才显正式。只是吕皇商知道元滢滢和家中关系不和睦,贸然登门不妥,便先遣了管家前来,问一问元滢滢的心意,她若是愿意嫁,再请媒人登门。
元滢滢只觉得一个糖饼从天而降,砸得她晕头转向,心中甜滋滋的。她连声问道,吕皇商当真要她做儿媳妇。见管家颔首,元滢滢心中乱如麻,又问道:“伯父有几个儿子,我要嫁给哪一个?”
管家不禁莞尔,笑元滢滢言语天真,同时不解,吕皇商看起来和蔼可亲,为人和善,实际心眼顶多了。
有帖子才能登门拜访是吕皇商想出的主意,他让底下人私下里偷偷卖请帖,得来的钱二八分成,他自然是占八分的那一个。吕皇商以为,这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不过见几个人就能挣到一笔银钱。管家跟了吕皇商二十几年,从少年到中年,知道他顶会算计。只是养的儿子不争气,看似继承不了衣钵。吕皇商合该找个精明的儿媳妇,替他掌管家业,免得他百年之后,吕家的铺子荒废了。
想同吕家结亲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落魄士族,想借吕家家底东山再起。体貌端庄,知书达礼的女郎数不胜数,吕皇商却只看中了元滢滢。
管家不解,瞧着元滢滢除了美貌惊人,并无甚长处。只是他做下人的,牢记于心的便是无论主子的要求多么匪夷所思,都不要质疑,只管去办。
“元小姐若是需好好想想,我便改日再来……”
终生大事,总该好好思虑一番。
元滢滢脆声道:“我应了。”
管家哑然,惊叹元滢滢处事干脆利落。不过他节省了功夫,不必再一次两次地往元家来,每次来他要寻个借口,不能直愣愣地找上门。这次是送点心,下次他正发愁该找什么借口,未曾想到元滢滢一口就应下了。
元滢滢知此举会惹人议论,说她不矜持,着急嫁人。只是元滢滢本就想要嫁入吕家。她已经厌烦了家里,若不是不合适,她就要随着管家一同离开,今日就搬进吕家去。以元滢滢的智慧,根本不会多心,瞻前顾后地想吕皇商轻易地定下她做儿媳妇,可是其中有诈。元滢滢只觉得是自己好运气,能够得偿所愿。
“这婚期?”
“越快越好。”
管家回禀,吕皇商朗声大笑,笑得眉毛眼睛挤在一起,直言他未曾看错人。世间懂诗书,会管家的女子何其多,但令吕皇商开怀的只有元滢滢一个。吕皇商已经有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不介意再多一个同样的儿媳妇。他以为,家中和睦最为紧要,本应该寻个吕西翎欢喜的女子,只是他整天和蛐蛐儿为伴,于男女情爱上不热衷,吕皇商只能择他有眼缘的。
吕皇商当即选定婚期,派人上门求娶。
婢女牵着元梁至元滢滢的院子,说明来意。元滢滢举起一块点心,放在元梁面前,问他想吃吗。元梁点头,元滢滢却叫他说一些好听话,若是捧得她开心了,就分给他两块。元梁是自幼被百般宠溺,又遭身旁人耳濡目染,看元滢滢不起,自然不肯说软话,嚷道:“你用的是爹爹的银子,爹爹说了都是我的,点心合该给我!”
元滢滢不同他争执,将点心抛在地上,用粉面蓝底绣花鞋碾过,说道:“既是如此,你便把掉落的点心捡起来,送与你爹爹看罢。”
元梁嘴巴一撇,嚎啕大哭,闹到元父面前。元父气道:“孽女!”
他气势汹汹去寻元滢滢的麻烦,后母这次只顾着给元梁擦泪,并不拦他。
元父细数元滢滢做过的错事,元滢滢并不反驳,任凭元父削减月银,继续禁足也面不改色,她很快就要离开元家,元父斥责不了她多少时日了。
她竟未曾软声求饶,越发令元父动气,元父又要教训,便听到吕家来人,不解道:“才来过,怎么又来?”
他收拾衣裳见客,临走时命元滢滢好生反省。元滢滢并不听话,将门一掩,对镜梳洗打扮。待朱红的梅花花钿贴在额心正中时,婢女前来请她过去,语气比平日温和,但元滢滢显然未曾察觉。
管家再次前来,是为了商议婚事。元父丝毫不知元滢滢何时同吕家有了牵扯。他心中情绪莫名——吕家显赫天下皆知,能同他结成亲家以后有一大助力。只是元滢滢瞒着他,同别人私定终身,未免令他不快。
外人面前,元父总要做表面功夫,问元滢滢可否情愿。他朝元滢滢使眼色,要她三推四拒,方才不情愿应下。但元滢滢满口答应,直将元父气了个仰倒。
这月十八,诸事皆宜。婚期就定在这天。元父忧心时间太赶,管家让他不必担心,吕家仆人众多,又有一众店铺伙计,时间虽紧但该有的一样都不会缺,元滢滢只需要安心待嫁,元家准备好嫁妆就可。
元父神情一顿,轻轻颔首。
他无暇质问元滢滢,只担心嫁妆,因他过去并未留心,竟未替元滢滢备过。
389
第389章
或许是在元父心中,以为元滢滢只能嫁给小门小户人家,嫁妆随意备上一两样即可。
但无论元父当初是如何思虑,此刻需得好生准备,万不能简陋。吕家迎亲,声势定然浩大,围观之人众多,倘若元家的嫁妆单薄,他势必要遭人戳脊梁骨。
婚期在即,元吕两家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吕家仆人走进走出,有条不紊地挂红绸,铺上簇新的朱红绸面被褥,备下待客用的鲜果点心。而元家忙的晕头转向,元父恍然觉得养一个女儿竟然这般麻烦。他过去竟未察觉,只觉得元滢滢不服管教,如今却知道短缺她的太多。被褥、新衣,成对的瓷器,喜糕……元父要添补的东西太多。他不愿意丢了脸面,让旁人瞧着家底单薄,同吕家结亲是明晃晃的高攀。
好在元滢滢嫁进吕家,无论元父补了多少东西,吕家总能归还得起。元父对元滢滢所有的关切仿佛都聚集在这月的十八日,他凑足了十台红木箱子,出嫁时总算看得过去。
后母面上微冷,她清楚轻重缓急,知这时劝元父适可而止丁点用处都无,反而会招惹一身抱怨。但后母私下里打开过红木箱子的一角,只见满箱绮罗,一件以次充好的物件都无。后母胸中一堵,不怪旁人,只怪自己小觑了元滢滢。她本以为元滢滢的命运已是板上钉钉,让她紧紧拿捏在手心中。不曾想峰回路转,元滢滢竟和吕家搭上关系,日后要做前呼后拥的少奶奶。
后母懂世故人情。此刻不能闹开,不然她就成了刻薄到苛待前夫人唯一女儿的继母。后母平复心绪,劝慰自己:舍小而谋大,她的元梁要子承父业,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顶大的官。平坦仕途少不得银子铺路,便要吕家多帮衬。且元滢滢所嫁之人不过商户,一辈子离不开商人妇的身份,和她的儿女无法比较。
婢女为元滢滢梳妆,低声说笑,提到老爷疼惜女儿,衣裳全用的苏绣,说是针脚细密,最是好看。婢女歆羡元滢滢的好福气,夫家富贵,父亲又看重,嫁妆不掺杂一丝水分,是实打实的整十个红木箱子。
元滢滢并未搭腔,由她一个人说话。元滢滢心知肚明,婢女不是元父派来的,便是听从后母的吩咐敲打她,要她记着家里的好,之后涌泉相报。
见元滢滢兴致不高,婢女渐渐收声,只安静地梳妆。
元滢滢顶着极大的风头出嫁。吕西翎骑着高头大马,迎亲之人宛如游龙长长一列,按旧俗绕城走过一圈,让全城都看见了吕家娶妻的盛景。元父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他精心准备,但在吕家的浩大盛势下仍显单薄,有些拿不出手。元父临时打开库房,又添了两件,变为一十二个红木箱子,面子上才勉强过得去。后母脸皮笑得僵硬,在这种时刻她不得不笑。但她心里发冷,隐约有怒意,因此笑容显得生硬勉强。因为她刚才得知,元父为了充面子,从库房另挑了两样,都是她平日积攒下的金银首饰,不舍得戴才好生收住,不曾想竟然被元父贸然给了出去。
后母无法阻拦,看着一个个红木箱子抬起、远去。不知哪一个装的有她价值不菲的金镯子玉坠子,只能恨的牙齿咬紧,但面上一片微笑。
这些风波元滢滢全然不知。她嫁做新妇,清点嫁妆时,看到碧绿翡翠微微恍神,她仍记得后母极宝贵这东西,怎么舍得拿出来给她当嫁妆。只是元滢滢不愿深究。昔日的她会拿这些东西当宝贝,只是见多了吕家的富贵,再看到这些就波澜不惊。
元滢滢不愿同元家再有牵扯,将箱子落了锁,放进库房角落。吕家的首饰她尚且换不完,更不会用元家的。
成亲后的日子轻松快活。吕夫人来过京城一次,吃罢吕西翎的成亲宴就回乡下去了,她住不惯城中。元滢滢就无婆母伺候。吕皇商为人可亲,见了元滢滢就弯起眼睛,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元滢滢只需再得吕西翎的欢心就能在吕家彻底站得住脚。
她尚记得成亲当日,吕西翎进了喜房,迟迟未掀帕子,只坐在圆桌前,逗弄他新得的蛐蛐儿。元滢滢左等右等,听他同蛐蛐儿玩得快活,一把将帕子掀开,叫道:“夫君。”
吕西翎随意一瞥,目光微滞。这是他同元滢滢的第二次见面,早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此刻一观,越发觉得美人如花似玉,肤白胜雪。不必元滢滢多言语,二人便行了房,折腾到后半夜才停下。
婢女端来热水擦身子,吕西翎不让人伺候,他自幼便不喜欢旁人近身,便接了汗巾亲自擦。元滢滢却是毫无力气,任凭婢女伺候。
婢女得了元滢滢的允许,掀开被褥。她仍维持刚才的姿势,身子轻俯,下颏放在软枕,伸出一只雪白手臂让婢女擦拭。
后半夜的夜色浓厚如墨,屋里没点灯,婢女只得借着从窗户透过的微弱月光,为元滢滢擦身子。元滢滢瞧她动作缓慢,应是看不清楚,便道点上灯罢。吕西翎却是不肯。一点上灯,周围照的明亮,他刚才的荒唐就被底下人尽数看在眼中,私下里要嚼舌头根子议论的。新成亲的夫妻两个,头次因为点灯的事儿有了分歧。最终彼此各退一步,只点一盏小油灯。
婢女手持灯火微弱的铜台,放在床侧的紫檀木几案。元滢滢一身白皮子,给灯火一照,像涂了薄薄的蜂蜜。
汗巾用了热水浸泡,拧干不留丁点水分,在元滢滢肩膀、腰肢轻轻掠过。汗巾子残留热意,轻轻碰上腰窝时,便惹得元滢滢身子一颤,肩膀微耸。
婢女忙问:“可是烫了?”
元滢滢摇头:“正好。”
婢女便继续擦洗。
吕西翎一直背对她。他所作所为颇有些掩耳盗铃——方才亲眼见过,摸过,亲过,此刻却做正人君子状,已经迟了。
听到元滢滢哎呦一声,吕西翎转身,尚且未曾询问发生了何等事情,就被纤细的背晃了眼睛,微微出神。
婢女扶着元滢滢的手腕,汗巾沿手臂而下,轻轻擦动。吕西翎看到蜜色中有一点淡红。他走近了看,见是个牙印的形状,顿时耳根发烫。那样的位置,只能是他留下的。但吕西翎记不清楚是何时意乱情迷,才冒失地咬了她。
意识到元滢滢背对他,即使他如何看,她都无法察觉后,吕西翎便光明正大地瞧看起来,忽然觉得,他的夫人生得确实美丽。
吕西翎没有因为成亲就浪子回头,收心归家,铺子仍旧由吕皇商管。他整日流连街市,但府上灭灯前一准回来,钻进房里同元滢滢胡闹。
元滢滢对吕西翎的耽于享乐接受良好,她以为无尽善尽美之人。她如今的日子可比过去快活多了。阖府上下都敬重她这个少奶奶,再不会有人拿她随口说的话编排是非,她可以畅所欲言。
元家来过几次人,为的是妹妹出嫁,弟弟请先生,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来要银子。仿佛当初元父不是嫁女儿,而是做生意,嫁妆就是他的本金,现如今要收利息了。
他们最初寻元滢滢,想靠吕家少奶奶的身份支银子。话太委婉元滢滢听不懂,待后母挑明了,元滢滢无奈道:“我做不了主,府上是公公当家,我哪来的银子。”
这话真假参半。吕家确实由吕皇商管家,若是给了吕西翎或元滢滢,或许没两天就败光了。但元滢滢有月银,银子不够了随时去支。管家得了命令,只要是少奶奶用钱,不问原因立即奉上。
但元滢滢不愿意帮忙,她记得被削减月银,支钱不成反而被骂的过去,当然不肯轻易开口允诺。但后母未曾死心,竟径寻了吕皇商。
吕皇商人精似的,大方地给了银子。一次,两次。在元家第三次登门前,吕皇商先去拜访,说他惹上了麻烦,要上下打点,需得元父帮忙。正如元父曾经说过的话,他们亲家之间应如同一家。元父隐约自得,想到吕皇商再家财万贯,但仍旧是一个商人,碰上事儿了需得他做官的出马。
听完了吕皇商所说的“麻烦”,元父变了脸色,因为吕皇商为了给宫中采买布料,得罪了几位官员,皆是一品二品大员,远在元父官位之上,另开罪了一位王爷。全都是棘手的麻烦,元父脸色青青白白,推脱身子不适,送客出门。
元父之后和吕皇商少了联系,连过节都不登门拜访,和之前的热络截然不同。他唯恐吕皇商的祸事沾染到自己身上,丢了官位,失了性命。
管家感慨吕皇商宝刀未老,三两句话断绝了元父继续索要银子的心思。
吕皇商命人告诉元滢滢一声,免得彼此说漏了嘴,惹得元父怀疑。元滢滢得知后心情畅快,听到元父不痛快她就痛快。
过了几个月,眼看吕家安安稳稳,没有祸端发生,元父方才意识到是受了骗。他心中不忿,但骨子里有清高气,不愿再登门,只私下里给元滢滢递了话。
元滢滢拆开信,让婢女念出。
“……父女再有嫌隙,也是骨肉至亲,无法更改。你一心帮着你公公,岂不知他如此待我,便是看轻了你。你看着元家遭欺负却冷眼旁观,令为父心寒。待日后吕家欺负你,家中无人会为你出气。倘若你迷途知返,家中仍是你身后之助力……”
元滢滢没回信,元父言辞恳切,她却一个字都不信。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昔日她人住在元家,整日在元父面前走动,都不曾得过他一点半点好。元父肯说软话,非是他突然有了慈父心肠,而是有求于元滢滢。倘若如元父信中所说,吕家厌弃了元滢滢。元家才不会出面,除非能够有利所图。
元父长久得不到元滢滢的回信,便知她的态度,大骂铁石心肠,不孝的女儿。
吕西翎有个“蛐蛐儿窝”,是单独辟出来一间屋子让他放心肝宝贝儿们。元滢滢进去瞧过,竹编藤织的小笼子,悬在细绳上,叫声从未中断过,不是这个叫,就是那个叫。元滢滢仿佛明白,为何把蛐蛐儿窝放在家里最偏僻的地方,因为这里无人经过,所以吵闹不会招人烦。若是摆在厢房附近,想必叫声会让吕皇商觉得不耐,一气之下把蛐蛐儿都扔出去。
元滢滢试图了解夫君的一切,认为如此才能投其所好,更得吕西翎的欢心。
元滢滢和吕西翎只有在软榻才有亲昵,平日里她见不到吕西翎的面。他常常不在家,整日往外面跑。婢女伺候元滢滢时间久了,便一心向着她,为她考虑,忧心吕西翎会在外面养小的。元滢滢托腮,腕上的嵌红宝石金手镯轻轻摇晃,问道:“他过去也这样,公公不担心他在外面胡闹?”
“那不一样。”
元滢滢好奇哪里不同。
婢女道:“少爷过去没成亲,还是……他懂了男女之事,心里不只有蛐蛐儿,也有了女人。听闻外面的花街柳巷,惯有会迷惑人的女子。少爷被她们迷住了,少奶奶你可怎么办啊。”
元滢滢遭她一说,顿时也开始担心。她没有法子,径直去寻吕皇商,直言道:“我担心夫君,他万一有了旁的女人,我就……”
她就如何,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元滢滢说了错话。她闭上嘴唇,想到吕皇商会觉得她嫉妒成性,不担心吕西翎的身子,只想着自己。只是元滢滢脑袋笨,想不出机智的法子弥补,只能微垂眼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吕皇商早知她的性子,向来是心中有什么嘴上说什么,便未多想,道他命人前去查看,发现吕西翎有不规矩立即带人回来。吕皇商可以放任吕西翎玩物丧志,但不可让他流连烟花巷,以免伤神损身。
仆人回禀道,吕西翎并未往暗巷里钻过,旁人引过他几回,他未曾答应,只道若是爱美色,何需在外面找,他家中的夫人模样已经够美。无论旁人如何劝,用了各种法子,吕西翎只玩蛐蛐儿,旁的赌钱美色抽土烟一概不沾。
元滢滢听罢放心,想到她夫君虽无十分志气,立志做一番大事业,是个纨绔子弟,但总不太过分。
日子若这般顺当地过下去,倒是好的。
390
第390章
吕皇商是府上的主心骨,一应大小事情都需得他过目。因有吕皇商在,元滢滢和吕西翎方能安心做无用之人。
可变故突生,吕皇商下岭南采买的途中遇水土不服,先是小病,他不以为意,仍旧强撑身子安排好一切事宜。待采买结束,将所得的荔枝等一众鲜果送进宫中,吕皇商便卸了精神,彻底病倒了。
他喝了两帖药,身子有所好转,但很快又变得糟糕,到最后整日咳不停,竟是连床都下不得。元滢滢初时不知此事,只觉得吕皇商此行比往日去的要久。她送过几封信,催促他快些回去,家中新得了几篓子螃蟹,个大肥美,元滢滢压着不许厨子做,要等公公归家,阖家一起吃螃蟹宴。
吕皇商看了信,勉强有了精神。他心中察觉自己大限将至,许是不成了。因有疾在身,他走不得远路,只好命人传话,将儿子儿媳妇带到身前让他见过最后一面。
元滢滢同吕西翎风尘仆仆赶来,见到吕皇商病弱模样,不似平日里精神矍铄,原本富态的脸颊因为这病也消减许多。
元滢滢未曾言语,眼眶先红,轻抽鼻子唤道:“公公。”
声音已是哽咽。
此刻落泪不吉利。元滢滢背过身去,偎在吕西翎胸前,将眼泪强行忍住。吕西翎轻拍她纤弱肩膀,带着她往床榻旁走去。夫妻二人坐下,吕西翎道:“爹,你瘦成这副样子怎么如今才说?可请了大夫来看,他如何说,开的什么药方子。岭南偏僻,哪有好大夫,我来时将京城最好的大夫一并带来为你诊治,定然药到病除。”
吕西翎从未同吕皇商一口气说上这许多话,继续道:“荔枝用冰块镇着,一路送去京城,抛除坏果,大半是好的。陛下尝过之后大喜,赏了珍宝,又夸了你。他道,朝廷大臣,宫中妃嫔,若是都如吕卿一般可心,当为幸事。”
此言乃是对吕皇商最大的称赞。他一介平民,商户出身,能被皇帝称上一句爱卿,是天大的恩赐。此等殊荣是多少大臣都未曾有过,而他一个商人却得了。
元滢滢平复心绪,眼眶肿如桃核,将御赐宝贝拿出,是一只荔枝摆件,用红绿宝石雕成,叶子苍翠欲滴,果实圆润,煞是可爱。
吕皇商接过摆件,开始猛地咳嗽。吕西翎连忙唤大夫进来。大夫问诊过后却是轻轻摇头,说是回天乏力。吕西翎本想瞒着吕皇商,但被一眼看穿。
吕皇商坐的不舒服,元滢滢便往他身后添了两个软枕,吐息声有所平复。
吕皇商道,不必瞒了,他身子如何心中有数。人必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他辛苦数年,吃过苦,也享过福气,如今病入膏肓,知是非人力能更改,心中怅然,却不觉得恐惧。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身后事。吕皇商不厌其烦地细细安排,要吕西翎守好家业,若有不能决断之事,多问管家,他是身边的老人,跟着他已经数十年了,能够独当一面。
吕皇商看着面前两张年轻的脸,轻声叹息。他的儿子儿媳,一个不务正业,一个心思单纯,在生意场上恐怕要被豺狼虎豹盯上。只是吕皇商纵然心中有百般不舍,但有心无力,另熬了五天就去了。
是日,元滢滢泣不成声,几乎昏厥过去。她实在舍吕皇商不得。她同吕西翎情谊不深,倒是常和公公说话。元滢滢初时觉得吕皇商像无害的大猫,后又以为他是披着大猫皮的狐狸,心眼多。无人能从吕皇商手中占到便宜。元滢滢曾经听闻,坊间流传一句话,说除了吕西翎的婚事,吕皇商许多年未曾做过一件亏本的买卖。元滢滢曾把传闻告诉吕皇商,他只是微笑,说自己确实从经商起就没有做过亏本买卖,没有例外。他说道,定下元滢滢做儿媳,他没有后悔过。旁人选儿媳,要家底丰厚,能带来助力,可这些吕家本身就有。吕皇商对元滢滢十分满意,认为有她在,才能家宅安宁,吕西翎渐渐收心。
元滢滢不解,吕西翎仍旧玩心重,如何见得他收了心。吕皇商笑道元滢滢只知现在,不知从前。吕西翎在外面玩的尽兴,往往不记时辰,看天色已黑就随意寻个客栈住下,十天里竟有八天不在家中。成亲后,府上总算能有牵着他心神之人,无论多晚,吕西翎总记得归家。
……
昔日种种在眼前浮现,吕皇商却已经故去,再无长辈会朗声对元滢滢大笑。
吕家没了吕皇商,就成了一块丢在路边散发香气的肥肉,人人都想分一口。
后母登门,说元滢滢和吕西翎都年轻不知事,管不了偌大家业。元滢滢反问:“如此,我当如何?”
后母便道,她有一侄儿,颇擅经商,元滢滢若是能把吕家店铺交给他,定然能经营的风风火火,不比吕皇商在时差。
元滢滢断然拒绝,疑惑地看向后母,摸向腮边,心道:她难道看起来异常蠢笨,竟叫后母以为拙劣的谎话就能骗到。交给后母的侄儿管家?这不如同将全部家业拱手让人。
元滢滢冷笑:“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见元滢滢不允,后母也冷了脸,说她好心没好报,本是担心元滢滢才来的,还瞒着元父。当初,吕皇商骗了元父,两家的来往渐渐断了。元父胸中仍旧有气,后母是心存不忍才登门。
元滢滢神色未变,直言这些好听话不必再说,她一个大字不信。要她相信后母会背着元父悄悄上门,当初她怎么不瞒着元父悄悄补上月银呢。
后母被一阵抢白,知是哄不住元滢滢,便灰溜溜地离去。
元家只是觊觎吕家家业众人中的一个。生意纷争,明枪暗箭,再加之仕途上的人也想插一脚,寻各式各样的借口要接管吕家。元滢滢左支右绌,有管家帮忙,她费不了多少精神,但觉得身子乏累。
处置好一切,元滢滢半依在贵妃榻,婢女在她身后揉肩。元滢滢合拢眼睑,问道:“夫君呢?”
婢女:“出去了。”
元滢滢蹙额,家中琐事繁多,吕西翎却做甩手掌柜,一个人抱着蛐蛐儿躲清闲了。
婢女揉肩的动作变缓,斟酌再三终于说出口。
吕西翎似乎在外面迷上了一个女子,就养在小巷中。他出去不是斗蛐蛐儿,而是看望那女子。照这般情势,不久之后吕西翎就会把人领进家门了。
纤长的眼睫颤动,元滢滢伸手去抓放在一旁的帕子,没抓到。婢女连忙递给她。元滢滢用帕子按了按眼底,轻声道:“倘若公公在,会臭骂他一顿,说他胡闹……”
可吕皇商不在了,无人约束得了吕西翎,元滢滢更是说不上话。
元滢滢深知这种养外室的事儿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丈夫不说,做妻子的要佯装不知,不能径直地摆在台面上。假如一戳破,原本养在外面的人过了明路,就会领到家里来。
但见到吕西翎吃罢饭便急匆匆出去,元滢滢心里存了郁气,嚷道:“你一刻都不愿在家里久待,那女子就如此好?”
元滢滢心中委屈,眼眶发红,双眸泪汪汪的。吕西翎伸手去擦她的泪被侧身躲开。婢女边给元滢滢拭泪,边替她抱不平。
“夫人是多好的夫人,貌美性子好,一心只有少爷。可少爷呢,非往外面跑,也不知道那女子生得何等绝色,把你的心都勾住了。”
元滢滢趴在婢女肩上啜泣。
吕西翎皱眉:“这都哪跟哪啊。怎地凭空冒出来一个女子。你这口气,仿佛我偷偷养了小的。”
元滢滢偏头,鬓发微乱。她眼尾鼻尖是一样颜色,嫩色的红。饶是知道元滢滢偏信了旁人的胡话,冤枉了他,又做出一副胡搅蛮缠模样,吕西翎厌恶不得,觉得她此番模样煞是可爱。
元滢滢道:“你敢说,你不是一出去就往小巷子钻,不是去看里面的人?”
吕西翎:“是如此。但没有你说的女人,我是去……”
他一时解释不清,落在元滢滢眼中是心虚,越发相信了他养外室。
吕西翎走近,还未站定,见元滢滢掉转过头,将纤细的背对着他。
只要想到吕西翎外头养着一个,元滢滢的胸口仿佛梗着一块骨头,郁闷难疏。她不愿让他亲近。婢女知她的不情愿,便阻拦道,要吕西翎先解决了小巷的事情,再靠近夫人。
吕西翎抬脚离开,留下一句:“我没养外室,就是没养过。你爱信不信。”
吕西翎仍旧不着家,眼底有青黑色。元滢滢想到他可能是太过放纵才如此,心中猫抓似地难受。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元滢滢终是命人熬了乌鸡汤,加了当归枸杞,给他送去。
婢女是元滢滢忠诚的拥趸,满心向着她,自然嫌弃三心二意的少爷。她将鸡汤放下,多说了两句——元滢滢心中惦记他,虽有怨仍旧担心他的身子。这般好的夫人,吕西翎怎么忍心使她难过。
吕西翎喝了一口鸡汤,问道:“夫人亲手做的?”
婢女腰杆子挺的笔直:“是夫人亲自盯着做的。”
吕西翎低声:“我就知道。”
他没解释小巷的事,一时间说不清就会越描越黑,待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他定然要和元滢滢从头到尾讲明白。
夫君养了外室,家业遭人盯上,元滢滢眉心隐隐做痛。曾经对吕家虎视眈眈之人竟然结成同盟,想要把吕家一口吃掉,再行瓜分。元滢滢听管家说道,里面有行商的,做官的,过去和吕皇商交好的,结仇的,都来掺和一脚。
元滢滢初时听到惊讶,有愁怨的想吞掉吕家,她尚且理解。但平时关系尚好,甚至与吕皇商兄弟相称,这次下手也毫不留情,就令她费解。管家叹息道,元滢滢年轻稚嫩,不知生意场上瞬息万变,感情真真假假,即使有几分真情也抵不上金子。
管家欲言又止,说元家也参与其中。
元滢滢面色如常,并不意外,只道要好生应对,反击时不必顾忌她娘家的身份。
饶是管家再能干,但对方下手太狠,铺子里又出了奸细。内忧外患之下,吕家还是倒了。
元滢滢从大宅院搬进了青砖瓦房,伺候的仆人只留下贴身婢女一人。她给吕皇商上了香,说没守住家业,叫吕皇商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婢女劝慰,吕家铺子被人夺去,他们总算落了点金银,日后东山再起未尝不可。只要少爷争气,便能把铺子重新抢回来。元滢滢稍微打起精神,看到吕西翎从外面回来,掸一掸身上的灰尘,不禁疑心他又往小巷去了。
元滢滢心头火气,想到那女子竟然这般好,叫吕西翎连家破了都不忘去见。吕西翎见元滢滢脸色微沉,以为她是因家业被抢去而郁郁寡欢,便出声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你莫要烦恼。我总不会让你做乞丐婆。”
元滢滢冷哼一声,抬脚离开,婢女连忙追去。
元滢滢心中烦闷,便不看眼前,只漫无目的走着。忽地被拦住道路,定神一看,才知是后母和她的儿子元梁。后母笑容满面,说道:“人各有命。本以为你是个享清福的,但没嫁过去两天,吕家就没了。可见你命里是没有做富太太的命。”
元滢滢不言语。她知道,这次吕家倒了,元家从中谋了不少好处。
后母开始拿出长辈的架势教导元滢滢,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元滢滢就是不留余地,才会落到现在孤立无援的地步。倘若当初她愿意帮扶元家,将吕家铺子托付给自己的侄儿,定然不会如此狼狈。
元滢滢反唇相讥,说若是听后母的话,她原本享十天的福气,便只能享五天了,因为后母更会不留情面地夺走吕家家业。
后母面色难堪,出声争辩便显得被戳中了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元滢滢微扬脖颈离开。她在后母面前强撑,回到家却没了力气,身子一倒,俯在蓝底绣花被褥上,眨眨眼睫,立即有水雾浮现。
元滢滢心想,她怎么落了个此等境地。今日她暂且占据上风,可来日呢。手中的银钱花光了,她便要过上穷困潦倒的日子,到那时听到后母的讽刺连还嘴的底气都无了。
元滢滢心中悲凉。
一切的一切,都怪她选错了夫君,不该挑个没有上进心的。
假如能从头来一次,她不会选择吕西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