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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花之争 上曲 19975 字 13天前

第71章 重病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李卜山死了,她心底负压近乎清空。

门一阖上,周身紧绷的神智荡然绝迹,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到地上,肩胛失力颓贴在门板上。

脑袋重重磕上去,额头短促一疼,她咬着袖口呜咽声,随后胸间无序起伏至闷停。

刘栩如何斥责陈诉、陆斜,她只隔着一层门板,却什么也没听清。

半响抽气觉得心口越来越胀涩,也有些头晕目眩,隔门叫人去老祖宗那里请示为她请次医。

才下吩咐,转瞬便有声音落门外:“秉笔,奴婢还未到门前,老祖宗便让奴婢回来,不见您。”

她这才听到院子里在行杖,力道下的有些狠,这是将人往死了打。

祁聿再缓片时气息,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贴靠着门拔了木闩。

一掌拿住那人臂膀:“扶我过去。”

刚从门上起身,膝头一软两手抓着人才没彻底跌地上。踉跄两步实在走不动,她就地坐自己门前两步台阶上。

那头刘栩瞧见素清身形趔趄不稳,步履虚浮无力。

赫然起身,刚动步要朝那边走,步子却又狠狠收回。

祁聿远远眺视去,只觉心慌的厉害。

这病来得急,就趴门上难过了会儿,人就有些神志不清。还想着接了陈诉东厂的令,去诏狱行上林苑监的案子

她支手撑着额头,“再去。”

浅浅看眼院子,陈诉、陆斜正刑凳上受着打。

前头一人直接伏地,身下尽是血,后背衣裳浸透了血,脊柱该是打断了,腰脊直接凹下去好大一块。人应该已经被打死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人是谁,应该是刘栩放李卜山身边陪侍的,叫她跟陈诉一道哄走。

现在死这里,刘栩就知道李卜山受刑的事儿了。

听祁聿吩咐,这人看老祖宗森然狰狞面目肩胛恍颤两下,拎着心再去。

这次他安恙走近门前,刘栩恶怒,心思百转后怫然张口:“他怎么了。”

“秉笔身上烫得很,该是起了高热。脸色也不大好,颈侧青筋绷了些,瞧着像是还有心悸状况。”

“秉笔求老祖宗请医。”

话才到第一句刘栩心便拎紧,可想着李卜山被他日日打断骨再接上,还用冰夹着,一股切齿痛恨便不想饶他。

可余光不受控悄去,刘栩硬是听完所有症状才咬牙:“该他去死!”

一阵恼怒搅心,刘栩愤愤起身,阔步朝外,这人跟着起身往外爬。

刘栩咬着牙朝自己掌家:“去请太医,要快。”

祁聿就不能做个人。

祁聿听到声音,睁眼看着眼下革靴,本想拍拍身边叫他坐。

手一离了膝头,胳膊跟脑袋一起往下坠,眩晕晃得她想吐。

刘栩惊然抬手去托,炽热烧手,脸色骤然青白。

“你”

刘栩扭颈再朝身旁人下死令:“跟去请,要快,不管在谁哪里看医,先请一位来。”

这人跟着刚出发的刘栩掌家前后没多久追去。

祁聿脑袋有了支撑,眩晕好了些。

张嘴嗓子疼起来,她缓口气:“李卜山比我受的罪轻多了,不是皇爷,我要将他寸磔,你连收尸都收不齐。”

刘栩臂膀一绷,恨不得将祁聿摔地上!

掌心轻轻掀动,祁聿颈子跟无力样被他任意拨弄,一双几近视角散瞳的眸子灰扑扑地撞眼底。

“你还敢说!”

祁聿乘机两只手扣住刘栩腕子:“本觉得这病来得不巧,我想一会儿替翁父去诏狱处理上林苑监事宜的,为皇爷、为翁父尽心。”

“现在觉得正好,这下你打不了我板子了,你要我死,将我丢屋子里锁我两天就成了。不必见血。”

院中陈诉跟陆斜咬下的闷哼一时清晰一时混沌,她听得不明。

这等虚力他能一下抖开,刘栩却瞧着纤葱样指节扣拿他袖子,布料在他指尖都变得好看。

“能起不能,进去躺着。”

刘栩口不应心模样回回都会惊着她,她不知道刘栩为什么。

祁聿尽可能调起周身感官想使力,功亏一篑。

轻轻摇头,虚声:“起不了,我难受。”

刘栩睨着眼下,心底复杂。

也不知道祁聿是故意将自己弄病逃责掩怒,还是真病在这坎上。

“你是”故意撒娇避祸么。

话出口,刘栩又将话埋了,叹口气:“那你就这样歇息会儿。”

刘栩这才觉得祁聿整个脑袋正好嵌进自己掌心,人无力地缩在他手下,软糯的就那么一个团。

祁聿没有跋扈无羁、没有恣意肃飒、没有明朗清姿、没有恨怨他的样子,诸般相散尽。

就是一个普通人,以一个极其普通的时刻靠他手下,所有尖锐情绪不在此刻。

刘栩有整整十年没见过这样的祁聿。

一个不与他有任何干系的、陌生相处的祁聿。

这种感觉让刘栩痴迷也费解,情不自禁张口:“我最近有两次觉得,像第一次见你的样子,恩很清朗。那时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

祁聿心口惶然怔愣,掌心不禁失力。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这话张口时她惊着心,一股浪猛地将她拍得神魄离体。

老实说她都快不记得那人十年前的样子了。

刘栩眼里十年前的祁聿是什么样子的,她也好奇。

刘栩看着祁聿抬头,很吃力地撑着颈子。

灰扑扑无神的眸子突然聚了些神,声音轻颤又怕着什么。

“你说说,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开心吗,辛苦吗,有人欺负吗。

刘栩被他的声音一道框进漫长年岁前。

那时的祁聿在直殿监,他的掌司人很好,知晓祁聿这模样招人,故意将他调在冷宫洒扫,从九岁到十三。

因为年纪小,所有人都将活计甩给他,他不怒不怨,每日在长长的宫道从这头到那头。

那位掌司知道祁聿入宫前是罪臣人家遗孤,还特意借同僚的书塞给祁聿,他无事便找处门槛坐着看书。

那条宫道与他就像是一处避世的‘世外桃源’?

祁聿那样说的。

遇上他就不是了。

“那时你”漂亮、干净、秀气、听话。

刘栩有许多形容他的词汇,可每一个与祁聿都不是什么好词,话反噎了他脏腑。

“如现在一样,你好像没变过,宫里就你没变过。那时安安静静作工,从无旁的杂念。现在一心一意想要李卜山跟我死,也无旁的杂念。”

这话真是让她丧了下

心。

放屁,她恨声埋怨:“你真是眼睛瞎了。”

祁聿明明比她好很多,她怎么会跟他一样。

但凡祁聿活着,她这么些年行的事,没一件不挨训的。像她杀人,祁聿能活生生打死她,也不会叫她沾手。

刘栩怎么会觉得她跟祁聿像?自己不如他一毫。

“你看十年前的祁聿,不觉得李卜山更该死么。”

她陡然有力,松开刘栩手,臂膀堪堪撑住地,扬起头。

死死盯着刘栩:“是我威逼陈诉叫他行这道案的,李卜山是我用得刑,也是我叫陆斜斩的。所有一切都是我。”

刘栩知道都是他。

祁聿如同一株有毒的花绽在眼下,蛊惑人心同时也时时刻刻想索他性命。

刘栩左手握住右手祁聿拿过的衣袖,仔细缱绻蹭擦:“何止李卜山该死,我也该死。”

话不能往下了,祁聿又在惑人心神,可他舍不下他的每句。

余光看着位太医赶来,刘栩直起肩:“御前是何事?晚了一刻。”

从任意一间殿赶来,这时辰都不对,只能是哪里绊住了。

除去皇爷皇后,旁的人绊不住他的话。

太医躬个身,草草见过,伸手便去诊祁聿的脉,一手拂额碎汗。

“宫里俞嫔有孕,人来了趯台在御前就诊,耽搁了些时辰。”

她看着膝头动作,混着头晕:“果真有孕?几月了。”

太医细诊,一边应声:“将两个多月。”

她轻瞥刘栩:“翁父赶紧去,我服药好些便去请上林苑监那道案,早日了结我们早日松乏些。”

约是陛下也晓得他今朝心绪不佳,便没急宣。

刘栩瞧眼面色惨白、额心青紫祁聿,喉咙‘恩’声,“一会儿我来瞧你,那事不急,你休着。”

旁的话也来不及留下,人已然转出视线。

院中杖已经停了,陈诉晕死在刑凳上却无人敢上前扶。陆斜还半死不活挂凳子上,扭脖子看他。

“我除了起热该无事吧?两剂药煎成一碗快些送来,我还忙。”

陈诉晕的好,她可以暂夺了东厂的权去处理上林苑监的事。要是做的好,陈诉顶着这遭可能要让个贤,她顺道送陈诉升个职,将他踹出司礼监。

那三省流言再闹大,自然能将西厂的边给翘起来,将刘栩手上权柄拨分一些出去。

一想到这,她瞬间觉得身上力气流回不少。

太医摸着觉得他气虚淤滞的厉害,“公公这是疮疡引起的高热,要卧榻修养,不可急着行事。可是上次的伤没处理好?现下服退热的药还要加帖治伤溃的药”

话再往下说也就无意义了,这人诊不彻底。

她就是后背伤引起的高热,加上李卜山死了她心底痛快松了神,一道来的高热。

“那劳烦煎了送来,伤口我左手没好,是偶有疼痛,但事忙疏忽了,再带些金疮药来便是。”

瞥眼院中,她出嗓:“有劳一道给陈督主跟我儿子瞧瞧?”

手一支,方才跟前去唤刘栩的内侍进屋趟出来,给这位太医塞了一块金子。

半个掌心那么大一块,这太医哽嗓:“是。”

“公公还是多注意,起热再伤风可就严重了。”

第72章 哦哟干爹干爹干爹!我错了!……

加大药量两剂药煎成一碗下去,祁聿回床上浑噩躺到后半夜,四更时醒了。

能起身时浑身连同薄褥都润着水汽,黏黏糊糊叫身子不爽利。

手背搭额,这么燥的鬼天她脑袋冰凉,睁眼望着松蓝帐顶。

这些年许多事过了遍,透体而来的轻松感在病情稍加控制时格外清晰。长长又长长的浊气在此刻轻吐,可惜不在宫里,她与祁聿说不上话。

起来灌口水,脚下踩着门影投下的婆娑莹光。

顺着亮瞧到院子,花纹下院中模糊不清景象被白日记忆覆住。

陆斜那时扭头看她的神情更为明晰,几分委屈、担忧跟不甘,他眉下坚定,此刻脑中陆斜像是要立马撑着刑凳,起身朝她走来

祁聿呛口水,几声肺咳致眼前转瞬成空灭成屋内昏暗,她脚下无措两步。

手跌了盏,扶着心口:“病得不轻,这回病得不轻,脑子坏了。”

这不得了

她起手点灯,赶紧将案桌上文书拿起来翻一遍。

每张都是看过的,打开看第一行、或多看几句便知是谁上疏、是何地、何时的折子。

一桌子全翻完,每张都有印象。

抬手再摸次额头:“病得也不是很重?”

那刚才为什么陆斜再闪一回,她差点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叫自己清醒些。

一时祁聿对这次病都有点恍惚,不敢定言下判断重不重。

门外忽然一阵叩响。

“谁。”她提声。

听到这声气稳,刘栩翻然心绪平稳些。

“还有不适没有,要不要再叫人瞧。”

刚准备说不用,话到嗓子她改了内容:“天亮再看,现下还好。”

她有幻觉还是得再看看。

“翁父怎么没休,”瞥眼窗外时辰,“可是要去御前了?”

她想了想自己从申初睡至现在六个时辰,再睡也睡不着。

门外正应是,她扬声:“翁父等我,我同您一道去。”

刘栩看着屋内影子从侧室到正堂再到眠榻,身影掠门,一道清姿跃然眼底。

祁聿真活过来半分,这是好事。

就可惜了李卜山,人虽好生葬了,可刘栩还是觉得心底有处空落落的。

眼前‘吱呀’一声,祁聿一席赤色圆领袍,流云暗纹搅着灯笼橘光盘层流光。

他修颈束齐发,明眸善睐寄蕴艳逸,比之天骄。

“你怎么突然要陪我上值。”刘栩顺手拨过自己掌家手上灯笼,递祁聿脚下。

“醒了无事,方才看了折子都是昨日的,今日还未到。索是睡不着,一道去御前,正好与您商谈陈诉手上旁的案子。”

祁聿觉得刘栩给她门前留的位置实窄,这一步温吞踏不出去。

刘栩瞧出,提着灯往下走让开路,祁聿这才阔步出门,随在他身后。

闻着祁聿的声提唇,“你是装也不装,想要陈诉手上的东厂?”

她横眸藏下狡黠:“皆看翁父心思,我的心思无用。”

这话最没资格说的就是祁聿,他的心思最有用。

刘栩想了想,目光朝后微微甩眼,祁聿百般难描的绝伦就着莹月光晕正是夺目。

祁聿这回一道案子拖死李卜山,还将陈诉拉下水。

陈诉明知李卜山是他二十九年手足,不可行而行。两人能合谋一遭,日后难说有没有下一遭。短期内他不想复用陈诉,要叫他晓得廷内谁做主,有些事他身份不能沾便是不能。

如今除了祁聿,眼下廷内还真不能立马扯个填补陈诉缺的人。

“你去吧,没行好落顿板子,正好结了本座这道气。”

祁聿讨着心底所求,勾手准备接过刘栩手上灯笼示好。

指腹刚触到灯笼,陆斜一句略衔娇语:那干爹继续疼我一回?给我照路如何。

她心口惊地接过灯笼后,顺手一把给扔出去,火光一灭陆斜声音也空了。

刘栩脚下一黑,警惕大开一把掐住祁聿腕子。狠声:“你要作何!”

摸见祁聿掌下空空,刘栩自觉反应大了,放缓声:“你怎么了。”

祁聿少如此失态。

祁聿还愣在出声里,在刘栩大动静下偏头。

“我”脑子一闪,轻咳声,“方才有虫爬手上,我怕咬着”

刘栩从后再接盏灯笼,狐疑的将祁聿手放灯下,瞧见他掌心刚落痂的粉色伤口。

捏着他腕子甩甩:“进衣裳了没。”

一边抬灯顺着臂往上翻找,刘栩一边从身旁掌家道:“叫人来此处消杀下虫害,再给祁聿屋子熏熏。”

李卜山死前,她其实很少与刘栩走近。

现在站开半分旁观视角,她看不明白刘栩,越来越看不明白。尤其是他真心对‘祁聿’这副模样,叫她尤为不懂。

抽手,拧开脸:“没事,甩出去了。”

刘栩悻悻收手,指腹握在掌心缱绻蹭记。

这样的相处都是他想了许多年不得,一时能触到真是激起心底万番。

“我掌灯。”

祁聿同刘栩走到御前一道换了许之乘值夜,她收拾

好御案文书,顺便匆匆过遍目。

刘栩在茶水间给她斟碗茶,端来时祁聿看着茶碗都不敢动。

她在御前,喝当今陛下贴身随侍伴驾了四十余年刘栩亲手煮的茶宫里除了皇爷,能喝刘栩亲手烹的没几位,那可是一只手能数出来的金贵人物。

她是个什么东西。

怕烫?

刘栩触手反摸茶碗:“不烫,能用。你病着不能饮冰,过几日才行。”

祁聿:

有没有可能是她根本不敢。

她指腹轻轻落茶碗上:“您烹的茶,我不敢。”

“你有不敢?”

祁聿作的死少了?火烧三殿两楼、私用御批纸下旨至今未报,还有不敢?

这话明晃晃揶她。

祁聿点点这碗盖,这茶意思不对。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这里是御前,不敢,日后吧。”

奴婢在主子侧室放肆,她真不敢。

脑子陡然神经蹦了句毫无相关,要是陆斜斟就行,毕竟她是陆斜的干爹,这茶饮得,她有身份受着。

混沌失神后指腹一偏,一盏茶摁翻在桌上。

刘栩一把提住祁聿袖口,就怕茶水滚着手,瓷撞得动静没人管。

瞧他两番三次出神,刘栩拧紧眉:“你回去休息,病没好别乱逛。陪我这一路算你尽孝了,回去吧。”

看着刘栩慌手动作,祁聿张口想说陈诉东厂。

刘栩先步预判:“病好了再去,二十板子他有七八日下不了床,你有的是机会。”

李卜山已经叫京城止了些沸,上林苑监案子都至今未解,也急不上一两日。

祁聿眼底过阵凉,那陆斜不也七八日下不了床哦,在此之前陈诉在诏狱还给他行了鞭。

想到这里,她一下怵住,陆斜没被打死吧这回。

转想那位太医受了自己金子,那应该没事,有事会报来的。

“我先回去,晚点与您换值?”

刘栩拔开祁聿,将人往门外示意。

“不用你换值,病好再说,御前人多。”

祁聿顿两步是个意思,随后转身就往门外去。

刘栩真的奇怪,奴婢有什么病不病的,哪有病了不做事的,挺荒唐。

步子踩进刘栩视线外,她阔的步子愈来愈大,一边规束自己御前仪态,脚下一边不太听使唤,成了小跑。

到陆斜房门前,他门前掌家混沌醒神,从地上起来行礼,要出声唤她,她示意噤声。

一掌抵门上,想了想觉得不该四更天打搅人休息,转身准备走。

门内脆碎声定了她身:“进来。”

声音怨气很重,谴责穿门甩她一脸,陆斜在责她什么。

笑话,宫里就无人敢这个语气跟她说话。

她一掌击门,没好气道:“养着吧你!没大没小的。”

才转身,步子都没动。

里头赤裸裸威胁:“你别逼我下床找你,我疼得要死,一会儿全崩开流血”

陆斜咬牙,软了腔:“我疼,你进来看看我”

“”

怎么威逼不成就‘撒娇’,陆斜是个什么东西,一点也没男子气概。

掌心用力一抵,门便开条缝。

祁聿看着脸都黑了,陆斜这是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不怕有人摸进去下个毒或给他一刀?他知不知道自己刚被刘栩记恨上?

提口气进门,屋内漆黑一片,就着月光到桌前燃灯。

“这时辰该睡下才对,怎么醒着。”

陆斜脑袋垫胳膊上,侧瞧那道身姿由模糊不清变得笼上层火光。

刘栩敲祁聿房门他就醒了,听着两人要一道上职便闷得难受,睡不着。

李卜山没死之前祁聿跟那两人生死仇怨全摆脸上,倒是现在死了,还跟刘栩好上了。

祁聿是脑子跟着李卜山一道被斩了么,祸首是谁自己不清楚?

下午脑袋还搁刘栩鬼爪子里半响,他要不是受着板子爬不起来,能动,他能过去一把将两人掀翻。

陆斜咬紧腮帮子,看着祁聿走近的身影,瞥眸瞧他脸。

“疼!睡不着!”

这语气冲的跟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般,她得哄着道歉才对。

祁聿再度提眸,“你说话无礼,看清我是谁了么,谁叫你这等语气说话的,年岁长狗肚子里了?”

陆斜‘哼’声,又‘切’声。

“干爹干爹干爹!我错了,我该好好同您说话!”

瞧着祁聿又走近两步,祁聿都去御前了又念着他转回来,这番心上也是有他的

陆斜声音当即软下来:“我没被打过,真的好疼,你救救我吧。”

伸出手,颤着捏住她袍角。

祁聿手上烛火一晃差点掉了。

前头陆斜几句心厌不耐烦,撒气直接甩脸上了。后头立马软声温语带着微末哭腔,可怜兮兮瞬间嵌在语调里

她嗓子磨磨:“陆斜,你在衢州是不是去戏班子学过变脸?”

学的炉火纯青,前后情绪天壤差别。

第73章 混账祁聿别,别吹。

陆斜指腹抓一把,将人扯定在床头。

祁聿同他手中灯火明暗一道覆自己身上,他知足地笑笑:“你若是喜欢看变脸,儿子能去学,就演你一人瞧如何。”

祁聿垂眸被牵紧的袍子,灯拿近顺着陆斜有力指腕往上瞧。

韧薄的肌肉匀称贴着骨,能清晰瞧出筋力走势,这臂膀看着很有力道。

目光浅掠到颈后,陆斜没穿衣裳,整张背血呼呼一片,鞭痕跟半掌宽的板子打出来的血印交错。

几日间连着受两次刑,她冷哼一声,心忖:该!

先是避开一眼,后又觉得自己也是‘男子’,也没什么不能看。

陆斜素日里衣裳齐整,他宽肩窄背很是文隽风流,衣裳一褪倒是幡然景象,挺矫健壮硕?

望见陆斜肩胛时不时小颤,像是后背抽搐的疼。他娇声是娇声,却没将真正痛觉掺进去绞人心神。

如此一眼,祁聿不禁心颤了下,眼底笼层晦色。

手上灯烛往床头灯架摆好,本想抬腿踹掉他手,余光一笼,才抬的腿又放下去,换成手拂掉陆斜爪子。

“我给你将这层血水沾掉,不然难结痂,或者结痂太厚会疼。”

烛光不小心刁钻地落祁聿身上,他抬腿那下,一根若有若无的银链子在布料中隐现折了道光。

陆斜不确定自己看清与否,就眼底快速闪了下,便叫他脊梁连着垂坠的臂膀僵住,连同气息也无法动弹。

祁聿声音落下没听清,后知后觉瞥见要消失才再伸出手。

她被衣摆绊住步子,回头。

“那我唤人给你擦拭,别老抓我衣裳。你放肆。”

扯住衣裳拽掉陆斜的手。

祁聿一声疏漠。

陆斜嗓子闷个惨音:“我是怕疼,你你别嫌弃我。”

陆斜这回声音下颤得有些慌。

目光落陆斜眼中,他眼底衔满浓郁难过忧苦,烛火下水灵灵氲层雾气。

这是祁聿胸肺间偶沸了股气。

“真是祖宗。”

去到陆斜日常洗漱处,揪两张新帕子。

转头再绕回去,陆斜乖乖趴床上,脑袋缩手臂里。

本要拖张椅子坐床边。

她眼睁睁看着陆斜咬牙往里挪了两寸,脊背一动血水又跟着渗层,她看得头皮发麻。

祁聿从未叫自己成这个地步,还是陆斜不长脑子自己作。

便是四年前,她也知道如何跪能教鞭子打在何处,避免旁的伤。

陆斜这一看便是没经验,由人一顿乱打,是一点规避也不会

抬手将灯架挪近,她拂袍落坐陆斜床边,细细捏着帕子将血水吸附走,未曾碰触到伤层。

陆斜背上没太多触感,不知祁聿在做什么。

扭颈瞧见祁聿摘了乌纱帽,棕丝网巾束发,灿华皎月的五官精致绰态就那么覆在自己背上,祁聿细颈呼吸间能瞧见喉

咙促浮。

肩头遮挡住祁聿下颌,陆斜脑子不正经,觉得祁聿这就跟俯颈亲吻他后背样于此背后一阵轻息像是滚了下他。

脊背骤然僵住,胸腔不禁吐了口湿。漉。漉闷哼。

祁聿在他有反应刹那将帕子提高,避免碰触到他伤。

她自觉以往学得不错,有些奇异拧眉:“我是太久没伺候人伤处,碰着你了?”

不该吧,她没觉得碰到。

虽然少服侍人伤处,但也是仔细学过的。

陆斜脸埋臂膀里不敢说话,嗓子没完没了倒吸后再吐浊。

脑子里反复嚼着:勿动俗念,勿动俗念。

看着陆斜腰侧紧绷的力度,这像是疼得厉害。

她看着刚沾吸血水之处,佝颈轻轻吹口气:“这里疼?”

以此处往四周延伸吹气,不等她问好些没。

一只手猛地推住她膝头:“祁聿别,别吹。”

脊梁上轻微触感以一处拂开,他有些禁不住。

舒服是舒服,可一想到祁聿几近贴他脊背那张脸,他脑子不太稳妥,此生初遭有些浑。

陆斜嗓中惊搅的凉气掺着很奇怪的舒爽贪念,颤颤地流出。

灯下他耳朵充血红的不成样子,臂膀没遮全的脸也晕着潮色。

她也成年多年,这是个什么死动静晓得后,想下手打,又不知朝何处下手。

帕子朝陆斜脑后一扔,咬牙起身:“你混账!白日里怎么没打死你这个畜。牲!”

祁聿怫然往外阔步。

门外陆斜掌家不知发生了何事首先进门,与祁聿出门时候绊了路。

她身形一顿立住,这人立马扫袍跪开一边去。

祁聿回去越想越气,一口茶下去,人再度去到御前找刘栩要行案权。

刘栩候在外殿等着内里主子随时传唤,听着祁聿要见他。

出门。

祁聿张嘴:“我要去诏狱住着,案子不断完我不回来。”

天四下还黑着,还要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刘栩瞧眼天,轻斥:“你病着半夜不好好休息养病,到处跑什么,御批也得等皇爷起身请。”

祁聿性子上来,手朝他面前一摊要权。

忿忿作声:“现在我要去行陈诉手上的案。伤热好了,再病再治,镇抚司衙门能请医。”

祁聿这就是想现在去,一刻也不耽搁。

刘栩抬手去抚他脑袋,想探有没有褪热,祁聿照如往常闪躲。

他虚眸哼声:“你真是没法子了,世间都要依你不成。”

说着从袖中取出他掌印的私印,“手。”

她递出手。

刘栩拨开盒子,取出枚金镶玉盘蟒的印,一个印落叩她掌心。

“办不好就别回来。”

“你真是会大半夜搅扰人,程崔改日奏上来我不为你辩话,日日都横冲直撞的混账。”

将自己贴身的人给祁聿支调两位,“去照顾他身子。”

祁聿才行退礼,刘栩一把将他动作扶住断掌下。

仔细嘱托:“去了镇抚司请位医师随侍一旁,两三个时辰诊一回。夏日高热难好,诏狱又闷。”

晓得拦不住祁聿性子,埋怨斥声:“你活找罪受。”

隔着衣裳感觉刘栩力度,她有些想甩开。才一动,刘栩明晓的先她步放手。

“这回逆言处理好了我替你请封,但那是陈诉,皇爷心里可就不好说了。”

“知道。”

祁聿看眼掌心朱砂印。

这道权过手,她就丢不掉。粲然曳眉:“那翁父等着替我请封。”

说着便转身。

这声音扬得实在好听,明朗清脆,刘栩一时舒眉。

李卜山死的也好。

叫祁聿活过来了。

一道宫灯行远,刘栩才收了目光往殿里去。

朝自己掌家吩咐:“将少监名录送份上来,司礼监要进新人了。”

到镇抚司才寅正(四点),值门房的兵提着刀出来,一看是祁聿,慌手慌脚藏刃。

“公公怎么这时刻来了,可是有要提拿的人?”

准备朝门里叫人。

祁聿抬手按住他动作,往里走:“我就去诏狱寻一间睡会儿,明早将上林苑监的案卷提来。”

“厂卫协审总不好从我们这处出错耽搁,你们指挥使没骂我们两句?”

虽然真耽搁了程崔也无话可说。

他说寻一间,这就是老规矩了。

“指挥使与公公至交好友,哪说过这等胡言,可是公公闻着有人胡嚼舌头?卑职奏了指挥使去清拿。”

看着祁聿步子不停,这些时日也没审出个什么,人数也就没减。

他讪笑讨着人喜:“秉笔不巧,上林苑监跟流言案子里头住满了。”

她一进门,身后跟着的一二十人速速将衙门前院添了一半灯笼。

“无妨,今日辛苦挤一挤。我来了就要空。”

这位小旗笑笑就抖身寒,大夏日的,竟然寒气蹭骨。

“卑职去寻指挥使说声。”

祁聿步子速度不减,稔熟地朝诏狱去。

“我睡一间又不是杀一间,说什么说,叫他歇着。”

这人不好再说什么,抱个拳:“那公公稍等,卑职这就叫人清一间出来。”

等她彻底进门挂上锁,脑袋又泛起晕,身上起身寒、夹层热,难受来回在身上碾。

祁聿将甘草裹一把在腰间昏昏睡去。

临失神她狠狠骂陆斜句畜牲,把她逼这里养病。

再醒就是耳畔阵阵哐当响的锁声。

瞧见人微蹙眉心,程崔没好气提声:“祁聿,你真会折腾。”

“天亮了,起来用了饭开审吧。”

祁聿身上一阵滚热,却又觉着脏腑生寒,声音打颤:“劳烦程指挥使先给我叫个医师,我病着,这会儿难受。”

程崔隔着木栅栏往里细瞧他绷紧的脊线,挥手叫人去请。

“那去我们值房住?接下来还要仰仗你奏这案子。”

他细想了下谨慎张口,“你晓不晓得这案子太子有牵连?”

晓得,她弄出来的。

祁聿攒眉睁眼,程崔竟然蹲门前。

“不知道,牵连又怎么了,咱们是主子的奴婢,又不是殿下的,先尊皇爷令。来日他成主子再说。”

这该死的大逆不道的话!程崔听得一个激灵,恨不得进门将人嘴巴捂上!

祁聿曳眉笑一声,因没气力而无声。

程崔只看见他笑得难看,没听着声儿。

“不去你们值房,我喝完药躺会儿就好。之前陈诉审的卷宗给我,上林苑监值日发现异象的人先提去挂着,我能起了就去。”

程崔看他‘半死不活’颓样目色流转。

撑膝起身:“行,刑室等你。镇抚司都是粗人不会伺候,你叫自己的人服侍。”

祁聿点头,脑袋往臂膀里一藏。

当初陈诉是接宫火跟上林苑监两道异象引起流言的案子,尚未破审,宫殿起火便成了人为,上林苑监案子便无人管束。

陈诉这回因李卜山在老祖宗面前没讨着好,案子又是在她手上理清,陈诉在陛下面前也没得好。

若赶在暑旱结束前她先破了异象,陈诉这回就失了两方信任,她破头能挣出个天角。

四年等个天灾弄下去两个,挺好。

一切很是顺利。

第74章 交案被看见才是辛劳,没被看见那是本……

诏狱一住近二十余日,边审案边养病。

此刻刑室落完最后一张口供,程崔波澜不惊看着手中炮竹,只鼻腔冷哼声重滞。

今年一个夏天,司礼监栽个跟头,如今内阁

也栽一个。

先有司礼监掌印,现在又是内阁首辅钟大人。两方真是有来有往,谁也不吃亏。

祁聿连日审累了,此刻趁机靠椅子里闭目养神。脑袋提溜挂椅背上,整个颈子牵直。

程崔目光浮来,祁聿闭着眼抬手,声腔惫懒:“封卷宗吧,我印了签要先回宫跟翁父复命,顺道换身衣裳。”

程崔也要洗漱,他们诏狱腌了数日的鬼样子御前呈不了供。

程崔让经历司掌事拿镇抚司封供专属条签,将上林苑监一案相关所有供状封好放祁聿面前。

祁聿颓惫拎直自己肩胛,钩笔签了名,从怀里拿出司礼监外出行差的印,一道签写好再检查遍。

无误后祁聿松声:“申时(下午三点)御前见。”

她从疲惫嗓子里拖出声笑,“与程指挥使一道行案真是利索,祁聿拜服。”

这是哪门子突然冒出的官场话,程崔瞥眼祁聿面带倦色的精致面孔。

对照着敷衍句:“公公手段不遑多让。”

祁聿撑把扶手起身,程崔跟着一路送到镇抚司门外。

余光轻扫街上,抬手指位千户,郑重其事道:“护送祁聿回趯台。”

话下谨慎叫祁聿瞧上街尾,她看见了,视若无睹上车。

宫里大珰不带官杖少出宫,就是这种事‘多’。掌权弄权的阉人该死她心里清楚,对此没什么大惊小怪。

程崔这时转变的称呼倒是叫她多瞧了人眼。

刘栩收到祁聿半路被行刺消息,连忙招了支禁军去接。

御前请辞个空到趯台桥下焦急候着,等了足足两刻才瞧见一支队伍近前来。

朝前几步看清被人簇拥的祁聿高坐马上,烈日晴空鲜衣怒马,刺眼光束落祁聿满身。

刘栩掐眸紧盯着人,完全挪不开目。

到近瞧见祁聿衣摆血迹,右胳膊连贯到肩胛衣裳布料擦出絮毛,这是摔过摩擦出的痕迹。乌纱帽也落了没戴,鬓角几许散发。

狼狈又灼目。

刘栩死死掐紧眉心,杀意浓重启嗓:“可有苗头,知晓是谁不知。”

顺势牵停祁聿的马,稳好后抬手要扶人下马。

刘栩音调下像是已将人屠戮一族那种凶戾,可垂眸瞧刘栩牵马动作自然、跟急声关照,一时难想这两种如何同时出现的。

她马上看桥这头伏地跪了大片科道两衙的言官。

宫火无人为司礼监叫冤,现在流言牵扯到内阁,前朝便这般齐心一起呼冤。

世人眼中他们不是奴婢、不是人,是畜牲不如的虺蜴。

推指扫开刘栩手。

她松开缰绳撑着马鞍翻身下马,提唇悄声:“我自己。”

话跟刘栩说明,他才好替自己遮掩,才好帮自己御前演戏。

刘栩手被推开,可祁聿跳下马却像跳他怀里样。他心慌胆卒,抬手撑把祁聿固人身形,怕祁聿跌了。

祁聿热的满头满脖子汗,刘栩眼底游过无奈,冷哼:“就没见过你这种丝毫机会不放过的人。”

案子左是要按给内阁首辅头上,索性便再闹大些。

以自身再封些荣耀,好在陛下面前往日后压一压陈诉。

她敢这么想,也敢这么做。

当街刺杀陛下贴身秉笔犹如直面要君,这种罪过无人承担得起。

怕是眼下皇城已戒严,开始捉拿了。

她能想象到一早还敢进言呼冤的言官,知晓她被刺后屁都不敢放、也不敢走,才有现在安静伏地的景象。

听是他自己动手,祁聿真是

刘栩将人拎在手上来回瞧眼,指着他衣摆上血迹。

“可有不适?你病也没好几日,今日作什么死,现下请太医不请?你车呢,鬼热的天骑什么马。”

祁聿被刘栩拨弄的跟木头人样,挣着摆开他手。

刘栩朝一旁伸手,他的掌家递张帕子。怕刘栩动手,她抢过刘栩刚接过手帕子先擦起颈子、额头上的汗。

视线一转刘栩手上又多盅冷茶,刘栩掌家撑把折扇给她拂背。

周身爽意沁体。

祁聿:

宫里伺候人这套没人比刘栩再熟,这要不是趯台前、她身份问题,刘栩还能更多花样。

一路热得这盅茶她拒不了,接过手仰尽。

“被看见才是辛劳,没被看见那是本分。我都熬了二十余日,总要多得一句半句吧。”

陛下少一句,她都怕来日压不住陈诉。

这刺杀她自己安排的,当然有算计。

自若地轻声:“马车翻了,没法坐。”

刘栩掌下猛地狠狠拿紧人,祁聿手倏地不稳摔了盅。

扫眼此地话不便多说,就狠狠瞪眼祁聿。

能将马车掀翻的‘刺杀’动静是不小的,就算是祁聿自己安排,要在镇抚司跟皇爷眼下做‘真’戏,也不会是出简单的戏。

祁聿简直!

刘栩胸腔闷得疼,两眼昏花。

“回去洗漱番赶紧去御前述案,晚膳训你!”不禁恶声埋怨,“你几时能知道自己也是条命!晚膳跪院子里用。”

听着刘栩咬牙切齿祁聿只觉好笑,一个杀人无数的人还知道什么是命?

余光蹭过刘栩肩头瞧到桥那边,隔水之岸陆斜佝着身形撑着树眺看这边,祁聿虚眸狞色。

祁聿气息重吐,她抬手将人绕开些,刘栩看他有话要说,示意周遭人听祁聿吩咐。

刘栩手一递,有人接过他手上缰绳,将马牵远。

那位锦衣卫千户将人送到趯台任务也便完成,如此乘机禀句行了告退。

刘栩满眼祁聿,根本没空理会那些人,随意挥手叫人退了。

祁聿望着半开的人群,抬臂请刘栩过桥。

她慢半步跟上,却近乎与刘栩齐肩,这是刘栩予她独一份的偏私。

“这案殿下出了些力,说让翁父饶回陆斜。陆斜只是恨自己当年无故受刑泄愤,殿下为了还谢陆詹事数年的尽心,叫儿子向您转告。”

二十余日不见,一见便是公务,刘栩睨眼不痛快。

“且看今日陛下审报如何,他的事你不用管。”语气不耐烦催促祁聿谈些其它,“你身上病好透了没,日日送去的吃食你怎么用得那么少。”

祁聿:

“好没好您没看过脉案?不是日日有人将我行踪报回您手上么,问我作甚。”

她去诏狱这段时日刘栩什么不知情,日日有人往回报她一举一动。

怕她热送冰,一盆一盆十二时辰地续,程崔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奢阔的夏日。

陛下的太医跟扎根在诏狱样,她忙着忙着就来请脉,完全不顾她在动刑审案还是伏案奏卷。

要外出跟程崔拿人,刘栩贴身派来的也将她拦在屋子里,说她身子不好外头烈日会中暑。

刘栩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知道的是她在诏狱替陛下行案,不知情的还以为镇抚司新觐了位祖宗。

“你与纸上几笔可能等同?”

刘栩脱口一句质问,她闭了嘴。

见祁聿沉默,刘栩再上下打量几眼,确定人无事。

祁聿不适当刻他重新拿好两人分寸,多走半步叫祁聿彻底依了规矩行在身后。

“我去御前等你,今日呈诉完便休两日歇歇。”

刘栩两步将人甩开,一行人从身后与她错身跟上去。

祁聿指尖掐掐。

别说她对刘栩这种做法无感。

就是祁聿本尊此刻在,她也敢笃定刘栩这辈子不会有下文,祁聿就不是断袖。

“老祖宗都走了你还想不成。”

一道愠音横插进思绪。

祁聿听着熟稔循声扬颈,陆斜略带锋利眉眼收拢眼底。

他能下床那陈诉便也能了,她今日要好好在陛下面前再压陈诉一道圣心。

那夜陆斜的模样覆上心神,她嗓子不禁哽塞。

“我也讨厌你这种断袖,上不了台面。”

话出口刹那祁聿就开始自我反省,她是做了什么,怎么就将家教甚严的陆斜养成了个断袖?

陆斜本就受刑挺不直的脊梁如此塌得更厉害,脏腑有许多要说的话,却在祁聿面前难开口。

他知道断袖上不了台面,可他现在算男算女、算人算鬼?他此生要如何才能上台面?

闻肩上错落气息沉滞,望陆斜一片悲郁之色。

祁聿知悉自己话重了,草草丢句,“我赶时间面圣。”

轻声落下他来不及接住,赤红职袍便从眸底擦身渐淡。

陆斜抬手试图抚平自己眉心,有些头疼。

这就很难搞,

祁聿不是断袖,他们就只能长长久久是‘父子’了?

祁聿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到御前,大殿前跪着上林苑监涉案的钟阁老。

钟方煦愧对陛下信任,亲自将案首自己亲儿子、他的一位得意门生绑来请罪。

几人也不知晒了多久,脸色死白,皮肤却晒出红,衣裳汗湿半身。

程崔循着动静回头,祁聿对上后,她步子忙几步与程崔汇合,再一道并跪门外捧举案宗请呈。

前朝不信上林苑监引至百姓口中流言与钟阁老有关,可此案乃锦衣卫与东厂联办,议论不到司礼监私心上来,毕竟全程有锦衣卫督行在一旁,每环每节都要上报陛下。

她跟程崔将案子前后诉完、诸般证据呈递,两人就跪开至一旁。

钟阁老上前听斥。

其它人照着国律判,该斩斩、该流放流放,但以天灾国难起京城流言祸乱人心,诸人身上罪加一等。

这案子理清前因后果作案手法十分简单,就是陛下不解。

他不能理解,怎么就有官员要煽动百姓喉舌来操纵朝廷任免。

天子一怒她跟着跪了半日有余,陛下私留钟方煦单独叙话,她才得机会起身,出殿天都黑透了。

恰巧遇上换值的陈诉,两人门前对看眼。

陈诉看他跪久后的踉跄身形,轻轻落句:“好心算,你究竟从哪一环开始叫我陷入此境的?”

第75章 周全你什么时候会有陆斜。

回去已经过了用膳时间,按宫规是没膳用的。

到院子,刘栩门房敞着给她摆了满满一桌。

就知道刘栩不会让她跪院子里用膳,祁聿想直接拐回去睡觉都迈不动步子,径直走去,十分自如上桌。

祁聿刚进院子刘栩便瞧见人,抬手叫人给他盛饭。

待人进门他手上文书正好看完,丢乘盘里就叫人都下去,让祁聿好好用膳。

等祁聿吃个六分饱,刘栩起身给他盛碗汤。

祁聿接过手那瞬。

刘栩声音不浓不淡:“你是只做了李卜山一道杀案,还是这一道也有你。”

她胆战心惊后指腹握紧刘栩递来的汤碗,一丝也不慌乱。

镇定自若道:“此案我只是顺势消陈诉权柄罢了,没做旁的。全程程崔都在、翁父的人也在,我做不了手脚。”

这个案子里有太子助力。

太子可以为司礼监、为陆斜成向内阁的动手因由,但她不能有份。

皇爷贴身奴婢、司礼监掌了朝廷议事批红的秉笔,若私谒储君,这是陛下跟刘栩都容不下的私心。

刘栩掐住碗,阴鸷地盯紧人,横竖想从祁聿眼底或五官缝隙中瞧出些细枝末节。

这两道案子并在一块杀了李卜山。

待上林苑监流言案犯斩首,陈诉两道案未在皇爷面前办的圆满,又因李卜山受了刘栩气性,他只能做处置。

陈诉数十年来宫内未行过大错,处置他要格外小心。

手上东厂移交给祁聿,陈诉只能明升暗贬。刘栩将自身并的提督大太监一职移过去,以此剥了陈诉批红权柄,暂不得参与朝议,独叫他掌管整个内廷事务。

又给陈诉留有空间,日后可随时回司礼监。

这几个月间李卜山、陈诉、刘栩不同程度受损,只有他祁聿一人得利。

祁聿素来周全,不免叫他多想。

若祁聿真悖了陛下,他要在皇爷知晓前将人保下。这种罪过便是刘栩磕碎了头,皇爷也饶不了祁聿性命。

刘栩在今日钟方煦亲子跟他门生判死罪那刻,特意回来将祁聿去诏狱这么些时日所有举动翻看一遍。

又谨慎地将吩咐过去的两人,对着册子照看祁聿行径有无错漏。

便是那两人笃言祁聿没离开他们视线,可刘栩还是怕,怕祁聿敢跟太子勾结,跟杀李卜山那种拼命的方式要他死。

若自己没死,祁聿先暴露该怎么办。

宫内那张祁聿填写的御批纸还未处理,祁聿数年来替司礼监行的死罪还多。

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他无人看护,祁聿一人如何敌对朝廷那群蠢出天的腐儒。谁能在陛下面前保他一个可有可无的阉奴。

刘栩瞧着他澄澈眼眸,松开手。

“我早晚有日会死,你别做傻事。咱们好好服侍主子,待他日天下易主,我带你出宫。我们出去买个庄子,不为奴为婢。”

“若那时你还唯此执念,你安顿好,我任你挫骨扬灰。”

祁聿手上动作颠晃,汤差点洒出来。

刘栩动作比他快的去捧碗,汤碗好好扶祁聿手上。

“你用,用了回去休息,多少日没睡好了。”

看着刘栩松手,祁聿五味杂陈喝不下这碗汤。

数年来折辱祁聿跟她的是刘栩,要祁聿跟她死的是刘栩,如今想将祁聿好好送出宫、不做奴婢活着的也是刘栩。

好生奇怪,刘栩好生奇怪。

可祁聿死了,被刘栩在榻上用各种恶心人的手段生生折磨死,她与太子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

出宫,出什么宫,她进宫那天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从这个内廷出去罪该万死的刘栩应当丢进净乐房的焚尸炉飞灰湮灭。

只有祁聿才该出去,他才不属于这个内廷。

搁下手,她直接拐自己屋子里。

门上好锁,一头扎进被褥里,缩在床上只觉精疲力竭。

她有万般心绪,可多年来不能纾解的习惯此刻也只能如此。顿疼、滞涩、胆战心惊统统悬在体内,无法妥善做处理。

应付李卜山、应付陈诉、应付刘栩、应付太子、应付陛下、应付内廷跟前朝,好累,她都要累死了。

她不是这二十多日在诏狱没睡好,是入宫近十年都没睡好。

能完全睡好那日只有刘栩断气那天。

屋内窸窣响动,她没力气起身,也没力气睁开眼。

直到这个声音落至身边一臂,她才疲倦万分出声。

“滚啊,我累了。”

陆斜踟蹰两步,轻声。

“祁聿,你与殿下断了来往,我去求他封口不谈你,你别行险路。”

廷内还有殿下身边太多人,稍有不慎祁聿便万劫不复。

陆斜蹲下身,看祁聿梳得齐整又饱满的后脑。床里的黑暗将人吞噬了大半,连他身上灼艳的职袍也没了颜色。

“你从几年前与太子准备的宫火、跟上林苑监这两案的。”

上林苑监树心有字,生禽身上绣字一夜间京城皆知,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今日定案说是钟阁老儿子跟他门生两年前部署,有朝一日能以流言说圣心身旁有奸佞,在恰巧的时机漏出来,清杀一波陛下身边搅乱朝廷的人。

今年大旱与雷击、宫火正是好时机,他们打算以‘君主受奸佞所祸,天降神罚’流言杀一波司礼监。

那时刘栩一人顶风他们都觉得不够,想用上林苑监再杀。

结果祁聿连破两案,造成如今他们‘败局’,反还给祁聿涨了圣心。

钟阁老虽不知详情,可案犯两人与他都有直接联系,今日不得不连坐受了一年罚俸的惩。

至于这两年间祁聿是如何下局、固局,那就是他稳操的翻云覆雨手,此刻不用细究祁聿手段。

但陆斜肯定这是出自祁聿的手。

从司礼监内看以为只是祁聿设计捕杀李卜山,上林苑监纯属得了好时机,朝上爬凑巧削了陈诉。

刘栩为了安抚陈诉,护着祁聿,将自己权柄交托一半哄人。

但从陆斜以太子身边之人来看,祁聿做得可就太全了,全得可怕。

祁聿杀了一直想杀的李卜山,将东厂拿了,削了刘栩手上内廷私权。现在陈诉拿过的那张下令每日图画的御批纸,此物陈诉不能用以翻身,还受制刘栩,正好叫刘栩陈诉两人有了隔阂。

司礼监一人死,一人分权、一人退出朝议,祁聿一人‘独大’。

当今后宫皇子均在长大,只要没登基,谁

知他朝谁坐金銮殿。

殿下为人醇厚朴茂、朝廷建树不高,早年又在国家祭典上行过错,一个‘不堪为君’的批语算是为君硬伤。

司礼监那帮人真想将殿下翻下位可谓是简单至极。

殿下以李卜山案用他做了由头向司礼监‘低头’,讨了刘栩薄面,叫司礼监出面护一护殿下将来。

这回上林苑监案子亦帮太子给今朝的内阁种了个不善的种子,日后登基殿下可以拿钟方煦开刀,能光明正大培植自己的内阁。

从司礼监内部、至殿下处境、至日后朝廷擢人,祁聿没一处不周全。

若不是贴身亲见,他不敢相信怎么有人能将这么多方行得如此滴水不漏。要不是大旱暑热乃天行,陆斜恨不得都要错觉这也是祁聿做的。

祁聿当真应了‘善谋者取成功,能略者定乾坤’这话。

每个人几时入局,在局中是何作用,陆斜便是此刻拨了局看,也有些没看明白。

好似所有人这些时日一举一动、一悲一喜,都由祁聿操控着组成现下这个局面。

陆斜长吁口气,他自知没有祁聿这番本事。

可祁聿如此危险地走钢丝,一步失脚便万劫不复。

他轻轻扯扯祁聿衣裳:“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为你做些。”

哪怕微不足道。

虽然陆斜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成。

祁聿扭头,看着陆斜那张脸,五官与四年前等比放大后,反而模糊了祁聿对他的最初印象。

她看不到陆斜那张背了。

祁聿眨两下眼。

“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晓,就是在帮我。我欠你们家良多,我不想杀你。”

这些是她的肺腑。

陆家与祁聿、与她而言都不同。

顺着陆斜的话她想陆斜能帮她什么。

她此生的路定死了,陆斜能帮她的确实不多,但她有道一生所求只有陆斜能做——帮她将祁聿尸骨葬出去。

这是陆斜答应过的,他家教养好,不会食言。所以陆斜一定要活着。

“可你也想过杀我”

陆斜指腹心有不舍地扣紧指甲那么大的布料,闷声:“你当初叫我住你屋子,是不是想杀我。我爹不是给你一碗饭救命么,为什么要杀我。”

祁聿发现今夜陆斜面前她可以短暂的歇下心算,跟个人样同他闲散几句。

不必字字句句、每个神情都考虑当下如何最合适、最不漏破绽、最合算计。

她朝陆斜方向翻个身,毫无仪态仰躺在陆斜目光之下。

“对不起啊,我杀人杀惯了,不会报恩。”

“但你现在这样也很好,聪明、倜傥、未来可期。就是不小心被我养成了断袖不太好,这点你改改。”

未来可期什么时候是说个阉人的。

陆斜不知祁聿怎么了,好像在同他剖露什么。

祁聿声音清、淡、碎,不同白日见到的那种生气,是种陆斜形容不上来的祁聿模样。

祁聿都明说他是断袖,陆斜大胆抬手去扣祁聿腕子,悄悄给人搭脉。

有些怨气:“白日你才说断袖恶心。”

祁聿看着自己腕子上覆着陆斜的手,就这么看着。

不知自己是没力气扫开还是无所谓。

她看陆斜:“李卜山真死了?”

这都死多少日了。

“我一刀脑袋就掉了,挺好杀。”

话轻松说完陆斜才想起,祁聿很多年筹谋才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李卜山一点也不好杀,他收回李卜山好杀这句。

李卜山好杀?真死了。

祁聿牵唇,那就好,那就好。

陆斜发现祁聿眼底那种随时提防人的警惕荡然无存。

吓得指腹狠狠一切,祁聿此刻的脉象虚弱又宁静。

这么明显切脉的动作祁聿也无动于衷,兼祁聿瞳孔微微散光,他嗓子塞满惊慌:“祁聿!”

祁聿目色稍稍凝一丝神,没注意自己无神样子吓着人了。

腕子一钩便绞住陆斜几根指节。

“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我想睡一觉,睡一觉我就好了,今日有些累。”

脑袋朝他手背一坠,人就这么睡去。

陆斜看着祁聿额上的网巾、发髻,抬手轻轻抽开绳结,给他取下簪,席地坐祁聿床前。

怕不是今日有些累,是这么多年有些累吧。

他脑袋歪祁聿床铺上,目光描着眼前人。

“祁聿,你总是说我爹、说陆家,你嘴里没有陆斜。”

“你什么时候会有陆斜。”

第76章 互啄你敢给我灌药我就喊你一夜的名字……

上林苑监传出的流言也是人祸非天相示警,各府衙拿着案子始末的邸报,照皇令清散本地百姓之口。

此道诏令一下,建成帝都觉得头顶消散大片坠重。

天是热的,可心舒爽。

祁聿两道案子破的漂亮,且两回不同程度受刺。虽最初行的有些瑕疵,但对比陈诉,这回祁聿要大赏。

加之刘栩在旁替祁聿美言,陈诉手上的东厂移权交到祁聿手上。刘栩也如事径发展护下她,将自身并的提督大太监之权拱手递于陈诉。

两人一道去御前提擢升荣耀。

出门不见祁聿欣喜志满,如当年由随堂升秉笔一般,心安神泰。

陈诉气息沉郁:“得到想得到的,怎么不见欢愉。”

祁聿听到身旁陈诉这么说一愣,她部署这么久早预知结果,有什么可快悦的。

“我高兴啊,只是你与我交接东厂历年卷宗,我没空。”

权多事多,她真忙。

日后一个内廷行事总会碰面。

祁聿软下声:“日后整个内廷归你一人掌管,我指不定多少事求你帮忙。还请陈提督念在我们一张桌子坐过,容我一二,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