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尔若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女子,顿时毫无反驳之力。倘若朱颜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定然会告诉她,牙尖嘴利的并非只有女子,他一个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尔若心怀郁气地离开,随侍弟子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才让她的郁气散去几分。
“包思怡已经同意了。”
岳尔若微微扬起胸脯,想着外来的妖物,野性难驯,自然没有外门弟子温顺听话。
岳尔若问起说服包思怡的法子,弟子便禀告道,不过是让包思怡的昔日旧主出现在她面前,有意折辱包思怡几句,他再出面解围。如此一番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他再在包思怡的耳旁说着元滢滢好运的话。只是一句“同是侍女,她为何能如此安逸”,就轻而易举地戳中了包思怡的心思,让她颔首同意了。
只是包思怡身为外门弟子,行动多有不便,为了岳尔若的筹谋,弟子便给了包思怡许多灵石宝物。岳尔若并未放在心上,要驱使旁人为她做事,总要给些甜头的。
第206章
手掌轻叩门扉,包思怡唤着元滢滢的名讳。
门被打开,包思怡将要唤出口的“滢滢”却卡在喉咙里,她看着面前的黑皮美人,目露警惕:“你是……朱颜?”
朱颜慵懒地掀起眼睑:“是我,你又是哪个?”
包思怡自报家门,径直言明是来寻元滢滢的。朱颜隐约记得,元滢滢提及过包思怡的名字,便侧身相让。
洞府收拾的整洁干净,处处可见散发着香气的繁花,包思怡想着这些定然是元滢滢的巧思。毕竟若是依照游临川的心意,这洞府不过有一张床便足够了。
包思怡把带来的纸包放到桌上,她得了下山的机会,便趁机买了许多糕点吃食,和一些新奇玩意,分做两份,送来给元滢滢一份。朱颜的掌心刚摸到纸包的边缘,包思怡连忙伸手挡住,她语气生硬:“这是给滢滢的。”
朱颜怔然,看着包思怡防备的神情,唇间扯出轻笑。他顺势坐下,手臂不慎碰歪了斜插鲜花的瓷瓶,还未等朱颜伸手抚稳,包思怡便双手握紧瓷瓶,比起刚才语气越发冰冷:“这是滢滢的东西,你可得仔细一点,莫要打碎了。”
此等情形,朱颜再看不出包思怡对自己的防备,便是愚蠢至极了。
他淡声问道:“还有哪些是滢滢的,我需要仔细?”
包思怡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柳眉不禁蹙紧,暗道这女子当真没有规矩。这洞府的主人,只有游临川和元滢滢两个,而朱颜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外来客,合该因为担心讨了主人的嫌弃而谨小慎微。可朱颜倒好,全然没有畏惧之心。包思怡觉得,依照元滢滢纯粹的性子,轻易地便会被朱颜玩弄在手心中。
包思怡微微扬起下颌:“这里都是滢滢的,你都该小心仔细,难道不是吗。”
朱颜冷声一笑,并不回话。
元滢滢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两人面对面而坐,气氛冷凝的画面。她开口唤着思怡,包思怡立即转变了脸色,欢喜地看着元滢滢。
她把纸包塞到元滢滢手里:“我买了山楂糕芋头条,还有刚烤好的炊饼,如今还热着呢。”
元滢滢打开纸包,拈了一枚炊饼边缘细条送进口中,果真松软酥脆,让她想起来没有进归一宗之前,待在游家的日子。
包思怡拉着元滢滢的衣袖,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她以眼神示意,瞥着朱颜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因为朱颜在,而不好说出口。元滢滢顺着包思怡的视线望去,正和朱颜目光相对。
朱颜眸色微沉,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心中正因为包思怡防贼一般对待他,而存着郁气,此时更不会善解人意地离开,让两人好生交谈。朱颜便如同木头般杵在原地,周身散发着冷凝的气息。
元滢滢不明所以,便拉着包思怡往里屋去。
包思怡忙将岳尔若派人前来寻她的事情一一说出,她语气轻蔑:“包公子早就不同我来往,在我入宗门时,便同你凑了银钱赎走了卖身契。他突然出现,将我好一顿羞辱,自然不会是突发奇想,肯定是有所图谋。果不其然,那人循循善诱,在我耳旁说了你不少坏话,要我寻出你的错处,把你赶出宗门。我顺势答应,还从岳尔若手中要来了不少灵石丹药。下山买来的东西,就是用这些灵石换来的。”
包思怡深知自己无法拒绝岳尔若的提议,倘若她冷声拒绝,岳尔若心中不快,便会寻她的麻烦,耽搁她的修炼进度。包思怡便满口答应,她心中想着,自己得了好处,也不会为岳尔若做事。待岳尔若催促了,包思怡只随便寻两件小事敷衍她。等时间久了,岳尔若觉得包思怡无用,便会放过她了。
元滢滢不曾怀疑,包思怡会为了宗门资源便会听从岳尔若的话。她只觉得,包思怡格外聪慧,竟然能顺水推舟,既不得罪岳尔若,又能从岳尔若手中得到好处。
包思怡见元滢滢没有因此对自己生出怀疑,才放下心来。岳尔若所说非假,她心中羡慕元滢滢好运气,但却没有想要把元滢滢拉进深渊。元滢滢待她的情意真切,包思怡能够真心实意地感受到。在这宗门之中,有时和凡间没有差别,人人皆是因为有利可图,才聚做一团。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归一宗,对包思怡不曾改变过心意的,唯有元滢滢。包思怡自然不会愚蠢到,去陷害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想起朱颜秾丽的脸蛋,包思怡心中微动,郑重提醒元滢滢,要小心提防朱颜。
她抚摸着元滢滢手上的伤痕,牙痕已经变得清浅:“待你确定安然无恙,便让她走罢。”
元滢滢想起游临川也说过同样的话,便柔柔颔首。
包思怡走后,元滢滢将纸包拆开。她胃口小,吃不完许多东西。而这些糕点炊饼放的久了,便失了酥脆的滋味,不再可口。元滢滢索性把剩下的糕点酥饼凑成一碟子,放在晚膳时用。
朱颜语气悠悠,只说元滢滢离开这两日,他所受委屈比玉泉池中的清水还要多。
元滢滢不解:“何人给了你委屈?”
朱颜轻折手指,仔细数着:“多着呢。天隐峰峰主的女儿堂而皇之地跑来,说什么她做了游临川的道侣,便要我在身旁伺候。我心中只有大道,可不想整日伺候游临川。今日呢,你天天惦记的包思怡又来了,一开口便是这个是滢滢的,那个是滢滢的,不许我碰坏了,摸脏了。滢滢,我可是什么脏东西,稍微摸上一摸,便能染上污秽。”
他说着,手指便轻蹭着元滢滢的脸颊。
似乎是要证明包思怡所说的话是错误的,朱颜加重了手中的力气,在雪白柔软的肌肤上微微轻按。
“你瞧,这肌肤还是雪白一片,没有变脏。滢滢,你的好友冤枉我……”
元滢滢握住他作乱的手指,替包思怡分辩:“思怡是随口说的,没有恶意,你不必放在心上。”
看着元滢滢维护包思怡,不知怎么的,朱颜顿觉不是滋味。朱颜当然不会因为包思怡的二两句话,便生出怒气,他不过是随意向元滢滢诉几句苦。但看着元滢滢明显偏袒包思怡的模样,朱颜才真正有了郁气。
他坐在石凳上,面带沉色。元滢滢却无暇注意,心中想到都是岳尔若所说的,要和游临川结成道侣的事情。梦境中,游临川从始至终都是孑然一人,没有过道侣。只是他的身旁从来不缺美人绝色。只要游临川想要,几美共伺一夫也是可能的。
元滢滢喃喃出声:“男子都会想要齐人之福吗?”
朱颜正在气头上,随口答道:“自然如此。”
元滢滢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夜里,她躺在临窗的软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窗扉被敲动,元滢滢身子轻颤,凝神听去,便听到一道压低的声音。
“元姑娘。”
元滢滢试探地问道:“墨旬?”
“是我。”元滢滢素手轻抬,打开窗扉,对上墨旬漆黑明亮的眼睛。他扬起脸蛋,趴在窗棂旁。他身穿玄色弟子服,手臂系着绑带,双手捧着一只红漆木盒子。
被褥顺着元滢滢坐直身子的动作微微滑落,青丝袅袅垂落在她的肩头,她眉眼秀气,盯着墨旬的动作。
手掌拍动着红漆木盒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墨旬低声道:“我来给你送谢礼。”
元滢滢意欲起身,却被墨旬阻止。他直言元滢滢从里屋出去,势必会发出声响,到时被人发觉,墨旬的行径定然会被人生出疑惑。
闻言,元滢滢便将双腿收回到床榻。她学着墨旬的模样,轻伏在窗棂。
两人距离相近,墨旬看到她垂落在腰肢处的发尾微弯,随着元滢滢的动作轻轻打着转儿。只是用眼睛瞧着,墨旬便觉得那发丝如同锦缎一般柔软细腻。他收回视线,在元滢滢的注视下,轻启锁扣,打开红漆木盒子。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块赤金色石头,用红绿丝线揉搓成股,绕在石头旁打成结。
元滢滢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石头?”
墨旬告诉她:“这不是石头……也算是石头罢。”
他抓住红绿丝线,将石头从盒子中取出,放在元滢滢面前。
石头顺着墨旬手掌的动作,而轻轻摆动。
“你知道琥珀吗?”
元滢滢红唇微启:“琥珀……”
在月光的映照下,琥珀中的赤金色倒映在墨旬的眼睛里,衬得他的眼睛也成为了同色,宛如缓缓流动的金色河水。
墨旬把琥珀放在元滢滢的掌心,轻声说道:“古树倾倒,被泥土掩埋,其中的树脂滴落,经过数千年万年的压制,便成了一只琥珀。这只名叫虫珀,它其中融着一只小虫。”
元滢滢顺势看去,果真发现赤金色琥珀中包裹中一只小虫,连翅膀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小虫的附近,浮动着大小不一的气泡,看起来如梦似幻,煞是美丽。
墨旬口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遗憾:“我本想要寻一只含着萤火虫的虫珀,却未曾找到。这只里面装的是秋蝉,因它最是美丽,你又欢喜华而不实的物件,我才挑了它来送你。”
元滢滢不解,询问为何墨旬要苦寻带着萤火虫的琥珀。她这才知道,墨旬一直以为,她名讳中的滢滢二字,是萤火虫的萤。
朱唇轻扬,元滢滢含笑说道:“我不是萤火,你也无需寻找萤火虫的琥珀了。”
墨旬知道自己做了荒唐事情,险些弄错了元滢滢的名字,脸色微红,他出声询问:“是哪个滢滢?”
元滢滢美眸轻垂,想起游临川提及她名字时,所念出的一首诗,便顺势说道:“山光足怡愉,地色湛清滢。是清滢的滢呢。”
墨旬摸着脑袋,在凡间时,他出身连普通人都不如,居无定所,只能靠小偷小摸维持生计。墨旬有幸得到机缘,便踏进修仙途中,却仍旧改不了过去的毛病,靠着敏捷的身形,替自己积累秘宝。经历使然,墨旬不曾以此为耻,正如同他曾经向元滢滢狡辩的一样,他认为自己做的没什么不对。修仙者既然以实力为尊,那不管墨旬是如何得到宝物的,只要最终结果,宝贝是落到他的手中,便已经足够。可如今,墨旬微微仰首,看着月光下身姿飘逸的女子,念着他听不懂的诗词,心中忽然生出了难堪。
“我不知道是哪个滢滢。”
元滢滢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她让墨旬伸开手。
她葱白的手指在墨旬掌心滑动,一笔一划的落下自己的名字。
墨旬只觉得掌心发烫,听到元滢滢询问:“记得了吗,就是这个滢滢。”
墨旬轻轻收拢掌心,心中想着:他可能,不会再忘记了。
第207章
红绿丝线在元滢滢的指间轻绕,环在细长的脖颈处,轻轻挽成结,包裹着秋蝉的琥珀便在元滢滢的胸前摇晃。
月色如霜,映照在她小巧白皙的下颌,明亮的晃人眼睛。
元滢滢能够感受到,这琥珀中并无灵力流转,可她实在欢喜这份“谢礼”,因它的颜色澄净,尽是金灿灿的美丽。她依偎着墙壁坐着,稍微侧首便能看到墨旬正仰脸看她。
元滢滢手中拨弄着虫珀,眼眸中却浮现淡淡愁绪。那场预知未来的梦境始终困扰着元滢滢,她将梦里所能记忆的画面统统记在纸上,这几日才猛然惊觉,过不了半月,就是游家遭祸的日子。
她自幼被养在游家,虽然名为侍女,但实际并未吃过多少苦头。如今元滢滢虽然进了归一宗,同游家相距甚远,但她既然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游家父母惨死。依照元滢滢对游临川的信任,她本该将此事尽数告诉游临川。凭借游临川的修为,定然能让游家躲开修士们的争斗,安然无恙地度日。只是元滢滢隐约窥探到天道的用意,他给了游临川上好的天赋,是不愿意看着他以平缓的速度提升修为的。游家生出祸端,这其中未尝没有天道的纵容。甚至游临川丹田被废,或许也有天道的插手。
天道就是要游临川沉入谷底,才能够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修行一骑绝尘,令人无法企及。
在旁人的眼中,游临川有失有得。亲人离世,丹田被摧毁、贴身侍女殉剑,游临川似乎陷进绝境。但他得到了名誉美人,普天之下无人不知道有一位剑修游临川。其中得失,唯独游临川能够知道哪个更重。
元滢滢变得犹豫,她不敢将这些事情尽数告诉信任的公子。她心中是害怕的,唯恐游临川在听罢之后,断然舍弃尘缘,而选择天道为他选定的修仙之路。
但游家父母不能不救,这些难事困在元滢滢心口,让她面露纠结。
墨旬轻声道:“你生得如此美丽的眼睛,不该让它里面萦满忧愁。滢滢,你在想些什么?”
元滢滢垂眸看他,含糊说着:“倘若你明知有灾难会发生,却不能告诉可以阻止它的人。但此等祸害,你是定然要阻止的,那应该如何?”
墨旬凝眉沉思,良久开口道:“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如由自己亲自去平息灾祸。”
元滢滢眼眸微亮,她早就习惯了依附在游临川身侧,从未想过能够独自去阻止游家的灾难发生。元滢滢虽然不确信,她能否有足够的实力前去阻挡,但定然是要试上一试的。
柔软的腰肢轻折,元滢滢眼眸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她瓷白的脸颊在墨旬眼前放大。分明眼前的女子毫无威胁,柔软娇弱,墨旬却生出了局促之感。他掌心轻握,目光躲闪。
困扰在心口的烦恼散去,元滢滢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墨旬的脸颊落下轻吻。
肌肤相触的瞬间,墨旬微扬起脖颈,黑瞳中浮现出细碎光芒。
“墨旬,多谢你。”
覆在她额头的软发微微晃动,瞧着有几分俏皮可爱。墨旬只觉得脖颈处有一小片肌肤,传来炙热的滚烫。他匆匆垂首,声音中带着颤意:“不、不必谢我。”
既然决心独自前去游家,元滢滢便私下里偷偷收集了各种符咒,隐身咒、大力咒、遁形咒……她凑了许多,塞进储物袋中。若是有需要的丹药,游临川的储物袋中不曾准备,元滢滢便拿着灵石同其他宗门弟子交换。
如此一来,元滢滢整日脚步匆匆,竟是比游临川还要忙碌。
游临川打坐静休完毕,出声唤着元滢滢,未曾得到回应。他皱紧眉峰,走到洞府外面,正看到朱颜坐在秋千上,神色懒懒。
游临川冷声问他:“滢滢呢?”
朱颜随口回道:“清晨便出去了,还未回来。”
眉峰中沟壑越发深切,游临川心中微梗,往日无论何事,元滢滢从不隐瞒他,如今却……
直到夕阳西下,元滢滢才趁着余晖归来。游临川瞧见她鼻尖有细小的黑痕,便抬手帮她擦拭去。
游临川状似无意地问道:“去了哪里,怎么回来的这般迟?”
元滢滢眼睫轻闪,只拿包思怡做借口:“我去看思怡修炼法术,一时间忘记了时辰。”
游临川便道:“你若是感兴趣,何必跑到包思怡那里去,看我修炼便好……”
元滢滢忙道:“公子的法术复杂,我看不懂,还是去看思怡的为好。”
闻言,游临川抿唇不语。元滢滢心中估计着,符咒丹药搜集的数量可否足够。她默默数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游临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掺杂着淡淡失落。
梦境之事,元滢滢没有对旁人说过。她心中做好了粗略的谋划,待自己到了游家,便带着游家父母去往一僻静地方。他们得罪不起修士,但大可以躲着对方。若是天道不肯放过他们,让他们仍然遇到修士,便可以拿出符咒来抵抗。
元滢滢从浴桶中走出,她穿着素色里衣,用细棉布裁的帕子擦拭着发丝,迎面被朱颜挡住了去路。
朱颜不发一言,握紧元滢滢的手腕,凝眉注视。看着光滑如玉的肌肤,朱颜轻呵道:“难怪,伤痕已褪去,游临川就迫不及待地要赶走我。”
元滢滢心虚地垂下脑袋,扯着衣袖遮掩手背的伤痕。她这幅鹌鹑模样,让朱颜心中郁气翻滚。朱颜期待着从元滢滢口中听到挽留的话,让他不必离开。只是,元滢滢这般模样显然没有要留住朱颜的意思。
朱颜启唇,将莹白的牙齿靠近元滢滢的手腕。
“你说,我再用心头血给你下毒。这次,我就要下更长更久的毒,让游临川求着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元滢滢闭上眼睛,身子在轻轻发颤。
朱颜的牙齿触碰到元滢滢细腻的肌肤,感受到轻微的凉意,他淡声道:“我还没咬破,你抖什么?”
元滢滢如实答道:“我怕疼。朱颜,你可不可以轻一点……”
朱颜冷笑两声,断然拒绝了元滢滢的哀求:“不行。我要重重地咬破肌肤,让你永远记得被我咬的滋味。”
说着,朱颜便将口张大,但落下的瞬间,他看到元滢滢如同蝴蝶双翼般颤抖的眼睫,心头微动。
剧烈的疼痛没有落在元滢滢的身上,她心中怔忡,缓缓睁开眼睛。朱颜泄愤似地留下两枚牙痕,便收回了利齿。
“胆小鬼,这次饶过你了。”
元滢滢把手掌捧在怀里,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她实在怕痛,而朱颜落口毫不留情。上次在拍卖行中,朱颜残留的伤痕带来的疼痛,元滢滢仍旧记忆犹新。
朱颜仍旧不死心,追问道:“我要被游临川赶走了,你不留我?”
“我——我听公子的。”朱颜心中暗恼,公子公子,元滢滢脑袋里就只有游临川一个人,再无别的东西。他心中郁闷,为自己觉得委屈。在朱颜眼中,人类和妖族是天然对立,即使凡人对朱颜百般讨好,也得不到他半分友好。而元滢滢,是朱颜最为用心善待的凡人,偏偏她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好。
朱颜轻声道:“没良心的凡人。”
他不是过多纠缠之人,想要做游临川的灵宠,便是因为看中他的实力。只是游临川不肯,朱颜不愿意继续勉强。他来时没有随身携带的物件,走时也是静悄悄的,只留下一片羽毛。
上面写着:如你所愿。
元滢滢念出声音,羽毛便在她手中破碎开来,不留丁点痕迹。
洞府恢复平静,游临川的神色缓和,以为能够和元滢滢恢复曾经安逸平和的日子。但元滢滢很快便把包袱拿到游临川面前,神色郑重。
游临川眉心抽动,出声询问道:“你要做什么?”
元滢滢手掌微动,揉捏着包袱上的结,柔声说着:“思怡想念家中人,只是她脱不开身,我想着代替她回家探望一番,顺道捎些东西过去。”
“不许。”
游临川头次在元滢滢面前冷了脸色,惹来她惊诧抬头,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游临川稳定心神,轻声解释着:“路途遥远,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并非不让你帮忙,只是待过了这段时日,我得了空闲,陪伴你同去。”
他尽力摆出有商有量的口气,但姿态却是不允许元滢滢出声拒绝。元滢滢抿紧唇瓣,静静沉默着。
游临川本以为说服了元滢滢,不曾想翌日他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空空荡荡的洞府,以及枕边元滢滢留下的书信一份。
——公子,你修行为重,莫要担心我。我只去十日便回,切勿挂念。
书信被揉捏成团,游临川手背青筋泛起。他竟然全然不知,昔日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的侍女,连出门买朵绒花,都不敢独自去,要旁人陪同,如今却能够一个人出门。
外面危险众多,元滢滢倘若吃过苦头,便能够知道留在游临川身侧,有多么令人安心。游临川本可以放纵她一两日,让她尝尝苦头,自然明白游临川的良苦用心,从此仍旧依附在他的身旁。只是,离开了元滢滢半日,游临川便心思不稳。
这苦头,元滢滢是否尝到,游临川尚且不知道。只是他却已经明白了离开了元滢滢,是何等的孤独寂寞。
本命剑察觉到了游临川的心绪不稳,便乖顺地跟在他的身后,去寻包思怡。
第208章
游临川径直说明来意,当他说到元滢滢是去探望包思怡的家人时,包思怡目光轻闪。
“是啊。我惦念家中人,但抽不开身,只得托滢滢帮忙。”
游临川不置可否,他目光微冷,静静地注视着包思怡,直将她看得坐立难安。良久,游临川淡声道:“你在撒谎。”
眼睫轻眨,包思怡露出一副惊诧模样,矢口否认她在替元滢滢遮掩。但游临川看得分明,包思怡提到家中亲人时,眼睛中并无多少思念和情意,若不是她和家人无甚感情,便是家中人已经尽数不在人世。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合情理。元滢滢此行前去的地方,绝无可能是包思怡的家乡。游临川眉眼冷凝,不再有心克制身上的威压,他朝着包思怡走近,缓声问道:“滢滢究竟去了哪里?”
修为差距间的压制,让包思怡喉咙微梗,她虽然不清楚元滢滢去了哪里,但还是想要帮元滢滢隐瞒。只是无论包思怡如何说,游临川都不曾相信。包思怡双腿轻颤,几乎要站不稳了。她扶住身旁的树木,才勉强维持身形,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
游临川浓眉紧皱,清俊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烦躁不安。他拂袖离开,暗自后悔没有在元滢滢身上下了追踪咒,如今才无法及时寻找到她的踪迹。倘若早知今日,游临川定然会毫不犹豫,将元滢滢的行踪全然掌控在手中,免得落到如今的慌乱模样。
元滢滢行至半路,听闻有打斗声音,灵力四处浮动。元滢滢当即拿出隐身咒,隐去身形,便看见几个修为深厚的妖物从密林中走出。他们手中掂着刚抢夺来的宝物,声音中满是讥诮:“熊狸一族,惯会用容貌迷惑旁人,但那只对凡人有用,碰到大妖,却是无用了。”
元滢滢思绪微动,抬眸看去,只见大妖停住脚步,朝着元滢滢藏身的方向凝眉沉思。元滢滢连忙屏住呼吸,即使知道有隐身咒在,她不会被人窥探踪迹。但若是大妖法力强大,不受隐身咒影响,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妖怪附和着,只说熊狸族人是花架子,空有容貌,法力不堪一击,他们轻易地便抢夺走了宝物。几只妖物正洋洋得意,身后突然现身一巨物,形似狸猫,五足长尾,发出哧哧声响。元滢滢仰脸看去,只见妖物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它抬起手掌,将几只妖物捏在掌心。
元滢滢紧闭双眸,不敢再看。等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停止,她才睁开眼睛,就看到地面赫然躺着几具尸身,胸口破开大洞,内丹俱已经不在了。再看巨物,正咔哧咔哧地咀嚼着内丹,唇边的雪白长毛轻轻抖动。竖瞳中泛着薄金颜色,巨物朝着元滢滢的方向走近,在咫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它扬起爪子,重重拍下。
元滢滢只觉得一阵凛冽寒风刮过脸颊,她捏紧逃脱的遁形符咒,手指微动,便要捏碎。便听到巨狸嘴唇张开,沉声唤着:“胆小鬼——”
元滢滢直视着巨狸,依稀从那张毛绒绒的脸上,辨认出朱颜的影子。
“你是朱颜吗?”
巨狸轻笑一声,默认了元滢滢的询问。它通体乌黑,原本光滑柔顺的皮毛上,沾染了鲜红的血痕。虽然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妖物,看似朱颜是胜利者,只是它的脚步虚浮,显然受了重伤。它如今的模样,瞧不出半分朱颜平日里雌雄莫辨的惑人模样。
巨狸察觉到自己即将化形,便匆匆嘱咐元滢滢一句:“别抛下我。”
说罢,在元滢滢满是疑惑的目光中,只见白光闪烁,巨狸的身形散去。元滢滢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她环顾四周,只看到地面小小的一只熊狸。
元滢滢俯身,把熊狸抱在怀里。她盯着熊狸的竖瞳,轻声问着:“你是——朱颜?”
熊狸仿佛没有开智的灵物,瞳孔中澄澈一片,怔怔地看着元滢滢。地面散落着几颗金色圆丹,元滢滢收进储物袋中。她猜测着,这些圆丹便是大妖的内丹,朱颜拼死一搏,击败了大妖们,但法力受损,连内丹都来不及消化,便退化成为最初形态。
柔荑轻抚着熊狸的额头,它很是乖觉,安静地趴在元滢滢的掌心,任凭她肆意抚弄。
元滢滢何曾见过如此听话的朱颜,语气轻柔道:“你变做人形时,也是这般听话便好了。”
化作原型的熊狸,是最为脆弱不堪的时候。因此,朱颜便叮嘱元滢滢带他一起走,免得被其他妖物发现后,轻而易举地便夺去了他的性命。
元滢滢便带着朱颜一起赶路,她不懂该用什么丹药治疗朱颜身上的伤痕,便随意喂了一些上品丹药。夜里,元滢滢在客栈落脚,她原本为朱颜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是用来放置婴孩的小床,铺上厚厚的棉花,松软至极。但夜里,元滢滢模糊觉得,有软物抵住她的脚底。元滢滢眼眸朦胧,她掀开被褥。在如豆灯火照耀下,只见乌黑的熊狸正安静地趴在她的脚旁。元滢滢试图把朱颜放回原处,可不到一会儿,朱颜便重新爬到床榻,依偎在元滢滢的足旁。
看着满脸无辜的熊狸,元滢滢心中感到无奈。她伸出脚,轻轻抵着熊狸的尾巴,语气悠悠道:“你若是人形,我定然要狠狠骂你一顿。”
可惜,元滢滢如今面对的,不是容貌昳丽的朱颜,而是未开启灵智的熊狸,她如何能够同一只灵物计较。
元滢滢便随着朱颜去了,她紧闭双眸,沉沉睡去,只觉得脚旁的熊狸身上暖融,彼此相依偎倒是有几分安逸。
待熊狸身上的伤痕痊愈,元滢滢才试探地把妖物的内丹喂给它。熊狸张开口,舌头轻卷便吞进腹部。它的长尾轻轻摆动,绕着元滢滢的手腕环绕成圈。熊狸虽然不会说话,但元滢滢却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出欢喜。
随着朱颜吞掉一颗颗内丹,他的身形也变得逐渐庞大,很快便变成了巨狸形态。元滢滢带着这样一只庞然大物,来到游家时,直将看门的小厮吓得双腿发软,惊呼是有妖怪来了。
元滢滢从巨狸身后现身,轻声说道:“不是妖怪,是我。”
小厮辨认出了元滢滢,忙去禀告游家父母。
游夫人同样地被巨狸吓了一跳,只是巨狸面对元滢滢时分外温顺,让游夫人微微放下心来,询问元滢滢如何来了。
“可是临川让你来的?你们在归一宗过得可好……”
游夫人接连询问了许多问题,让元滢滢脑袋发昏,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巨狸抬起爪子,勾着元滢滢的衣裙,才让她回过神来。
元滢滢娓娓道来,说游临川在宗门过得极好,他天资聪颖,即使进了宗门也备受瞩目。游夫人目光微亮,直言她深知游临川不会过得差劲,但心中却仍然很是担忧。因为游临川不是牵挂家中的性子,一入仙途更是与世隔绝,不曾往家中来信,让她不知道游临川究竟过得如何。今日听罢元滢滢所说,游夫人才真正放下忧虑。
她拉着元滢滢的手,端详着面前人的柔白脸蛋。
“滢滢,昔日我送你去临川身旁,心中存着几分忧虑。你性子软,陪伴在临川身侧,不是为了让你伺候他,是让他心安罢了。如今你千里迢迢,从宗门回来探望我,我才觉得当初选中你,当真是对的。”
元滢滢被游夫人二言两语说的脸颊微红,她尚且记得此行的来意,便要告诉游夫人,速速随着她离开家中,往别处去,好避开即将来临的祸端。
“游夫人,这位是何人?”
金衣玉带,一副修士打扮的男子站在门旁,长眉微拢地看着游夫人和元滢滢。
游夫人便拉着元滢滢的手,轻声说着,家中来了二名修士,法力深厚,探查出游家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游夫人语带庆幸,说着二位修士是云游至此地,待不了许久。修士们是看中游家依山傍水,景色尚好,才勉强住在家中。他们随口说出的养身之法,游家父母用罢以后,便觉得精神充沛,越发相信几人。
元滢滢柔柔颔首,心中却生出了警惕。
如今她见到修士,便想起梦境中游家父母就是因为被修士争斗波及,才落得凄惨下场。男修士静静打量了元滢滢许久,才开口询问:“那是熊狸?”
元滢滢应是。
男修士便道,生得体态如此庞大的熊狸,想来凝聚的内丹深厚,若是能够剖出来,服之定然能延年益寿。
熊狸似乎是能听懂男修士的话,顿时竖起身上的毛,吐息加重。
元滢滢黛眉蹙紧,她虽然法术不精,但在归一宗学到的,无论练剑练丹,都要潜心修炼,万不可想着通过剜去旁人的内丹,来滋补自身。男修士所言,在宗门中是要被斥责为旁门左道的。
她轻轻扯着游夫人的衣袖,声音微软:“夫人,它不是寻常的灵物。”
游夫人安抚地拍着元滢滢的手背,对着男修士说道:“那些调养生息的法子,对我们而言已经足够,便不必劳烦修士们再想其他的办法了。”
男修士面色微冷,但不再多言。
用膳时,元滢滢便见到了其他两名修士。他们二人,共两男一女,个个身形飘逸。只看外表,俨然是正气凛然的仙人之姿。但元滢滢只要看到他们,便想起男修士刚见面,便想着剖朱颜内丹的话,顿时觉得他们面目可憎。
朱颜对元滢滢寸步不离,仍旧伏在元滢滢的腿旁。只是过去他身形娇小,轻轻俯身的模样煞是可爱。如今朱颜成了庞然大物,看了令人心生畏惧。呈上饭菜的侍女,见了朱颜不免脚步加快,目光躲闪。
因为有修士们共同用膳,元滢滢寻不到时机劝游夫人离开。
直到夜幕降临,元滢滢来到游夫人房中,刚要出口劝说,便见女修士从屏风后走出。她手掌轻挥,便气势汹汹地朝着元滢滢攻来。
元滢滢美眸圆睁,未曾来得及反应,朱颜便扬起爪子,将攻势挡了回去。它张开嘴巴,牙齿森白锋利,饶是女修见识过不少妖物,也难免生出了畏惧害怕。
朱颜浑身紧绷,似乎下一瞬间便要扑过去咬断女修的脖子。
女修丝毫不慌,淡声解释着,她不过是听闻元滢滢身处归一宗,想要彼此较量一番,让元滢滢莫要怪罪。
元滢滢没有理会女修的解释,揉着朱颜的乌黑毛皮,唤道:“朱颜,适可而止就好。”
朱颜猛然扬起爪子,朝着女修挥去。
第209章
细长的脖颈赫然出现三道鲜艳的血痕,女修捂着伤口,双眸瞪圆地看着朱颜。
朱颜的气势凛冽,似乎再落下一爪,便能把女修碾成灰尘。但元滢滢的轻声呼唤,让朱颜淡淡收回爪子。另外两名男修及时现身,带着女修前去处理伤口。
趁此时机,元滢滢便将此行的打算尽数告诉游夫人。她只含糊说道,游家父母命中有灾祸,其中根源便系在修士身上。对于即将发生的灾难,元滢滢虽然不能笃定是不是家中的二个修士所为,但此事和性命相关,万万不能冒着危险赌上一赌。
游老爷心中怀疑,游夫人却是面色慌乱,忙要去收拾东西,带着家中的一对儿女随着元滢滢离开。
做游家侍女时,元滢滢便对游老爷心存畏惧,她不敢相劝,只是站在游夫人身旁,面露为难。
游夫人出声劝道:“我知道他们给了你养身的方子,令你身子康健,你信服他们。只是亲疏有别,他们便是再好,也不过是外人罢了。滢滢是什么人,断然不可能欺骗你我。还是说,你舍不得家中银钱,这荣华富贵虽然难得,但性命更为重要。”
游老爷沉思许久,终究颔首同意。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金银细软,带了年幼的儿女准备趁着夜色离开。男修挡住了游家人的去路,他乌瞳微动,似是没有注意到游家人身上的包袱,语气微软:“昨日之事,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是师妹太过冲动。她心中只想着同元姑娘较量,便贸然出手,惹了元姑娘不快也在情理之中。她受了伤害,我虽然心疼,但也重重责备了她是咎由自取。师妹心有愧疚,特意制备了饭菜,向元姑娘道歉,希望游老爷游夫人能够作陪。”
游老爷游夫人面面相觑,打量着元滢滢的神色。
元滢滢虽然有朱颜帮忙,但对方有二名修士,实力的深浅尚且不知道,元滢滢此时不能激怒他们,便只好点头答应。
女修脖颈缠绕着素色绢布,一改刚见面时气势汹汹的模样,朝着元滢滢举起酒樽:“我行事冲动,劳烦元姑娘见谅。”
元滢滢心不在焉地颔首。
女修饮过道歉的清酒之后,众人齐齐坐下,男修语气轻松,说道游老爷的身子骨虽然已经强健很多,但若能用上更好的滋补方子,定然可以延年益寿,和修仙者享有同等的寿命。游老爷顿时来了兴趣,径直询问是什么方子。
男修的目光,在伏在屋外的朱颜身上掠过。
“妖兽的内丹,特别是大妖的内丹,寻常修仙者用了,比练习功法一百年还要有用,何况是凡人呢。”
游老爷神情微怔,当即笑着摆手道:“不可不可。那是滢滢带来的,我怎么能……”
男修看着脸颊染上薄红的元滢滢,俯身在游老爷耳旁低语:“元姑娘入宗门之前,不过是游家的侍女。她的人都是游家的,灵宠、丹药自然也该归游家所有。游老爷何必分的如此清楚呢?”
游老爷面上笑着,轻轻颔首,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对元滢滢所说的这些修士居心不良的话,本是半信半疑。只是听到男修如此狠辣自私的主意,掌心竟然沁出层层汗水。但游老爷面上不敢表露出丝毫异常,只是应声同意男修的提议。
待宴会散去,游老爷当即寻到游夫人,要连夜离开,不能耽搁片刻。
——男修今日能够不顾元滢滢的心意,打起朱颜内丹的主意。以后便会因为有利所图,而害了他们性命。
元滢滢本就未曾入睡,她饮了几盏薄酒,脸颊潮红,身上泛着微微烫意。看到游老爷游夫人面色急切,元滢滢连忙拿起包袱,要带着他们离开。
几人不乘车马,只是爬到朱颜身上。游家弟妹年纪尚小,本来因为睡意昏沉眼眸惺忪,但很快便被朱颜柔软的毛皮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张开手掌,抓弄着朱颜细长的绒毛。
朱颜唇边的软毛竖起,一副不甚开怀的模样。元滢滢将脸颊贴在朱颜身上,掀开他比自己脸蛋还要大的耳朵,柔声说道:“拜托你了,忍一忍。”
朱颜闷哼着,足尖蹬地,身姿敏捷地朝着前方而去。
眼看着距离游家越来越远,众人心中逐渐放下心来,以为能逃开命定的灾祸。
昏沉夜色下,修士们的衣袍被吹的肆意翻飞。
朱颜被拦住脚步,匆匆停下,他目露警惕,咧开嘴唇露出森白牙齿,试图警告着修士们不许靠近。
女修看着朱颜的目光中满是热切,她虽然不知道朱颜的法力如何,但如此一只大妖,若是能够得到他的内丹,自然能够使法力精进。男修同样蠢蠢欲动,他们二人云游至此,本是看中了游家人有仙缘。他们留下打听一番,果然得知游家有子,已踏进修仙途中。而游家周围笼罩的一层仙气,便应该是游临川设下的。他们常年流连凡间,自然离不开金银珠宝环绕身侧。修士们原本的打算,是在游家歇下,在他们游山玩水过得快活之后,便夺走仙气,杀了游家人夺走游家的家财。
至于游家人的生死,在修士们眼中不值一提。不过是迈不进仙门的蝼蚁罢了,能够为修士们献出珍宝,已经是他们天大的福气。而不留游家人的性命,是修士们担心若是游家父母活着,将此事告诉游临川,他们便会惹祸上身。
一切都如常进行着,修士们随手写下的方子,被游老爷视若珍宝,把他们毕恭毕敬地奉养着。只是元滢滢突然出现,竟然要带走游家人。那仙气是因着游家人而生,倘若他们走了,仙气也会随之离开。
修士们断然不会让游家人离去。
男修深沉的目光落在元滢滢的身上,他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大妖的内丹,他要。
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他也是要的。
朱颜察觉到男修不安分的视线,顿时浑身紧绷,迈动脚步做出进攻的姿态。身上趴着的两个孩童,被吓得浑身颤抖,发出呜呜的哭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尤其响亮。
男修扬声道:“能做我等修仙路上的踏脚石,你们应当荣幸之至,为何要逃?游老爷,难不成我给你的方子没用,你这些日子身子不知道松快多少,都是因为我。你得了好,便应该投桃报李,怎么如今却视我为蛇蝎?”
游老爷面色微变:“你们根本不是正经的修仙者,而是邪修!”
修士们神色未变,不再多言,径直朝着朱颜攻去。
元滢滢从储物袋中翻找出符咒,雪片似地朝着几人挥去。女修目光凛然,低声说道:“先别管那美人了!”
几人的长剑,便转向游家人。
朱颜既要护着游家人,又要迎接修士们的攻击,难免左支右绌。他尽力抵抗,忽然听得一惊呼声,便看到元滢滢身形轻晃,朝着水波翻滚的海面坠去。
朱颜身子一跃,随着元滢滢坠落的方向而去。眼看着人和妖物,都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修士们连忙追去,只见白花花的水面空空荡荡,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朱颜受了伤,带着几个凡人跳进江水中,存活的几率甚微,只是修士们不会留下半分威胁到自己的可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先回去处理伤口,待天亮了再寻。”
浪花轻推着元滢滢的身子,将她推到铺满细沙的岸边。
她衣裙浸湿,鬓发黏在雪白的肌肤上。
朱颜浑身狼狈,他抬起爪子,想要摸摸元滢滢的脸颊,却担心下手没轻没重,伤了元滢滢。朱颜落寞地垂下脑袋,良久才抬起尾巴,用长尾在元滢滢脸颊轻轻拂动着。
这些邪修们在凡间云游许久,所用的法术皆是出其不意,且狠辣异常,朱颜的身上带着几道伤痕,瞧着分外可怜。
朱颜虽未恢复人形,灵智尚浅,但他心中浮现出难过的情绪,想着如果他的修为恢复的再多一点,就不会让元滢滢落到如今的局面。
灵幽从元滢滢的口袋中钻了出来,它身上的微弱光芒,照亮了元滢滢的柔白脸颊。她的唇瓣泛着浅红,纤长的眼睫安静地垂落在眼底。
灵幽慢悠悠地落在元滢滢的眼睛、嘴唇,她失去血色的脸颊很快便恢复如常。
元滢滢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只身形庞大的熊狸,温顺地趴在她面前,脸上满是沮丧的神态。
“咳咳,朱颜——”
元滢滢开口,绵软的声音中掺杂着沙哑。
朱颜连忙站起身子,顿时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
水波粼粼,将元滢滢从岸边又推回到水中。
灵幽身上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化作了碎金,泼洒在了元滢滢的身子周围。她并没有按照常理一般,沉入水底,而是静静漂浮在水面上。
月白衣裙几乎要和海水的颜色融为一体,朦胧月色衬得她脸颊如霜似雪,分外雪白。元滢滢静静浮在海面,眼眸柔软,身子轻盈,似是海中神女。
而朱颜,便是守护神女的妖兽,他站在水中,偌大的身躯将元滢滢完全遮掩。
藕白手臂轻轻抬起,元滢滢抚摸着朱颜的脸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痕。
“丹药……”元滢滢喃喃细语,转身想要寻找储物袋,便见灵幽用小小的软足,提着储物袋的两条细带,放到元滢滢面前。元滢滢摸着灵幽的脑袋,拿出丹药,送到朱颜的口中。
他吞了丹药,身上的伤痕便逐渐褪去。
湿润的水意,将衣裙黏连在一起,让元滢滢觉得格外不自在。朱颜察觉到她神情的异样,便轻轻俯身,伸长脖颈。
元滢滢揽着朱颜的脖颈,顺着朱颜起身的力气,她的身子离开水面。衣裙浸足了水,起身的瞬间带起粒粒水珠。衣角轻扬,水面中元滢滢的倒影摇晃着。
想起游家父母,元滢滢面露难过。她法力薄弱,难以打败二个修士,不仅没有把游家父母救出来,如今连他们身处何地都不清楚。
脸颊紧贴在朱颜的脖颈,元滢滢声音哽咽:“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救不了老爷夫人,也救不了我自己……”
元滢滢怕极了,她救游家父母,不仅仅是因为曾经的情意,更是因为能够改变游家父母的命运,同样地,她便不会重蹈覆辙,以身殉剑了。
她哭泣的声音绵软,似猫儿呜咽一般。
元滢滢满腹委屈,全然没有注意到,搂着的脖颈不再有柔软的皮毛,而身形庞大的熊狸,也变成了长身玉立的男子。
朱颜抚着元滢滢细软的腰肢,语气轻叹:“谁说救不了的,我跳下来时,将他们放置在半山腰一处山洞旁,只等我们去寻。”
第210章
黯淡的黑眸顿时散发出光彩,元滢滢微微扬起身子,柔声问道:“当真?”
红痕没有完全散去,在朱颜的眼尾处残留着一道水红痕迹,越发衬得他眉眼艳丽。朱颜悠悠叹息:“我在滢滢眼中,便是信口开河之人吗。”
元滢滢像是欢喜极了,雪白的脸颊盛满了盈盈笑意。她揽紧朱颜的脖颈,口中不停地说着“太好了”。
身处微凉的海水中,朱颜的肌肤仍旧带着炙热的温度。元滢滢这才恍惚意识到,朱颜已经不是化作兽形的熊狸,而是有着宽阔胸膛的郎君。
脸颊微热,元滢滢轻颤着眼睫,轻声询问着游家父母身在何处,可否安全。
朱颜拧眉想到,他看见元滢滢坠落在海水中,便不做犹豫地跳了下来,直到听见游家弟妹的惊呼声音,才勉强拉回几分理智。朱颜把游家人安顿在一处山洞,伸出爪子扯弄着洞口的爬山虎,将此处遮掩严实,才继续寻找元滢滢的踪影。
他抱紧元滢滢的腰肢,微凉的海水拂过朱颜的双腿。朱颜所到之处,掀起层层涟漪。他把元滢滢放在细沙上,口中说着定然是安全的。
饶是听到朱颜如此保证,元滢滢仍旧担忧游家父母的安危。她从储物袋中翻找出治疗伤痕的丹药,便塞进口中。两人身上均是乏累,挪不动半步。
元滢滢依偎在朱颜的后背,睁大眼睛望着空中的明月。月色皎洁如霜,倾泻在她的脸蛋、身上。元滢滢闭上眼睛,身后坚硬的触感,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朱颜是个男子。
“你的背好硬,戳的我骨头发疼。”
元滢滢随口抱怨着,她尚且记得,朱颜是雌雄同体,便出声提议道,不如朱颜变幻成女形。女子的身子绵软,元滢滢依偎在上面,定然不会觉得坚硬。
若是在之前,朱颜会满口应下,男女性别的转换,于他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容易。但听到元滢滢所说,朱颜面露难色。
“不成了。”
元滢滢美眸轻闪,目露疑惑。
“熊狸一族是雌雄同体,虽然天性使然,我们族人并不会固定性别,可以随意转换。可若是心中认定了性别,是男或是女,便不可以再随心所欲地转变了。”
水润的红唇张合,元滢滢细声追问道:“那什么时候会认定是男是女呢?”
“动情时。”
朱颜匆匆落下一句,便躲开元滢滢的视线,盯着轻轻摇晃的海面,轻声催促着:“快些睡罢,待休息好了,我们便前去接人。”
元滢滢柔声应着好。朱颜身子微微前倾,整张后背便完全展露在元滢滢面前,她侧身伏在上面。待的时间久了,元滢滢就不觉得坚硬。她嗅着朱颜身上微咸的海水气息,反而觉得心中平静安稳。
一条长尾从朱颜的身后露出,他抓住自己的尾巴,面带苦恼。如今不是朱颜化作人形的最好时机,他的修为完全恢复了,才能转换人形。只是,做一只熊狸,总是有许多不自在的地方,诸如不能搂紧元滢滢的腰肢,不能出声安慰她。
但强行化形,使得朱颜不能收放自如自己的兽形。只露出一条尾巴,他勉强可以解释。但当元滢滢醒来时,朱颜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模样——一张脸上,半边眉眼深邃,模样瑰丽,另外半边则是熊狸的模样,尽是乌黑的毛发,唇边竖着几条细长胡须,看起来不伦不类。
元滢滢醒来时,声音中带着含糊的睡意,糯声唤道:“朱颜……你怎么走的如此远?”
朱颜见无法遮挡,便径直转过身来,直面着元滢滢。
他低垂眼睑,不去直视元滢滢的目光,沉声说着:“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恶心?”
半人半兽的形态,朱颜只在幼时修为浅薄时才经历过。凡人见了觉得丑陋,同类们看了嘲笑他修为不够,只能幻化成半个人类,模样一点都不威武。
朱颜心想,他这幅可怖的模样,定然会让元滢滢敬而远之罢。
但朱颜听到的,并非是元滢滢嫌弃的声音。她声音清脆,带着纯粹的欢喜:“朱颜,你这幅样子——好稀奇,好可爱。”
说着,元滢滢便伸出手,揉捏着朱颜的半张兽脸。她轻轻扯动朱颜唇边的胡须,又把细长尾巴握在掌心。
元滢滢不过稍微用力,朱颜便闷哼一声,脸色变得涨红,宛如熟透了的柿子。
“不要,不要碰那里……”
偏偏元滢滢的美眸中,露出懵懂无知的神情,让赤红颜色,从朱颜的脖颈蔓延至他的耳根。
听到朱颜的话,元滢滢下意识收拢了掌心。闷哼声音变得越发沉闷压抑,似乎元滢滢再用一些力气,汹涌的情绪就会喷薄而出。
眼前染上轻薄的水光,朱颜抬眸看着元滢滢,那半张人脸满是欲语还休。
元滢滢匆匆丢开手,口中说着抱歉。
朱颜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他嘴上想让元滢滢松开,可等到元滢滢当真松开了,朱颜却隐隐怀念起刚才被紧握尾巴的滋味,仿佛他一颗心脏被人牢牢攥紧,喜怒哀乐被面前的美人牵引着,完全不能独自思考。
“你不觉得我恶心?”
元滢滢轻轻摇头,把心底的话下意识地说了出来:“相比于你的人形,我更喜欢你化身成熊狸的模样,温顺可爱。”
不被元滢滢嫌弃如今的模样,朱颜本应该欢喜。但他听到元滢滢更喜欢本形的他,心中难免泛起酸意——人形的他有何不好,他这幅模样,曾经被不少凡人赞美过,怎么就比不上熊狸的本形?
元滢滢草草地收拾了身上,便随着朱颜一起去接游家人。修士们遍寻不到元滢滢他们的踪影,却迟迟不肯离去。
因此,朱颜和元滢滢刚一现身,便被修士们团团围住。
男修打量着半人半兽的朱颜,转身对着元滢滢说道:“美人莫慌,我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朝着我走来,待我剖掉这妖物的内丹后,便分给你一些。”
元滢滢自然不会被他说服,面色微冷。
男修见元滢滢如此,下手毫不留情。他们三人本就是修的旁门左道,法术刁钻,对付一个修为尚浅的元滢滢,和没有完全恢复的朱颜,最终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风刃朝着元滢滢的脸颊扑去,男修看着气势凛然的女修,怒声斥道:“你偏偏要伤她的脸!”
女修目光发冷:“我不仅要伤她的脸,还要她的命!”
脖颈处火辣辣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女修,她曾经遭受过的羞辱。她才不会因为男修看中了元滢滢的美貌,便会手下留情,不去计较当初受的伤。
风刃气势汹汹,落在元滢滢的脸颊,定然要把她整张脸蛋都要毁掉。元滢滢睁圆眼睛,看着风刃扑面而来。
她眼睫颤动,在风刃即将靠近的时候慌乱地合拢眼睛。堪称惨烈的惊呼声音响起,却不是从元滢滢口中发出来的。元滢滢被温热的怀抱拥紧,她还未睁开眼睛,便叫出了来人的身份:“公子……”
游临川想着,待追到元滢滢后,再不会像过去一般心软,要狠狠训斥她一番,让她莫要学说谎话,偷偷逃脱他的身旁。即使元滢滢处境艰难,吃了很多苦头、哭的梨花带雨,游临川不会怜悯她,只会冷冷地告诉她,这便是离开他身旁的下场。
只是,在看到元滢滢盈满水光的眼眸时,游临川没有像计划中一样,低声训斥她。游临川扬起手,轻点着元滢滢的额头,语气无奈:“你啊你,唉……”
元滢滢抱紧游临川的劲腰,诉说着心中的害怕:“我差点就见不到公子了。”
“不会的。”
元滢滢语气肯定:“会的。风刃落下,即使我侥幸留住性命,也会变成丑八怪。在公子身旁伺候的人,哪里有生的丑陋的。到时公子见了我,定然会觉得面目可憎,再不许我近身,我可不就是见不到公子了。”
游临川伸手挽起元滢滢被风吹乱的碎发:“不会。”
“风刃不会落下,你不会变成丑八怪,我肯定能再见到你。”
元滢滢被他的言语安抚,眼眸中的水意逐渐散去。
女修发出风刃时,是用尽了十成十的修为,势必要毁了元滢滢的脸蛋,让她尝尝当初自己经受的肌肤之痛。但女修未曾想过,这风刃会被击退,转而落在她的身上。
脸颊剧烈的疼痛让女修捂着脸,鲜血顺着手指缝隙渗出。她叫着同行的两个男修,让他们赶快救她。但男修们哪里顾得上查看女修的脸,是否有修复的可能。男修脚步后退,看着游临川已经是金丹境界,目露畏惧。
他们丢下女修,便要匆匆逃走,却被游临川的本命剑挡住了去路。
游临川走到三个修士面前,他从元滢滢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游临川的心绪并无多少起伏,他眸色冷冷地看着几人,扬手挥剑。
游临川不会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他从来不给对手狡辩的机会,便在瞬息之间要了对方的性命。
修士殒命,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修士,他连连后退,口中说着有增进修为的法子。倘若游临川愿意饶他性命,男修便心甘情愿地把法子献出来。
“用了此等修炼之法,便可以一日千里,再不用苦巴巴地修炼……”
他循循善诱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游临川了结了性命。
这是自从游临川金丹后,除掉的第一个对手,本命剑颇为兴奋,嗡嗡作响,得了游临川的低声呵斥。
“安静。”
本命剑瞬间变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