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诉晦目,容他一二?
“你借用絮娘叫我为刃杀李卜山,再一脚把我踹出廷议,我容你?”
“祁聿,从此刻开始你最好别叫我抓着把柄,来遭司礼监再见,我要将你周身权柄全扒下来。届时也请祁督主念在曾一张桌上坐过,莫记恨。”
头一道是他心甘情愿为絮娘,依了祁聿拖延审案。
第二道若不是受了老祖宗板子起不了身,他会去不了诏狱叫祁聿钻孔?
今日被陛下斥训无能,陈诉当场驳无可驳,二十二年内廷第一次被斥无能。
这
祁聿字字重语:“陈诉,以你之才只要不命陨,整个内廷自有你一方天地、一方喉舌笔墨。我不同,我事了罢,此间便无我容身之境。你放不放过我都无碍,但别挡我事。”
她不想与陈诉这等人缠斗,也知道此刻陈诉是在套她对刘栩态度。
她往下明说,不同陈诉藏着掖着。
“往下年数乃储君之争,此时退出司礼监岂不时机正好。你看不清吗。”
此刻陈诉掌着整个内廷,日后直接捧送新君再成心腹,这能让陈诉荣华权势再续几十载。
何必与她在当下司礼监争什么。
一只手突然扣住她肩胛,从未有人能从她身后如此贴近。
可当肩头被彻底握实,悄然落进掌心的刃又收回去。
“干爹同位看不清局势的蠢材废什么话,陈提督的二十二年也是白瞎了。”
冷意讥讽照着陈诉脸就扇,丝毫不给人脸面。
祁聿闻声拧颈,斥喝:“你没规矩!给陈提督道歉,谁这么教你同人说话如此不留境的。”
陆斜往后廷内时日还长,怎么如此冲动就得罪陈诉,陈诉是可以留给陆斜来日的臂膀。
陈诉眼睁睁看着陆斜眼底与他的鄙屑,但祁聿回头,他眼下神色却成了傲慢。
虽都是瞧不起人,可观感、意思都有不同。
只是朝祁聿试探,他往下目的还是不是刘栩罢了。
既然答案是,那他也算高枕无忧,上头不死他怎么往上
祁聿杀刘栩,他借刘栩之死杀祁聿,廷内再无敌手。即便祁聿事败,他也并无损伤。
祁
聿态度叫人安心,自然不与他生旁的。
陈诉目光游到陆斜脸上:“陆詹事有你这种儿子也是稀奇,你周身品行与他可谓半分不似,这一刀是将你血脉也断尽了?”
陆斜知道他残身会牵累父亲英明,回宫前便做好了心里建设,只是被人贸然提及还是疼痛。
那种疼像是从心口散往四肢,又像由四肢寸杀至心口,如此来回的疼一层胜一层,叫人难言其痛。
他倏地不适,内里杀绞一刀,浑身颤栗不止。
祁聿抬手拿住陆斜胳膊,指腹轻拍试作安抚。
再望着陈诉便生了嗔怪:“陈诉,咱们不兴提这,你也失了分寸,几十年当真白活。”
一把将陆斜推开,叫人走远。
陆斜晓得祁聿要替自己辨说两句,目光落身前未有他高,却事事挡他身前的人身上。
祁聿予他行的如此独一,还说不喜断袖,陆斜觉得祁聿话不可信。
陆斜暗哼着满意便听祁聿意思走远,遥遥看着人两眼,拣起腰绳无所事事盘了个如意结。
一道影子缓缓从膝上爬至腰间,陆斜抬头,故作委屈地望着身前人。
祁聿本想训斥陆斜说话不留余地、活该、自找的,一眼傻高的人眼底晕着红,塞人心口的话便吞了。
早就说陆斜如此活着就是生剐他爹的清名,阉人受刀也耻辱难解,如此被人剥一把谁能忍受。
话只好转到自身。
“你我现今本就与陈诉生着隔阂,你作什么言语刺他,这跟害我有什么区别,你让我活得顺心点不行吗。”
祁聿不敢哄他刀下的难堪,却拿自身困境以怨开解他,也真是另辟蹊径。
刺陈诉当然是想祁聿在人前护他。以祁聿本事,陈诉这些隔阂算不得什么。
“他诱哄你日后意图,还看不明白你的好心,甚至还想顺着你的意吃渔翁之利,我为何与他要有好言?”
陆斜能两句看出这些,可见陆斜堪用,殿下择得人没错。
知晓身后有势,行起事不曾束手束脚畏首畏尾。
只是陆斜还未行过一件完整的事,自己看不出他手段边境在何处。不过从回宫上奏衢州刺史、抵杀陈诉、跟逾矩斩杀李卜山两件,他下手也能称得上果决利落。
祁聿看眼陆斜指腹上的如意结。
“你的为人要不要给我看全,你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其实这话不对,陆斜不需与陆詹事一样心怀国家大义、曲直黑白,她想陆斜做个人,其次是做个好人。
陆斜抿唇,声音恍若几分清朗。
“你需要我如何为人我便如何为人,我会照着你所想的样子长。”
阉人无人世,处处活得狗都不如,而祁聿却是他的整个人世间。他不需要好,不需要坏,只需要满足祁聿期许。
祁聿最怕陆斜这样。
两人诸多羁绊里嵌了道死结,只有她一人知。
眼下又无法与陆斜道明,当真是噎得人胀塞。
她由衷拍拍陆斜胳膊。
“你还是去寻些药,抱着你养的女子痛快几遭知晓些人事。”
阉人如何行事她在书上也是瞧过的,轻咳声,“你要是不会,我有书”
话闪了舌头,叫人生烦:“别天天跟在我身后胡言乱语,叫人怪烦。”
陆斜听得脑子一顿,抬手掐住祁聿匆匆要离去的身形。
“你还看这种?带图不带图。你自己看,还是”陆斜先将刘栩狠狠骂两嗓,压住恼意,“还是刘栩那老匹夫逼你看。”
图?看来陆斜也没少看过,他这二十的年纪也正常。
祁聿甩开陆斜鬼爪子,“这放宫门外是有些不雅失了教养,可廷内总得给人有个消遣吧”
整个内廷私藏传看挺正常,别说阉人看,那些女官也看。
她在唐素手上不小心看过一眼,虽没多看,但没少在内廷抓到过看这些书的人。
这又不能惩戒,人欲罢了。
祁聿肃正瞪他:“叫老祖宗,你要死了你。”
陆斜冷嗤声,塌下肩与她对瞪:“你去告,弄死我算了。”
对于祁聿看这种书还言正常,他是没想到。
刘栩死畜牲那样对他,祁聿心里一点阴影也没有?怎么可能看得下去,肯定是刘栩逼着人看过。
才起杀意,目光笼着祁聿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手扯紧祁聿:“你看过的给我看看。”
他要看刘栩那个畜牲给祁聿看得是哪种!
祁聿:
真是该死聊到这个上头。
她怄心:“你简直莫名其妙。”
推手推不开陆斜掌心,偏是这等话也不能大声斥,急得都想上手。
祁聿一下颈子绯了大半颜色,晶润色泽僵了他神思,无意识吞咽一口。
陆斜与祁聿耍起赖:“是你说我不会给我看书学,我确实不会,我要看你看过的。”
要死了。
“我刚掌东厂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嗓子急急一转,“我晚点叫人给送去。”
看着陆斜绞着她臂膀的指节:“你,松手。不成样子。”
陆斜哼笑,眼下流转无数刁赖。
“你口口声声说恶心断袖,每回我说与你有意,你都拒绝、避着,却从不用你惯用一劳永逸的法子彻底驱逐我。”
他非给自己贴金,扬着声气得意:“方才你为了我还与陈诉大庭广众下多叨唠几句。”
“在我眼里,你也不全厌恶我。你都能在我手上睡着,便真恶心断袖,那必然也不会生厌我。”
祁聿手上没忍住,还是一巴掌扇上去,但力道只有往日一半。
“你闭嘴,我几时在你手上睡着过。”
“为什么不驱逐你别给我装傻,你爹、殿下,我都说过你是我的不得不行,这跟心仪有鬼的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祁聿这巴掌都没力气,他脸都没偏。
怎么没睡,那夜就是枕着他手背睡的!
祁聿替他承受的那些早越了线界。
不得不行就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就是心仪,祁聿再辩也说不清。
她也少被人逼的气急又无可奈何地步。
恶狠狠:“你就是情事经历少了,且等我这几日将东厂的事理一理,腾出手便给你灌了药丢脂粉堆里滚个几日,届时你便老实了。”
“女人都没碰过说什么你喜欢男子,你连个对比都没有。”
祁聿能说就能做出来,陆斜恶心这行为。
冷斥与祁聿对驳:“你敢给我灌药我就喊你一夜的名字,最大声地喊!”
祁聿一瞪眼,陆斜知道他要说什么。
索性无赖彻底:“老祖宗知道了弄死我,你看我怕不怕死。”
怕他死的是祁聿,他知道。
他此刻无赖锁着祁聿这道心阀属实无耻,教养刚上头就被眼底的祁聿冲抹掉。
陆斜将人看在眼里。
他喜欢一人,正大且光明,如何见不得人。
“你畜牲!”
第77章 周全一点人情也没有,全是算计。
“祁聿最近忙得怎样,几日没出东厂了。”
刘栩瞧着门外廊下淅淅沥沥水滴。
“他上的折子,三省民乱也见效了,如此喜天叫他回来受赏。”
今年从进四月便热到如今才见甘霖,虽雨不见大,仅三刻便停了,可在案子平后这是又一度告慰百姓。
今日圣心神怿气愉,他也多日不见人,要召祁聿回身边看看。
“听闻秉笔四日四夜没出案房,吃住都在里头。”
刘栩掌家倾杯茶,却没自己捧
去,反递一位刚进三日门的新人给老祖宗捧去。
刘栩看着院子,就想转眼能瞧见那张猎艳精致的人。
祁聿刚入司礼监晋随堂、刚晋秉笔,都是如现在这般。想尽快熟悉事务,便没日没夜的调卷,这是祁聿老习惯了
这样很好。
一截松蓝新袖、纤指托盏茶缓缓至他眼下。
抄手往余光外一揽,将人拖拽到腿上,掐拿着这人腕子给自己喂水。
耳畔流落的轻声笑意刘栩入不了心,就诡谲的断在一旁。
刘栩断缓饮尽一杯,眼底笼着人,神色却放掌家方向。
“明日午膳叫他回来。”
“还有陆斜,叫他重新回来上值。他仗着与祁聿盟过帖日日缠着人,倒是会寻个短。祁聿眼下因殿下容着他犯浑,再缠闹下去祁聿弄死陆斜了,司礼监不好与殿下交代。”
掌家沉声:“是,一会儿奴婢去传话。”
他嗓子疑片刻:“他们也不光是当初盟帖关系,陆斜于祁秉笔可有旁的不同。”
他们榻上关系宫里也是人尽皆知。
刘栩挑看人一眼。
他如今的贴身掌家是李卜山当年晋随堂时亲手给他调教出来的老人,这话约是还放不下李卜山于他的情谊。
刘栩浅哼:“无碍的,祁聿他一心都扑本座身上,不敢也不会。”
祁聿就想他死,情爱这条路祁聿不敢私行,若被他抓着了,他一手就能将祁聿满身权柄收走,还如何布局叫自己步步走入死境。
祁聿只要不变目标,便不会糊涂,同人讲什么情情爱爱那种他根本瞧不上的东西。
听着老祖宗如此定断的话,这人心底震了震,敛口收神。
待祁聿接到明日回去陪老祖宗用膳的话,脱口就应了。
陆斜等人出门给自己倒碗茶,却故意闹出叮叮当当动静。
祁聿从指尖文书掀目,擦着纸张边沿望过去。
“能回去上值就代表你不会出司礼监,代表老祖宗愿意亲一亲殿下,多好的事,你又闹什么脾气。”
陆斜扣着杯子,几步阔到祁聿桌前,一把将他手上文书扒到桌面上不准人看。
“你那日是故意说话激我,叫我跟你到东厂缠着你的。”
“因为这回殿下向老祖宗‘低头’,便是殿下也不能直接吩咐老祖宗,故而我这几日缠着你,叫他以为我的行径是为了重回司礼监。他现在有来有往卖个脸给殿下,将我再调回去上值。”
陆斜狠狠瞪祁聿,“你顺便以此将我从你身边拖走。”
“祁聿,你是不是人,一点人情也没有,全是算计。”
祁聿食指拨开陆斜摁着文书的手。
“是殿下叫你留下,不是我。要是按我,你早该滚了。”
“留你我还得顺着老祖宗心思处置,也不容易好不好,快回去吧。”
陆斜气的并不是这,但陆斜不提她也不想提,又不是什么好事。
果真陆斜长大了有力气,她一用力还没拨开人,屈指叩叩他指背,示意人抬手。
“在老祖宗眼里你我水火不容,会演戏吧,会就演好点。真别在他面前叫我受过,我年纪渐长身子不好。”
陆斜手倏然无力,被祁聿从文书上扫下去。
身子不好他看向祁聿颈子那道伤,新愈的粉淡了,左手伤也好了。但他瞧见祁聿左手力道不行,从头至尾也没积极治疗,根本不在意自己废不废。
这种不死就是活着的想法,不可能叫人身子好。
“我回来连老祖宗都知道以你性子会恨死我,为什么因为殿下你就能容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回来会被祁聿打个半死,或者完全不待见他。可祁聿并没,除去叫他起身那段严苛了些,剩下时候祁聿对他一如往年。
祁聿不能理解陆斜回宫这事,但发生的她只能往前去圆、去行路,而非困在那一境心绪里无力。
语气疏落坚定,再透着无所谓。
“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你回来,知其不可奈何,安之若命。我没空恨你。”
人长大了总有自己想法,她别无他法罢了。
也多亏刘栩清楚她的心思,反倒给陆斜留了一命,不然照着宫内他们关系,陆斜早晚得死。
这家伙是真的也不顾死活。
抬眼看陆斜,为了爹娘值抛去性命回宫,人还是有点血性的。
没空两个字简直叫陆斜心底扎了一万根针,他该多活不进祁聿眼底,叫他用这二字。
但祁聿不怪他,还如常相处已然是难得大梦,再多奢句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祁聿朝他勾手,陆斜只觉没什么好事,却还是塌颈凑过去。
“下雨了,不日就要回宫,乖乖背书,回去皇爷亲自判仿那日你与我赛一场。你考得好的我奖励你。”
祁聿言语循循善诱,肯定不是好事,但一下又看不出他坏在何处。
与祁聿赛一场这就像读书人晓得某人乃状元之才,偏怀着较劲想迎上去痛快比一场,无论输赢都畅快的那种。
还有祁聿的奖励这人言而有信。
陆斜摇头:“你不是好人,每个字都是好字,但你必然又在盘算。”
可是他就算知道祁聿盘算什么,也心甘情愿照着祁聿所想去行。
他提眸将人笼眼底,这人怎么这么可怕,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
祁聿支着下颚笑:“你爱背不背,但我赌你会用尽全力与我在陛下面前争一回头名。”
祁聿笑得淡又轻松,气息都沉静舒爽。没有对陈诉、对刘栩那种时时刻刻周全。
陆斜就觉得祁聿是嘴硬。
跟着笑:“我都是你给的范围,哪里考得过你,你将我放在与你一争的位置上是不是高看我?许之乘、庚合他们呢。”
“你家出岁便启蒙,经史堆里泡大的,他们与你只有年纪之优,并无内里充实。我不觉得他们会赢下陆詹事的儿子。”
又是他爹。
祁聿对他爹到底是捧得多高。
“你常将我爹挂嘴上,你要是没入宫,难不成还想做我爹的门生不成。”
这话将她思绪拉回八岁,陆詹事在祁聿卷纸上留下‘尚可’二字之时。
少想到那时、那人了
她心口一阵胀塞:“是,祁聿若行正经科考,必会拿着文章登你家府门求做陆詹事的门生。以祁聿之才,你爹不会不收。”
这等正经以大名相称,可见祁聿于他爹的殷切期盼。
可现在不行,他婚书都烧了,祁聿门生就做不了,倒能做一家人。
但那时不知祁聿生辰八字,那一半都没填
陆斜摁住眼底狡黠:“不然你哪日休沐,将你的生辰八字跟文章,在我爹坟前烧了,看我爹托梦收不收你?”
要是祁聿亲自烧自己名帖,爹娘面前比他私写的可有诚意多了。
又加着文章投他爹所好,这婚事不应都不行。
祁聿别开脸,冷气飕飕的直接拒绝:“不去。”
他没资格去陆詹事坟前。
陆斜晓得,舒肩趴在祁聿案桌上。
“我爹当初清流一派厌恶阉人、厌恶司礼监,可他亲儿子不也是阉人、不也在司礼监么。没事的。要说愧对,我比任何人都愧对他,你去试试,我爹出了名对文章不对人。”
明明难过的不得了的话,却叫陆斜如此轻松脱口
祁聿冷冷扫过他携着窃喜的脸。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家门生喊你是不是还得尊称你为小少爷?怎么,想用身份压我,好在我面前拿乔?”
陆斜也是个鬼精的人。
那日陈诉两句话他能看穿诸多,她不相信陆斜看不穿她心思。
这几日他缠到东厂众人眼前,到底是她几句将人激过来,还是他一早就明白自愿配合着她演戏,一道拿捏老祖宗心思?
直觉陆斜是后者,但他偏偏要在自己面前装无知。
祁聿一下有些心慌,希望陆斜蠢点,别太聪明,坏了她事该如何是好。
指尖悄悄顶了顶文书角,遮掩心悸。
什么东西?
陆斜费解,“你是怎么能想到我要你这样唤我,我用身份压你现在前朝内廷有几个人能压得过你,祁督主。”
陛下东厂的掌权人是那么好拿的么。
脑子太活了也不好,容易胡思乱想。本觉得能将祁聿哄到他家坟前,却一下子偏得没边。
陆斜只觉心累。
吁口气,还是求来日方长吧。
祁聿掀眸,温腔:“那陆小少爷回去上值吧。”
抬眸几许得逞:
“我所求已得,你有本事就晃到我面前,叫老祖宗指摘不了试试。”
祁聿所求就是自己离开东厂,用刘栩将自己束缚住,远离他身边。
真真是狠心。
却又用最软的法子将自己安全调离他都不知如何评述祁聿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陆斜松松垮垮站直,抖抖因趴桌面压皱的衣裳。
“我没本事做到老祖宗心甘情愿送我到你身边。”
祁聿不是要他试试,是要看他有几分本事。
看看,做人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拐着弯以算计来查探自己所需。
望着祁聿皓质非凡人可拟的动人模样。
“判仿没争到头名有奖励吗?我回去一边上值一边背书,你再多给几本我看?”
祁聿只要一直呆在东厂,他们都没见面的机会,下次见鬼都不知道是何时。
好狠心的人。
这人回回阳谋,叫人不得不行,无论如何择路都会掉他计算里。
这种失力感真难受,却也叫人心生佩服。
祁聿拎起文书,清嗓:“叫人放你屋子里了,回去就背。”
陆斜满是怨愤瞪人。
“祁聿,你一刻松懈都不行吗,全都算的如此圆满。”
一丝错漏都没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第78章 过奖儿子来陪你,宽解此刻寂寞。……
回趯台路上,祁聿将内阁这几日送的文书过遍目,前后细盘要务,搁手之际马车也停了。
锦帘被只槿紫缎袖拨开,抬目瞧着刘栩半副身子塌肩为她打帘,轿内舒适改转逼仄窝憋。
刘栩看他身侧乘盘不太齐整的文书,便知晓祁聿辛劳了一路。
“膳备好了,就等你。”
煦和声音邀着人。
祁聿端坐不动,眼底嵌满漠然憎恶,遥看堵着路的刘栩。
刘栩怅然,微微重滞口气。
只要自己破了祁聿予他的距离,祁聿便会如此同他厌恨,甚至有以性命相搏的架势。刘栩知道自己该往下退,转身下了车凳,还站开至一旁给祁聿让路。
所有动作熟练但夹着不痛快,眉心越蹙越深。
直到身旁灼烈落下,祁聿如旧的声音才能听闻。
“翁父不必来接的,天多热,您辛苦这遭做什么。”
一柄伞撑遮住他头顶,刘栩顺着伞沿落看到祁聿脸上,方才马车里祁聿予他的可憎荡然无存,一切好似都是他老眼昏花。
祁聿只要有可退之境,才会给他好脸。
他不得已只能退。
祁聿伞一动,他脚下顺着祁聿动作迈出步子,两人几乎一致动身往桥上去。
“听闻皇爷月底要起驾回宫?”
刘栩目光贪恋在人描个半刻,才敛神应他话:“恩,陈诉去安排此事了。”
现在陈诉乃提督大太监,这事就得他一职专管,这回终于不用她日夜审核名册,前后推拟诸般事宜。
祁聿仔细为人掌伞,算是敬谢刘栩方才放他一境,她不想跟刘栩挤在一个车门前错身。
“那司礼监如今空缺翁父可有计量?十二监的少监、掌司是考一场还是您亲自提?”
“庚合圈了帖,我从中擢了些人,你要再过遍目?一会儿拿给你看看。”
刘栩瞧见祁聿伞朝他倾,一阵刺眼光束生印祁聿肩头,这一路走回去肩头该发热了。
他指腹将伞推正。
祁聿依着手上动静抬眸。
眼睛弯起来:“翁父不必在乎这些,这是儿子该做的,说了日后我伺候您来着。”
手上再次朝刘栩倾去。
“我东厂刚接手许多还要跟陈诉交接,不参与此次他们擢升,早晚那张桌子上见。”
谁起来都无碍,与她没什么两样。
许是昨日一场小雨解了些暑气,今日的天不似往日热。婆娑树影斑驳摇弄在他们脚下、身上,是副好景。
刘栩声音畅意:“唐素怎么冲撞你了,还能找到合手的人伺候?从我身边调人去?”
“宫里机灵得多,回去捡找捡找,找个年纪轻的做事敏捷。”
祁聿少缄口,看来唐素是做了伤人心的错。
年纪轻,这怎么跟点什么般刘栩曳眉。
祁聿此刻同他舒意相处,皮笑肉不笑提唇。
“我是说我年纪大了,不是您。外头称您九千岁,比算下来您还不如我大。”
这话放肆,但容着祁聿俏音,刘栩淡淡哼声。
上次他们如此闲散并着走道还是十年前,不沾祁聿之前。那时一如现在,散话慢语。
刘栩十分享受此刻的祁聿,一路絮说些有的没的。
回到院子,一松蓝衣饰内侍看着老祖宗本要奔来,瞧见祁聿身影后立马并进人群,跪着见礼。
刘栩多年不亏心,那人凑近时他心突然被拎高,扯着往胸腔外蹦。在那人识时务退回人群,他才晓得自己肩胛僵了阵。
祁聿目光松松垂落,微微笑出声,无有情绪。
这是刘栩常态,倒是从李卜山下狱前至今一月多没沾才是奇。
两人并身朝屋子里进,路过时祁聿在这人面前顿停。
刘栩先一把扯住人胳膊:“用膳。”
一嗓断人言行,话下催促紧张叫人意外,怎么这回弄得像是她‘捉。奸’,刘栩极力要阐释给她听。
祁聿脚尖在这人面前踩踩:“进来伺候。”
“祁聿!”
刘栩喝声低吼。
周围当即一片伏地。
“这有什么,您也不是没被多人一起伺候过。”
看刘栩愈发黑脸,祁聿不解。为什么以前能,今日突然不能了,刘栩在闹什么脾气。
“我一会儿专给你布菜我吃什么,进一位与我换换手不行么。您大老远叫我回来就真是辛苦我来着?”
刘栩牵拽着人往屋里拖。
“你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往日叫你布菜你可动过手?今日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座哪里吃得起你祁聿的筷下食。”
祁聿这是因旁人同他闹气性?刘栩猛地心惊,赶紧瞧看人。
祁聿:
这么个人就将刘栩称呼给换下来,看来那人还挺厉害。
几日没看刘栩身边,倒不知道是谁接了李卜山往日行操。又一个害人的畜牲!虽然廷内不缺畜牲,但祁聿还是恶心他们这般行径。
横竖扫看,刘栩只见祁聿将伞递于旁人,开始挽袖浸手。
散腔:“儿子孝敬您,给您布菜。我那日说您应了,往后我伺候,没说假话。”
毕竟往下她还有所求,刘栩多少得哄哄。九年多都忍了,生死也熬了,这些没什么做不得。
她刚净好手拿帕子擦拭,突然陆斜身影满含焦灼闯进院子,在门外给刘栩掌家耳报一句。
那掌家浑然色变,速速进门,朝着刘栩跪下去。
“陛下急宣,说是钟阁老遭刺,如今负伤躺在府里,叫您替陛下亲临带太医去瞧瞧。”
祁聿放帕子的动作滞顿,先看眼刘栩,后目光锁着门外陆斜。
他平静五官下还是平静,叫人一时看不出东西,但她心口颤了颤,有些微恙。
脚下朝刘栩挪步:“翁父快去,这膳改”
本要说‘晚’,却在门外一道锐刺烧灼目光下惶然改了口:“日,儿子等您回来。”
钟阁老被行刺这是大事,朝野内外都马虎不得。
今年夏日司礼监、内阁双双出事,陛下也是叫刘栩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下两方关系。
再往下走便要入年,届时内阁跟司礼监要对年账,不能叫关系坏在这个夏天里。
此遭还真是只能喊他,如是平常祁聿去就够了。
刘栩也不耽搁,看眼满桌给祁聿备下的珍馐,“你自己用,然后回去休息。”
陆斜也跟着人群一道离去。
当所有人散尽眼底,祁聿才略微收了目光。
随手点了几道菜叫人送自己房里,然后遣散自己屋周边的人,坐在桌前才等了半盏茶时间,一道窗外便窸窸窣窣有动静。
果然!
她看着一支薄簪撬开自己窗内木楔,然后窗子
被人打开,一道身影俊逸地‘飞’进来。像在风里样扬着衣摆,后稳稳落地。
所有动作没有一丝动静。
“好教养。”
好身手。
祁聿瞧着人狠声揶揄。
陆家没这份教养,祁聿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背手阖窗,指腹间薄簪翻弹下就插好木楔,动作行云流水真是轻车熟路。
满面嬉笑:“过奖过奖。”
祁聿:
一下便掐紧眉心。
她在说什么好话么,陆斜几时如此不要脸面了。
怎么越看陆斜越觉得自己真没将人教好。
衢州请的夫子明明也是自己亲点的,怎么那难道是沽名钓誉之徒?她现下真想伸出手将那人给活剐了。
陆斜特意在窗前抖去身上尘灰。
单手五指张开取下乌纱帽,薄簪往发髻中随意一插便消失无踪,又戴好,两只手正了正帽。
“怎么干爹如此凄惨的一人独自用膳?儿子来陪你,宽解此刻寂寞。”
单手取帽这动作她瞧过刘栩、陈诉还有庚合他们做过,但今日见陆斜动作,感叹这动作竟然还能如此少年逸气。
神色睨了睨。
转对陆斜的话:“我为何独自用膳不该问你?”
低语叱咤:“你要死,竟然去刺杀内阁首辅,你活腻了?”
陆斜展神,笑得不太正派。
“你都要跟旁人同桌而食、还要亲手布菜,我将你对坐之人调离有何不可?”
“他昨夜跟人滚了半宿的榻,你今日还同他亲近,我恶心。要不是刺不了他,我会被迫选旁人?钟阁老多无辜”
陆斜还知道钟阁老无辜?
祁聿拧眉:“叫老祖宗!要我说你几次才听!”
以后说漏嘴直接去死吧,陆斜脖子上的跟旁人不同,不是二两重?
看着人往近走,祁聿气不忿儿地瞪人。
“你真是能耐了。刺杀钟阁老跟刺杀老祖宗都是削皇爷臂膀,有什么区别。这案子你最好收拾干净了,查到你头上我看你怎么死。”
她都不敢往后想。
陆斜陡然掀衣直挺挺跪她面前,手揪住她裤腿。
瘪着嘴角故作顽笑:“还求干爹救我一命,你用东厂去查,帮我遮掩一二。”?
她手上的东厂是这样用的?陆斜脖子上顶了个什么,完全不动脑子的吗。
他也太有恃无恐吧,仗着有人兜底就胡作非为恣行无忌。
太子是将天捧给陆斜了?
陆斜指腹轻轻划过祁聿裤腿,去找寻那夜‘看错’的物件。
祁聿气的抬腿要踢,陆斜狠狠将她脚踝按住:“将我甩出去动静大了要进了人,届时你我可就说不清了。”
“干爹要我死么。”
“你舍得么。”他压着笑,“殿下、我爹,你是一位也不顾了?”
祁聿:
垂目瞧着陆斜,这真是无赖到底?
死罪能做,现在怕这道死,不应该吧。
垂颈下去抬手将陆斜下颌狠狠拿在手里。
“我不接这道案,届时甩锦衣卫手上,你现在还有时间逃命,赶紧滚。”
手狠狠一甩。
陆斜整个颈子带头一道被甩偏,握着她脚踝的力反将人带正,陆斜顺势脑袋就搁她膝头。
“好吧好吧,死就死。死前我伺候你用一餐可以吧?”
祁聿正要说滚。
陆斜抢一声:“断头饭总要送一程吧。”
晦气!什么断头饭。
脚尖轻轻踹他膝头:“起来。”
第79章 如此本座乐得看祁聿登高孤寡
祁聿看着柜上这排文书,指腹来回在四五册上轻扫。
这里被人取走一册。
八年前宁成十四年春,是刘栩四十八的槛儿年,皇爷默许他出宫大摆寿宴。
那年十三省官员上京贺礼,京城比三年一度的京察还热闹。
东厂的缉捕人员四处横行,缉访不曾给刘栩上礼之人。
凡未到、未祝礼的外地官员,他私权共罢免四百多名。京官被罢的七十三名,冤杀的六品以上的官员二十六位。
内阁一位东阁大学士甚至被诬告盗窃乘舆服饰等禁物,将其判了廷杖,午门前活活打死。
那时陛下重怒,还将东厂用杖的人还落了罪。
这份东厂留存当年处置官员的名册没了架子上还有好几份刘栩身上的要案也没了。
今日之境,一如她刚坐上司礼监秉笔,算工部、吏部那道帐的时日,有种‘功亏一篑’之感
刘栩晓得她不断爬高是为了找他罪证,却放心让她任高位。
她登高之前刘栩将自己都摘了个干净,叫她什么大罪也拿不住,边边角角小罪过根本无伤大雅
当年升秉笔那遭她便清楚了。
祁聿脑袋磕木架之上,滞重垂口气。
刘栩好难杀。
陈诉看着老祖宗将最后一道封了东厂加密的册书丢进火盆,纸张边沿立马卷满火苗。
“您知道祁聿口蜜腹剑狼子野心,做什么还如此依着”
这话虽然是废话,但陈诉还是想从老祖宗嘴里明确。
老祖宗真想要祁聿简单至极,随意便可朝皇爷收了那道圣心。独独到了祁聿身上非要尊个什么君子之约,也是荒诞,不知闹个什么劲儿。
刘栩望着火盆橙红,卷起的灼艳不如祁聿刺目。
眼前飞扬起祁聿最近松隽意气模样,真是许久没碰触过了。
“他纵是做局能忍也无用,即便此朝易主也没人杀得了本座。既是如此,他想要什么给他就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祁聿可求最终不得,再不依着人哄哄,不晓得他该多难过。
等他到数岁将终之前,亲手叫祁聿了结自己性命也无有不可,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掌家进门,躬身捧了张薄签。
这纸张边缘做的印记余标,所有人便都明白这是东厂递来的东西。
刘栩睨眼火盆,里头已全是灰烬。
他情绪不动地哼笑:“看看他又要做什么。”
薄签翻开,一道俊逸飞扬无羁的字展跃,是祁聿向他求了道点心。
他将信笺展给陈诉看:“你看,他哄哄我,我哄哄他,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是不是很好。”
“他此遭诱逼你,你也别往心上放。”
老祖宗如此发话陈诉哪敢,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躬肩、示意不敢。
刘栩抬手叫他不必多礼。
为祁聿继续辩说:“他就那个脾气,非做成不可。小小年纪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比二十多岁的你我强,可惜就差点了年岁,不然指不定伴在主子身旁的是谁。”
刘栩都如此赞祁聿,祁聿确实也受得。
然后陈诉脖子到脊梁滚阵冰寒。是,祁聿此次以自身杀敌,生死不顾又全盘周全的样子是真叫人心惊胆丧。
四年前边呈月、跟如今的李卜山死在这种算计里,不冤。
他再次切肤感觉到只要祁聿想对付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功成。
自己不是他目标不是因为不能,是他眼中根本没自己。
陈诉乖服声:“儿子不会同他计较,这回也是儿子脏心烂肺叫老祖宗伤心,是儿子死罪才是。”
陈诉计不计较刘栩根本不在乎。
若计较能将祁聿一脚踹下来,他还要给陈诉诚心道声谢。
不计较便如此相处,面上和睦就够了。祁聿不蠢,不会吃亏。
刘栩起身到案桌旁,轻手轻脚将信笺夹在自己常翻一本无字书的扉页。
“天花玉露糕,备了给人送去,顺带点个太医一道。怎么突然要用这等清肺化痰、止咳平喘的点心,病了么,没病就当诊个平安脉。”
刘栩掌家应声便出门吩咐人去做。
刘栩见陈诉还跪着,招手叫人起身。
“他爬得越高越得罪人,越得罪人便越需要人护着。本座乐得看他登高孤寡,他求与不求都在眼底,离本座越来越近未尝不好。”
“你看他一路如此艰辛不是很有趣儿么。”
这话说得陈诉胆寒。
祁聿千辛万苦布局杀李卜山,一路走到现在,在老祖宗眼底只是个趣儿
刘栩指腹勾了勾这本无字书,还是十年前祁聿掉在冷宫宫道里的旧册子。
因每年请修缮书册古玩匠人养着书页,十年也不见旧色。
“李卜山事做的太多,外头因他盯着本座的人实在太多。现在李卜山一死,前朝该借谁盯着本座呢”
老祖宗此刻一点也不为李卜山的死难过分毫。
陈诉颈子彻底软了,双膝发软。
一道伴了十九年的手足,到了该死
的时候老祖宗也不曾真正将人留下。
李卜山一死,老祖宗身上一些罪过也由着背去不复存在。
那李卜山受刑老祖宗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哄着祁聿散心底那道执罔?
以祁聿之手,将前朝于自己颈上刃拨了,祁聿若知晓自己替老祖宗做了嫁衣,该如何想。
这话也在说:现在朝外想盯着司礼监再借一刀削到手柄,伤刘栩根基,要么是掌了东厂数十年却又掉出廷议的他,要么是老祖宗心尖的祁聿。
老祖宗在点拨他日后不要跟祁聿一流,弃他比弃祁聿要方便得多
陈诉倒扼口凉气,惊着心:“奴婢知道,再无下次。”
指腹书册一页页落完,他一时有些落寞。
“下去吧,祁聿这几日翻遍东厂怕是要难过一阵。钟阁老的案子叫陆斜去查,提个锦衣卫百户给他,你与许之乘好好将回宫事宜办好。”
“是。”
陈诉退出屋子走在太阳底下足足一刻,身上才缓些温。
祁聿确实差点年纪,差点权力,真不知他该如何才能报了多年宿仇。
其实祁聿要是放下那些,廷内真是他一人的天下,偏他不求权柄富贵,就要为莫可奈何的自己求公道。
陈诉不知道该如何评说祁聿。
是自不量力的在一个没有公道的地方求公道,还是坚毅用数年给自己一个交代不到祁聿最终下场,他判不了祁聿。
真如老祖宗所言,祁聿独自一人在东厂窝到皇爷起驾回宫前日,才被迫重新踏上趯台。
老祖宗再一次亲自去桥那头接人。
九月底白日里还是热的,落了天幕气温略降了些,谈不上凉,但已然没了燥意。
刘栩带件长春色云绢披风,见人下车,刘栩便将盏祁聿从未瞧过的琉璃灯递人脚下,披风顺着搭过去。
这天鬼奇,能穿又不用穿。
她身上受不得疾风,想了想还是接过手。
系结时候刘栩一直盯着她的手,祁聿哼着笑满是疏意。
“看哪日咱们有个因缘叫我要讨您一句,让您系一回也无妨。”
刘栩将琉璃盏递好在人脚前,接着笑:“你如此开口便是能了。眼下刚凉,至明年你脱下还有大半年。”
那机会总是能有,祁聿这跟直接应他没什么两样。
祁聿瞥眼如此亮的灯,烛光颜色很好看,温凉中和不白不黄,周遭光晕舒适漂亮。
人不浓不淡同他哼声,娇嗔、却听不出具体意思。
刘栩将手中灯拎起,灯提高后膝下尽是光明,随后瞧见地上印了道如意云纹的光晕在脚前,精致又温润。
往日见过各种布艺、竹艺、纸艺的灯,会这样偷漏纹样在地上。
琉璃制得如此薄,照亮之余还能将如意流云落于脚前,真是工巧别致。祁聿一眼便觉得有意思,垂颈一直瞧地上灯光照出的花纹。
刘栩看他喜欢,弯唇:“着人特意在灯底烧制了纹样,提起方能见。”
“回去了便拿去玩,若喜欢我再令人烧制一盏给你做一对,你可有喜欢的纹样?想绘下来么。”
这等稀罕物件,一看便知刘栩这是用了皇家烧制场,这盏灯一次烧制不成,也不知匠人废了多久功夫才得了这么盏。
宫里贵妃未必能得这么件宝贝。
“我若哪日耍脾气摔了?”
说着膝头玩闹似一顶,叫灯晃个没完,地上灯光摇摆在他们身上,如意流云也是在两人方寸间东跑西闹的。
刘栩瞧他俏皮模样抬眸便将人锁眼底,看祁聿眉眼不轻不淡的煦和,虽无明显喜乐神色,却能看出眼底一道流光。
他嗓子透股乐哉:“小玩意罢了,摔了便摔了,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你问我嘴。”
他将摇晃不定的灯朝前支,“回去用膳,明日要伺候皇爷起早。”
“从昨日便着人请你,怎么回得这样晚,是有什么案?”
东厂并锦衣卫有道司察搏击。会在集会场所、私人住宅、交通孔道、大街小巷处处置些人,专察听在京大小衙门管理不公不法、及闻风丧胆之事、无不奉闻于陛下。
说白就是告状的恶狗。
“没事,就是昨日察了工部赵侍郎一道私听,他今日拿着新泡好的阴枣堵我,被绊了下,启程便晚了。”
刘栩一听阴枣狠狠蹙眉。
“那些东西你别沾,要滋养身子我这里自有好的,他那都不知人干不干净,你别用出病来。”
怕祁聿小小年纪被人带坏,又厉声:“不准碰听见没有。”
祁聿翻眼,她才不会碰那些恶心东西。
“我抓条蛇泡酒也不至于用那些养身子,用不下。”
阴枣是达官显贵用进贡的金丝蜜枣,置女子。私。处泡发一夜次日排出。不裂、圆润的初夜枣才是延年益寿的好物。
非处子不能含枣,一夜不能被枣破身沾血、不能如厕。
次日天光就要紧着时辰用才是最好功效。
刘栩叫她不用,但他会自己用
这是道有名延年益寿邪门的偏方,前朝、内廷信的人一堆。
一帮畜生光纳了小妾不图子嗣、不图色,只为每日晨起吃口新鲜的。
“你还是年纪小不用补养,如此糊弄自己”
刘栩哼她不重自己,音下又足着她年少,听不出来好歹。
糊弄比畜牲要强。
她没说话就跟着刘栩一道回去。
第80章 谨慎你责我就是,儿子跪着听训可行?……
跟刘栩用完膳,进屋手上琉璃灯吹灭,挂在一处显眼架子上。
门刚阖上,身后就鬼魅出现道阴魂不散的人。地上能看见脚下人影,她正好踩在那人肩胛之上。
也不知陆斜在她屋内候了多久。
祁聿勾唇转身,问道:“欸,怎么今日没人将方才与我对坐之人调离?可是有人黔驴技尽?”
室内说者、听者心照不宣此意。
陆斜听人如此直白嘲谑,眉眼印堂比浓夜还深。
是是是,陆斜老匹夫神通广大,他不能回回将人调离、叫他们分而不见,是他没本事。
扭身瞧人讳莫难辨神色,祁聿‘扑哧’笑出声:“怎么,我说得不对?”
祁聿粲然一笑,明媚濯风情,透骨而出的无尘叫人一下忘了他嘴下难听的话。
陆斜磨着嗓闷哼,别开脸眸子却搁在祁聿五官上顿滞。
“你这般玉质的人,嘴下怎么跟挂了把刀样利,杀得儿子好一阵心疼。”
祁聿见不得人夸她皮相,脸登时垮下来。
方起的趣儿一下无形无影。
陆斜被他刹那变色,阴鸷薄凉眸底吓得嗓子惊凉。
晓得自己言语犯了禁,忙去桌边倾杯茶,准备讨个宽谅。
祁聿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受宫廷里诸般苦难。
他怎么也如此鄙陋只观人皮相,明明祁聿优点数不胜数。
陆斜给自己一巴掌,清脆声叫祁聿睨神。
这家伙竟学会做戏,三节指腹打的面颊肉略多的地方,能声音最响、却不疼
若想要在主子面前显得实诚,只需将指甲留长些许即可,速度急快能直接在脸上出印子,不疼但吓人,也能少受些罪。
这么明目张胆糊弄她是不是不好。
真是奴婢样叫他学了个十成十,祁聿登时有些心烦,气息噎得胸肺间堵得闷疼。
她不喜欢这样的陆斜,她喜欢四年前懵然纯真的陆斜,认清自己不杀他后,声声‘你、我’撑着颜面,而不是现在动不动将‘干爹、儿子’挂嘴上。
明明是想好好养个人,怎么还是成了这般模样这一刀怎么能这样厉害,还不如直接将人杀了。
祁聿是真心口疼,脚下一斜转至衣架前松衣,不想同陆斜多聊,她打算直接就寝将人赶走。
“走吧,我四更就要起身去点出行队伍。”
眼下能睡的也就两个时辰。
不知祁聿怎么音量突然沉静下来,还带着悲凉。陆斜钩着杯,指甲无措又心有不甘地蹭着杯壁。
满嗓戚戚:“现在
住一个院子,干爹一去东厂老祖宗都难见,遑论我。”
“回宫住着两端更是难见,今夜是往下许长时间咱们能相处最长的时间了,你别赶我,儿子想同您叙叙话。方才是我混账说错话你责我就是,儿子跪着听训可行?”
软语温调哄人,陆斜惯会这般死动静。
她不愿同陆斜如此不平等的叙话,她受着人距离、仰颈,但面前不能是陆斜。
才横眼过去,陆斜撩衣的手收紧、跪下的动作直起,人往无光的月洞门绢帘后藏。
祁聿小心走到屋中央看着门,果不其然门上缓缓印了道愈渐清晰人影。
这人抬手叩响门,她朝陆斜方向看眼,已然瞧不见身影
谨慎提防十足:“谁。”
“我,开门。”
一听是刘栩祁聿声线都松了。
陆斜听得直皱眉,脑袋正要悄摸看,祁聿发现他动作,盯紧他戾瞪:“翁父怎么还未歇下。”
陆斜‘切’声将脑袋缩回去。
门打开,刘栩瞧他职袍都散了,职袍随素软的亵衣松垮笼身上。未束腰带,衣裳如此休闲挂在身上,满嵌飘逸之姿。
真是怎样都好看。
刘栩每每瞧他眼都觉着满足,抿笑:“就点这么盏小烛台看得清么,要睡了?”
祁聿不喜欢人贴身伺候洗漱,数年来都是自己。
问过,说是被人触碰怕了。
他不好说什么,也觉得祁聿不被人碰干干净净挺好,就一直随他自己辛苦。
她堵门前,左右手扒着门是没打算请人进。
冷扫眼人,怏怏不悦:“是要歇下了。可是明日还有事交待?”
刘栩手往后一伸,他的掌家立马从紫檀篮里端碗药放老祖宗掌心。
祁聿看着这碗漆黑东西端她眼前,一闻便苦得厉害,她被药气熏得头疼。
她提腕抖袖,伸手将他手中碗接过,忍着仰头灌下去。
咕噜半碗后她还是松了手,狞着眉,朝刘栩斥怒。
“什么东西这么难喝,你半夜来折腾我!”
现在整个脏腑都是苦的,想吐又是无比清晰吐不出的折磨感官。她愤然将手上东西原路递回去。
刘栩看着眼下执药汤的素净腕子,动作虽凶,可是好漂亮的一截腕骨,圆润灵秀。
他眼下含笑:“你都不知是什么怎么就喝,不怕我害你?”
现在苦涩冲了她整个脑子,她甩甩头。
这种苦涩太深,跟注入五脏六腑与浑身血脉里样,实在叫人难受。
“你我就只有生死,没有半死不活,我怕你做什么,你舍得我死?”
刘栩跟她是一路人,只要不能一击毙命,对方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都睚眦必报。
不过刘栩是骨子里自带的凉薄与残忍,她则是被刘栩、被脚下此景逼的,他们相同又不同。
刘栩有选择,她没选择。
刘栩瞧他,抬手握住祁聿腕子,提着他手要将剩下半碗喂自己嘴里。
预判到刘栩动作,她指腹松开。
指节促动那瞬,刘栩抬指将他动作摁紧,汤药到唇边,刘栩轻轻哼:“穿心莲而已。”
“若日后你去东厂再超二十四时辰,我便不会依你了,这回就罢。”
然后刘栩借着她的腕子就将剩下半碗饮尽。
与她同饮一碗,真是恶心
祁聿积羞成怒、气急败坏又甩不开手,忿火中烧地瞪着刘栩。
“你发什么神经。”
刘栩难得捉人动作,自然仰饮的一滴不剩。
穿心莲苦,此刻却不苦。
祁聿一去十几二十来日,当真穿心。
晓得祁聿不痛快,召也不敢召。
他今日若不同人讲清,祁聿得了闲便往东厂躲,他还得再经历遭不痛快,那不如今日就叫祁聿不痛快的记住。
松劲瞬间祁聿就想将碗摔碎,刘栩才不如他愿,巧弹了祁聿腕内一处穴关,将人力道削卸三分,劈手将碗夺了去。
宝贝般递给自己掌家,顺着一掌将人推远,怕祁聿夺回去。
立在祁聿面前绘着急怒的人,刘栩轻蹙眉心。
“不喜欢你离我视线太久而已,往后不许跑这么久。”
刘栩说得过于理直气壮,生将她气了个好歹,狭长眸子掐起戾来颇为凶煞。
他看得抿笑:“赶紧回去漱口,半碗穿心莲下去怕是你要有会儿睡不着,脑子里再过遍明日安排好没,失了错板子饶不了你。”
刘栩再将祁聿气得要杀人的模样描遍,兜藏在心里,遂心如意离开。
刘栩转去背影,若不是有人跟他身旁护着,祁聿恨不得照脊梁给他一脚。
气死了。
手正要狠狠砸门,旁边蹿出只胳膊将她右手方向门板‘哐’甩出去。
祁聿:
顺着胳膊瞧到右方身边阴影中的人,粗重气息落她耳畔。
陆斜磨牙,恶声恶气:“还不关门?”
祁聿被打断的气愤被续上,狠狠将左手门板砸门上。
陆斜扣手插上木销,将门锁好。
“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接,你不怕他给你碗春。药。还是”
一道侵占欲分外吃人的目光将她罩住,胳膊被人使力拿手上,“还是你懂他不会害你!你们这算心心相印?”
祁聿本就气,抬手准备扇人,陆斜突然塌颈将脸放她眼前,叫她干脆打得顺手。
刚抬的动作瞬间悬停,下不去手。
看陆斜愤恨又沾湿含氲的眸子。
祁聿咬牙:“你是不是也有病?叫你多看书,你看你用的什么鬼词。他恶心我一道,你也要恶心回,你几时与他站一道去了,平白叫人作呕。”
甩开陆斜桎梏,朝他常翻的窗走,木楔拨开。
“你滚。”
陆斜走近按住祁聿的手,他才不走。
刘栩都知道祁聿忙起来看不到人,他更要把握今日多瞧瞧人。
刘栩连门都进不来,他好歹能在屋内
陆斜软了腔:“我就是你怎么一点防备心也没,端起就喝,看得我吓死了。”
这不是陆斜心里话。
祁聿陡然细察到某种,身子朝后站开两步,将陆斜上上下下瞧个遍。
审慎出声:“从你意识到有人,至我瞧见门上人影,中间有半盏茶时间。照刘栩惯来步速,他在离我屋子两丈远时你便知晓有人靠近。”
“陆斜,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察觉的么。”
陆斜:
知道祁聿警觉,可现在他明明急怒攻心,怎么还能如此清醒。
他现在该如何编才能叫人打消疑虑。
望着眼前人绷紧神情与戒慎,他扼口气。
实话实说:“你叫卓成带我习武的,四年多我不成荒废一日,武功招式身子硬了学不成,只能学些巧的。”
“你知道我家底,我瞒不了你什么。明日就回宫,你召卓成问。”
陆家自来书香门第没听过从武的,确实在家底上瞒不了她。
那四年怕频繁关注陆斜给他招祸,索性对他又聋又瞎一概不管,彼此无干才能叫刘栩不多想。
四年,以陆斜眼下今日这一成,祁聿便知道陆斜还有瞒。
“你还会什么。”
这么直接问么。
陆斜讪讪抿唇,“我日日有看周边三省能接触到的邸报。”
字里行间找祁聿踪迹。
陆斜一直关注朝政,看来从根本就没打算久离京城
她果真送错了人。
如此便说得通他回来,那她
在陆斜回宫这事上终算了无挂碍,不必与人生恨,毕竟陆斜与她无缘无故,她没道理碍着人家前途。
陆斜瞧人还在细思判辨,他张开双臂。
“我坦荡不曾瞒你什么,你别耗时从旁人口中了解,你直接问我,我于你知无不言。”
脚下朝祁聿走两步,手轻轻扣住人肩胛,垂颈去嗅祁聿到底用了哪些药材,怕误食于他有损。
祁聿吐出的气息里确实只有一味穿心莲,但药气太浓,苦得人难受。
祁聿也该是难受的,但丝毫看不出,他究竟多能忍。
老畜牲拿自己与人心思折腾,下作无耻。
祁聿如此受桎梏也当真活得艰辛。
祁聿眸子掀开,只见陆斜这张皓月迷深的脸放大,眼底装不下人,一时愣着。
曳眉冷声:“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要上嘴?你信不信我着人进来就地将你杖毙。”
每个字吐的气息搅着苦尽数扑他鼻尖唇边,甚至有些气息流至颈子。
这碗穿心莲熬得极苦,却又不苦。
两人只隔了三指距离,几乎贴上,祁聿怎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是不信他能做,还是任何处境能应对自如故而冷静。
“我大逆不道?可惜你心思不在我这道,不然我是想以下犯上。”
陆斜憾然起身,眼底深深笼着人。
祁聿被刘栩逼了这些年,他不想再悖逆祁聿心思,怎么能叫人被迫一直难受。
这不是人做的事,也不是对人的方式。
祁聿这样好的人不能如此对待,他该是被人熨在心尖唯一一抹丽色才对。
祁聿听着陆斜真情流露,真想叫人进门打死他算了。
他断袖断得如此彻底真叫人头疼。
陆斜恍然抬手触触她唇角,手却在要碰触之时停下。
窗边荧荧光,陆斜半张脸不在光里,瞧不清人神色。
就听晕着月光微寒的声色:“我不是刘栩,我没他那么无耻,尽做让你不悦的事。”
这鬼话陆斜自己信?
祁聿推开他动作:“这话你怎么张得开嘴。”
做得少么。
陆斜:
祁聿真厌恶跟气他无赖这得分开两论。
他真心叫祁聿伤心的就一回,回宫那次,旁的他不认,他没做过叫祁聿不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