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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元滢滢却恍惚觉得,自己从哪里听到过这般的声音。

她睁圆眼眸,细细看去,只见那男子站在元凝霜对面,身姿清峻如松似柏,腰间垂落的羊脂白玉叮咚作响。

危隐青似有所感,目光轻移。他的视线,落在元滢滢娇媚动人的脸上时,微微一怔,而后收回视线。

“伯母的旧疾近日可好些了?”

元凝霜关切地问道。

危隐青微微颔首:“已有所减轻。母亲常常惦念于你,常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言笑晏晏,讨论着彼此间的往事。

他们中间的氛围,极其融洽,仿佛无人能够轻易地横亘其中。

元滢滢本该嫉妒。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但她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极其嫉妒甚至是嫉恨元凝霜的。她的未婚夫婿,不仅生得不丑陋,还和传言所说的一般英俊。

为何世间所有的幸事,都落在了元凝霜一人身上。

但元滢滢已来不及嫉妒,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何处听到了危隐青的声音。

——便是在那花丛掩映处,那寻着沈辰星脚步而来的男子,和危隐青的身形声音极其相似。

元滢滢忧心忡忡,担心沈辰星会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尽数告诉危隐青。她也害怕危隐青会发现,自己便是躲藏在花丛之后的人。

元凝霜发现了元滢滢的身影,平心而论,纵然元滢滢多次叫嚣于她,但元凝霜从未将她放在眼中过。只因为论心机手段,元滢滢根本不值得元凝霜放在心里。

但元滢滢消失许久,即使她没有搞出来什么折损元家脸面的事情,元凝霜只要一想起,旁人提到的,宴会中几个男子,询问起元滢滢的闺名,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个不安分的庶妹,定然是从梦姨娘那里学会的手段,整日只想着用美色留住男子的心。

元凝霜朝着元滢滢走去,离宴会散去还有一段时辰,她需要元滢滢留在她身旁,以免她犯了难以弥补的错误。

因着规矩,元凝霜淡声解释元滢滢的身份。

危隐青矜持颔首,对于未来妻子的庶妹,他显然并不热络。

元滢滢本心中忐忑不安,但危隐青一脸淡然的模样,很快便让她恢复了心绪,显然危隐青没有辨认出她。

元滢滢仔细想来,沈辰星对轻吻之事耿耿于怀,怎么可能会告诉旁人此事。刚才是她一时慌乱,才想差了。

心中没了慌乱,元滢滢便开始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危隐青。

他生得确实好,隐约有仙人之姿。

但只要危隐青的身份,和元凝霜有了牵扯,元滢滢便对他喜欢不起来。

第66章

元滢滢的黛眉轻蹙,鼻子微皱,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上,便浮现出几分委屈之色。她做无辜模样,柔声问道:“危公子,可是不喜我?”

因着危隐青和元凝霜之间的关系虽然早就定下,今日却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见面,难免惹得人侧目而视。

听到元滢滢的话,众人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危隐青的脸上,打量之下,果真发觉危隐青的神色微冷,心中难免猜测万分。虽然元滢滢身为庶女,又不被众人所喜,但危隐青身为元凝霜的未来夫婿,初次见面,便对她不喜,莫不是有些不合适罢。

元凝霜顿时柳眉微皱,她深知元滢滢的本性不安分,不曾想这时却算计到了危隐青的身上。元凝霜正要启唇,替危隐青解释,免得他名声有损,落了个以貌取人,待人不敬的污糟名声。

危隐青没有多言,他声音清洌,带着歉意。

“抱歉,我甚少同女子相处,不知其中分寸,并非是不喜。”

此话刚一出口,便惹得无数闺秀小姐软了心肠,只道危隐青平日里不近女色,因此才面容发冷了些。

郑小姐眼神促狭,轻推着元凝霜的身子道:“只要危公子,待凝霜不甚冷落,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他女子,谁又能尽善尽美,让她们如意。”

元凝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羞意。

见众人对元凝霜满是羡慕,元滢滢的目的未曾实现,手中的帕子被她搅了又搅,几乎要绞破了。

待身上的注意力散去,元凝霜才语带愧疚地向危隐青解释着:“庶妹的性子如此,你莫要怪罪。”

危隐青的家中,也有几个心思浮动的庶女,为了达成目标,当真是花样百出。但危隐青,素来是被讨好的那个。庶女们为了博得危隐青的一丝偏爱,经常往他房中送些亲手做的吃食、精心缝制的绣品……今日,他却成了被针对的那一个,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但面对元凝霜的愧疚,他还是出言安抚。

……

“隐青,你叫我好找!”

危隐青抬首望去,只见沈辰星脚步匆匆而来。他顺势站在危隐青的身侧,两人一静一动,皆是身姿清俊的如玉公子,不由得让人暗自比较。

沈辰星似熊熊燃烧的烈火,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所伤。危隐青更似潺潺流动的湖水,温润清冷,表面看着一片幽静,但不知道湖水底部的光景如何。

危隐青开口,询问沈辰星可处置妥当。

沈辰星想起,他非但没有成功惩戒元滢滢一番,反而被对方绕了进去,甚至替元滢滢俯身穿靴,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不禁面色微沉。

“小贼狡猾至极,一时半会儿L说不清楚。”

元凝霜讶然道:“宴会之上竟有贼人,可是丢失了珍宝,需得告诉主家帮忙寻找吗?”

沈辰星哪里丢掉了什么东西,他向来是有仇报仇,像今日这般,一股气郁结于心的滋味,着实让他觉得不好受。

沈辰星摆手,揭过这个话题。他早就听闻,危隐青有了婚约,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今日见了元凝霜,沈辰星便好好地瞧看一番,见元凝霜温和可亲,进退有度,与危隐青的性子相契,两人倒是十分相配。

沈辰星面容舒展,言带轻笑:“隐青这样的性子,还需你这般,才能受得了他……”

话未说完,沈辰星的笑意微凝。他一双乌黑炯眸,望向站在偏僻角落,试图隐藏身形的元滢滢。

沈辰星轻哼一声,不做掩饰,直接开口问道:“那是何人?”

元凝霜答道:“家中庶妹,闺名滢滢。”

沈辰星便径直唤着元滢滢的闺名。

元滢滢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子,朝着三人走了过去。

她美眸轻闪,在只有沈辰星能看得见的角度,唇瓣轻动。

沈辰星只见贝齿张合,似在哀求他“不要讲”。

沈辰星身上冷意更甚,但终是没有戳破此事。

因着有沈辰星在,余下的宴会,元滢滢再也不敢离开他的视线,去试探其他男子的心意。她心中想着,若是让沈辰星瞧见了,定然会认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到时,沈辰星思虑起轻吻之事,便会心生怒意。倘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挑破此事,于沈辰星而言,无非是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逸事,但对元滢滢而言,可是要名声尽毁。

元凝霜原本担心,元滢滢会再生事端。毕竟今日,元滢滢像只蹁跹的花蝴蝶般,游走在众人中间,又莫名开口,说危隐青不喜她,险些污了危隐青的名声。

元凝霜本以为,接下来的宴会,元滢滢并不会就此歇下心思。但元滢滢却出奇地乖顺,让元凝霜心生疑惑。

归家的路上,两人双双上轿。

危隐青站在一侧,目送轿子离去。

微风拂过,吹起元滢滢腰肢间垂落的薄纱,露出被枝条划破的衣裙。

危隐青神色微顿,目光在元滢滢和沈辰星之间来回逡巡着。

元滢滢坐在柔软的轿中,全然不知就在刚刚,她费心想要遮掩的一切,已经被危隐青发现。

直到轿子远去,元凝霜才目带凛冽之色,冷声道:“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元滢滢轻抿着唇,闷声道:“什么都未做。”

元凝霜拢起柳眉:“我只问一件,你对那些公子,可做了逾越规矩的错事?”

倘若元滢滢答了是,元凝霜自然不会饶她。元滢滢虽然身为庶女,但她一人的言语轻浮,会给元氏女眷的名声带来污点。

除了和沈辰星的讨好似的轻吻,元滢滢自然没有让那些公子们,得了她的便宜。元滢滢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若是轻易地便让对方沾染了身子,即使是摸摸手,碰碰身子,但落在那些男子心中,她便是可以轻贱的,不必迎娶进府,只需要春风一度的人物。

元滢滢自然不想和梦姨娘一般,做旁人的姨娘。她要做堂堂正正的妻子,但却不会因此,宁愿选了一个贫穷书生。元滢滢要做钟鸣鼎食之家的正妻,进出府门都有仆妇环绕。

“你莫要冤枉我。我不过在宴会中走过,是那些公子,非要把眼睛落在我的身上,我又能如何。”

元凝霜想着,若不是元滢滢眼含春水,体态妩媚,那些公子即使心绪浮动,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但看到元滢滢那副委屈的模样,元凝霜歇了说教的心思。她心道:罢了,只要对元氏女子名声无损,便全凭元滢滢肆意折腾去罢。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另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

“依你的身份,绝无可能嫁给沈公子,莫要痴心妄想。”

说罢,元凝霜便合拢眼眸,不再与元滢滢言语。

元滢滢脸颊涨红,只觉得自己被元凝霜好生羞辱一番。她尚且没有对沈辰星起了心思,但元凝霜的言语,却好似她是什么卑贱的玩意儿L,指定不能攀附沈辰星这般的大树。

元滢滢很想大闹一场,斥责元凝霜羞辱于她,但是她不能。

纤长的指甲没入肌肤,元滢滢忍耐着疼痛,才没有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若是和元凝霜闹开了,不仅不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还会被各方怪罪。元滢滢会被罚去跪祠堂,连累梦姨娘被元老爷不喜。

下轿时,元滢滢的眼眶发红,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众奴婢瞧见了,却不敢出声询问。

毕竟,元滢滢和元凝霜同坐一轿,出发去宴会之前,两人还相安无事。这回来时,元滢滢却满脸委屈,而元凝霜面色微冷,足以可见,元滢滢的委屈是因为元凝霜而起。

元滢滢回府以后,没有理会丫鬟轻云“宴会如何,可有相中的郎君”的询问。她将房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来,自己埋进被褥中,任凭泪花模糊了双眼。

直至哭得累了,元滢滢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睑轻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看到了自己在元家的过去,和她可能会迎来的结局。

梦境之中,元滢滢一直嫉妒元凝霜的一切,她各种使心机耍手段,试图压过元凝霜。可在心机谋划上,元滢滢向来是有两分就显露两分,而元凝霜则是有十分却仅仅显露一分。

如此这般,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元滢滢心思不安分,纵然元凝霜对她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多次包容,但元滢滢仍旧不知足。

出生和教养上的差别,让元凝霜精通宅斗中女子的各种手段,只听罢区区一句话,看到一点神情姿态,她便能思虑良多,将种种事情串通起来。但相比于元凝霜对于宅斗手段的得心应手,元滢滢显然逊色良多。

她的手段心机太过浮于表面,陷害人的法子,甚少得到效果。

在元滢滢孤注一掷,试图寻个如意郎君,彻底比过元凝霜时,元滢滢却被有心人误导,将鱼目当做珍珠,甚至被人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私相授受,成就好事的不堪事情。

自此一遭,元滢滢的名声彻底坏了。

提及她的名讳,众人只能想到,那婀娜娇媚的身子,白花花的肌肤欺霜赛雪。只是,提起这些时,却不是称赞,而是猜测连连。

出了那样的事情,元滢滢不得不嫁。和她预想的不一样,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众人歆羡,有的只有一顶简陋的小轿,和那个性子沉闷的男子。

元滢滢不愿意嫁过去,她不要跟着男子过苦日子。

她生来,就应该是享荣华富贵,而非落魄生活的。

第67章

在坐上花轿的一瞬间,元滢滢内心的不安攀至顶峰。

稍显落寞的吹打声音,让元滢滢猛然掀开轿帘,朝着外面奔去。

迎亲的新郎官愣愣地站在原地,在众人的打量中,没有开口去追。

元滢滢漫无目的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何处,只知道自己不能被困在那样贫困卑微的生活里,再生出一堆孩子,继续这般的卑微生活。

她绝对不要!

一路上,元滢滢跑掉了一只鞋子,她身上暗红色的喜服变得皱巴巴的,周身显得分外狼狈。元滢滢停下脚步,恍惚地抬首,才发觉自己正现在危府门前。

她这才恍惚记忆起,今日也是元凝霜出嫁的日子。但和元滢滢这个颜面尽失,连出嫁都办的格外简陋的庶女不同,元凝霜所嫁的夫家门前,人群熙熙攘攘。

元滢滢周身的力气被尽数抽走,身形摇摇欲坠,她声音中尽是苦涩道:“……最终,我还是比不上你的。”

抬着贺礼的小厮们,与失魂落魄的元滢滢擦肩而过。临近转角,小厮转过身去,手中的横木也随之转了过去,正碰到元滢滢的脑袋。

元滢滢软绵绵地倒在地面,她听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说她当真晦气,连死都寻了个这么不体面的死法。

说她居心叵测,明知元凝霜今日成亲,却偏偏要来此地,弄出血腥之事,给元凝霜招惹晦气。

字字句句,无一句是怜悯之意。

元滢滢听到了那些话,她很想如同往常般,眉眼弯弯地说着“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给元凝霜找晦气”,可她连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元凝霜的大婚之日,总不能放任元滢滢躺在此处。小厮们用包裹嫁妆的大红布料,轻轻一裹,便将元滢滢整幅身子包了起来。

元滢滢的死讯,是在元凝霜回门之后才传出来的。因为死法不体面,元老爷没有给元滢滢制备丧事。梦姨娘险些哭瞎了眼睛,又拿出这些年的积蓄,才给元滢滢好生办了一场。

梦姨娘面色憔悴,不似平日里的花枝招展。她膝下只有一个元滢滢,如今女儿去了,便再没了指望。

梦姨娘红着眼眶,仔细叮嘱着元滢滢的亡魂:“我的儿啊,你生的卑贱,姨娘只能让你去的风光些。若你有来世,切记,莫要托胎到姨娘的肚子里,要做大户人家嫡亲的女儿,要过得风风光光,可才好啊。”

……

元滢滢是被人唤醒的,轻云面色焦急,说着主母姜氏来唤。

元滢滢轻揉着眼角,问着:“母亲唤我何事?”

轻云拿起梳子,给元滢滢打理着袅袅青丝,口中只道不知。

元滢滢轻瘪起嘴唇,伸手推开了轻云:“你既不知,为何不去打听一番?”

轻云面露委屈,在看到款款走来的梦姨娘时,随即转身站在了一侧。

梦姨娘接过轻云手中的梳子,看着元滢滢气鼓鼓的脸颊,柔声道:“滢滢这是这么了?”

轻云陪笑道:“庶小姐心绪不宁,才如此的。”

元滢滢柳眉轻拢,分明是抱怨的神色,但她生的美貌娇媚,由她做来这等神情,不觉丑陋,只感到可爱动人。

“姨娘,轻云越发无用了,一问三不知,要她有何用。”

梦姨娘看向梳子,上面还挂着几根被扯掉的发丝。梦姨娘将发丝扯掉,望向轻云:“滢滢素来爱惜头发,你做事怎么能如此毛手毛脚,太不应该了。”

轻云当即俯身告罪,被梦姨娘一番敲打,才心中忐忑地走出屋子。

梦姨娘动作轻柔,很快给元滢滢梳好一个精美的发髻。细颈青花瓷瓶中放着今晨刚摘下来的花株,柔软的花瓣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梦姨娘随手摘下一朵最娇艳的,簪在元滢滢的鬓发间。她轻抚着元滢滢的下颌,左右端详着:“俗人才需金银装饰,我女儿天生丽质,人比花娇。”

元滢滢这才面色稍缓,软声唤着“姨娘”。

梦姨娘又拿起脂粉,遮掩去她眼睛周围的红肿,轻声细语道:“轻云不是个忠心的。身为奴婢,你我交谈,她不主动回避,反而侧身倾听。你还未开口,她便出声诉说你的不是,试图说你喜怒不定,只因为一点小事情便责罚下人。她如此诉说主子的坏处,的确不是忠仆。只是,你我势单力薄,在这元家并无其他亲信可用。先暂且用着她罢,若是不老实,便寻个错处,派出去罢。”

元滢滢闷声应了。梦姨娘开口询问宴会之事,元滢滢满脸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氏寻我,待我归来,再与姨娘细说。”

梦姨娘便不再多问。

一路上,轻云倒是安分了不少,眉眼低垂,做恭敬状。

元滢滢见过姜氏,行了规矩,才知今日唤她前来,是要商议婚事。

姜氏道:“你嫡姐已有了亲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也该逐渐提上日程。今日唤你前来,便是要你看看人选中,你可有中意的?”

姜氏说罢,便有丫鬟将花名册递上。

元滢滢看着那些,被姜氏用朱笔勾出来的名字,殷红的唇瓣,几乎要被她咬破。

穷书生、落魄秀才、不知名的武官……

谁要嫁给这些人啊……

元滢滢只需看到这些名字,便能想象出,待成亲之后,自己要过什么样子的苦日子,上要孝顺公婆,下要伺候孩子,一日也没有清闲。

她一不高兴,黛青的柳眉便皱成一团,瞧着和她的心绪似的,乱糟糟的理不清楚。

姜氏淡声道:“怎么,瞧不上这些?”

元滢滢合拢花名册,只道其中没有属意之人。

姜氏便道:“这些男子,身份虽然不高,但品行甚好。昨日,你随霜儿前去赴宴,见了不少士族子弟,看到了锦衣华服,被迷了眼睛。但你要知道,荣华富贵,哪里能比品行端正可贵呢。”

元滢滢垂着美眸,并不答话,只是心中在思虑着:若是这些花名册上的男子,甚合你的心意,为何不让元凝霜去嫁。她元滢滢,就喜欢嫁给荣华富贵之徒,这些品行端正,却一贫如洗的,便由元凝霜来嫁好了。

只是,元滢滢心中自有计较。姜氏虽然嘴上如此说,但要她给元凝霜选一个出身贫寒的夫婿,她是万万不肯让女儿去那样的人家受罪的。也正是因此,姜氏才提前选定了危隐青这般,品貌皆佳,万里无一的郎君。

姜氏见元滢滢不接话,便知她心意已定,是不愿意选花名册上的人了。

依照姜氏对梦姨娘的厌恶,她是不会给元滢滢翻身压过元凝霜的机会。因此,元滢滢的婚事,只能是低嫁,不会是高攀。

姜氏觉得,若是元滢滢知情识趣,接下这桩低嫁的亲事,她还能好生准备元滢滢出嫁的嫁妆。只是,元滢滢如此这般软硬不吃,便让姜氏想到了梦姨娘。

她心中轻唾:当真是母女两人一般的不讨喜,都是不识趣的。

姜氏便道:“适龄的男子,都在此处。你若是看不上这些,便只能给人家做妾了。”

元滢滢轻轻俯身,只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听到元滢滢搬出元老爷,姜氏面上的冷意更重,心中笑话梦姨娘教了半辈子,就教导出这么个心思浅白之人。若是姜氏这个主母坚持要把元滢滢嫁给某人,她自然有千百种理由,要元老爷颔首同意。

看元滢滢那副执拗模样,难不成还以为,元老爷会为她出头不成。

姜氏想着,在尝试所有可能之前,人总是不死心的。若是叫元滢滢尝过绝望,她才能安静地待嫁。

姜氏便淡声道:“那便等着老爷开口罢。”

回屋的路上,元滢滢越发急切地想要寻觅个如意郎君。虽然姜氏今日开口要等元老爷发话,但是不知哪一日,姜氏便有可能给自己随意指了一桩婚事,把她嫁过去。

只是,元滢滢久在深闺,根本接触不到外来男子。她唯一看得过眼的,便是昨日宴会上的公子们。

元滢滢的脑袋里,搜寻着那些男子的面容。

元凝霜带着警告的言语,回响在元滢滢的耳侧,她心中微动。

元滢滢径直去了梦姨娘的住所,只把姜氏的打算,和昨日宴会的经历一一说出。

梦姨娘听到元滢滢,竟轻吻了外男,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她站起身来,确认无人在门外偷听,才转身看向元滢滢。

梦姨娘自然不会责怪元滢滢,她只恨自己的出身差,不能让元滢滢享有嫡女的身份。倘若……她的滢滢,能和元凝霜一般,好好的女子,哪里会自轻自贱呢。

归根到底,此事还是她的错。

元滢滢不知道梦姨娘心中的愧疚,只道:“姨娘可听说过,沈辰星这个名字?”

梦姨娘摇首不知。

城中有几户姓沈的人家,但家室地位各不相同。她不知,元滢滢口中所说的沈家,是哪一家。

元滢滢握紧梦姨娘的手腕,将元凝霜的话说出,又道:“姨娘,元凝霜既然如此说了,那沈辰星定然非富即贵。姨娘,你要帮我,我要知道沈辰星的身份如何。”

梦姨娘一想到,元凝霜竟然对元滢滢说出这般严厉的话。她又想起,元滢滢通红的眼眶,便知是经受不住折辱,才哭了一场,便心中微痛。

听罢元滢滢的话,梦姨娘当即颔首同意。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千好百好。梦姨娘虽知自己身份卑微,此生只能做元老爷的妾室了。但她的滢滢,绝对不能穷困潦倒一生。

第68章

梦姨娘好生探寻一番,终于寻到了沈辰星的家室地位。她垂眸看着掌心的薄纸,心中暗自心惊,只因沈辰星的身份,同姜氏为元凝霜精挑细选的未来夫婿危隐青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沈家世代清流,有位列三公之辈,而沈辰星,亦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梦姨娘心绪不稳,既庆幸着女儿能看中这样一个顶好的郎君,又忧心着沈辰星这般的郎君,平日里定然见识过不少貌美如花的女子,等闲心机手段,不能入沈辰星的眼中。

梦姨娘正思虑着,窗外传来连声的“老爷”问安声。

梦姨娘连忙将手中的薄纸,折入宽袖中。她柔荑微动,将梳理整齐的鬓发弄得松松垮垮。

元老爷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美人慵懒的姿态。比起一丝不苟的梳妆打扮,梦姨娘的身上透露出的随意美感,更能令元老爷怦然心动。他走到梦姨娘的身后,双手攀住梦姨娘只着素白里衣的肩头。

梦姨娘身子一颤,仿佛才察觉到有人进屋。她转身望去,见是元老爷,眸中立即闪烁着盈盈水光,显然十分欢喜。

她娇声唤着一声“老爷”,便顺势依偎在了元老爷的怀里。

声音中满怀对元老爷的思念,和恰到好处、不使人厌烦的委屈。

元老爷心里显然十分受用,但一张脸还是淡淡的神色,轻声责怪道:“不过是几日没有看你,怎么就这般委屈。”

梦姨娘伺候了元老爷许多年岁,显然清楚元老爷的这番话,不是在责怪她,而是身为上位者本能的回应。

梦姨娘的声音放轻,轻轻摇首道:“老爷日夜忙碌,都忘记了上次来看我,是哪一天了。可是妾不同,妾每日都在思念着老爷,自然记得清楚,老爷与妾,不是几日未见,而是整整一十三日。老爷曾教过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多少个春秋,妾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她字字句句,都是对于元老爷的思念惦记。尽管梦姨娘已经不再年轻,但她的脸蛋仍旧是美丽的,身子还是窈窕有致,她柔软的双臂,轻抚在元老爷的胸膛时,还是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涟漪。

元老爷当即放缓了语气:“是我记错了日子。”

他揽着梦姨娘,回忆着两人初见的过去。那时的梦姨娘,如同出水芙蓉花一般,清新可人,而元老爷也正值壮年。与其说元老爷在怀念那时温婉美丽的梦姨娘,不如说他在追忆那时的自己。

梦姨娘自然顺着元老爷的心意,夸赞他年轻时,多么英俊不凡,自己得知要给元老爷做妾,只觉得满脸羞红,整夜都未曾睡着。

梦姨娘又道:“可妾觉得,无论是过去的老爷,还是如今的,都是妾的依靠,这一点是未曾变过的。那时妾刚进府中,什么规矩都不懂,因此惹怒了主母。当时妾跪在廊下,脸皮涨红,只觉得再无脸面可以待在元府中。是老爷,将我从廊下抱起来,又向主母求情,妾才有颜面,继续在府中待下去。”

对于梦姨娘所说的一切,元老爷早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梦姨娘的语气太过怀念温柔,元老爷隐隐约约从偏僻的角落,翻寻到那些记忆。

——梦姨娘是孤女,父母双亡后便被养在亲戚家。亲戚说,若非他们出银子,替梦姨娘安置父母,梦姨娘便要卖身葬父母了。他们要梦姨娘选一个,是给人做妻,还是做妾。

梦姨娘没有犹豫,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她要做富人妾。

至于元老爷,是梦姨娘自己选的。她那时隐在帘子后面,看着郎君们影影绰绰的身形。梦姨娘是高架上的珠宝首饰,被郎君们肆意挑选点评,若是中意了,便会领回去。

元老爷本是陪好友前来,挑选妾室,却入了梦姨娘的眼睛。梦姨娘没有选那日任何一个郎君,而误打误撞地跌进了元老爷的怀里,当夜便成就了好事,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元府。

那时,元老爷年轻英俊,最重要的是家室显贵。年轻时,梦姨娘未尝没有动过心思。她年轻貌美,还未有过心仪的郎君,便被元老爷占了身子。整日对着元老爷,梦姨娘听着他的花言巧语,竟真的恍惚以为,元老爷是她的夫君,她毕生的依靠。

梦姨娘像一个年少慕艾的小娘子,既爱慕着元老爷的权势地位,又有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依恋。但现实,总会让梦姨娘明白,她的满腹真心,终究是单薄又可笑。梦姨娘进了元家,见到高高在上的姜氏,才知所谓的风花雪月,都是男子随口扯出的谎言,当不得真的。

梦姨娘并非天生便会算计,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却没有到心机叵测的地步。但在后宅中,梦姨娘吃了几次苦头,便开始百般算计。

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时,梦姨娘坐立不安了许久。身旁的人都在劝她,寻个灵验的道观,好生拜拜,若是能生下一子,日后便有了仰仗。

梦姨娘自然知道,他们所说是对的。若是自己能生下一个儿子,那日后儿子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便能从元家离去,也能让梦姨娘彻底摆脱久居人下的卑微。

但梦姨娘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却想着,她还是更想要一个女儿。

元滢滢出生的那日,三更未睡的姜氏,终于放下心来。在姜氏看来,梦姨娘本就得宠,若是让她再生下儿子,更是祸事一件。如今倒好了,梦姨娘生的是女儿,日后她们母女两人,在这元府中,不是任凭她拿捏。围绕在梦姨娘身旁的众人,也轻轻摇首。元老爷嘴上说着“女儿也好”,但梦姨娘看得出,他眼中的光芒褪去,脸上有几分疲惫之色。

和周围低落的氛围不同,梦姨娘让人扶着她坐直身子,她要瞧瞧自己的女儿。

襁褓中的元滢滢,脸颊白嫩,粉白的拳头轻轻挥舞。梦姨娘看着,当即落了泪,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纵然是女儿,姨娘也不必难过”,“是啊,老爷这么怜惜姨娘,日后姨娘再产下一子,便地位稳固了”。

梦姨娘轻轻摇首,旁人会觉得,她因为得了一个女儿,而心中不快。但只有梦姨娘清楚,她多么欢喜能有元滢滢这样一个女儿。

这之后,梦姨娘便因遭了算计,再未有过孩子。她在后宅的地位,也逐渐被新来的年轻貌美的姨娘取代。在寂静的屋内,梦姨娘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哄着襁褓中的女儿入睡。

……

听罢梦姨娘所说,元老爷想起梦姨娘刚入府的日子,的确受过姜氏不少磋磨。而梦姨娘把元老爷,描述成救她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其实不然,元老爷甚少插手后宅事情,只是那一日,他与姜氏有了争执,又见梦姨娘被姜氏罚跪,这才故意用梦姨娘,驳了姜氏的脸面。

元老爷面色讪讪,颇有几分心虚,他揽着梦姨娘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这些年……委屈你了。”

梦姨娘摇首:“只要老爷还记得妾,妾便不觉得委屈。”至于元老爷的愧疚之情,梦姨娘利用的毫不手软。

“滢滢的性子,老爷也知道。她素来是乖巧听话的,整日闷在府里,无交好的姐妹,属实孤独。妾有时见到滢滢对着府里的鲤鱼池,一坐便是一整天,瞧着便心疼地想要落泪。”

元老爷稍做思索,便道:“既是孤单,便多出去走动走动。花一般的年纪,可不要困在府中。”

梦姨娘先是欣喜,而后眼睫轻颤,露出犹豫之色:“可主母那里……”

元老爷自诩一家之主,哪里有他说出口的事情,还要姜氏颔首同意的道理。

元老爷当即道,姜氏那里,自有他派人去告诉一声。

闻言,梦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趴在元老爷的胸膛上,语气中满是对心上人的仰慕。

“妾就知道,老爷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

姜氏听闻,元老爷开口让元滢滢出入自由,再不用事事都要禀告自己时,沉默了许久。

良久,姜氏才淡淡启唇道:“既然是老爷开口了,我自然无甚意见,命人去告诉庶小姐一声。”

仆人领命而去。

姜氏坐在圈椅中,面色微僵,声音嫌恶道:“狐媚子东西,年轻时招惹了多少祸事,如今容颜不再了,还勾得老爷替她的女儿开口。我倒是要瞧瞧,那不安分的庶小姐,能鼓捣出什么名堂!难不成,她以为出入府中自由,便能攀上高枝了。殊不知,那些士族子弟,个个都要门当户对的女子做妻子。到时,小狐媚子被人玩了身子,恐怕连最低贱的奴隶,都不肯再要她了。且瞧着罢!”

这番话,着实说的异常严厉,连姜氏最为亲近的嬷嬷,都不敢出声,只能倒好茶水宽慰于她。

元滢滢得知此事,自然面上欢喜。她娇媚的脸蛋上,满是喜色,像一朵开的正盛的夺目牡丹花,让人移不开眼睛。

梦姨娘笑她,前几日还哭的眼睛像个桃子,如今又开怀至此。

“滢滢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元滢滢挽起梦姨娘的手臂,语气绵软道:“姨娘不知,往日我出门去,定要和姜氏禀告。她并不见我,只吩咐在她身旁伺候的嬷嬷,前来询问于我。问我几时去几时归,待我说罢,她又说去的太久,把时辰缩减了大半。我便只能快去快回,连旁的事情都不能做了。”

梦姨娘挽起元滢滢的耳边鬓发,意有所指道:“如意街的胭脂极好,滢滢需得看上一看。”

第69章

危隐青一袭鸦青色杭绸素面锦袍,长身玉立,站在窗侧。昏黄跳动的烛火,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脸庞,越发衬得他轮廓幽深。

他的指节分明,修长的骨轻折,拨弄着宽口瓷瓶中的花株。浓似团墨的长眉轻敛,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实则将沈辰星的话尽数听到了耳中。

沈辰星自以为做的隐蔽,但在危隐青面前,他的那些小心思,全都一览无余。

“隐青,你对那未婚妻有几分知晓?”

危隐青手指微动,柔软的花瓣便顺着他的力道倾斜,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掌心,任凭他揉捏轻搓。

危隐青声音不疾不徐,缓缓地说道:“我母亲中意她,与元家多有往来。我与元氏凝霜,不过见了几面罢了,只知道她家中长辈,兄弟姐妹有几人。”

闻言,沈辰星原本稍显慵懒的身子,立即坐直,他眸光轻闪,试图让危隐青继续就“兄弟姐妹”的话题说下去。但危隐青仿佛不解其意,轻飘飘地止住了话头。

为了不让旁人疑心,自己同元滢滢有所牵扯,沈辰星不便开口径直询问。但见危隐青显然没有“善解人意”地徐徐展开,沈辰星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良久,沈辰星才下定决心,旁敲侧击地问道:“上次在宴会上,所见的元凝霜的庶妹,你可记得?”

正拢着花株的掌心微顿,危隐青看着被不慎摘落的花瓣,目光微深,语气平淡道:“有几分印象。”

沈辰星当即追问道:“那隐青可知,元凝霜同家中兄弟姐妹的关系如何,可有嫌隙。”

危隐青轻轻摇首:“我与她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听母亲所说,元氏凝霜进退有度,想来她纵然不会和兄弟姐妹亲如一人,也不会闹出嫌隙罢。”

沈辰星原本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他轻垂脑袋,口中念叨着:“是了,以嫡女之尊,哪里用得着和庶姐妹们计较。”

似是想通了一切,沈辰星眉宇中有沟壑起伏,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又被骗了。”

沈辰星再无心思继续待下去,他匆匆离去,屋内便只剩下危隐青一人。

虽然危隐青已经识破元滢滢的身份,也认定经过砸花一事,元滢滢和沈辰星之间,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牵扯。但危隐青并没有挑明的打算,在他看来,既然沈辰星不愿意说出此事,定然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在,他又何必贸然戳破,惹得沈辰星不自在。

至于沈辰星今日的举动,危隐青想着,定然还是和元凝霜的庶妹有关系。一想起元滢滢,危隐青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娇媚动人,但眉眼中却蕴藏着心机算计的脸蛋。

本是一张分外难得的美人脸蛋,却沾染了太多谷欠念和妄想。

——当真是可惜了。

直到随从的言语,才打断危隐青的回想。

“夫人本要邀元氏凝霜同游,可突然身子不适。夫人便觉得,若是因为她,让元氏凝霜就此回府去,不免太过扫兴。不然便让公子,代替了夫人的位置,陪伴元氏凝霜出游。公子觉得可好?”

听罢,危隐青面露无奈。他心中清楚母亲的意思,哪里是什么突然身子不适,无非是想要他陪伴元凝霜出游,两人共处。

危隐青待元凝霜,虽不嫌恶,但也只是平平。只是,危隐青想到,元凝霜会是他日后的妻子,两人若是能够培养出一些情意,对家中和睦,只有有益无害,便颔首同意了此事。

“我这便随你前去。”

人烟稀少的街道,沈辰星手持马鞭,朝着两旁的树枝轻挥。枝条被挥舞地唰唰作响,树叶扑簌簌地飘落下来。

随行的仆人,见沈辰星眉眼紧绷,知道他心有烦闷,便不敢紧追在他身后,只能远远地跟着他。

沈辰星一想起元滢滢,不是想到她那张媚意横生的脸蛋,而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骗愚弄。

沈辰星陷入反思,开始回忆起两人会面的种种,可是他待元滢滢太过和善,让元滢滢小瞧了他,才敢随意扯出谎言欺骗于他。

他想不清楚,被愚弄之事因为顾及颜面,更不会向他人诉说。于是,一路上,沈辰星挥舞下来的枝条越来越多,但他烦躁的心绪,没有丝毫清净,反而变成了理不清的乱麻。

沈辰星正要举起马鞭,朝着深褐色的树干抽去,便见仆人诚惶诚恐地躲在他身后。沈辰星脸色发沉,将仆人揪了过来,冷声质问道:“你怕我?”

仆人哪里敢承认,只猛地摇首。沈辰星的脸色越发冷了:“你在骗我?”

仆人忙颤着声音道:“公子雷霆之怒,小的胆小如鼠,自然会怕。”

沈辰星随手丢开他,心中越发想不通了。

在他看来,仆人的反应才是在情理之中。即使有人在他的面前说假话,但面对他的脸色黑沉,也不敢继续骗下去。

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便是元滢滢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沈辰星面色不耐地抬首望去,正看到他方才还在耿耿于怀的元滢滢的身影。

沈辰星轻眨眼睫,才发现不远处之人,果真是元滢滢。

元滢滢今日一身烟雾灰对襟曳地长裙,纤细的臂弯垂落着青荷色丝帛,面颊红润,如春日桃花,艳丽夺目。

沈辰星稍一拧眉,便有仆人上前解疑道:“如意街的胭脂,是世家小姐们的最爱。公子在这里遇到……属实不稀奇。”

沈辰星眉眼轻挑:“要你多嘴。”

沈辰星好整以暇地站着,他没有走进胭脂铺子的打算,只等着待元滢滢欢喜地买完胭脂,再看到他时,脸上会露出何等惊慌失措的神情。

沈辰星便站在一棵几人方能合抱的槐树旁,静静等候着元滢滢走出胭脂铺子。

沈辰星双眸炯炯,目能远视。他看着元滢滢孤身一人,走进胭脂铺子。那张娇媚的脸上,罕见地没有露出算计的神色,满是懵懂好奇,好似她从未来过这胭脂铺子。

仆人尚且不知沈辰星的心绪如何,还在一旁说着,这胭脂铺子最是红火,连危隐青的未婚妻子元凝霜,都频频出入此处。

闻言,沈辰星眉心蹙起,心中对元滢滢越发不喜。

有人时,元滢滢伪装成可怜兮兮的模样。无人时,她还做出这幅懵懂模样,不知是有什么图谋。

连元凝霜都频频出入此处,而身为姐妹的元滢滢,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来过。

胭脂铺中,元滢滢好奇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胭脂盒。它是用金子镂空雕刻而成,内里又罩了一层羊脂白玉,瞧着格外精致。

元滢滢几乎是爱不释手,她想着,此等精致的胭脂,定然是铺子中的上品。元滢滢猜测,她身上的银钱,或许只能买到这一件。不过,若是能得到这一件,要她再不买其他胭脂水粉,她也心中甘愿。

思虑至此,元滢滢拿着胭脂盒,询问价格多少。

待她听到,区区一盒胭脂,便要十两银子时,元滢滢顿时明白“囊中羞涩”是何等意思。在元府中,元滢滢和梦姨娘两人一整个月的月钱加起来,还不够买这一盒子胭脂。纵然无人指责元滢滢,但她却觉得脸颊似火烧一般,仿佛做了多么难堪的事情。元滢滢悻悻地收回手掌,要将胭脂盒放回原处。

突然伸出一只手,轻放在胭脂盒上。

元滢滢抬起眼眸,看到了一张模样清秀的脸。

男子一身华服,随手丢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不过十两银子。”

男子将胭脂盒放进元滢滢的手中,勾唇笑道:“红粉赠佳人,唯有美人才能配得上这胭脂。”

元滢滢的确喜欢这胭脂,见状便顺势收下。她素来习惯用美貌换取旁人对她的讨好,并习以为常。

既然这男子为了取悦于她,将胭脂送上门来,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元滢滢只当是一次寻常的讨好,她因得了胭脂而心生喜悦,便顺势打开精致的盒子,用指甲取了一点胭脂,擦在脸颊。

原本艳若桃李的脸颊,越发娇俏动人,直叫身旁的男子看直了眼睛。

他本就是贪花好色之徒,见元滢滢美貌,才出手买下这胭脂。在他看来,自己并未在城中的世家小姐中见过元滢滢,她又生的美貌且囊中羞涩,不是哪家的丫鬟,便是不入流的庶女。男子的目光,在元滢滢窈窕的身姿肆意打量着,心中想着:这样的女子最是好了,可以肆意玩弄,又不会惹出祸患来。

男子语气亲昵,询问着元滢滢的芳名。

元滢滢中意胭脂,却没将这男子看在眼中。她展颜笑道:“多谢你的胭脂。”

说罢,元滢滢便抬脚离去,丝毫没有回应男子问话的意思。

男子顿时被元滢滢的笑颜如花晃了眼睛,待他反应过来时,元滢滢已经快要走出胭脂铺子了。男子脚步匆匆,连忙追了过去。

这一幕幕,落在沈辰星眼中,便是元滢滢和一个男子言笑晏晏,哄得旁人买了胭脂赠她。

见到男子和元滢滢相伴而行,未往他这边的宽阔道路走来,反而朝着一旁的昏暗小巷而去,沈辰星面色阴沉如水,转身便要离去。

仆人欲言又止,他眼睁睁地看着沈辰星等了许久,这分明便是在等胭脂铺子中的女子。如今,人走出来了,沈辰星却要离开。

“公子,那女子往别处去了,我们……”

沈辰星将马鞭甩到他怀里:“与我何干。”

行至一半,沈辰星看着昏暗的天空,轻声咒骂一句,又抓起仆人怀里的马鞭,朝着小巷奔去。

第70章

沈辰星脚步匆匆,朝着小巷而去。他面上带着几分嘲讽之意,薄唇轻启,本要在看见元滢滢时,好生讥讽一番,询问她为了区区一盒子胭脂,便与男子同行,可否不合规矩体统。

只是,沈辰星在见到眼前景象时,嘲讽的神情僵在脸上。元滢滢衣衫不整,臂弯挂着的丝帛,早就不知道丢到何处。她面色潮湿,黑眸中沁着晶莹泪珠,一副束手就擒的可怜模样。而站在元滢滢的面前,如同豺狼虎豹的男子,一双眼睛透露着谷欠色,两只手正要在元滢滢的身上,不安分地肆意游走。

此情此景,沈辰星哪里看不清楚,是男子起了歹念,要对元滢滢行不轨之事。

沈辰星当即扬起马鞭,朝着男子身上挥去。

空气中传来凛冽的响声,马鞭落在男子身上,不过瞬间便打破了他的外袍。肌肤传来火辣辣的触感,男子顾不上面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是龇牙咧嘴地叫喊起来。沈辰星的马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一下下越发重了。男子吃痛地喊着,来不及躲避,慌乱之中,他扯过满脸泪痕的元滢滢,朝着马鞭之下送去。

而原本要落在男子身上的马鞭,转而朝着元滢滢雪白柔软的肌肤而去。

沈辰星见状,立即收了力气,但马鞭还是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

元滢滢美眸轻闪,沁出盈盈水意。她绵软的身子,似蒲柳一般,倒在沈辰星的怀里。沈辰星吩咐仆人,追赶匆匆逃跑的男子。

仆人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去。

浓眉拧成一团,沈辰星眉心紧皱,俯首看着怀里的元滢滢。

她发丝凌乱,外裳被剥了去,露出笋尖似白皙晃眼的肩头。原本如同无暇美玉一般,莹润细腻的肌肤,却因为沈辰星落错的一鞭子,留下暗红的痕迹,有殷红的血珠,从肌肤中一颗颗滚落出来。

元滢滢的肩头发颤,柔软的唇瓣微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辰星凝神细听,才能听清楚,那几l个含糊的字是“好痛”。

沈辰星原本垂落的手掌微动,他犹豫许久,终究是抬起手,拨开散落在元滢滢瘦弱肩头的青丝。修长的手指轻弯,指腹沿着鞭子的痕迹轻轻移动。他分明没有碰到鞭痕,但元滢滢的身子却在发颤,娇声说着:“好痛,不要碰。”

依照沈辰星的性子,和他平日里与元滢滢之间的嫌隙,在听到元滢滢的这番话后,沈辰星本该满怀恶意地说着:“为了区区一盒胭脂,险些被那样的男子轻薄。如此,可是你想要的?”

但讥讽的话语,在沈辰星的口中转了又转,终究没有脱口落下。

沈辰星手指微动,轻转着元滢滢的肩头,正要细看她肩膀上的伤痕。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沈辰星的耳中,他当即收回手,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刚才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怕被旁人发现。

但明明,自己只是替元滢滢察看伤势如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仆人禀告道,已抓住那意图对元滢滢不轨的男子,只是男子的身份,并非寻常百姓,而是定安侯爷的亲外甥,姓孙。

孙公子生的模样清俊,又贪恋美色,平日里见到中意的姑娘,便肆意撩拨一番,待成其好事后,又把姑娘抛弃。因着此事自觉无颜见人,就此轻生的姑娘,不在少数。但因为这些姑娘的身份,大都平平无奇,纵然其家人不甘心女儿被折辱,拼尽一切寻到定安侯府。但孙公子是定安侯嫡亲的姐姐所生,嫡姐又早早地去了,定安侯便把孙公子养在膝下。孙公子名为外甥,实际比定安侯的亲子都要受宠。面对孙公子惹出的祸端,定安侯不过出些银钱了事,再关孙公子几l天,要他不出去惹事生非。但这些惩戒,于孙公子而言,算不得严厉,他只需消停个两二日,再求求舅舅定安侯,便能重获自由,重新开始拈花惹草。

孙公子被抓到时,口中仍旧叫嚣的厉害,直言自己的身份尊贵。而沈辰星却如此蛮横,拿马鞭伤了他,孙公子直言不肯善罢甘休。

沈家世代清流,并不畏惧定安侯,自然也瞧不上孙公子的威胁。

但仆人心中却拿不住主意,他心中不知道,沈辰星可否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元滢滢,惹上定安侯这个麻烦。

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像孙公子这类的小人,若是处置不当,定然会招惹许多祸事。

元滢滢看不到仆人脸上的神色,也不知道沈辰星要如何处置孙公子。但元滢滢想起那只肮脏的手,险些落在她的身子时,便对孙公子异常厌恶。

元滢滢声音轻柔道:“他要轻薄于我,便是死上一万次都不足够。”

倘若梦姨娘在此,听到元滢滢这句话,定然要轻轻摇首,出言告诫她。世间男子最喜女子温柔可人,良善纯真,纵然你当真恨透了那人,想要对他拆骨抽皮,也只能在心底暗自想着,仔细筹谋,而不能挂在嘴上,让人觉得你是一个蛇蝎妇人。

若是要讨男子的欢心,就必须嘴上是甜的软的,心中是硬的狠的,如此表里不一,方能掌控住男子的心肠。

果真,听罢元滢滢的话,仆人面上微惊,只道这位元府庶小姐,看着像个精致的瓷器,那娇媚的身子令人看上一眼,便脸红耳赤。但如此尤物,心肠却狠辣至此,竟要孙公子死上一万次。

元滢滢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语会给旁人留下什么印象。她背上的鞭痕又传出火辣辣的疼痛,惹得元滢滢再顾不得该如何惩戒孙公子,只哎呦哎呦地轻哼着。

“痛,痛啊。”

仆人闻言,下意识地抬首,想要看看是何等严重的伤痕,引得元滢滢如此轻嘤。但仆人抬起眼睛,却对上沈辰星凛冽的双眸,他当即垂下眼睛,再不敢窥探分毫。

沈辰星吩咐着:“将姓孙的,先押回去。”

仆人问道:“那……该如何对待孙公子?”

——是以礼相待,还是不闻不问?

沈辰星觑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登徒子,你还要如何待他!”

仆人当即明白了沈辰星的意思,这便是不准备给定安侯府留颜面了。

沈辰星声音生硬地问着元滢滢:“可还能走?”

元滢滢自然摇首,怯生生地说着背后有多痛,边用乌黑莹润的眼眸,看向沈辰星。那晶莹的眸光中,闪着几l分委屈,和对沈辰星的埋怨。

沈辰星心中轻笑,暗自想着,若非自己赶来,元滢滢怕不是……他紧皱眉峰,不再细想下去。

是,他的马鞭落在了元滢滢的背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可那马鞭,本就是冲着孙公子而去的。沈辰星也没有料想到,孙公子竟然无耻至极,将一个弱女子推了出来,承受凛冽的马鞭。

沈辰星想要开口,讥讽元滢滢几l句,但他的余光落在了一旁的仆人身上,便暂时歇了心思。

沈辰星想着:罢了,若是要计较,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见元滢滢这幅痛的不能走路的柔弱模样,沈辰星放弃了让元滢滢自己走回去的心思,他拦腰抱起元滢滢绵软的身子,又把自己的外袍,裹在元滢滢的身上,将她外露的肌肤,尽数遮掩,不留一丝一毫的雪白肌肤。

沈辰星抬脚便要走,元滢滢的整个人都被外袍罩住了,她伸出绵软的柔荑,掀开外袍的一角,露出乌黑的眼眸,轻声说着:“我的披帛,还没有拿。”

沈辰星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瞪了元滢滢一眼。

分明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凛冽带着冷意,但元滢滢却敢直视着他,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披帛,要带走。”

沈辰星踢着仆人,语气恶劣地催促道:“去拿披帛,听见了没有。”

仆人忙从地面捡起了绵软单薄的披帛。

沈辰星要离开,元滢滢却轻扯着他胸前的衣襟。

沈辰星眼中尽是不耐,语气冲人:“又怎么了?”

元滢滢像是被他这幅模样吓住,声音又软又细,听不清楚。

沈辰星凝神细听,却听不分明,他索性俯身,将耳朵递到元滢滢的唇边。红唇似花瓣一般,轻轻张开,温热带着香气的温度,喷洒在沈辰星的耳垂。他心中觉得不自在,便轻轻倾斜了身子,但耳垂的一抹红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元滢滢细声说着:“我的……胭脂,还没拿走,掉在那边了。”

沈辰星瞪圆了眼睛,凶恶的模样直叫元滢滢吓得不敢再说,只好向上拉起外袍,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沈辰星伸出手,一把扯落外袍,从唇齿中蹦出来几l个字:“事到如今,你还要那胭脂?”

元滢滢心中也清楚,若不是孙公子买了一盒胭脂,自己哪里会对他笑颜如花,更不会轻信了孙公子的话,随他走入这小巷,险些丢了清白。

但在沈辰星眼中,这胭脂是祸端起源,掉了正好,便就此舍弃。但在元滢滢看来,不管胭脂是谁人相赠,此时便已经是她的了。至于孙公子,倘若他表明,送胭脂便要元滢滢献身,元滢滢定然不会收下。可胭脂是胭脂,后来的试图轻薄,便是孙公子心思不善。胭脂和孙公子,便是两码事情,不相干的。

元滢滢眸色纯粹,红唇轻咬,显然没有因为沈辰星的怒目而视,便丢了胭脂。沈辰星只得瞪着仆人道:“没听见吗,快去找那狗屁胭脂!”

仆人忙寻了胭脂,揣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