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2 / 2)

厂花之争 上曲 25535 字 15天前

车外她的掌家惊愕。

“秉笔,现下任何事务都不该放在国丧陛下前,我们该回宫,刑部这几日也办不了案了。”

国丧,各处衙门开着也跟关着一样,不启任何案件。

陆斜在文书房取一道封折,听到宫内响起钟声手上折子直接落地。

他心尖被突如其来刺了下,神思惶然,一道身影划过心头,这种异常而其的隐隐不安直指祁聿。

陆斜本能转身就想去找人。

自己掌家进门便一把扶住他颠簸身形。

“秉笔,陛下驾崩了,现在司礼监所有人都要去御前伺候,我们也要快快赶去。”

陆斜摇晃忐忑思绪这时清明半分,司礼监所有人要御前伺候,那祁聿是不是也要去。

她的计划在春,那时说司礼监动荡是在这个时候吗。

陛下驾崩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是根本就不是算的是祁聿布的局?

这个念头闪过让陆斜腿脚发软,要不是自己掌家扶着,单他自己可能站不稳。

祁聿

她到底做了什么,做了多少。

陆斜一把钳住自己掌家小臂,要人笃定回话的坚定询问。

“司礼监所有人现在又要去御前?”

“自然,现在陛下驾崩意味殿下即将登基,司礼监乃天子心腹之所定要天翻地覆。”

这将是往日不复往日,来日未可知来日的变局,大家自然要凑上御前为自己谋新的前程。

许是一去御前‘新帝’便要重新任命也不得而知。

陆斜满脑子就是他嘴里的‘自然’。

那祁聿定要赶去御前,现在换了新帝与她杀刘栩更有裨益。

脚下生风似的往御前去,一边侧首:“殿下如今在何处,几时能进宫。”

这个时候

殿下要速速进宫定局。

“今日殿下在皇后殿中与庆国公叙话,现下该是到了御前。”

贴身掌家一句话将陆斜心神钉了把,他心思一时忐忑惶恐。

太子殿下在宫中,连同他舅舅庆国公也在宫中,这怎么像是早知今日会出事的样子。

陆斜眉心蹙起,心跳更乱。

“祁聿呢,人在哪里。”

他掌家一愣,司礼监这么多人不问单问祁聿,这是要趁乱对其出手?

他敬声回道:“祁督主今日在东厂办事,钟声敲响他也该动身回宫了,估着两刻内是能赶到御前。”

两刻。

两刻。

他脚下朝御前去的速度更是加快,他希望早早见到祁聿。

他总觉得见不到人不安,这种恐慌犹如置身海啸里,巨浪一道高过一道地拍向他,海水将他往下拖得越来越深。

陆斜跟众人一道换上缟素跪在殿外丹墀台上,祁聿回宫的两刻早到了,哭跪国君的队伍中却迟迟不见祁聿身影。

然后他完全不尊帝王驾崩的礼制、行程,身后无论什么动静皆频频回首,这些衣冠礼乐、国典法度陆斜根本顾不上。

殿内哭声震天,他毫无涟漪波澜。

满心只是祁聿为何还未到场,天大的国君崩殂在前,什么事能将她绊住。

身旁陈诉瞧见陆斜不同寻常的焦心,大慈大悲似地探身到他身旁。

直言不讳冷声问:“你是在寻祁聿吗,他此刻不是在刑部就是在诏狱吧。”

陆斜本想在人前继续演父子情断、旧仇宿怨,哪怕在陈诉目的明显的循循善诱下,他仅仅挣扎片刻,便再也忍不住脱口问了祁聿。

“刑部跟诏狱有什么事比国君驾崩更重要?还请陈督主一言。”

陈诉这是明晃晃赌他跟祁聿尚有中‘情缘’未断做试探,甚至有些不太隐藏他希望自己跟祁聿斗杀起来。

尤其是在现在局势不明显的情况下,纷乱最易起。

祁聿应承陈诉杀他,他少不了遇上这道死局。

但这一局是从祁聿之手出来,还是陈诉总归有差。

祁聿年后杀了太子身旁的徐大伴,完成了予陈诉的一半,还有一半、他的性命祁聿至今尚未动手,陈诉此刻也该急了,毕竟司礼监眼见就要变天。

陈诉眼底精光诡谲,似笑非笑。

“他十年夙愿别说国君驾崩,怕是天地翻覆他都能踩出条路去。”

这话叫陆斜周身瞬间冷汗密布,脊梁衣裳骤然起了湿重的氲气。

不安从骨子里钻出,但他不敢显示给陈诉瞧,陆斜连要握紧膝头的动作也强控着一动不动。

陛下崩逝的殿内不知发生了何事,几位殿下的贴身内侍簇拥着刘栩出门,到了殿门外的廊下,才有人提出一副刑拘铁锁给刘栩挂上。

殿前司礼监众人皆悄摸抬头看着这幕

陛下刚驾崩,怎么贴身几十年的刘栩能被套上刑?

这不合常理,也不合常情。

陈诉怪谲音调突然扎进陆斜心脏。

“祁聿,不,你曾经的干爹应该下狱了。大抵新帝登基第一道杀旨便会是他。”

第126章 画押我又是你死后唯一的后事吗?

国丧,整个京城气氛悒闷沉重。

陆斜打听了祁聿入狱全过程,是众人奔赴宫门时她一人逆行去了刑部。

当堂褪了秉笔职袍跟御赐佩玉,伏地跪求一个司狱司八品主事。

一张近乎丈长的刘栩三十四道大罪跟五十七道案件始末,和一叠盖了玺印与她秉笔私印的御批纸。

私用空白御签呈诉私情,祁聿当场不问缘由就直接下了刑部大狱。

从刑部层层递报到宫中,殡宫中刚登基的新帝叫镇抚司指挥使将祁聿从刑部提到诏狱,刘栩也按状下狱,待这几日先帝之事忙完要开堂重审。

跟随新帝长大的徐大伴年节时被人刺杀没了,现在身旁最得力一下便是东府前任詹事遗子陆斜,正任西厂提督。

也正因为他的信任,迟迟被绊在宫里。

等他等到能出宫的那日,已经是祁聿跟刘栩案子过审的第二堂。

逼仄的诏狱还是腥秽腐臭,被血水闷出的异味直往身上贴。春上气温渐暖,这里头各种瓮出的各种熏得人头晕。

挂着残肢的案犯,迸溅的血迹几乎随处可见。

难怪程崔非提审不进诏狱,都在外头衙上坐着。

陆斜一路下来走得心惊,祁聿那般阳春白雪似的人物怎好穿着囚服住在这种地方十多日。

他厉声冷喝:“快点。”

带路衙役脚下登时踩快。

一条路走到头,这人站开到一旁。

“公公,前头就是审讯室了,卑职进不去,您请。”

审讯室祁聿受讯

诏狱审讯出了名毒辣可怖,十八般刑具折腾下没有不招的。

体弱的三道刑过去人就气绝于供状前,死后签字画押。

陆斜浑身绷紧,几乎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这动静惊响审讯室,高坐刑案的程崔循声落目,就连匍匐在地上签字画押的祁聿也艰难扭着脖子看,是谁能这么没规矩冲撞诏狱。

她看见陆斜那张脸短短愣了片刻,又扭回头签字。

陆斜入目的是一刑犯狗一样瘫趴在地上,赤着脚,上面布满拖拽造成的擦伤一层覆一层,新旧血痂也结了厚厚几层,血水和着泥已经看不清那是一双足。

这条纤细身姿他认得,是祁聿。

一身破败囚服虽血迹斑驳,好在没有鞭打出的伤印出的血痕。

她瞧热闹似的回头,一侧下颌挂着淤青,清隽明秀的脸现在憔悴不堪。头发有盘好,可终究没有梳子梳过得好看,些许潦草乱糟糟蓬在头上。

两人浅浅对视上,她又扭头佝颈去签字。

她的落拓耀眼不在,被狼狈灰败压得光芒消散,从天高之际坠在泥地里。

陆斜只觉心口插进一柄直刃,搅得他几近断气。

诏狱每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是判来日落刀的时辰,伏罪口供内容他都不必看就知道祁聿下场。

他几步走近脚尖一动,瞧见那截腕子染了蹭不掉的灰,手腕细得陆斜觉得自己一脚下去能踹断她手。

陆斜弯腰蹲身一把抽走祁聿紧握的笔,她掌心指腹都不干净,染了墨也黑得不出彩。

他眼底酸涩涌了涌。

“程大人,本督奉命监记刘栩案,现在想与祁聿单独说几句。”

这话灌了风似的在审讯室墙壁来回撞,回声将祁聿心神撬开一丝迷茫。

程崔瞥眼地上的祁聿,这回他进诏狱很听话,叫写什么写什么、叫认什么认什么。

他已是将死之人,让司礼监自诉旧日恩怨没什么关系。

程崔起身:“我去前头吃盏茶,一会儿来收口供,你好好签。”

祁聿假模假样‘磕头’,闷声应‘是’。

人乖服的陆斜都觉自己耳鸣听错了。

祁聿轻轻摁摁陆斜靴子,讨问:“能叫人送碗饭么这里的总吃不饱,我饿。”

陆斜听罢额角青筋绷紧,嗓子呼噜声粗气。

后槽牙狠狠咬下:“还请程大人着人送些吃食来。”

程崔一边往外走一边斥令手下。

“没听见人发话,去备。”

待脚步声远出去,祁聿从趴姿忙翻个身换成躺着,长长吐口气,像是趴着多难受似的。

歇息片刻她立马乖觉开口。

“你放心检案,陛下想看的状子我都会签,不用过堂的。你们一次性拿来我全签了,赶紧送我跟刘栩上刑台吧,别一审二审又召三司、内阁那些,步骤都省省,咱们各求所愿。你们完事、我也赶时辰投胎。”

“这是你性命。”

许是审讯室缘故,陆斜声音极低,又重又闷。

陆斜每个音下的难过撞在墙壁上后全都朝祁聿压过来,迫使她仰头看向陆斜。

他蹲在自己身旁,双肩内佝,赤红着眼恨恨地垂看她,那种因爱生恨到无能为力、所求无果他眼中嵌了十成十。

喉咙上下凝噎个不停,能看出陆斜有许多话想说,却无法宣之于口。

陆斜比她还看不开生死。

祁聿抬起手想安慰人来着,视线穿过自己手中肮脏不堪的斑驳污浊,她又垂下手臂。

陆斜在落下那瞬一把握紧,嗓子开闸宣泄出几声零碎的呜咽。

祁聿心头怔了怔,裹着她手的温煦实在鲜活、炽热,这一刹她心起了丝留念。

但余光看着审室顶,火红的光映着一片阴森,祁聿刚热起的心头又凉了。

“我八岁那年就该死了,是祁聿为我续的命。”

“上京途中我几回重病生死边缘、还被人拐过,都是他一次次救得我。你知道祁聿为什么非要上京吗,罪臣之后入奴籍,他说他能为奴,我不能,不然我这一生要吃很多苦。我不能正常长大、不能正常嫁人、不能正常的生活。”

结果她还是奴。

祁聿摁下一丝难过:“可他落了个这种下场这遭要是能

跟刘栩一起斩头别提我多高兴了,真的。”

“我觉得值。”

她用了此生最最诚挚的声音向陆斜解释,并着无憾的安抚他。

陆斜仰起头想忍着奔涌不止心绪,两道热流还是划过他脸庞。

“你几时从我这里偷走的御批纸,我明明都烧了,我烧得难道是假的吗,你怎么这么有本事,我都没发现。”

几张御批纸是祁聿颈上铡刀,他不可能给祁聿留下任何隐患的。

怎么这柄刀还是要落人头上呢

祁聿惊愕。

“啊,你胆敢烧毁此物。天,你赶紧闭嘴吧,这是死罪。”

陆斜听她顽笑似的反应狠狠瞪杀过去。

祁聿看见他湿了的脸庞一下哽了嗓,他眼下晕得红瞧着可怜又蛊惑人。

明明陆斜长开了的少年五官硬朗逼人,这大半年西厂给陛下雷厉风行断过不少性命大案,阴戾本都要往面上嵌,怎么两行泪倒把骨子里几分祖传的文气给拖出来,瞧着秀气起来。

她心中生出愧,感觉不跟陆斜说清楚,今日有些过不走。

祁聿没法子地解释:“我之前找陛下求的,反正他登基也就无人再核检此数量。”

陆斜明白了,这份是祁聿新写的,反正她就是铁了心要用命拖下刘栩那个畜牲。

他今日没多少时间留在这里怨责祁聿的狠心,也没资格剥夺她心中苦求十年的‘值得’。

陆斜轻轻执着她的手,捏起自己另一只袖子给她擦拭,从指尖开始。

“欺君凌迟,你是怎么换了囚服没叫人发现你是女子的。还有,你这穿了几日,一会儿我带你去洗洗?”

祁聿目光盯在他的温情上,细细朝心里记一记。

原来她十年恶贯满盈,他日刑台下真有为她难过之人

那她更要在来朝救陆斜一次性命,最后救他一次,希望他会听,别跟上次一样自作主张浪费了她的心意。

“我人缘好,我求程崔别看他真没看,还用他的刀给我把刘栩给我束得链子给绞断了,我能干干净净”

地走。

最后两个字她紧急咽下,差点又杀陆斜一刀。

陆斜能自动延伸续接她的话,祁聿强行虚过去的词汇依旧不会断,往耳朵里钻得自然又扎心。

他左手抬起覆在眼上,颈子又跟着扬起。

嗓子再次滚涌不断,胸腔起伏急促没了节奏。

“没想到程崔人还不错。”

他不想同祁聿展现这种剖心的生离死别,衣裳蹭把眼睛。

“更鼓房是不是你找人动过,我看那间屋子地上有挖掘痕迹。”

现在大家都关注先帝送驾之事,更鼓房那个荒废院子没人理的。不过日久没她跟刘栩下令,恐是没几日会重新启用。

“是我。刘栩下狱那日祁聿就出宫了,算着他这两日就能回阳羡跟爹娘葬一块了。”

祁聿声音里透出遮掩不住的喜气,可喜气背面却是陆斜不忍直视的另一端。

她真够雷厉风行、周全的,这些事尽是早早安排好。就是不知宫中何人为祁聿臂膀替她行事。

也不知她手染了多久污垢,陆斜轻轻擦不净,又怕用力给人蹭疼了,索性两只手一起捧紧她的指尖。

“你呢,你想过自己葬哪里,有给自己安排一二吗。讲给我听听。”

审讯室措手不及的沉寂下来。

她没有,她连给自己收尸的人也没安排过。

祁聿在真话假话间徘徊选择,最后闲适口吻轻松启唇。

“我罪盈恶满,死后受人咒骂泄愤还能平些人心中固疾,他们或能好好活着。”

等定了刑期,她会告诉陆斜自己当年对陆家所行之事。

陆斜不将她活拆了她,她都要感恩戴德陆詹事将他养的心中大善,若陆斜提刀枭李卜山头首级那样亲自斩了她泄愤也是可以的。

就是可怜陆斜日后要不人不鬼这样世间独活。

她对陆斜愧疚。

“陆斜,我给你留了笔钱。我这十年的俸禄,没多少,但我手上最干净的就是这笔银子。”

陆斜苦涩笑出声,人狠狠朝前一栽,虔诚地将她掌心印在自己额上。

“你真是有心了。”

这辈子最干净的东西留给他祁聿怎么总是在给他留东西、安置他。

陆斜肩胛耸颤,压了半响嗓子,带着涕声:“我又是你死后唯一的后事吗?”

怎么他跟祁聿总是这种关系,太晦气了,实在太晦气。

“你叫什么,到了此刻还不告诉我吗。”

她抿紧唇绕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的名字要在该告诉陆斜的时候告诉他,不能叫陆斜白听。

祁聿看着他齐整鬓角,陆斜一身锦绣富贵安逸,希望他日后都能如此。

“陆斜,我从八岁后遇到的都是各种妖魔鬼怪,只有你是人。”

“我没几日了,你能来多看看我嘛顺便带碗饭给我。”

陆斜最恨祁聿这样不重生死的风轻云淡。特别恨。

祁聿这两句目的只是为了吃碗饭,饭比生死重要,她完全不求活。

“不说这,你会活着。新帝登基都会大赦,我会求陛下赦你,你不是一直在替陛下做事吗。”

“你只是想要刘栩死,刑台上刑台下都一样,我一会儿就替你杀了他,你看着我杀。”

祁聿眼中光渐渐暗下去,就是替如今的陛下做事才是死路一条。

陆斜还是对皇权中的斗争看得太轻,这样很好,够蠢。

陆斜忽然觉得也不必等,一把扣住祁聿肩胛将人往起揽。

恶声恶气掷地:“走,现在我就杀,你来看,看祁聿大仇得报。”

希望刘栩首级点地能激起她微末的求生欲。

他不该心急如焚地来寻祁聿,他应该提着刘栩脑袋来见她。

第127章 输了我怕你折腾我,我先讨好你。

可惜愿景虽好却事与愿违。

当陆斜带她到刘栩这间,刘栩已被新帝宣进宫。

这代表什么无人懂,但祁聿清楚明白。

刘栩有生路了。

她倏地浑身冰凉,气息几乎寂灭。

陆斜捏着她的掌心沁上不同寻常的寒,如同握着一具新鲜的尸首。

他惊怕着扭头:“祁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是不是不能站,脚踝的伤疼”

祁聿脸色青素、瞳孔散色,他吓得两只手再次捧搓她指尖。

“祁聿,祁聿!”

明明人站在身旁,怎么好似要死了般抽魂去魄了无生气。

她耳畔只有无尽的风声、无垠的迷茫,直到许久她才听到身旁惊呼,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焦急、惊惧、温煦。

她循声落目,陆斜声音才由远至近渐渐清晰。

“怎么。”

说完她落目在刘栩空荡荡的牢房,神思一下彷徨不知往下该如何,祁聿嗓子颤了颤再出声。

“饭,来了?”

陆斜抬手握住祁聿肩胛,屈下颈将自己嵌进祁聿慢慢回神的眼底。

“刘栩进宫会如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祁聿因这句话僵涩神色打个激灵。

陆斜明白刘栩此行不简单,案子要横生枝节,还是种祁聿不想看到的方向

再想从人面下探索些信息,祁聿忽然释然了什么泯然弯唇。

与他对视,轻轻笑说:“陆斜,陪我吃点。”

抓起陆斜的手放自己腕子上,“你看,我都瘦了。”

是瘦了,皮下只余骨无肉,硌手。

陆斜看她强颜欢笑,嘴角是勾着,眼中荒漠般枯落死气沉沉。

“嗯,你吃。我先进宫”

他要先进宫安祁聿的心,再想办法救她出来。

诏狱没活人走出来这是屁话,纵然大街小巷百姓欢呼宫中两位作恶的阉人下了诏狱一派欣然,他这回一定要祁聿活着走出诏狱大门。

她身上这回百官共同举报了二十七道死罪,什么勒索官员公然受贿,什么造假账蒙混朝政银数,什么残害忠良滥杀无辜

祁聿究竟真是恶人私为己行、还是奉令,

先帝、时局比什么都分明祁聿清白与否,但这也是她张口述不清白的根源。

她一生都要背负阉贼宦祸之名,为国朝时局埋骨奠先帝新君清明。

祁聿看陆斜扶住腰间绣春刀,手背浮出青筋有力且决绝。

她抬手捉住陆斜衣袖,唇角终于挂不住笑地垮下来。

“不用去杀刘栩了,现在大抵无人能杀他了。我说他怎么一直没动作,原来在等你出宫。你出宫,就不会有人在宫中拦下他的所作所为,他才能见到新君。”

陆斜听不明白,他不明白刘栩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祁聿明白了什么。

祁聿长长咽口气,有些无助。

“他谨慎心真重,我杀过你还防着你。”

“我输了。陆斜,我输了。”

腥臭难闻的诏狱突然飘来一股饭菜香,祁聿顺着鼻尖气味投目,几位衙役端来五个承盘、有菜有汤。

陆斜顺着祁聿所观之处落目,她眼中终于动了色。

陆斜倾身到祁聿耳畔,吐出绝对。

“刘栩我替你杀,你为自己谋条出诏狱的路。给我留口饭,今夜我来陪你睡诏狱。”

耳朵缠上潮热,拂过颈子的温炽灼颤了祁聿。

陆斜与她众目睽睽下交颈,这可太暧昧了。

那边几位衙役看到他们目色惊悚闪躲,肢体可见得无措。

陆斜非要做无用功她拦不住,在陆斜错身而去之际她一把按住人胳膊,想起自己手脏,她在贴上那瞬迅速抽手。

陆斜也在她抽离瞬间钳住她的腕子,下力带着她的手放回她刚抓的位置。

陆斜垂颈虚眸看她染了污浊、又紧紧抓住她的指节。

他再次倾近她的耳畔:“祁聿,任何因由都别松开我,我很难过。”

“你想交代什么?”

祁聿在颈侧密热的气息中,看陆斜捉紧她的手做下的动作。

“如果,如果你杀不了刘栩,那就求陛下来看我最后一眼。”

“一定要来,一面,就一面。陆斜,一定要记住。”

陆斜提气,眼中阴鸷密布。

“我不知你跟刘栩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人死很容易,譬如李卜山那样,一刀便结束。”

“你是祁聿,你不会输,更不会输给刘栩。陛下要真因何缘由饶刘栩一命,我会集结京城所有带官身的大人共跪午门。内阁、六科给事中跟监察御史们不会放过刘栩性命,你以命搏他三十四道大罪跟五十七道案件始末,他没理由活命。”

“他没理由在你祁聿手下活命。”

陆斜字字铿锵里陆斜杀意鼎盛,恨不得此时此刻便将刘栩生吞活咽。

祁聿摇头,陆斜单纯,皇权下不是这样清正的,黑白是非不是这样。

陆斜抬眸,将自己死死嵌进祁聿眼底。

如同作誓:“我会来见你,还要接你出去,你等我。”

陆斜转身,什么‘父子’情缘恩断义绝、生死仇敌他一概不管了,转身朝着衙役走去。

看着衣品在一人面前停下,厉声狠气掷地。

“下次本督亲临,只要眼中瞧她有半个不适,我便请这几日值守之人去我西厂喝两盏茶。她冷了、饿了、渴了、痛了,都不行。”

“这话跟程崔也说一声,他若想与本督唱反调,我此生便与他不死不休。”

祁聿抬手掐住额角,嗤笑了声陆斜弱稚,胸腔连震好几声后她扑趴在牢房栅栏上笑出了声。

陆斜这种纯然性子大抵是天生,陆詹事教不好他的,简直是祸害一门的顽童。

陆斜听到身后的笑荡漾来,回头,祁聿扑在牢房栅栏身姿轻盈柳软的好看,人笑得松适清爽。

声音与诏狱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着人、听着声儿,是,祁聿与诏狱格格不入,她不属于这里。

陆斜身影从眼底消失,祁聿体力不支整个直接跌到地上,浑身冷汗至此集发,直接湿了脊梁、鬓角。

她长吸口气看向脚踝,好似又肿了一圈。伸手掐了掐小腿,小腿麻得疼到抽搐,根根针刺扎一样的尖锐触感叫人难忍。

从刑部到诏狱那日她脚骨就崴伤肿胀,这些时日行根本站不起身也走不了路,程崔召她签字画押都是被拖行。她现在的身份跟诸罪加身,没资格看医。

今日强忍着疼撑着身子与陆斜相处,这脚踝怕是日后会落隐疾。

祁聿咬牙看向那边被陆斜叮嘱过的衙役,吞嗓:“这位大哥,我起不了身,还请将我拖进去。”

她拍拍身旁木栏,“今日我住这间。”

她要跟刘栩住一起。

陆斜佩刀行走是先帝尚在时给他的特权,改朝后他更得了新帝欢心,这柄刀从未从腰上解过。

当陆斜抽出佩刀直至刘栩喉咙时,最烦司礼监闲事的程崔一步阔在刘栩身前替人挡刀。

程崔目光沉重,顺着陆斜刀刃看到人脸上。

陆斜脸上邪性跟杀气搅在一起是疯魔了的样子,比直刀刃嵌了十成力。刀未动,程崔却已经看出陆斜要一刀劈掉刘栩首级的决计。

程崔挑眉:“陛下口谕保人性命,你若执意提刃来人,卸了陆督主的赐刀。”

刘栩回到自己这间牢狱,看着桌上丰富饭食、跟干草上躺着的人一眼认出那是祁聿。

瞧着人睡着,他抬手示意开锁的人:“还请动静轻些,莫吵着他。”

这衙役不懂刘栩出宫是如何局势,张口要骂‘进了诏狱就没命出去,吵不吵都是死’时,看到干草堆里那位顺而想到方才西厂的陆提督

所有话倒噎回腹,手上动作极不情愿的放轻。

阴声冷嗤:“阉流烂货到这里还想着往日矜娇,笑话。”

刘栩泯然不语,只是放轻动作慢慢进去,立人身旁垂眸打量祁聿整条身姿。

圆润饱满的头型下一段照旧精妙的延颈修项,即便染灰也皓质呈露,一截溜白印覆上心。一身薄糙囚服空挂在身上,祁聿瘦的明显。衣裳从内印出的斑驳血痕新旧交叠,看的人心惊。

目光落人脚踝,竟肿成这番模样

刘栩转身请住尚未离去的衙役。

“我在北郊曲寺巷秦家门前第三阶阶梯正中那块砖下藏有二百两,还请官爷吃酒喝茶,就闲时给我带瓶消肿化瘀的药来行吗。”

要走的衙役听着二百两,步子简单顿了顿。

二百两,他几年俸禄都到不了这个数,还是阉人阴损有钱。

刘栩看人直接离去,忙转身去看人。

不料一转身祁聿已经醒了,坐干草里满脸惺忪,眼皮翻着茫茫朦胧,睡得不错的样子。下颌微青基本化了淤,看来伤了许久。

他已经很久没与祁聿分开这么久,人这么一入眼,刘栩脚下情不自禁靠近人。

“你怎么来了,怎么摆了这么大桌饭菜。”

祁聿脸埋双手并拢的掌心里揉揉,闷腔顺着肌肤瓮出声。

“讨好你,不日我们要一起出诏狱,我怕你折腾我,我先讨好你。”

祁聿扭扭颈子,长长吐口倦气,带着极低姿态的软声求告。

“对我好点,我求翁父对我好点,我吃苦了许多年不想再苦了。日后跟你风霜保命我无怨无悔,床榻上能别让我太难受吗。”

看来祁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果真人聪明,只可惜他没机会翻盘了。

十年来,刘栩第一次听到祁聿对他用了这声求。

祁聿服软势必要折他性情,他每每一面希望祁聿屈从、一面又不希望祁聿这样屈从。

他喜欢看见祁聿明媚不羁的傲然,那等风姿迷人心神。

刘栩坐摆了饭菜的桌旁,取碗盛饭夹菜。

“你听话,我几时对你狠心过。”

她后槽牙不自然磨紧。

祁聿当年为了救柜子里的她不被发现,可谓是‘听话’至极,结果死在日出之时。

可见刘栩本就是性情阴戾手段恶心残忍,听不听话不过是随心随性。

刘栩温声:“那钱我本来是留给自己出宫养老,多个你,什么也不剩。”

“四十年积蓄砸进去换我们两条性命,你要这样乖我不觉得亏,挺值。”

布好菜的碗刘栩往旁边一推,示意她去坐这个位置。

这位置与刘栩几乎是肩并肩的贴在一处她这十年从未与刘栩这样亲近过。

“来,我们一起用饭。我喜欢你讨好我,以后日日、时时你都要这样,知道了么。”

果然。

能在千百条死罪中活下唯一可能只有钱,一笔巨大、足够覆盖朝廷数年财政的金山银山。

可她明明翻算过往前三十年的户部账册,却一丝也没算出来过

她猜对了,但没办法寻处蛛丝马迹,甚至不知这笔买自己性命的银钱到底有多少。

竟够新君一人顶抗朝廷,放了他与刘栩罄竹难书的阉祸之流。

祁聿看着那碗饭,嗓子不由低了些。

“你日日看着我寻你要旧案相关名字、翻寻你罪责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可笑。”

刘栩将人小心翼翼裹在眼底。

“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你没有胜算,是你执罔。”

“从未觉得你可笑过,是你说的,如果哪日你输,输在我年岁上占了先机,眼下也确实如此。”

“李卜山死后我若给你时间,我相信你祁聿会察觉这笔无人知晓的银子,也能成功布局杀死我。可我将一切提前断了你布局时间,你便再无胜算。”

“祁聿,十年,你还是输了。”

刘栩没有感概,是种日暮归家的悠闲。

这种轻盈姿态跟必然将祁聿打击得两眼一黑,指腹抽紧,狠狠抓断了一把干草。

“乖乖跟我回家吧,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家。”

从祁聿走出更鼓房跪到自己面前与他立约之时,他那时看着脚前地上那张背,忽然觉得祁聿是他想伴着走完余生的人。

他想目之所及之地皆有此道身影。

祁聿从地上爬起来,陪陆斜站了会儿、走了几步,此刻她双脚无法使力起身。

想了想,她朝刘栩伸出手。

“扶我。”

第128章 乖巧我可等死你了。

陆斜被收佩刀后,监审刘栩案之权当场被剥。

随后他人直冲御前跪请即刻斩杀十恶不赦的前任司礼监掌印刘栩。至此新君到哪处他跪哪处,手中新朝的一应事务,陆斜违悖君令不管不问。

司礼监阉货尚有如此清明之人,百官激愤之心更盛,纷纷宫门跪请新君赐死刘栩、祁聿两位祸朝已久的宦竖。

这二人罪行还编成童谣流唱在京城内,上至官口下至小儿人人皆知。

时隔五年,宫门前再度跪满两京国子监贡生。

陆斜跪了三日、带着官员又跪两日。

门外、桌上全天下请杀刘栩的折子疯了一样涌进他五感六识,新君扔了手中催杀刘栩的上书。

“叫陆斜滚进来。”

他跪的时辰久、又跪得实诚不曾作虚,眼下听宣便是爬进来也乏力。

新君没法子叫人将陆斜抬进来。

陆斜孱匐在地上浑身虚瘫成一团,张口想称‘陛下万岁’,只虚启了唇没发出声。

新君高坐拧眉看着瘫废不成人形的陆斜,咬牙。

“老师怎生了你这样的儿子!为个阉人你疯了。”

所有人只当陆斜是求刘栩行刑,就他知晓陆斜为的是祁聿。”

祁聿到底做了什么,叫陆斜断袖断得这般彻底,一头扎进去恨不得替人去死。

陆斜强行从肺里呕出口痰润喉,撕裂的灼痛由体内滚到嗓子,赤红眸底瞳上多增几缕血丝。

“奴婢也是阉人。”

新君双肩微微塌平,唇角抿紧吞了对旧日老师一层愧疚。

陆斜努力伏身,双膝触那瞬刺痛游走浑身筋脉,浑身因跪麻痹后反出的疼犹如将神魂从体内朝外扯一样难受。

“祁聿多年前便为陛下行事,如今为何弃他,明晓得他数年以命搏杀刘栩性命,侍您为主也只是为了取刘栩性命。”

“陛下纵有隐由放刘栩出京,为何,为何应刘栩所求将祁聿送与他。”

“为什么。”

“你在质问国君为什么?”

这话陆斜自己言的不对,脑袋抬起狠狠磕地上:“奴婢不敢。”

殿上肃声带着上位者自来的威严,也嵌含一丝单对陆斜的温雅。

“陆斜,朕想刘栩死,他一人搅弄朝政数十年杀人无数,先皇信他谗言也叫朕慎小谨微数年、朝他卖好。”

刘栩万般下场也解不了他对刘栩数年耻恨,但

一口气重重长吁,殿中回荡他的不甘无奈。

“陆斜,你可知我朝一年财政支出多少,一千五百万两至两千万两之间。还需看有无天灾人祸,若有再往此基础上添上数百万。”

“刘栩四十余年累财你可知有多少,便是朕分文不收国税的情况,他数年龌龊勾当私吞的钱财至少能覆盖我朝五年支出。”

这话已经足够将陆斜的心坠下万丈深渊。

他脊梁彻底无力塌在地上,两手攒紧袖口。

“他只求两条贱命罢了,朕为何不能允他。”

国之大,千万家民生。

这是朝廷的无计奈何,历史长河中,国库不缺银两的年数少之又少,陆斜不会不懂。

当年陆詹事忧愁东府银钱调度时,他不信陆斜没见过亲爹爹为此烦虑模样。

他看着殿中勉力跪正颤晃不止的身影。

“祁聿一人能有国重?你想朕替你留下他,这次朕容不得你放肆。”

“你领头闹成这样可见有内阁、六部尚书与你们一道?回去休息,歇好了替朕重整司礼监,朕的内廷就靠你了陆斜。莫再孩子心性,你不是这样的人。”

新帝想到宫外百官景象,当即头疼。

不见内阁跟六部尚书来跪谏,陆斜知晓他们集体为国库哑了嗓。

他们自然是觉得拿到银子再杀刘栩也不迟,可他不想祁聿到刘栩手上半瞬,半瞬都不行。

没人知晓祁聿会遭遇什么,甚至知道也无妨,毕竟遭受一切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只在乎所谓朝廷民生。一人生死无国义大,兼祁聿也是阉祸之一,她照样罄

竹难书也不该活,日后一并杀绝就是。

想起祁聿那时所言,陆斜赤红双眸,眼底愤怒含氲,死死咬紧牙。

“陛下允刘栩何时离京。”

“五日后。”

五日后那祁聿五日后也会随刘栩一道出诏狱。

“那奴婢求再见祁聿一次。”

“你宁顽不灵。”

他自然宁顽不灵,那是祁聿,是祁聿啊。

帝心难改,但祁聿那时能猜度宫中情况,叫他见一面定是有法子。

陆斜狠狠磕头:“让奴婢再见祁聿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陛下,您再看在我爹十数年为您奔辛,奴婢又是他唯一遗子的份儿上呢,就一面。”

“求陛下开恩、开一次恩吧。”

刘栩看眼身旁睡迷了的祁聿,手下棋盘迟迟不落‘子’,他指腹使力将人腕子摁摁。

“你别睡了,落‘子’落‘子’,到你了。”

祁聿朦胧睁眼,地上用隔壁的血画的棋盘,刘栩用灰代替棋子,她用干草。

她昏沉沉从一旁折根指甲长干草丢棋盘上,将刘栩‘子’吃下一枚,他那枚‘子’的一小撮灰拂开,地上这块血迹棋盘纹路显现。

祁聿再迷蒙合上眼,垮着肩闷声。

“我不想学棋,脑子想的很累,我想睡觉,春日无事正适睡觉。翁父,你好烦,我劳累多年终于一切罢手,为什么不让我睡。”

祁聿抬手要抹掉棋盘,刘栩一把捉住她手。

“你心计最盛,知晓了棋盘基本规则你便会下,这是你骨子里的东西。先陪我下,一会儿再睡。年纪轻轻的怎么天天睡,这不正常。”

“你再犯困,我便叫人送盆水来叫你清醒清醒。”

祁聿被迫‘醒神’,怨怼瞪向身旁。

“我们尚未出诏狱,此刻我不必时时刻刻听你的话,迈出镇抚司大门你再提。”

她腕子用力朝下,一掌抹了棋盘。甩开刘栩钳制的手,身子一扑便往草堆里钻。

“悠闲即欢,我难得寻欢,你静静。”

“你想通过下棋看我还有没有后招大可不必,你直接问不行吗。”

费劲试探累不累人。

祁聿扑进草中身子狼狈滑稽,刘栩眼皮轻抬得趣。

知晓祁聿能看出也会主动提及到此,刘栩顺阶就坡问。

“是,我不信你终日能睡着,你就这么罢手顺了我的意?”

这么多年坚持要弄死他,他更坚信祁聿还有后招。

但祁聿诏狱这些时日除了吃就是睡,至今无作为,他看不明白祁聿这才叫人心慌。

祁聿松散莞唇,看穿刘栩此刻心悸。

“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无所不能、万事必成?”

“翁父,那是错觉,我就是个普通人。我都日日睡你身边了你还担心什么,实在忧心”

她将手递刘栩:“牵紧些,别想些有的没的。”

刘栩看着那截溜细的腕子伸手拿住,他连着牵了好几日,可这才是不真实的主要缘由。

祁聿单手垫脑袋下,头歪向刘栩看着他。

摇着腕子牵扯过刘栩心绪。

“唐素胁杀我那会,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跪下求啊,你不怕那柄刀刺进我脖子?那时候我脖子都见血了,还因毒吐了血,你不怕我活不成?”

刘栩怔目瞧着祁聿摆动的腕子,明晃晃示意的就是他。

那日景象覆上来,唐素那柄沾血的匕首就赤裸裸抵在祁聿颈侧,割裂开的肌肤朝下淌血,染红祁聿炽艳衣襟,伴着祁聿中毒后青紫唇色看的人惊心。

刘栩那时满心发慌,却在唐素斥他跪下膝头登时软过,可他直挺挺站在院中。

他能应唐素所求,唯独失了尊身不能。三十余年叱咤朝廷,仅仅因此屈膝刘栩做不到。

“翁父,那个时候我挺疼的,你为什么没救我?”

祁聿朝刘栩身侧挪半寸,肩胛不小心贴到刘栩腿上。

“一直不提不代表我无感,现在我想问那时为什么没救我,硬生生在门外等我自救。”

“为什么。”

祁聿几丝哀怨将他从那日拉扯回,刘栩敛眸看人。

这种多愁善感之问不合适从祁聿嘴中出口,可一旦从他口中而出,被问询的那个人便是在祁聿心中立了足。

这一问刘栩震撼,震撼祁聿在朝他靠近,还靠近的如此自然。

他不可置信看向祁聿的眼睛,而祁聿求问的澄澈目光也正瞧着他,坦荡到毫无隐瞒,他此刻就是切实想问询这件事他的发心。

祁聿毫无盘算的真正在‘情’字上求问那一日的‘委屈’。

刘栩心中波涛涌动,激流奔海。

他喉咙上下凝噎不止,“你再问一遍。”

祁聿侧过身,脑袋轻轻往他腿上一抵。

有些委屈:“我问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人胁杀我而无动于衷,你不是心心念念我十年吗。”

刘栩腿上触觉叫人神魂皆散,顷刻才颤颤地抬手抚在祁聿清瘦肩头,紧紧将人握实。

照是如此真实手感,他始终不敢信这就是祁聿。

刘栩嗓子凝涌。

“我跪了唐素能满意?他要的是俞嫔母子平安,与我们根本无干。我按他所求跪了,你便是攻杀我的所有人眼中钉,你日后只会更危险。”

刘栩觉得往下只有他们二人互相依靠,这个理由是真也略显清醒无情,过于纵观大局反倒失重。

他这时将真心剖出一二分摊开在祁聿眼前让人拨弄瞧看。

“我若不在意何必门外苦等整整一夜,何必架以私权保她俞嫔母子,不是为了你?”

“我如何做才算重你,跪他?以自己换你?还是一时意气冲进去夺了他刃?你怎么忽然这样稚气了。”

“稚气?现在我无权无势不用处心积虑弄死你,日后仰仗你而活,我随心而问你说我?刘栩,原来你就是喜欢我往死算计你?你真是”

怪贱的。

这话祁聿没出口,刘栩也知道肯定没好话。

只是祁聿忽然这样娇嗔,这个转变刘栩陡然适应不过来。

犹如十年来的百般妄想成真,他这几日不真切的与这样缓缓、又切实靠近祁聿相处,每时每瞬半疑半信不敢尽信眼前景象、眼前之人。

脱口吐意:“你这样很好。”

转而刘栩诚恳致错。

“是我、是我不对,那时我行错了,不该在门外候你,我应该进去陪你、甚至做些旁的早早处置唐素,不该叫你在此险境独自负痛那么久。”

“那时我错了,还请你宽谅宽谅思虑不周的我。”

这话很难想象出自在内廷朝堂上翻云覆雨数十年司礼监掌印之口,他笔墨喉舌杀人威风凛凛杀人之时,她可能尚未出世。

“啧。”

祁聿吊睛满生不可思议。

指尖轻轻戳了戳刘栩膝头,轻声问:“日后再有此类事”

刘栩本想插嘴立誓‘日后定以他为重’,可又舍不得祁聿如此嗔怪娇俏模样,咽下话默默等着祁聿述完。

睨神等祁聿‘胡说八道’撒娇。

“别弃我一人面对,我其实挺怕疼的。”

“我这人最识时务,与你之局,赢,我夙愿得成心满意足、生死不过如踏归途。败,亦可退出皇城与你共赏世间百状。其实我输赢皆无憾的。”

祁聿翻身扑趴在刘栩膝头,乖巧宁静的同人轻诉。

这是刘栩没想过的事情走向,简直叫人想也不敢想。他定睛瞧人好几眼,这张脸是独绝无二的,不可能作假。

手在祁聿肩头恍惚捏一把,糯软手感迷魂醉意。

刘栩一时失智痴迷,气息陡然梗卡在胸肺间胀涩,掌心不由顺着往下游。

祁聿空薄囚服轻搭在腰上,他指腹轻轻一钩,掌心便贴人绵软腰肢上。

祁聿身子猛地一颤,嗓中细碎脆声从他膝头落到地面上,砸得刘栩神魂俱灭。

指腹感念在这具沉寂在十年念想深处重新触发,洪水开闸一泻千里,刘栩昏了头不顾此地在何处,狠狠握住祁聿腰肢将人拿紧。

“祁聿”

炽热口吻跟眩惑几近撞崩理智。

祁聿拧着眉一口咬在刘栩膝头:“翁父要不要看看这是诏狱?咱们这样不好吧。”

仰头,刘栩眼底氲满欲气恨不得这刻便将她生吞了,她本能惧怕地往后一缩,刘栩却适时一把按住她。

“祁聿,你还知道这是诏狱?”

“一路有人说你日日同刘栩吃睡并肩我还不信,眼下一观真是叫我开了眼。你这么识时务那往前十年你在做什么。”

一声毒辣阴戾之声重磅砸祁聿背上,声音一听便知是谁,只是少听这人如此阴鸷毒辣音腔。

她散漫着神色撑起身子循声回头,陆斜蹲在门外正狠狠瞪着赤红的眼看她,眼下青紫看着人精神不大好。

祁聿:“”

好死不死叫陆斜看到她这副样子。

刘栩抽出手抚好人衣角,轻轻扶住祁聿的肩。

轻慢落神到狱外,又往陆斜身侧看去,一整队八人左右护开死死盯紧陆斜每个动作,这是陛下派人护着他生死。

“你又想杀本座?没用的,陆斜,没用的。”

“哪怕你圣眷正浓,杀本座也难于登天。本座身上负着往下五年国政用银,咱家损个边角,财政短缺那么一年半年你如何向陛下交代,捧了首级也难述其罪。”

祁聿起身蹲在刘栩身旁,没了方才两人亲昵状。

“嗯。”

“陆斜,刘栩死不得伤不得,陛下会盛怒你承受不起,别妄送性命。”

刘栩对祁聿站他这方心底很是舒适。

祁聿起身一截阴影倏地拢住身旁刘栩,他本能伸手扯拽,却被祁聿拂衣将他动作扫开。

祁聿走到陆斜身前,一把扯住陆斜衣领将人狠狠拽屈颈。

“你可算来了,你杀不了他我能。”

“陆斜,助我。”

“我可等死你了。”

陆斜猛地看向她。

祁聿一直在等他,一直缺他助力?

那这几日同刘栩虚与委蛇这该多恶心。

两人亲昵刹那从脑中被眼前祁聿的模样覆去,陆斜生出歉疚,觉得自己真不是人,让祁聿苦等好几日。

“叫你久等了。”

他朝旁一瞥,“不违皇命,刘栩我不动,祁聿放出来。”

第129章 合局我不要做你的后事。

祁聿出不去诏狱,但在陆斜身旁至少她能要求沐个浴。

她趴在浴桶边问门外的陆斜。

“你能出宫吃了很大苦吧,多谢。”

“多谢。”

两声谢,一个字比一个字心诚。

要不了多久陆斜知晓自家真相,不知该如何想这两句诚谢她心虚的将颈子朝下缩了缩。

祁聿转过身脑袋搁在浴桶沿上仰着,温水浸到颈侧,浑身裹着难得的轻松。

她虚眸看着房梁:“诏狱挺好,外头一丝风声我都听不见,天如何变、变成如何我都不知道。”

太多年没有这样隔绝信息的松快了。

门外陆斜抗拒接受祁聿道谢,他觉得两人间分明清楚,往下便是越来越远。

陆斜埋嗓,没说自己昨日就想赶着出宫来看,但身子不济将他拖在宫中,养到今日能下床匆匆而来。

他脑袋仰贴在门板上:“我求不下来你,你要如何为自己破这一局?”

你能不能为自己破这一局

陆斜不敢问,只敢在心底祈求祁聿能为自己求条生路。

刘栩现在已经是新朝最死不得之人,谁折损了朝廷这笔巨大的金山银山,新帝赤人十族都不为过。

杀刘栩,祁聿承不起圣怒,必死。不杀,跟刘栩一起离开,生不如死。

现在祁聿杀不杀刘栩都已经走到了绝境。

陆斜没想到祁聿当初口中春日司礼监变局,是她给自己布下的牢不可破的死局。

刘栩交了这笔银子朝廷亦不会放过他们,派出的刺杀非死不回。他们余生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说,那个畜牲垂涎祁聿十年

一缕头疼精准刺断向往下的内容,陆斜亦不忍朝下想。

囫囵张口:“你们当年做的什么约,能说么。”

一门之隔的室内尽是潺细水声。

祁聿不答。

该是有难言之处。

如今局面陆斜无力,他将脸埋进掌心,身子佝偻成一团。

“四日后你就要出诏狱了。”

“我要如何助你杀他。”

陆斜余光从指缝看着两位不远处驻足、牢牢盯紧他的禁军,剩下六人在刘栩身旁护着他。

他习的那点武与禁军相比就是花把式,打一个都未必有胜算,陛下叫来八位,真是高看他了。

今日再回宫后陛下不会让他再出宫,他虽掌着西厂手握两队禁军,可在陛下眼中他照是无权可用,他一点动作都会被陛下恰时制止,甚至收权暂禁他一切行动。

他眼下杀不了刘栩,亦救不出祁聿。

陆斜此刻终于明白祁聿一把权势,却裸在刘栩之下无形桎梏捆束的感受。

所有一切行径都是透明的,太无力了,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照是这样,祁聿还是经年算计将李卜山拉扯下来。她是真能忍,心算也是真高。

陆斜突然想到

那祁聿十年唯一一次计划外的行径,该是收他为子救他吧

他将脸深深往掌心埋,体内掀起阵无言以述的无助,四肢灌得绝望几乎要溺死他。

十年同等无助境遇下的祁聿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她怎么能这样厉害。

祁聿出门看见陆斜蹲门口将自己埋成一团,垂眸注目一会儿,蹲陆斜对面。

两人臂膀碰触到一块儿,陆斜闻着新鲜的皂荚味儿便知晓是谁,更难过的耸颤了下肩不敢抬头。

祁聿轻松出言抚慰人。

“你不用想救我,我那日去刑部就知下场,这是我深思熟虑下的选择。”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哪怕我是陛下的情人,我身负二十七道死罪沦到诏狱陛下都救不了我。朝上文武百官、我手下无辜者的怨憎、兼满天神佛都饶不了我。司礼监八年,我不是全然无辜之人。”

陆斜听到‘情人’二字抬颈瞪向对面。

赤红眸子跟微肿的眼周祁聿没压住笑,‘噗嗤’出声。

陆斜更凶狠地瞪人,她一身洁净崭新囚服看得人精气神很足,眉眼舒展心态平和松弛。

眼底塞满祁聿明媚鲜活的模样,他狠狠将头扭开,压不住的粗气掷两人之间。

祁聿现在还有心情没心没肺,真是按她所言生死如踏归途,她是真想得开她怎么如狸猫有九命似的完全不怕呢。

看着陆斜逃避她,祁聿声音更是放缓。

煦和同人细心说:“之前你有权听我的话不捣乱让我无忧,我已经很感激你了。现在无能为力做什么就别挣扎了,顺其自然就好。”

往下能收尸收尸,不能的话,想立牌、烧纸都行。

这话涌至嗓子口她重新吞回去,因为对陆斜一个‘断袖’喜欢阉人的人来说太残忍。

他的喜欢与旁人大大不同。

在自己女儿身没暴露之前,陆斜对她的喜欢是一种畸形且诡异的。其实至今也是,只不过在她性别摊开后看上去正常了些罢了。

真正的正常人是不会喜欢阉人,更不会喜欢断袖的。

尤其是陆家几代教养下,养不出他这种性情为人才对。

“还有多久你回去?”

陛下不会给陆斜太久,她沐浴已经耽搁很久,陆斜该没几刻了。

她牵起陆斜的手起身。

指腹顺到掌心煦软的力道不似牵他,倒像是握住了他的魂,陆斜顺着力道起身。

才反钩住祁聿素玉指节,祁聿字字狠戾:“我们回诏狱,我要——杀他了。”

陆斜脚下不知滞涩将人步子拽断。

体内随着祁聿云淡风轻话语种种顶出股无措。

陆斜慌神张口:“你杀他,陛下不会放过你,你方才还叫我妄送性命怎么自己”

“你是妄送性命我又不是,眼下我杀不杀他我都没好下场,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祁聿仰颈:“这个世

间我一人便是一族,陛下圣怒判个凌迟我也无所谓的。若真如此,我给你磕头,还请你给我个好死。”

陆斜:

心口猝不及防被碗大的粗钉钉穿,气息皆断,魂在体内死活几个翻滚交错,胸腔才猛地从在濒死间顶上一口气叫他还魂。

他怎么给祁聿一个好死?

祁聿一如既往生死脱口还如儿戏样轻松随意,丝毫不觉是在给自己判词。

可这话陆斜同样无力反驳,毕竟眼下境遇就是祁聿一手促成,她就是明知而为。

目光飘到不远处那两位禁军身上,“你要如何做?”

陛下派人在此间监视,祁聿没那么好下手,刘栩也不会任祁聿手段而不自保的人。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祁聿如何能成。

祁聿牵紧他的手,一步步穿过镇抚司衙役值房,熟稔地往诏狱去。

她吩咐陆斜吩咐的自如,“去叫人送两小坛酒来,再备顶最大的黑色纱帐,不要太透的那种。”

陆斜不知祁聿要做何,深深瞧人一眼,招人叫随身掌家走近然后吩咐下去。

待人离去,他看着他们交叠握紧的手。

“你要下毒?”

祁聿质疑地扭头看蠢物样瞥他一眼,又温煦带上一眸。

“下毒有用,我还能跟刘栩到这个境遇么。”

“杀不杀得了他你都要给我送行,我想喝你这一杯。”

祁聿的话音太轻飘,丝毫没有内容上的残忍。

钝刀杀肉的锐利从心口层层递进拨开,陆斜一个冷战后咬紧后槽牙。

指节被握的疼,祁聿目光顺感官落下。

陆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骨两条绷紧的青筋看清他已经尽力卸了不少力,这种悖逆身体本能的温情祁聿很喜欢。

她指尖钩钩陆斜手背。

“本就是让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你若是不忍、不舍,不如现在回去。见你也见了,我们多年情缘至此结束。我俸禄在我那座二进院子门槛里,拿去吧。”

没有含带任何情愫的诀别,只有了然的放下人生最后一丝挂念。

祁聿松开手,转身踏进诏狱牢室入口。

她周身登时笼层深郁阴色,如同一脚踩进深不见底的渊涧,身上颜色覆得越重、她越无退路。

陆斜惊吓过度一把将人手牵紧,狠狠用力拖住祁聿往前步子。

祁聿平和舒展地回头。

陆斜刹那间布满额上的细汗、跟颤动不已的瞳孔具象化了他的惊恐。

“杀刘栩也不是非你不可,我还有程崔可用,只不过他是下下策。”

“陆斜,你是我的上上策,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六日。但你对我心太软,有些不堪大用。”

祁聿对他不是失望,是不忍。

陆斜掐眸。

程崔哪有胆子违抗帝命帮祁聿杀刘栩,他程氏一门是不想活了吗。

等等,祁聿说他对她心软不堪大用?

陆斜掌下用力将祁聿一把扯近,清香皂荚猛地蹿进脑中,陆斜这才发觉自己力气过大,将人全然扯进怀中

喉咙细细凝动,痴心妄想叫他不放手。

陆斜也照心底做了,没将人放手松开。

“你要对自己下手?做什么。自戕逼他?”

他吊眉上下打量祁聿,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祁聿对自己惯是剑走偏锋、下手狠绝无情。

因为她手中无可用,唯有自己。

祁聿仰头不语。

心头焦躁不安促使他再一把将祁聿提紧。

沉声砸人面上,不叫人闪躲装傻:“我问你,你要做什么。”

陆斜言辞深戾,眸底狠色阴恻吓人。

祁聿指尖踌躇,随后握紧他腰间盘带。

“我当年从更鼓房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求着跪到刘栩面前与他立约。只要他不强迫我上榻伺候,他不出手,我不自戕,宫中任何人叫我求饶,或是由他人造成的生死之际他救我性命,余生我就心甘情愿听话,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违拗。”

如此屈辱、被动的死路生生让十四岁的祁聿走出十年之久

陆斜臂膀锁人的力道自然消逝,不敢将人锁在身前。

难怪祁聿之前三番两次要杀他,或是求死,是被钳制怕了。

祁聿咽口无奈,风轻云淡道。

“不是我要做什么,是刘栩翻云覆雨手下我杀他的刀刃只能是我自己。眼下陛下保他,我更是别无他法。我做不做都是死”

“陆斜,我不能自戕,只能跟他走、或死。”

陆斜涩口地抿唇,面上挂着难看。

“不是你不能自戕,是你还想做个人。”

为人的忠、孝、礼、义祁聿全没做到,独独剩个信还想撑一撑。

可她偏偏选了个最不该选的。

祁聿啧唇,抱怨一句。

“做人真难,下辈子不做人了。”

司礼监里做人真的太难。

陆斜嗓子一涌再涌,平复来平复去也平复不下。

祁聿已经死局无路抬着颤栗不止的指尖钩了她鬓角碎发。

“走吧,我来合你一局。”

“今日刘栩不死,我给你个痛快。然后按我之前所言,我寻个向阳地处葬你。”

陆斜握紧五指,狠狠揪紧祁聿衣袖。

塌颈到祁聿耳边:“我不要做你的后事。”

“你不知,我私自在父母坟前烧了我们的婚书,自古夫妻同葬,我舍不了你。”

“祁聿,我陪你。”

祁聿刚想对陆斜要合她这局道谢来着,谢都在舌尖要推出去了,硬是被陆斜后头的话生生戳进喉咙。

目光落陆斜脸上。

祁聿:

第130章 畜牲我要敞了狱门——接客。……

陆斜一句惊天雷让祁聿半响没缓过来。

她尝试去理解陆斜口中‘婚书’、‘夫妻同葬’许多不明言语一时拥堵卡嗓子眼,半响她张口无声。

正巧陆斜下令的东西送到,祁聿拎起一壶酒就往诏狱里闪,不知怎得此刻就想躲一躲陆斜。

祁聿说是给她送行,陆斜自然而然伸手打算将另一壶接住。

她后背有眼睛似的,回身抢先将这一壶也拿走。

“将你手下,镇抚司尚在的人都喊进来。”

脚下步子飞快钻进去。

陆斜看着祁聿匆匆慌躲的背影。

剿杀刘栩?

帝命在上,谁敢动手。

陆斜再进去,祁聿与刘栩隔着栅栏席地而坐正在对饮。

他挑眉走近,两人碰壶

陆斜蹲下身,身子直接倾到祁聿身上。

磨牙醋道:“你说要与我举杯相送,哪一壶是我的?”

刘栩伸出手一把将陆斜推开。

“不上规矩。”

陆斜顺势反手要锁刘栩动作,想劈下他手中酒壶。

他不配与祁聿同饮。

祁聿一把握住陆斜动作,将其悬止在空中。

陆斜震惊祁聿动作时右肩倏的刺疼,一位禁军差点卸了他一臂。

他看眼肩后禁军,不情愿松开握住刘栩的手。

刘栩掐尖眸看陆斜跟祁聿,目光来回流盼后仰头抿口酒。

眼下境遇陆斜没有机会再同祁聿一遭,便是心仪也无用。祁聿马上要与他去广阔天地双宿双栖,他穷其一生也追不到祁聿。

刘栩尖声笑声不解。

“陆斜,你父亲是这样教你的?陆之枢生前好歹也是当世纯臣,他儿子成了阉人还断袖,死不瞑目啊。”

陆斜当即脸上青灰难看。陆詹事是他勉强不能谈及的伤痛,一字一刀将陆斜生生剖开。

祁聿眸底随即冷下色,脑袋朝陆斜方向偏侧,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刘栩。

“陆斜,去将纱幔挂对面,封一间。”

陆斜咬牙,额角青筋绷起。

但祁聿声音入耳,他杀刘栩一眼拂袖起身。

万般世事在前,祁聿永远是他首当选择。

陆斜吞下诸般赍恨:“知道了。”

陆斜指挥人干事,刘栩顺祁聿眼角看向他身后。

几人在对面挂起黑色微透的纱幔,将一整

间遮起来。

“你想做什么。”

刘栩问,却含笑自信祁聿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身旁的禁军是最好的证明,祁聿方才想递他一壶酒都递不进来。要不是亲口喝给人看,禁军几乎不让祁聿近他身。

“翁父故意奚落我呢,知晓我什么也做不了。”

祁聿抬手握住刘栩的腕子,本盘坐在地的姿势朝前倾时渐渐屈膝跪着,腰身贴着栅栏凑近刘栩。

“今日我们还住一间么,翁父不牵着我的手睡得着?”

“我睡不着。”

祁聿少用这般轻声以他目标蛊惑过。他声音浸过酥油似的滑进人心口。

贴近的温隽下颌弧度挑起纤细皙白颈子,锁骨精巧又钩撩的凸进人眼底。糯软的触感不像拿着他的手,倒像握着刘栩神魂。

刘栩眼下晕起炽热,潮色瞬间填满,他翻手去握祁聿小臂。

“自然住一间。”

一只革靴突然朝刘栩腕子踹去,他数十年骨子中对危机的警惕促使刘栩瞬间松手,朝后猛地一退。

栅栏踹地簌簌落下几许灰尘。

刘栩另一只手上酒水洒出,湿了手。

陆斜脚踩在栅栏上,满脸恼怒地杀向刘栩一眼。

剜骨嗜血般斥喝:“你个畜牲摸什么摸,还想住一间,做梦!老子一会儿就叫人把她调开。”

“死远点!”

陆斜一把提正祁聿肩胛,叫人别勾。引模样贴在栅栏上,恶心人。

“祁聿,你是疯了?你不会是叫我给你单劈开一间挂好帘子,就是为了亲自放下身段伺候人再给他一刀吧?你想都别想,你要如此,还不如我一刀捅死你我再殉你。他四日后自己好好活着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俩也不必管他。”

陆斜‘妙语连珠’放炮一样啪。啪不停。

祁聿:

这就要捅死她了么,陆斜承受上限太低了。

刘栩听到陆斜要殉祁聿,掐眸心起不安。

看祁聿面上一派无奈,诸般心绪冻结在常年冰冷神情下,他一时摸索不出今日这出究竟是什么,但知道自身安然无恙。

陆斜愤怒至极,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躲他一脚狼狈不堪的刘栩。

“你看他,我一脚他就松开手弃你不顾,整个内廷都知他喜欢你,这叫喜欢?”

“要是我,你信不信就算有人踹断我的手我也不会松开你?”

她看眼陆斜,倨傲盛气扎眼,跟个着了火的花灯一样,整个诏狱数他最亮。

祁聿抿紧唇。

再次:

陆斜怎么突然就疯了,癫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还挺神经。

他扯拽祁聿手中酒壶,不耐烦示意人松手:“你跟他喝个什么,明明说是跟我共饮。”

“你又要欺我?祁聿,做人别太负心薄幸,情债你还得起?”

什么情债不情债的,陆斜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性命会了结在诏狱里,还个屁。

陆斜不知从哪里来的理直气壮,她硬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接不住。

祁聿: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发现紧蹙的额心自己也揉不开。

“陆斜,又不是你在绝境,怎么你被逼疯了。”

明明要死、要半死不活的是她啊。

刘栩看着他们明目张胆纠缠,胸腔震出声笑。

“陆斜这样的在七八上十年前死了不少,你怎么还是这样勾人。”

祁聿无奈耸肩。

是,像陆斜这样敢对她剖白心迹的,刘栩以前杀过不少,后来就没人敢了。

刘栩温目盯紧祁聿,对陆斜这鬼样子丝毫不慌。

祁聿做事惯来周全,叫陆斜为他后棋很是正常,陆斜也不负人所望,癫得将自己祖宗丢了个干净。

他只赞服祁聿好手段,至于祁聿是哪些弯弯绕绕心计根本不用管。

祁聿如今翻不了盘,照约出了诏狱后他万事不违拗。祁聿若是不守信之人他如今才愁,可偏偏他骨子是礼教训成,便是万般丧心还是遵约的。

祁聿余光瞥见程崔站在远处的身影,浅浅朝刘栩弯起眸,刘栩说的话虽嵌了人命,但她没什么情绪起伏。

“皮相惹的祸,你不也是这样喜欢的么。世人多肤浅,没办法。但——”

祁聿钩着酒壶将陆斜往身边扯一把:“陆斜不一样。”

本想佯装脚滑腿软朝她身上倒,不料祁聿一声‘不一样’,兼手中酒壶牵绊力道他真的脚滑腿软,膝头一软跪到她身边。

陆斜这蠢样子真的与他相貌堂堂风姿分判两端,祁聿有些头疼地笑出碎声。

指腹朝前,指尖绕过酒壶钩住陆斜指节,托着陆斜力道给自己仰一口酒。这动作像是陆斜举着壶喂她,两人蹭身贴近这番动作显得缱绻暧昧。

一口倒得太猛,酒水顺着唇角淌下颈子,水。渍抚过喉咙朝祁聿锁骨衣襟下灌流。

陆斜怕湿人衣裳,屈起掌心去捧酒。抚触到祁聿颈子,指上绵软令陆斜心头怔愕。

他瞪大眼,瞧见祁聿惊愣一眼后笑着朝他倾来。

祁聿一只手不知何时攀紧他肩,扣着无力的他。

陆斜此刻觉得胸腔心脏跳得太猛,撞得他肋骨连震。

刘栩在祁聿动作起势瞬间发狠隔着栅栏伸出手,刚扣住祁聿肩胛要将人甩开。

祁聿奋力抗争着刘栩动作继续朝陆斜面上压。

双唇相接,陆斜彻底懵了,嗓子没凝住上下急急滚涌。

祁聿一口酒渡过来,陆斜猝不及防连吞几口,喉结连连滚动。绵软清香掺着皂荚一道滑进脏腑,整个人被祁聿腌渍起来。

刘栩陡然赤红眼,厉声大喝:“祁聿!”

手下力道更是凶狠地灌。

肩胛刺疼的她蹙眉,可煦目照是含笑瞧着呆愣木鸡的陆斜。

他生涩反应真是石头。

刘栩狠狠将人肩胛骨掐紧,祁聿受不住疼身子朝刘栩方向跌。

陆斜此刻脑子浑然不清,但臂膀将人腰肢一托,把祁聿拢进怀中护起来。

祁聿扑他怀中挑眉,笑得轻。

“我还从没用皮杯伺候过人,陆斜,这杯诀别还你了。”

陆斜裸露在外的肌肤‘唰’得红了大半,潮红基本要整个涂了他。

陆斜面上、耳朵、喉结都凝着十分重色的粉,一层细密密的热汗悄然浮挂在脊背上,一阵闷热透体而出叫他燥得不行。

祁聿这话不羞嘛,谁诀别酒用皮杯的。

刘栩指下力道将她抓得肩胛佝偻,疼得额角细汗渗出。

祁聿目色从肩上几许枯劲指节抬眸,看到刘栩恨不得活拆了她的眼神神定了。

“你又想打我了?”

“刘栩,这几日我们同吃同住贴在一处,甚至在无伤大雅之时允你对我动手动脚触碰,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了”

刘栩眼底血丝爆得清晰明显还多,赤眸吓人,颈侧崩得青筋已是他多年权柄大握不曾显露的。

手眼通天如运诸掌惯了的刘栩此刻与祁聿一道木栅栏相隔,他倏然觉得抓不住祁聿。

余光再度看着对面搭建黑纱幔的牢间,一种恐惧疯狂涌上心头。

刘栩伸出手攀抓住祁聿,大喘一口气。

有些讨好地急言:“乖,进来,四日后我们就能离开诏狱了。日后不用再做奴婢,你能当主子。我带你去看山河,你爱如何就如何。你身子不好,宫里那些治不死人也治不好的法子对你不中用,我们出去寻名医调整身子,说好去阳羡吃冷面的,记得吗。”

“祁聿乖,你进来。翁父不打你。”

陆斜不懂刘栩怎么突然就开始害怕。

他看向祁聿。

祁聿此刻眼神冰冷起来,淬得寒陆斜四肢冻麻般动弹不得。

祁聿异常冷静:“我其实很喜欢诏狱,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翁父,你自戕吧。”

“你死了,陛下饶不过我,我死路一条立马就会去陪你。你应我所求吧,求你,我求求你了。”

刘栩目光怔然,唇角抖颤不语。

直到一口浊气将胸腔彻底顶。开,他恨声破口:“你畜牲,你畜生不如,你为什么就想要我性命?凭什么那一年就这么不能原谅一定我要以死赎。”

刘栩就是想不明白,他这许多年都想不明白。

程崔此时带着镇抚司几十人走来,他一侧首,手下一人将一木匣搁到祁聿身旁。

刘栩对那最是眼熟。

祁聿手扶在匣锁上,刘栩勃然大怒惊惧喝叫:“祁聿,祁聿,你听翁父说,不用如此的。还有四日,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祁聿摇头启唇断他话。

“刘栩,你到底死不死?”

“不死,我就来杀你了。”

这话一出,一位禁军立即伸出手将祁聿掀开被仰翻在地,刘栩握紧她肩头的手也被人扯开。

祁聿崭新囚服又沾了灰。

恰好她膝头打翻这个木匣,里头翻出的各色物件陆斜看得目眦欲裂,他掀过衣摆将其遮住。

正要抬头询问祁聿‘要干什么’,一只白皙手拨开陆斜衣裳很是自然从地上捡起、再一件件放回去。

那些秦楼楚馆折腾人的东西陆斜看一眼都嫌脏,祁聿一件一件过手

陆斜心头隐隐不好,小心翼翼问:“祁聿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聿蹲在地上抬起头,面色很平静,如往常每一日神情一般无波无澜。

“我要敞了狱门——接客。”

陆斜脑子死了,耳道无数大风刮过。

他抬手一巴掌扇祁聿脸上,将人打翻:“你疯了?”

祁聿镇定从地上爬起来,抱起地上木匣,静静低头,声音冲向刘栩。

“翁父,我在你对面,你忍得过,我们四天后见。忍不过,刘栩,撞墙的时候力道大点,禁军冲进去你就没机会死了。”

刘栩狠狠抓紧木栏,指甲连

着劈了两个,血流如注他没空疼,就狠狠盯死祁聿隽秀身姿。

他心口胀疼到无可述的地步。

“我死了你必死无疑。祁聿,为什么不活,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残忍,你不是人吗,你不把自己当人吗?”

“我对你,你忍不过想要我性命,你现在糟蹋自己算什么,算什么!”

刘栩此刻声腔已然嵌着噎呜。

这是好兆头。

祁聿抬头看向陆斜,他人僵在她面前,脸上泪痕遍布。

她又把陆斜惹哭了。

她想了想还是果断朝陆斜伸出手:“走吧,我的上上策,你是第一个。”

陆斜看着她刚沐浴好的样子,阳春白雪似的人物这是在说什么?

陆斜一臂挥开祁聿,起身拔了刀直冲程崔去。

他今日待不了太久,刘栩八位禁军贴身护卫他没办法。但祁聿说过,他是上上策,程崔是下下策

手中刀刃灌全力直至程崔颈子,一衙役拔刀挡上来,程崔镇定握住手下腕子接住陆斜横扫一刀。

兵刃相撞嗡鸣寒声四起。

陆斜怫然怒喝:“你要敢,我杀了你。”

这一刀力道蛮横却无过多章法,不是从小习武,陆斜根本不是他对手。

他轻轻敛眸,寒刃折射出陆斜颠狂鬼态。

程崔冷哼:“这些是祁聿磕头求来的。”

陆斜看见程崔身后镇抚司所有衙役,恨不得能排出诏狱。

手上刀几乎拿不稳。

他抖着身子回头,祁聿静静抱着匣子站在挂了黑纱幔的狱门前。

清淡张口:“陆斜,你来不来,不来滚,我很忙。”

刘栩冲天之声炸在陆斜耳边:“祁聿!你他娘的畜牲不如,当年我就不该应你那道约,就该将你锁在更鼓房直至你死。也好过你如今畜牲一样舔着人求欢。”

“祁聿!祁聿!”

祁聿还是看着他,眼中什么情愫也没有。

她每一条路都深思熟虑,早早做好准备

陆斜手中刀一下拿不住,浑身栗栗危惧战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