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点东西垫垫,”徐沛坐在她身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陪你着呢。”她戴起一次性手套开始为沈青未扒小龙虾,“今晚你不醉,我不睡。”
徐沛说完话忽然笑着怼了下沈青未的胳膊,“单压了是吧?我有点儿做rapper的天赋的,真的。”她忽地摆出一副奇怪的手势,对沈青未呲牙咧嘴:“ShowMeTheMoney!YO!YO!Skr!”
沈青未别开脸小声笑了一下,还好,她这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最起码还交到一个什么都不问却处处尊重自己的挚友。
酒到中途时,徐沛抓着沈青未的手腕大哭着问她:“你怎么打代码的头发还这么厚啊?你看我,看我的脑袋,”说着,她将自己的短发直愣愣地往沈青未的手心里戳,“这还是短发呢,长发会掉得更厉害!”
“洗完头发后,不要着急吹。”沈青未记得自己这么说了一句,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好像和徐沛说了自己的过往,好像也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自己和江颜这几年的纠缠,但记忆里又觉得她可能只是臆想过,如果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这般短暂的人生赤裸裸地剖析给别人听,别人会怎么评价呢?
等第二天沈青未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徐沛已经不见了踪影,家里也重新变得整洁干净,保洁阿姨正要开门离开。
“起来了?诶呦,这是怎么了这是?快,快坐这儿,”保洁阿姨放下自己的小布兜,着急地疾步过来摸她的额头,又拉她在餐桌前坐好,“你是不知道,我一进屋时差点儿没被满屋的酒味熏过去。诶呦,这么喝酒让父母见到该多心疼啊,”保洁阿姨边说边进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葛根汤,“快喝点热乎的,这解酒的。”
沈青未小声道谢后默默端起碗,保洁阿姨站在她身后,用手一下一下去顺她散下来的长发,“没事儿的啊,才三十岁,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的。我像你这么大时,俺家老头儿让车撞死了,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保洁阿姨撇下嘴,抬手蹭了下鼻*尖儿继续道:“去年俺姑娘给我生了个可爱的小外孙女儿,我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我给俺姑娘和外孙女儿买了套小房子,房本上写的俺姑娘名。等我再做几年还完了房子贷款,就回老家养老去,这辈子就算过完了。”
沈青未听了这话,忙放下碗起身钻进了卧室,保洁阿姨还以为她怎么了,惴惴不安地等了两分钟后,沈青未端着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走出来,她将它递给保洁阿姨,小小声地说:“给孩子,祝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保洁阿姨赶忙去推,“你这小妮,我和你说这事是为了鼓励你的,你再这样,下次我就不来你家做工了。”
沈青未不听,只一门心思将手里的红包往人怀里塞,保洁阿姨只好接过来从里面抽了一张,“这张我收了,托您福,也希望你健康快乐。都是父母的娃娃,长大了也是娃娃的,要好好儿的,往后可不敢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喝多了酒的缘故,沈青未觉得自己变得特别感性,听了保洁阿姨的话她委屈地想哭,明明她不是娃娃,而且她也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
亲眼看着她将碗里的醒酒汤喝得一滴不剩后,保洁阿姨才重新拎起她的布袋子离开沈青未的家。
沈青未的年假还有六天,徐沛应该去上班了,她没事做,在空荡荡的家里晃悠了半天,最后跪在客厅里那个硕大的像锅盖般的蓝牙音箱前,认真研究如何通过它放歌给自己听。
家里的一切都是当时装修时请的设计师买的,她从来没用过这东西,明明那天江颜很容易就连上来着,她弄了半天,后来发现是因为她手机开了飞行模式,酒精果然伤脑。
沈青未解开飞行模式,等手机噼里啪啦地被各种人各种app的消息震动完后,才认真为自己选了首歌听。
她何时有过这种闲散日子呢?学生时代努力学习,进入社会后努力工作,自认自己没有浪费自出生后的每分每秒,所以期盼老天不该再惩罚她了。
等晚上来给她送饭的徐沛进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画面,沈青未抱紧自己蜷缩在音响边,窗外的月光也洒在地板上,距离躺在黑暗里的沈青未只有一步之遥。
那月光为什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就不能稍微再大度一点,也关照关照沈青未吗?“沈青未,吃饭!”徐沛开了屋内的总控后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黑暗俱被明亮的灯光驱散,沈青未缓慢坐起来,不太确定地仰起脸问她:“我昨天,都,和你说什么了?”
“啧,你说什么了?你啥也没说,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记得了,我都喝成啥样了?”徐沛过来扯她的胳膊,“快点儿,先洗个澡,然后换件儿衣服,我看你穿这个太别扭了。”
“为什么?”沈青未在进浴室前执意问徐沛别扭在哪里。
“这一看就是江颜的吧?”徐沛啧啧地摇头,“太幼稚了,配不上你独特的气质。”
沈青未听过后便乖乖地进了浴室。
江颜和她确实是不适合的,她想,毕竟徐沛也这么说。
——
努力工作了一周来麻木自己的江颜并不知道沈青未请年假的消息,毛毛也没和她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过年,沈青未答应了江建华要去看他,而沈青未绝不会在江建华面前食言,所以过年那天她一定可以见到她。
这是江颜唯一的一捆救命稻草,她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我姐周六结婚,你去不去玩儿?苏静香去当伴娘。”毛毛在午休的时候和她说。
江颜莫名抬头看向毛毛,“苏晓森为什么去给你姐当伴娘?”
“好像我姐哪里惹到她了,我请苏静香代替我,她欣然应允,你不去看热闹?”毛毛问。
苏晓森这人大大咧咧又重情重义,而且她刚刚才回国,哪会这么快和人结杠子?江颜觉得国内除了那黑衬衫就没有第二个人值得苏晓森这么上心了。
那毛毛的姐,约等于黑衬衫?
江颜对自己得出的结论莫名抵触,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姐多大岁数来着?”江颜问。
“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多大了,我姐的话,好像是三十三了吧,反正肯定没到三十五。”毛毛不确定地回答。
比沈青未年纪还大,江颜回想那晚她和黑衬衫短暂的接触,还是不能确定,于是她不得不耷拉着眉眼对毛毛道:“周六那天我去,我怕苏晓森闯祸。”
更怕她孤立无援。
她俩之间,是江颜揍人苏晓森递凶器的关系。
反过来,亦然。
周六一大早,江颜特意穿了双好跑的平底鞋,见到苏晓森的第一句就是:“黑衬衫?”
苏晓森点头,然后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后一起跟着毛毛进了婚纱店。
今天整个婚纱店只有黎楚锜这一家客人。
黎楚锜此时已经换好了婚纱,化妆师正帮她化妆,毛毛鬼鬼祟祟拉苏晓森到她面前,“姐,我今天,不太舒服,让我朋友替我当你的伴娘好不好?”
黎楚锜无所谓地点头,“行,你好好休息。”然后她抬眼看向毛毛身后正咬着牙看她的苏晓森,那张梦里阴魂不散的脸嗖地一下出现在现实里把她吓得一下子站起来,途中还不小心打翻了化妆师手里举着的散粉,毛毛跟着狠狠哆嗦了一下,“怎,怎么了?姐。”
“我就说嘛,我们是老熟人了。”苏晓森冷笑着对毛毛道。
黎楚锜抬手攥住苏晓森的手腕就把她拉到换衣间,门关得砰一声。毛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挪到江颜身边,小声问她:“你也知道她们俩的事?”
江颜抱臂杵在墙边看她,“你知道多少?”
毛毛摊手,“我什么也不知道。”
“哦,那我就不能说了。”江颜朝她笑得单纯无邪,“你是家属,这种事不好说的。”
换衣间里,黎楚锜着急地问她:“你怎么来了?你和毛毛是什么关系?”
“要你管,”苏晓森瞪她,“你骗人上床时候也没说要结婚啊,早知道我直接答应你做伴娘多好。”
黎楚锜看她一眼,无奈道:“那你想怎么解决?”
“黎楚锜?”苏晓森靠近她,都说女人在结婚那天是最美的,苏晓森反而觉得这人穿白婚纱还不如她穿黑衬衫呢,她把她逼到落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整个屋子在瞬间变得黑咕隆咚的。
“你要我一次,我也要你一次,这公平吧?毕竟婚后是不道德的。”苏晓森直勾勾地盯着她刚画好的嘴唇。
黎楚锜偏了偏头躲过苏晓森作势凑过来的唇,弱弱求饶:“能不能,等婚礼后再说?这个妆我画了两个多小时。”
“婚礼后?婚礼后你不就成了有夫之妇了?”苏晓森叉着腰瞪她,“老娘才不和你玩儿这种肮脏的婚内ntr游戏。”
“我们没有领结婚证,”黎楚锜说,“不管你信不信,婚礼后再说,好吗?”她抬手扒住苏晓森的手,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指头一个个挤进苏晓森的指缝,“你想要,我就还你。”
苏晓森又一次动摇了,明明刚刚还想着将她挫骨扬灰,此时她竟然莫名听了她的话,乖乖换了伴娘服不说还和她一起准备起迎亲环节来。
定好的酒店就在婚纱店附近,此时酒店房内除了自己还有三个伴娘,黎楚锜偷偷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些都是海城六小的同事,你不想提前在未来同事面前出柜的话,就不要乱说话。”
苏晓森恨恨瞪她,也贴着她耳边回答:“我不一定进海城六小呢,倒是你,少惹我。”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要考海城六小的人呢,苏晓森在心里暗叹,果然老学究有个聪明脑子。
湿热的气息洒在耳边,黎楚锜难耐地躲了一下,偷偷羞红了脸。
“都忙活热了是吧?”有个伴娘热情地问坐在酒店床上的她,“要不要开空调?”
黎楚锜朝人摇摇头,又仰起脸来看向一脸不好惹气质的苏晓森,“你热不热?”
苏晓森纳闷儿地看回去,“你伴娘服选这么凉爽,有什么好热的?”
被这话一怼,黎楚锜便老实地一声不吭地转回头去。
其他伴娘见状,立刻偷偷交头接耳起来,苏晓森眼看着她们纷纷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几个字后又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
苏晓森又凑到黎楚锜耳边继续说:“她们肯定在小群蛐蛐你呢。”
黎楚锜抬手拉她坐到床边,也小声回答道:“我在学校里是年级主任,你多少给我些面子吧。”
“你骗人上床时候要面子了?”苏晓森斜眼看她,咬牙道:“老娘是第一次,你知道不知道?”
“啊?”黎楚锜唰地一下转回头看她,“真的吗?对不起。”
苏晓森不知道此时她该作何反应,她对不起啥啊到底?
“你不用对不起,老娘拿得起放得下,一会儿你还给老娘就是。”苏晓森赌气。
“我以为是我技术不好,才把你弄疼了,真的对不起。”黎楚锜磕磕绊绊地贴着苏晓森的耳朵说。
苏晓森跟着脸热,“你,你那骚话一段一段儿的,怎么会技术不好?”
“我提前看那个学的,”黎楚锜偷咽了下口水,“怕人嫌弃。”
苏晓森直接让她说懵了,两个人越凑越近,“你别告诉我,我是你第一个,女人?”
“嗯,”黎楚锜垂头,“我在酒吧坐了快一个月,只有你,同意和我一起了。”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她的叛逆期来得晚,虽然一见钟情,但并不相信现代童话。那晚她相当努力,但她没有亲苏晓森,知道这件事后,反而让她后悔在苏晓森哭的时候没有好好亲亲她了。
【只有你】这句话给了苏晓森非常严重的致命伤害,感情全海城就她一个傻子着了这渣女的道。
把苏晓森气得想直接把她千刀万剐。
恰好这时江颜给她发消息:【还好吗?】
苏晓森捏着手机给她回:【你在婚宴上多吃点!!!吃垮她!!!也不要随礼!!!她不配拿你的钱!!!】
江颜回:【你说晚了,因为做好了大闹婚礼的准备而心里有愧,所以我给她包了个超级大红包。】
苏晓森:【你包了多少?老娘给你要回来。】
江颜:【9999】。
苏晓森抬手就将手机屏幕递给黎楚锜看,“还钱!”声音一大,身边的三个伴娘立刻开始低下头在群里交流。
黎楚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一脸单纯地点开加好友的二维码,“那你加我,我还你。”
苏晓森言辞拒绝:“老娘不加,你直接扫我收款码转我。”
“怕你以后不认账。”黎楚锜坚持,“你想要回钱,就加我好友。”
——
江颜放下心后收起手机,紧跟着毛毛进了婚宴现场。
毛毛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中年女人,她穿艳色旗袍,被人群围在中央,毛毛边躲着自己的父母,边把江颜安排到了婚宴最前的一桌。
“你先坐着,我去我妈那儿负荆请罪。”毛毛说。
等毛毛一走,江颜又开始忍不住想沈青未。心脏刺痛,连着泪腺似的。越热闹的地方越让人感觉到孤独,江颜一个人坐不下去,打算出门透透气。
半道上,她被人叫住。
“江颜?真巧。”徐沛坐在一堆她不认识的人中间,见了她跟着起身,“咱俩聊聊?”
江颜深吸口气,朝人点头,徐沛制止住身边人的起哄,闷头领她到了酒店外,朝里面示意:“男方女方?”
“女方,毛毛亲姐。”江颜回答。
“哦,我是男方朋友,新郎是gay。”徐沛说,“扛不住家里给的压力,找人形婚。”
信息量有点儿大,江颜忙问:“骗婚?”
“不是,两个人说好的,”徐沛从口袋里拿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后,将烟盒递向江颜的方向,“你抽吗?”
江颜没烟瘾,沈青未也不让她抽。
大概纠结了几秒钟后,她抬手接了烟,向徐沛道谢。
沈青未思绪不佳的时候喜欢抽烟,她也想在心里难过的时候试试烟草会不会真的能麻醉人的神经。
徐沛收回烟盒,“没领证,互相也不熟,就是合起伙来给双方家长演出戏,”她一股脑地说完了才想起来提醒江颜道:“我和你说行,你别和人家亲妹妹说啊,尊重人隐私。”
她按开打火机后,手护在火苗边递到江颜嘴边,江颜稍稍弯腰凑过去,第一口烟就把她呛出了眼泪。
徐沛意外地看她,“不会抽?”说完了话,一把将江颜嘴上的烟抢下来摁灭在地上,“不会抽逞什么能。”
“我没准备好。”江颜嘴硬。
徐沛看她一眼,把自己嘴上叼的那根儿也掐了,“聊聊你和沈青未吧。”她说,“我知道一点你们的事,所以想来劝劝你。”
“劝我什么?”江颜踢一脚花坛下积的雪层,叹口气道:“您该劝劝她才对。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肯定又是天天熬夜做项目了吧?”
“她那性格,你肯定比我清楚啊,”徐沛扒拉了两下身后的大树树干,然后整个人靠过去,又说:“你知道我和沈青未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
江颜摇头。
“我进公司比沈青未早两年,她进公司后就一直独来独往,我觉得她长得好看,气质和别人都不一样,就蓄意接近了几次,人家不鸟我,你也知道沈青未那性子,软硬不吃的,”徐沛笑了声,“后来我谈恋爱了,和一个红毛t,你知道什么是t吧?”
江颜点头。
“嗯,那t长得像**,年纪才十九,比你还小呢,”徐沛顿了下,又在江颜鼻子那儿比了下,“穿内增高高底鞋也就到你这儿,人可有意思了,说话跟说单口相声似的。”
江颜跟着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我俩半夜在公司停车场腻歪,就让加班狂沈青未给看见了,把我吓个半死,”徐沛舔舔被风吹干的嘴唇,忍不住笑着看向江颜:“后来在公司碰见,人家就不躲我了,话里话外问我和小姑娘谈恋爱有没有心理负担,这么一来一回地,也就熟了。”
江颜苦涩地扯起嘴角,“像沈青未能干出来的事。”
“对呀,你知道的呀,沈青未对你一直都心里有愧,不管她说什么伤人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没有安全感乱说的,”徐沛仰起脸看江颜,还严肃认真地对她道:“她一定是喜欢你的,我怕你不清楚。”
“我清楚明了。”江颜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自己斟酌着以为的和别人确定地告诉你的,感受确实不太一样。
太阳挣扎着冲出厚厚的云层,是难得的冬日暖阳。江颜跺跺脚,紧了一周的身体也跟着莫名舒展下来,阳光打在背上,让她白日里直犯困。
“她本来就是个口是心非外冷内热的人,”徐沛说,“你要是实在没头绪,不如我教你两招?”
江颜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一字一顿地说:“那就谢谢您了。”
徐沛白她一眼,“就你长这张脸,还玩儿什么纯爱啊?我要是你的话,就不按她的路子走。之前你就是太听她的话,让她太有恃无恐,才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徐沛认真,“你得学会推拉,推拉知道吗?你推她拉,她退你追。不要给她确定的答案,让她忍不住靠过来,让她去猜,让她情愿放下身上所有的道德枷锁,舍得拉你一起下地狱,那这事也就成了。”
“这法子能行吗?”江颜又叹口气,“这几天要不是手里有事忙活着,我都怕我心理崩溃再犯了病。”
“什么病啊?”徐沛斜眼看她。
“精神病呗。”江颜无所谓地笑了声,“谁失恋不发失心疯啊?”
“我还以为你抑郁呢。”徐沛意有所指地说了句,“那我勉为其难地说个秘密让你调节下心情。”
“您讲。”江颜说。
“沈青未酗酒。”徐沛看她,“再没个健康的人管管,身体和心理就一起垮了。”
江颜一下子拉下脸,挂了一整周的假笑也笑不出来了,她着急又心疼,恨不得抛下一切去见她。
“诶诶,这几天不许去找她,”徐沛叫她,“她这么多年紧绷着过下来不容易,先让她尽情释放个够。”
“她喝多少啊?为什么啊?”江颜蹙眉,“不行,我还是得亲眼看到她才能放下心。”
“推拉啊,这么快就忘了?”徐沛恨铁不成钢,“你就算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那我也得去见她。抱歉徐总,先走一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江颜着急忙慌地说。
徐沛赶忙从兜里掏出把钥匙递到江颜的手里,等江颜跑着离开后,她才慢悠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到十点,这个点儿,沈青未大概还没睡呢,她又缓缓给自己重新点了根儿烟。
江颜在出租车上分别告诉毛毛和苏晓森自己的动向,等出租车到达沈青未小区的门口,她着急忙慌地下来,一路小跑着进了沈青未家的电梯。
当人从剧烈的运动中停下来时,脑子便开始不安分,她进了她家,要说什么呢?她会听她的话吗?她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劝她不要酗酒呢?
不管想再多,电梯还是会在固定时间内将她送到特定楼层。
江颜在门外连着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她一鼓作气打开门,见到的是满地的空酒瓶以及正穿着真丝睡裙外面套着她那件衬衫躺在地毯上睡觉的沈青未,她身边的音响放得很大声。
江颜走进去,替她收好了地上的空酒瓶,关了音响,最后才跪下去抱起将自己团成一团的沈青未,往沙发上行进的过程中,沈青未醉醺醺地睁开眼,待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惊得立刻将自己的脸别过去。
被江颜轻轻放到沙发上后,她整张脸朝向沙发背,打算将装睡行为贯彻到底。即使是醉着,她也知道自己实在不能以这幅面貌见江颜,又不漂亮又不得体。
江颜却拧了湿毛巾来擦她的脸,擦着擦着,沈青未觉得自己手臂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溅下来。
江颜在偷偷地哭。
沈青未自责又委屈。她想亲亲她,也想抱抱她,但她不能,分开是她提出来的,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过了这一段时间,她们都会安全地回归到自己本该走的那条路,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只要她再决绝一点。
沈青未偷偷眨巴两下眼,又将脸往沙发背那边扭了扭。还是太痛了,哪里都痛。
她希望江颜不要再折磨她了,又希望江颜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就是总想着既要又要,才搞得她们最后爱也爱不成,分也分不开。
“我同意了。”在一片沉默中,江颜忽然哽咽着开口,“姐,我知道你醒着,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同意我们分开。”
沈青未糊在眼眶的眼泪唰一下就成了串地流下来,她不自在地又往沙发缝里挤了挤。她觉得那扇窗好像永远也关不上了,她的身体一直能感受到那晚的冷风。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那她的罪孽是不是到此就该彻底还清了?
“我同意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江颜声音发着抖地问她。
江颜果然是世上最善良的小孩,即使被她这么伤害了,却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她绝不能让这样的孩子和自己一起陷入沼泽。
待脸上的两行热泪都流干了之后,沈青未才沙哑地开了口:“好。”
她们都同意了。
她们分开了。
江颜抬手摸了下沈青未的背,手指在碰到她身上凸起的骨骼后,忍不住又泪湿了眼眶。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吗?是她把沈青未逼到这个程度的吗?如果她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沈青未是不是会少受许多许多的苦?心里也会少受到许多许多的折磨?
这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沈青未永远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她一直被沈青未好好地保护着,有恃无恐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仗着沈青未的喜欢,就一次一次地打破她的规矩,她仗着沈青未心软,就一次一次地欺负她。
江颜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们的相遇本就是错误的开始。她们互相喜欢,又互相折磨,最后换来双份的痛苦,以及终生的遗憾。
“姐,”江颜忍不住靠近沈青未,在鼻尖距离她的背仅有几毫米的位置停住,她又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姐?”
沈青未一直都没回应。
最后江颜默默站起身,在离开之前,沈青未慌忙抬手,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几秒钟后,江颜听到她用气声开口:“钥匙留下吧。”
箍着手腕的手也随之离开,腕上的冰却留下了似的。
江颜才注意到沈青未手指上暗红色的伤疤,蚯蚓似的长。她送她的戒指已经不在了,也许被扔在哪个垃圾桶里,也许被好好放在匣子里收藏,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喜欢你,但不想和你在一起。
就放过她吧。
也放过你自己。
第28章 没有欺负你
江颜失魂落魄地离开沈青未的家,走出小区门口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了。
车流依然不息,行人依然匆忙。
江颜忽地眼前一黑跌坐在冰冷的马路边石上,腰被石角狠狠磕了一下,小区保安亭里的保安急着把她扶起来,“没事儿吧?需不需要帮你叫120?”江颜摇头,她能有什么事,该去医院的是独自在家里酗酒的沈青未。
“小姑娘是低血糖还是失恋了?”保安大哥放了手,又问:“能站稳吗?”
“能,谢谢您。”江颜回答。
她觉得自己有些耳鸣,头也跟着晕乎乎的。
走得离保安亭很远了后,才缓缓沿着墙根儿蹲下身,手和脚都是麻的。
江颜掏出手机,拨了几下自己那可怜的通讯簿,毛毛在亲姐的婚礼上,苏晓森在喜欢的人身边,亲妈在国外,最后她向江建华打去电话,“爸,不好意思麻烦你,但你现在能来接我回家吗?”
江建华问了地址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当江建华在一个拐角的墙边见到江颜时,江颜正一个人蹲在地上垂着脑袋痛哭,江建华哪见过这场面,就连江颜抑郁自杀的那一年,他也没见她这么哭过。
“爸爸来了。”江建华心疼,却也没能将自己伸出去的手放到江颜的头上。
江颜为自己擦了眼泪后缓缓站起身,“走吧,回家。”她说。
江颜久违坐进江建华的车后座,好像是自打小学后她就没坐过江建华的车了,江建华每天有一万件事需要忙,接送孩子上下学好像不是这辆车该做的事。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尤其厚,来年定是个丰收年。
江颜抬手蹭蹭被冷空气冻得发痒的脸,江建华在前面默默开车,陌生的父女俩默契地沉默。
进了家门后,江建华率先坐在餐厅内,等江颜慢吞吞跟上来才问:“工作不顺心?还是,感情不顺利?”
江颜都摇头。
江建华叹口气,还是摸了把江颜的头顶,“那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爸爸陪着你。”他说。
——
走完了婚礼所有流程的黎楚锜坐在“新家”的红床上发懵,房子是她自己买的,新郎在这里打了个转就走了,他有自己的男朋友,婚礼结束了,两个人便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最完美了。
但黎楚锜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社会会觉得一个家庭里需要有一男一女才能称得上幸福,做了一辈子优等生的黎楚锜第一次作弊。新郎是投行出身,年薪百万,长相帅气家境优渥,相当于她在所有人面前又一次拿了满分的成绩。
黎楚锜缓缓躺下去,考试结束了,考生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了。
在她迷迷糊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个人在等自己的回信。她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苏晓森发消息:【家里没人了,你现在过来吧?】
苏晓森来得很快,相当于她刚发出消息,五分钟后门铃就响了。
黎楚锜托着累得要死的身体起身给她开门,门外站着俩人,苏晓森和毛毛一起来的,黎楚锜尴尬又别扭地请人进屋。
毛毛是她妹妹不假,但她和毛毛真的不熟。毛毛不喜欢她,她也没道理喜欢毛毛,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房梁下生活了二十年已经是继姐妹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她还不想在毛毛面前出柜。
“要喝点什么吗?”黎楚锜试探性地问俩人。
“不用了,姐,姐夫呢?”毛毛问她,“新婚夜,他不陪你吗?”
苏晓森坐在一边抱臂冷笑,黎楚锜穿着还未脱下来的敬酒服长裙坐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膝盖上拍了拍才说,“嗯,他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朋友需要招待。”她可没撒谎,新郎不像她那么死板孤僻,新郎有五湖四海的朋友。
“啧,那也是,”毛毛斟酌着用词,“不太好吧,留你自己在新房里。”
苏晓森将胳膊放在身后,绕过身边的黎楚锜,用手指戳了下毛毛的后肩,“小哆啦a梦,那你留下来陪你姐呗?”
毛毛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看她,“陪呗,有什么不行的?那你也留下呗?咱三斗地主,我姐不会玩儿扑克,咱俩把她今天收来的钱全赢光。”
黎楚锜其实不想再费心招待毛毛了,只留下苏晓森一个就够了,全世界都以为她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乖乖女,只有苏晓森觉得她是渣女,她想和苏晓森待在一起。
但毛毛是她的妹妹,她还是符合期待地对着人稍显热情地挽留,“好啊,如果没有麻烦到你们的话,他,今晚不回来。”
苏晓森鼻尖挤出声冷哼,“那你得查查他了,是不是外头有人儿啊?”
毛毛的手一下子冲过来,“诶,苏静香,你说啥呢,你尊重下我姐。”然后她客客气气地替她对黎楚锜找补,“姐,她说话就那样,你别当回事,她嘴可欠揍了。”
好嘛,苏晓森看出来了,这姐俩是真不熟,她们甚至分别都和自己更熟一点,还要假模假样地装亲热。
苏晓森脱了身上的外套,衬衫大敞着,漏出里面穿的小背心和肩膀,“拿扑克,老娘最会玩儿斗地主了。”
“那个,”黎楚锜仰起脸看她,“我家里没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去买好吗?”
“我去就行了,我跑得快。”毛毛说,像怕人抢了她的活似的,她一个箭步窜到玄关处,换了鞋后才问苏晓森,“你陪我去还是待在这儿等?”她怕苏晓森像她一样觉得尴尬。
“你自己去,我和你姐说点私事儿。”听苏晓森这么说了,毛毛立刻溜之大吉。
等毛毛一走,黎楚锜一下子摊进沙发里,苏晓森好笑地看她,“干嘛?和老娘在一起装都不装了?你也不怕我和毛毛告状。”
“你别总这么说话,形成口头禅了以后不好改。”黎楚锜认真建议,“如果你还想当老师的话。”
“老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娘光明磊落,不像你,一辈子都戴面具,家里人面前也要装,累不累啊?”苏晓森坐回去,扯着黎楚锜的手看了眼,没做婚甲,甲床干净饱满,手指细长,她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也不算亏吧。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当时表现得太渣了。”黎楚锜窝着身体看向一头齐肩短发的苏晓森,“我也是第一次,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苏晓森对此嗤之以鼻,“谁信呐?老娘才不卖力气让你爽呢。”
“那,我,让你爽?”黎楚锜红着脸问她。
苏晓森听完手脚都被迫蜷缩在一起,她瞪着她喊:“你有病吧?啊啊啊啊~”
黎楚锜见她这炸毛反应笑了两声,才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你查户口的?”苏晓森冷哼了一声,“成年就行了呗,反正黎老师只喜欢玩儿一夜…情,我又不会去法院告你,黎老师大可以放心。”
“也是。”黎楚锜顺从地点头,“你介意我进屋先换个衣裳吗?”
“你就在这儿换,老娘浑身都让你摸过了,看你两眼还不行吗?”苏晓森梗着脖子说。
“行。”黎楚锜说,她进屋拿了套大红色的睡裙,在苏晓森眼前展开问她,“换这件行吗?”
“嗯。”苏晓森点头,黎楚锜表现得像自己的新娘子,她有些受宠若惊。
得了苏晓森的首肯,黎楚锜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重工长裙,先是瘦削的肩膀,再是穿着红色内衣的饱满胸脯,等长裙脱到肚脐位置的时候,苏晓森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了,她偷偷别开眼,嘴上嘀咕着:“身材也不怎么样嘛,和老娘比还差点儿。”
黎楚锜听了苏晓森的话,手上的动作立刻加快,她手忙脚乱地将长裙从身上剥离,导致一个不小心被长裙将她自己绊倒,她尴尬又落魄地希望苏晓森能闭上眼将这段记忆消除,但苏晓森好心过来扶了她一把。
黎楚锜整个人都是烫的,苏晓森才后知后觉这位戴面具的黎老师也有这么羞涩的一面。
等她重新站稳后苏晓森才松开手,然后她坐回去犀利膈应她:“怎么这么笨啊?脱个裙子还能把自己绊倒,不是年年考年级第一吗?”
黎楚锜快手快脚地套上大红色睡裙,弱弱科普道:“学习成绩不能和人的生活能力划等号,但我的生活能力其实还不错。”
苏晓森撇嘴,“和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老公知道就好。”
黎楚锜便不说话了,她坐回去的同时,替苏晓森将划到肩膀上的衬衫领子拉了回去。
苏晓森斜眼看她,“干嘛?已婚妇女别对老*娘动手动脚的。”
“你要是真不想我对你动手动脚,那你在我家的时候就好好穿衣服。”黎楚琪垂头说。
苏晓森看着她耳朵上的可疑红晕不禁昏了头,难道她在对她说情话?苏晓森觉得自己有进化成恋爱脑的可能,立刻打住了脑子里这种荒诞不羁的想法。再喜欢的人她也是个渣女,渣女就该被人唾弃。
于是等毛毛拎着一兜子烧烤和扑克进门的时候,见到的画面就是两个人分分坐在沙发两端、谁也不理谁的场面。
毛毛立刻警觉地寒毛支起,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圆场:“玩儿一会儿,然后就睡觉,毕竟大家都挺累的了。”
苏晓森坐在地毯上拆扑克,黎楚锜见她坐下来,也跟着坐到她身边,边拆烧烤的包装,边拉毛毛的袖口,“你和妈说了?”
毛毛点头,“我和她说今晚住你这儿,但没说姐夫不在。”
黎楚锜朝她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毛毛赶忙摆手,“别客气,别客气,咱都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说着说着,苏晓森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毛毛也后知后觉她这句话到底有多见外。
“你们姐俩既然这么不熟,就别装熟了呗,当陌生人处处,没准儿还能更亲点儿。”苏晓森洗好扑克后说。
毛毛又上手拍她,“我们姐俩可是亲姐俩,”她当即转头对黎楚锜道:“姐,一会儿咱姐俩联手,杀她个片甲不留,她住大别墅的,有钱着呢,你可千万别心软啊,好好记牌。”
苏晓森扯起嘴角,“我英伦扑克小天后还怕你们俩?”
毛毛早就适应了苏晓森随时随地给自己瞎编title的鬼话,常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黎楚锜倒是新鲜地笑了。
毛毛不服,黎楚锜是她姐,又不是苏晓森的姐,她就不信自己说笑话的能力还比不上苏晓森,于是她清清嗓子,边摸牌,边开口:“许仙给白娘子买了顶帽子,白娘子戴上就死了,你们说为什么?”
苏晓森抬眼,“海龟汤吗?帽子上有雄黄酒?”
“鸭(压)舌(蛇)帽。”黎楚锜在一边忽地开口。
苏晓森无语地看向毛毛,“你真是有够冷。”
毛毛大声为自己辩解,“那你不也没猜出来吗?还是我姐猜出来的。”
苏晓森冷笑,“好好好,你们姐俩现在联合起来欺负我是吧?”
黎楚锜抬手放在她膝盖上揉了下,小声道:“没有欺负你。”
毛毛得意地朝她做鬼脸,然后大气叫了地主,苏晓森瞪她一眼,转头对无辜的黎楚锜道:“黎楚锜,这把要是输了,有你好看的。”
毛毛便眼看着“不擅长玩牌”的黎楚锜一个人carry全局,好嘛,敢情是从前不屑于和他们一起玩儿,才会故意输牌。
找谁说理去?我的闺蜜和我的继姐狼狈为奸地欺负小地主。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毛毛耍赖,扔了牌后躺在地毯上撒娇:“你俩欺负我一个。”
“你是地主,不打你打谁?”苏晓森扔下手里一大把的牌,笑着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向毛毛,在一边沉默看着的黎楚锜忽然一把抓了她的衣领,在苏晓森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黎楚锜朝她解释了一句:“注意社交距离。”
苏晓森无语地想扒开黎楚锜的大脑看看里面的构造,她和人玩儿一夜…情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社交距离呢?
——
后来江建华呆在家里的时间果然增多了,他早上开车送江颜上班,晚上在江颜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着接江颜下班回家,早晚餐他都尽心陪着她,直到江建华在那间咖啡厅看到了路过的同样形销骨立的沈青未。
他觉得一定是因为今年太忙没去拜佛才导致两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问题。
他暗自做好了决定,过年的时候,要带着俩孩子回老家去抢庙里的头香,顺便再给俩孩子求个好姻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个盼头,日子不知不觉地就熬到了年二十九,江建华见江颜状态稳定下来后,才肯让她回到自己那小窝去住。
下班前江颜背上自己的上班专用单肩斜挎大黑包,和毛毛一起去黎楚锜家给苏晓森充当学生练习试讲。
苏晓森真的收到了海城六小的offer,过了年就要去当实习老师了。江颜想都不敢想,苏晓森竟然也能当光荣的人民教师,还是海城六小。
好死不死的,两个人在电梯里碰上徐沛和沈青未,因为太过于突然,江颜的心紧紧空了一下,脚都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
毛毛都踏进去一只脚了,回头见江颜犹豫了下,又赶忙把那只脚收了回去,徐沛抱臂守在按键旁,等电梯门关了,她又幽幽把它重新按开。
“上来呗,咋的?以后见了面还绕道走啊?”徐沛探出脑袋来问她。
江颜偷偷扫了眼电梯最里侧安静站着的沈青未,她好像又瘦了,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手里拎着电脑包,穿大衣像一片纸。明明也就才分开不到一个月,两个人陌生到像是娱乐圈顶流恋爱要避嫌似的,都是在一个建筑物里上班,偏偏碰也碰不着。
江颜走进去,分别叫人,“徐总,沈总。”
徐沛忍不住笑一声,等毛毛跟着进来,才发泄似的狂按了几下关门键。
电梯里没人说话,整个厢体都是徐沛身上的花香调香水味,江颜把头靠在最左侧,毛毛站在沈青未身边,紧张兮兮地在后头盯着江颜。
当她知道她的女神和她的好友关系不一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彻底分开,她抓心挠肝地,比两位当事人看起来还着急。
江颜自己开了车,导致她们除了电梯里要待在一起之外,还要共同走上一段通往停车位的路,毛毛有意无意地将江颜往沈青未身边挤,江颜一个不察,差点被毛毛一脚给绊倒,她踉跄了下,身边的沈青未抬手挂住她的手肘,又嗖地一下松开。
江颜非常非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要谢的人听没听到,她权当说给自己心理安慰。
徐沛的车就在拐角,她坏心眼儿地对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大声道别,“我今儿来得早,所以抢了个好车位,明儿见了各位。”
剩下三个人,一对旧人和恨不得让自己立刻消失的毛毛。
“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东西忘拿了,要不你先走,我一会儿自己打车。”毛毛忽然这么说。
江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你忘带什么了?别闹了。”让她和沈青未单独待在一起,不如让她直接去死。就像把小卖部和挨饿了三天的小学生关在一起,还不让小学生偷吃,这根本就是酷刑。
沈青未忽然侧过脸,江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好,像激活了某种自身保护机制的条件反射。
“明晚,我大概九点钟去拜访江总。”沈青未对她说。
江颜听到的意思是:明晚九点以后你就进屋别出来了。
“明白。”江颜朝人点下头,将双手一起插进上衣口袋里。她现在特别脆弱,如果毛毛不在的话,她怕自己忍不住对沈青未死缠烂打,但她得做个乖前任,万一沈青未想起她的好儿了,重新和她“整理关系”也不是没可能的。
沈青未车的位置快到了,早上上班时江颜就见到了,她特意将车停得离她的很近,妄想着来一段自然的前任偶遇,但是真偶遇了又没啥能说的。
沈青未指指自己的车,“那我先走了。”
“沈总再见。”江颜和毛毛异口同声。
等人一走,江颜紧着拍了两下自己的心脏,毛毛“啧啧”地看她,“在未神面前你耍什么酷啊?人家都主动和你搭话了,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我耍什么酷了?”江颜比窦娥还冤,“她那是和我搭话吗?她那是通知我呢,你根本就不了解沈青未。”
“啧,不许叫未神大名。”毛毛义正严辞。
江颜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快别说了,我感觉我快喘不上气儿了。”
沈青未紧盯着后视镜里两人勾肩搭背的背影,等人双双上了车后,她才想起来将怀里紧抱着的电脑包放到副驾上去。江颜的爱与不爱都非常明显,她曾和她一起紧密生活过两年,她发现江颜对待别人的示好向来都是非常绝情的,就像今天这般,客客气气地与对方建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沈青未等着江颜的车离开停车场后才打转向跟着离开,好在明天还能再见到她,如果江总肯再留一留她的话,兴许她还能在江家蹭一顿团圆饭。
另一边的车里,毛毛开始悲情诉苦:“江江,我觉得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了解过我姐。”
江颜转头,“怎么说?”
“我以前从来没见我姐真心笑过,你懂吗?她在家里成天板着个脸,我爸妈夸她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假笑着糊弄,但是自打她结了婚,我感觉她完全变了个人,不光像个活人了,有时候还能开几句玩笑。你说苏静香那么笨,她也没生气过。小时候我妈让她辅导我功课,我感觉她已经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一遍一遍重复一样的话,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毛毛控诉。
江颜心想,那是结婚才变了个人吗?那是性取向忽然觉醒,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谁舍得生气啊。
但她嘴上说的是:“那不也挺好吗?你和她亲近不少,你父母见了也开心。”
“这我倒没觉得,但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点儿吃醋,她对苏静香比对我好多了。”毛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道:“明明我之前从没在乎过她来着。”
“你也别多想,”江颜充当知心大姐的角色,“你能吃醋就代表你真心接纳她成为你亲近的家人了,她对你肯定也一样。苏晓森的话,她那个大e人,不是最受i人喜欢了吗?我看你姐就挺i,她喜欢和她一起玩儿就也正常,以后人俩还是同事呢。”
“有点儿道理。”毛毛肯定,“江江,你过年什么安排啊?有空一起去我姐家搓麻将打扑克儿啊?”
“我不行,我爸非让我陪他回老家上香,你说过年一共才放八天假,一来一回这就没了两天。”江颜唉声叹气。
她俩到黎楚锜家的时候,苏晓森正在黎楚锜的厨房里做饭,黎楚锜围着围裙给穿着吊带裙的苏晓森打下手,厨房里不时传来几句:“不对,不是这么切的,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啊?动动脑子好不好?”
这种话是学渣苏晓森对学霸黎楚锜说的。
毛毛看现场直播似的端着个碳酸饮料靠在厨房门口,苏晓森见了,立刻招呼她:“你进来,让黎楚锜出去,她太笨了。”
黎楚锜不情不愿地脱了围裙交到毛毛手里,毛毛甚至觉得她临走时还埋怨似地剜了她一眼。
厨房炸弹江颜自然是对厨房敬而远之,等黎楚锜也被撵出来后,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在客厅对坐,好一会儿后,黎楚锜才艰难开口:“上次在酒吧的事,我向你道歉。”
“苏晓森能原谅你就行,我倒是无所谓。”江颜直白,她自己的事还乌七八糟呢,哪还有精力管别人的事。
吃完饭后,黎楚锜抢了她洗碗的活,江颜百无聊赖,最后躲在角落里发呆。苏晓森见了,立刻腻歪过来,“江江,你看看你瘦的,”说着话,她抬手掐了两下江颜素着的脸蛋,“失恋真可怕,单身狗还是有单身狗的好处的。”
刚洗了水果出来的黎楚锜听了,默默拉开苏晓森掐着江颜脸蛋的手,然后她将水果篮子塞到苏晓森手里,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失恋?”
“嗯,”苏晓森拿了个草莓递到江颜嘴边,江颜用手接了后推她,“没失恋!我减肥呢。”
几个人聚在一起,说是准备试讲,最后玩儿麻将玩儿到大半夜,才刚入门的黎楚锜凭着超强的记忆力以及顶级的新手光环把她们三个收拾得服服帖帖,过了零点的时候,毛毛拿了手机招呼大家:“拍照,拍照,这都过年了。”
于是四个人在麻将桌上分别举着自己手边的饮品拍了张合照。
毛毛p照片p了半天,最后发了朋友圈,配文:【过年就是要和好朋友们一起熬夜~】
其实她们年三十那天还要上半天的班,但朋友圈一定要是精装的。
江颜顶着她那个森林小火人头像给她回复:【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毛毛收起手机看她,“你现在真是懒散了,这么好的日子都不记得拍视频了,你那些粉丝朋友还嗷嗷待哺呢。”
江颜被提醒到了似地拍下手,“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都一个月没发vlog了。”
苏晓森赶忙站起来侧过身紧紧搂住她,“没关系的,适当休息一下也挺好的。”她揉了下江颜的头顶,又凑到江颜面前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等老娘顺利入职以后,我就重新把回国party操办起来,你,加上毛毛,咱们仨一起跳钢管舞。”
江颜有个毛病,亲近的人都知道,一旦她想忘记某段回忆,就会装作真的忘了的样子。比如她不会承认她跳过楼,也不会承认她和沈青未在一起过又分手。
毛毛一把小零食扔到苏晓森身上,“苏静香!你能不能放过我!你说话不算话!”
黎楚锜赶忙把零食袋子收紧,又去拉毛毛,“不要这样。”
江颜笑着推开挂在她身上的苏晓森,精准地指着毛毛大声喊:“毛毛同意我就同意。”
毛毛直接将零食连带塑料袋子一起扔到江颜怀里,指着她痛心疾首道:“江江,我真是看错你了!来来来,你们俩,一人吃我一钢管儿!”
三个人叠着在地毯上闹成一团,黎楚锜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看着,又怕她们受伤,又怕她们不尽兴。
除夕真好啊,有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总不会再孤独。
第29章 闭上眼睛
最后三个人困得人仰马翻,挤着黎楚锜的婚床睡了,黎楚锜自己住了客卧。
半夜苏晓森迷迷糊糊上厕所,出来后见客卧灯还亮着,便鬼使神差地去敲了客卧的门。
这时候黎楚锜还没睡,她正坐在床头看书,苏晓森在门口远远打量了一眼,书名看起来像什么儿童心理学。
黎楚锜抬眼招呼她,“是不是三个人一起睡太挤了?”
苏晓森慢腾腾蹭进去,将她手里的书抢过来看了一眼,还真是《儿童心理学》。
“这书真的对教学工作有用吗?”苏晓森把书还回到主人手里。
黎楚锜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等苏晓森坐下来,她才摇头,“不是,我想和毛毛拉近下关系,就病急乱投医了。”
苏晓森笑着撇嘴,“你老公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你一眼,你这婚结得有什么意义啊?”
“形婚。”黎楚锜说,“我们以后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她将看了一半的书籍倒扣在床头柜上,整个人往里侧蹭了蹭,将空出来的被子盖在苏晓森的腿上。
苏晓森没想过这答案,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快跑。黎楚锜的所作所为总让她觉得她们之间好像还有戏,但苏晓森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人类是最会趋利避害的动物。
她推开腿上盖着的被子,站起身来。
“怎么了?”黎楚锜探过身子来问,“你不想挨着我睡的话,要不然,我去沙发上睡,好吗?”
苏晓森摇头。
“老娘和男大谈过几十段恋爱,黎楚锜,我们一定不合适。”她忽然这么说。
黎楚锜愣了几秒钟,才抱着枕头起身对她开口:“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去客厅。”
等人走了门关了,苏晓森才意识到她刚才胡说八道对人说了什么,黎楚锜只是说她形婚,又没说要和她谈恋爱,她上赶着拒绝个什么劲儿啊!
第二天上班时,毛毛一个哈欠,江颜一个哈欠,像上学时候那样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还互相在办公软件上给对方打气。
撑住,一定要撑住,年三十这天不时有高层领导下来献爱心,被人发现在工位上偷偷睡觉就完了。
中午的时候,组长手里握了一沓子红包,挨个给组员发了以后,才拧着江颜的脑袋指她的电脑,“年后你再这么卷,我就把你踢出咱们ND组,听到没有?”
江颜朝他伸手,“那你给我绩效打s。”
“没轮到你呢,憋着吧。”组长狠狠拍她掌心一下,“年后长胖五斤回来,年终奖我就考虑给你多弄点儿。”
原来大家都看得出来江颜最近糟糕的状态,江颜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大家纷纷收拾工位准备放大假的时候,沈青未和徐沛结伴儿下来了。徐沛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大声公吆喝,沈青未笔直站在她身边,手里也是一沓子的红包,大家纷纷上去围着两人拜年,毛毛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人群,又转过脸来问江颜:“我去帮你抢一个回来?”
江颜背上包后摇头,“我不要。”
“那行吧,咱们走。”毛毛可惜地又看了一眼沈青未的方向,才追着江颜的脚步离开。
“诶,着急下班的那俩,”眼尖的徐沛用大声公在她身后喊她们,“过来领红包,过来领红包,过来领红包。”
众目睽睽之下,想躲也躲不了了,江颜硬着头皮转过身,走到徐沛跟前儿,朝她伸出手去,“徐总过年好。”
徐沛坏笑着塞给她一个红包,又赶忙把她往沈青未那儿推,“沈总给的红包大,你得再加两句吉祥话儿。Skr~”那喇叭跟着滋儿一声,离得近的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江颜慢腾腾挪到沈青未正对面,却没勇气看她的眼睛。
旧年落幕,春和景明。沈青未已经向前看了,还沉浸在过去的就是逃兵。
沈青未从最下面抽了一个红包给她递过去,江颜抬手接了,沈青未却没松手,两人僵持了大概三秒钟后,沈青未放下手,轻声对她说:“过年好。”
下班路上,毛毛对江颜笃定:“我敢打赌,咱俩手里的红包绝对不一样,我亲眼看着未神特意从最下面掏了一个给你。”
江颜朝她扬下巴,“那你打开看看你的。”
毛毛摇头,“不要,一起拆嘛。”
江颜点头,却鸡贼地放缓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眼神儿不住地往毛毛那里瞄,她看到毛毛从那信封里抽出两张红票子,三张FleuveAmour蛋糕店的一百元代金券。江颜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一模一样的总价值五百块。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抖给毛毛看,“一样的,别八卦了。”
她就不该有那不该期盼的妄想,沈青未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却还沉溺在过去,总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有多不一样。
毛毛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那红包,仔细翻找了半天发现确实没别的东西了后,她尴尬地安慰江颜:“可能是我看错了,那么多人围着,未神怎么可能给你搞特殊?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好吧。
——
江颜把毛毛送回家后就赶忙回自己的小窝收拾行李,江建华打算吃了晚餐就开车回老家,他要抢初一的新年头香。除了高考那年她跟着江建华回去了一趟,其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去过了,对老家的印象大概也就剩下个风景秀丽的小县城,还有城郊的那座菩萨庙很火了。
她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进门的时候,发现院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江颜都习惯了,进了门就一路叔叔大爷阿姨姐姐地打招呼拜年。有人往她怀里塞红包,江颜可不敢收,收了容易被她爸打断腿,来来回回拉扯又费了不少的时间。
然后她看到人群里,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沈青未有一个值得上保险的天鹅颈,人往那儿笔直地一站,长发披肩,像只高傲的鹤。
江颜下意识看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才下午两点钟,比她来得还早呢。
“是小颜吧?”之前给他爸当过几年秘书的刘良溪远远见了她,赶忙小跑着过来,“诶呦,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这丫头长得,我还以为大明星呢。”
江颜赶忙扯开自己的视线,转身看向刘良溪,“刘叔过年好。”
“诶,好。”刘良溪笑着看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她怀里塞了个名片儿,“你记得有事儿找你刘叔啊,不管啥事,找你刘叔指定是好使。”
“谢谢您。”江颜收了名片,笑得脸都快僵了。
把刘良溪送走后,她赶忙拖着行李箱上楼往自己的卧室里面躲。这种高能量社交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得了的,她恨不得在屋子里躲到所有人离开,包括沈青未。
好在因为前一晚她没怎么睡,脑袋刚沾了枕头,意识就嗖一下飞远。
等她再醒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那道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沈青未最喜欢的那只香水,木质调沉香。
屋子里开着一盏小夜灯,天刚擦黑。她睁开眼缓缓坐起来,发现桌边有一个大红色的信封,厚厚一沓子,足够江建华把她脑袋拧下来的厚度。
江颜赶忙把那红包拿过来,开了封后一看,全是FleuveAmour的代金券,够她当饭吃上一辈子的量。
沈青未这老板当得还真是不称职,代金券像不要钱似的撒。她把它锁进抽屉里,人懒懒散散地套着件儿大T恤下楼,走到楼梯的一半时,她听到江建华对人说:“小赵,要不你和家里人吃了团圆饭后和我们一起去吧,明早上完香想回来的话,你和小沈你们俩再一起开我车回来,到时候我和江颜坐大巴回。”
哪个小赵?什么小赵?上什么香?是她想的那个小沈吗?
江颜长腿一迈,三个阶梯一跨,几秒钟就窜到了一楼客厅,沙发上三个人,她爸江建华,她姐沈青未,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不认识。
像是相亲。
江建华年轻时连在家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倒是有闲心干起说媒的行当了,江颜还想砸他的车。
沈青未这人是真残忍,相亲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相。
江颜转过身想逃,却被江建华一语喝住,“没见到你姐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当年要是没有你姐手把手地教你,你现在就进厂打螺丝了,知道不知道?”
他这一辈子颐指气使惯了,江颜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吵,索性顿住脚,对江建华道:“我晚上不吃了,出发之前叫我。”
“不行,大年三十怎么能不吃晚饭呢?”江建华反驳她,“你坐过来,缓缓就不困了。”
沈青未听了江建华的话,默默打直了自己的背,那男人也往沈青未那边稍微挪了一下给江颜让位置,江颜见了,特意绕过去挤到两人中间狭窄的缝隙坐下去。让她不痛快,那就谁都别想痛快。
“江小姐你好,我叫赵嵩。”旁边的男人向她伸出手,“之前在江总手下做过事,现在在Z厂上班。”
江颜抬手碰了一下就赶忙撤开,“你好,江颜。”像击掌似的。
抵触的情绪非常明显,江建华特意咳了一声提醒她,江颜恍若未闻,沈青未偏了下头移开视线。
全程赵嵩和沈青未都不怎么说话,春晚开始前,赵嵩客气地起身请辞,沈青未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玻璃杯,亲自送赵嵩离开。
家里的客人都走了,江建华抓紧时间一头钻进了厨房。江颜全家都是厨房炸弹,但江建华还是想通过这种并不擅长的方式去表达父爱。
沈青未送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就剩下江颜自己了。她忍住想要靠近她的想法,转过头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着的江建华。
江颜眼睛看着电视,话却是冲着身后的沈青未去的,“沈总是特意来我家相亲来的?”
沈青未脱了身上的外套,又撸起针织衫的袖口,“不是。”她硬梆梆地否认后转身钻进厨房。
大闲人江颜一个人生闷气,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最后她也跟着挤进厨房,守在水槽边帮人洗菜刷锅。
江建华难得感受了一次其乐融融的家庭温暖,炒菜的时候还小声哼起了军歌。沈青未过来洗刀的时候,江颜一把将她手里的刀抢了过去,“我洗。”她说。
沈青未顺着江颜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上暗红色的血痂,都快长好了,她小声对江颜道:“已经很久了,可以碰水的。”
原来她们分开已经很久了,久到狰狞的伤口已经重新愈合,久到再见面时也忘了去恨。
沈青未的手重新伸进水槽里,水龙头的温水哗哗在流,江颜在水槽里一把按住沈青未的手,她冷下脸,强硬又偏执地对她道:“我说了,我洗。”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沈青未被压在水槽底的手没动,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江颜,足够近了,近到她想闭上眼,那颗时而发痛时而漏拍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江颜见她不动,便坏心眼儿地从她身后绕了一下,她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和水槽中间,沈青未这才慌了,她掩耳盗铃地将自己缩起来,躲着江建华的视线小声问她:“你干嘛?”
“谁让你不动了。”江颜心安理得地耍赖,她又往前一步,逼得沈青未不得将自己贴紧壁橱,才能躲开江颜洒在她耳后的灼热气息。
江建华久不见沈青未回到灶台边,百忙之中转头看了眼莫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看明白沈青未正挣扎的状态后,他怒斥道:“江颜,你别欺负你姐。”
江颜这才放了沈青未,她嘴角含着笑抬起一边手臂,等沈青未红着脸低头离开后,她才转过头对江建华说:“我没欺负她。”
三个人吃了顿正儿八经的八菜一汤。
沈青未的厨艺好,即使那一桌年夜饭掺了被江建华烧黑的鸡翅还有炒糊的肉,最后也还能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春晚没开始多久,三个人吃完饭准备动身。
赵嵩在刚刚好的时间回到这里,他坐主驾,江建华坐副驾,后座留给了她们两个,早早准备好要跑长途的司机大哥被突然放了长假。
回老家要开一夜的车,好在他们四个都会开车,轮流开的话,也不至于疲劳驾驶。
四个人都不是话多的,车厢里一直很安静,连广播都没开。
江颜因为年纪小而被大家排在最后一个,她可以享受一整段的睡眠,将睡未睡间,她感觉有只冰凉的手勾住了自己的后肩,然后她的脑袋被带着靠上了一个并不宽阔却馨香温暖的肩膀。
这下江颜可睡不着了,她整个人被沈青未身上好闻的气息环绕,沈青未的手臂还虚虚圈在她腰上,江颜稍微动了一下,腰上的手便忽地被人挪走,江颜顺势又窝回去,等了一会儿后,沈青未的手果然又搭了回来。
江颜偷偷睁眼看了眼前面的两人,她爸正靠在副驾睡觉,赵嵩在认真开车,车厢里的光线很暗,江颜稍微转了个身,结结实实地躺到沈青未的腿上睁眼看她。
同时沈青未也低下头来看江颜。
车辆压过减速带,车身颠簸,江颜抬手勾住沈青未的后颈,把她的头一下子压到自己的面前来。她实在太喜欢沈青未了,喜欢到心甘情愿将自己隐匿进黑暗,终生不去见阳光。
她们谁也不说话,互相保持了那个姿势很久,久到江颜觉得自己该得到一个吻或者一个巴掌来结束时,沈青未忽然偏过头,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贴在她耳边。
“闭上眼睛。”
江颜听到沈青未说。
第30章 全都留给你
江建华不声不响给自己设了个闹钟,闹钟声响的时候,把正开车的赵嵩吓了一跳,江颜莫名紧张地从沈青未身上弹开,俩人也一左一右地默契看向各自的窗外。
“到换班时间了,诶呦,我就怕我一觉睡到天亮,你们年轻人不肯给我这老人家碰方向盘的机会。”江建华晃了晃脖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睡僵的肩颈。
赵嵩视线看着前方道:“不用,您睡就行了,我一点儿也不困,困的话就换青未了。”
江颜头一回听到这俩字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江建华叫沈青未小沈,她规矩的时候管沈青未叫姐,不规矩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她,而其他人一般都叫她沈总或是沈小姐,徐沛的话也只是叫她的全名,青未这俩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这时沈青未也顺着赵嵩的话道,“对,您就安心睡吧。”
江建华不同意,“不行,都说好的,我第二个,小沈第三个,我可不能倚老卖老。”
江颜凑过去,“我开呗,我都睡一下午了,正精神呢,你和青未都不用上手。”江建华转过来瞪她:“你说谁?”
“青未嘛。”江颜认真,“青未,沈青未。”
江建华扬起手作势要打她,“你别没大没小的,死孩崽子。”江颜灵巧地躲了下,又抬手去扒拉驾驶位的赵嵩,“小叔,让我开呗。”
江建华被她说得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还是先找个服务区停吧,我得下去抽根儿烟了。”他拍板道。
赵嵩把车停进空空荡荡的服务区,二半夜车少,营业大厅还亮着灯,里头只剩下家便利店还在营业。
江建华倚在车边抽烟,赵嵩去便利店买东西,车里就只剩下后座的沈青未和江颜。
“他在追求你?”江颜看着营业大厅空荡荡的大门开口。
“也许吧。”沈青未说。上次赵嵩说做朋友,这次跟着千里迢迢地过来,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江颜心里难受,她一下子拉开车门*,一股凉风迎面就灌进来,她抬脚下车,紧着深呼吸了几次,才绕过车身径直钻进驾驶座。
江建华见了,将夹着烟蒂的手挪到身后,抬手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江颜没好气儿地按下车窗,“怎么了?”
“你开啊?”江建华笑呵呵地问她。
“我开呗,方便想说话的多说点儿话。”江颜恨恨地开口。
沈青未在她身后保持沉默。
赵嵩从便利店回来时,拿着好几兜子茶叶蛋煮玉米什么的东西,江建华接了,又从后备箱拿了条功能性饮料回到副驾驶座。
江颜顺手打开车里的广播,调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正放歌曲的电台,江建华在一边新奇地看着她来来回回地调弄。
在父亲眼里,女儿长大的实感其实就只有那么几个瞬间,就比如此时他第一次坐女儿开的车。
江建华兴致勃勃地和她闲聊天,江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也没觉得气馁,身后该说话的两个人却是一声不吭。
说到后半夜的时候,江建华终于又困了,他倒在一侧睡觉,江颜抬手按低了电台的音量。
“青未,你困的话,可以靠着我。”赵嵩忽然在后面轻声开口。
江颜暗恨自己听力还不错,她抬手将江建华放在中控台上的饮料拿下来,想着用一只手把它抠开,食指正和拉环较量的时候,身后有只冰凉的手从她手底下拿开那瓶饮料,拉开拉环后又重新把它放回到饮料放置位。
沈青未这个手啊,就没有一天是热的。江颜将自己腿上披着的毛毯扔到身后,沈青未默契接下来,将它披在自己身上,毛毯上还留着江颜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那个林间树屋的暖炉味道。
赵嵩转头看了眼沈青未,又小声问她:“明天上完香后,你想回来吗?”
江颜支着耳朵偷听。
沈青未回答:“还没决定呢。”
赵嵩跟着小声说:“我也没事,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我就什么时候陪你回来。”
江颜吸了下鼻子,又忍不住叹口气,太憋屈了,憋屈得她想把赵嵩一脚给踢下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江颜忍不住又扫了眼后视镜,沈青未正裹着她的毛毯闭眼靠在车窗上,赵嵩在一边安静地看她。
这个眼神,江颜并不陌生。喜欢嘛,都是这样,又怕人发现又怕人没发现。
江颜开口:“小叔,你在z厂是干开发的还是后端?”
赵嵩没想到江颜会忽然和他搭话,听到她的问话后忙前倾身体,小声回答她:“纯管理岗,m6。”
“那一年可不少赚吧?”江颜继续问。
“还行,但肯定比不了你姐了,你们Nvive股票这两年涨得太凶了,我在设计院的师兄都后悔跳槽来着,白白损失大几百万。”赵嵩说。
“z厂的m6赚得可不少,小叔谦虚了。”江颜又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沈青未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缩在车门边发呆。
“江小姐也是年少有为,现在Nvive可不好进的。”赵嵩一门儿心思地夸回去。
江颜笑了声,摇摇头。
车厢内重新归于寂静,赵嵩久没等到江颜的回话,又重新坐回来,余光看到沈青未睁着眼,忙小声问她:“怎么了?青未,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
沈青未摇头,江颜又看了眼后视镜,恰好在此时两人目光相汇,江颜自然地躲开,沈青未坐直身体,将身上的毛毯慢慢裹到江颜身上去,江颜赌气把那毛毯扔到江建华身上,赵嵩忍不住在后边小声提醒她,“江总头上都冒汗了。”
“嗯,男人上岁数了身体都虚,还是盖着吧,省得感冒。”江颜说。
迎着初升的太阳到达目的地,下了高速后,江颜打了个哈欠,又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此时赵嵩已经入睡,沈青未还睁着眼睛干陪着。
江颜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我来开吧?”沈青未上身倾到前面去问。
江颜沉默着用手肘拦她。
“你不困吗?”沈青未又问。
江颜第一次觉得沈青未话多,她摇摇脑袋,压着嗓子问她:“你给我那么多代金券干嘛?是你给的吧?”
想让你多吃点儿甜的,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吃苦。但沈青未却说:“反正都是要送人的。”
江颜摸了摸自己的眉角,忍不住冷哼出声。是,反正都是要送人的,她又不会真的特意给她准备什么。
在土路的颠簸中江建华被阳光刺醒,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看看周围,问身边的人:“到了?”
“嗯,到了。”江颜说。
她直接把车开到庙跟前儿,下车时腿都是僵的。菩萨庙小,五脏俱全。山门正殿,鼓楼廊房,层层绕绕地转下来,人也累个半死。
江建华在庙里虔诚为江颜和沈青未求姻缘的时候,江颜忍不住站在庙外笑。她和沈青未还能有什么好姻缘?她们就该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着,直到**腐败,灵魂升天,谁都别想着下辈子能安宁。
“咚”。
梵钟敲响,警醒世人。
江颜修长的手指正背在身后、转着一个花了十五块钱在小摊儿上随手买下来的绿串珠。她笔直站在寺庙中央巨大的纯白色菩萨像下,被晨时的阳光一打,佛子显灵似的。
沈青未转过眼,将手里祈求江颜健康平安的纸条交还给守在许愿树旁帮信众挂纸条的小和尚。
赵嵩陪在她身边问她:“写好了?”
“写好了。”
她这一辈子就这一个愿望。
不用费时去思考,也不给佛祖添麻烦。
赵嵩赶忙在自己的纸条上寥寥几笔,写了些祝福沈青未的吉祥话,沈青未见了,从小和尚手里将它要回来,又替赵嵩重新领了张纸条,“还是给你父母写吧,听说这个菩萨庙很灵。”
放下新的纸条后,沈青未没等他,顺手将手里写过的纸条扔进垃圾桶,然后她悄悄站在江颜身后,看阳光下叠起来的一对影子。
“老江给咱们两个求姻缘呢。”江颜忽然眯着眼转过来,又将视线绕过她,看向还站在许愿树下的赵嵩,“你写那个了吗?”
“写了。”沈青未说。
“祝我健康平安?”江颜问。
沈青未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摇头,“祝你早日找到好姻缘。”
江颜大笑,又说:“我看我小叔就不错,不然你把他让给我吧?”
沈青未冷下脸,“你看他哪点不错?”
“赚得多,以后我不想上班的话,他还可以养我。”江颜信口开河地胡咧咧。
“我赚得也多。”沈青未说,说完了又后悔,赶忙又接上一句:“江总赚得也多。”
“那你会养我吗?”江颜轻轻扯起嘴角。
“我有遗嘱。”沈青未鼓起勇气看向江颜,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江颜这件事:“全都留给你。”
——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毕竟天大地大,只有我们才是一伙的。
爱和死亡的话题都太沉重,江颜站在庙外抬手合十,绿色的串珠挂在她修长漂亮的手上,她虔诚弯下腰来拜了三拜,最后站起身时她小声说了句:“那就一起下地狱吧,沈青未。”
沈青未听得清清楚楚。
心脏跟着跳得轰轰烈烈。
在赵嵩重新想挤进她们两个人中间的时候,江颜抬手把他推开,“小叔,”她面向赵嵩,“一会儿你自己开车回去吧,我姐还得多留几天。”
赵嵩转身看向沈青未寻求真伪,沈青未垂着头没做任何表态。
他忙打圆场,“那我也留下吧,等青未想走的时候再一起走。”
“随便你们。”江颜说着长腿一迈,走到了许愿树下的小和尚跟前,和人领了纸条后,她弯下腰在那上面一笔一画地写:【沈青未下辈子也要遇到江颜】。
她将纸条在阳光下展开来给身后的两个人看,“小叔,我字儿写得是不是不错?”
赵嵩先是看看沈青未,才尴尬地点头,“好看的。”
话音刚落,沈青未忽然抬手抢了那张纸条,她狠狠把它团成一团,团到最后也没狠下心来将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她想不通明明这辈子都这么难了,江颜还求什么下辈子呢?
那张纸条在沈青未的手里来回地翻转倒腾,江颜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小和尚也忍不住看向他对面正僵持着的两个漂亮女人。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他写:【绿窗深情不忍离,去离徊徨意转迷。】
最后年纪稍长的那个抬手,将手里团成一团的纸条重重地拍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将纸条展开,又将它珍之重之地递给小和尚。
纸条被成功挂在树枝上。
世有众生愿,佛有众般解。
沈青未退后一步,脑子里想的却是:既然这是你亲自求的,下辈子可别赖账。
——
江建华终于舍得从正殿里出来,四个人一辆车,心照不宣地沉默。
车辆驶出山路时,后座的赵嵩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字给沈青未看:【你想走吗?】
她想走吗?沈青未不想,她下意识看向江颜。
坐在副驾上认真玩儿串珠的江颜感受到了似的回过头扫了眼两人,沈青未心虚地避开视线,顺手接过赵嵩手里的手机。
她在那上面打字:【走】。
走吧,走了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见不到,也就不会想,不会想,就不会妄图拥有。
赵嵩利落收起手机,对前面开车的江建华说:“江总,一会儿我就带青未回海城了。”
“不休息一下、吃过饭再走吗?”江建华问。
在沈青未开口确定说走的时候,江颜轻声笑了下。缠在手上的绿色串珠收紧,绑得指…尖发白。
“好,那我和江颜就在路边下了。”江建华说,“正好你们开我车回去吧,不然我们两个一老一小地慢慢开回去也是个负担。”
四个人在路口集体下车。
临走前,江建华开玩笑似的笑着对沈青未说:“沈总啊,回去以后,这孩子还是得麻烦你管。”
沈青未看向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江颜,黑头发,不叛逆,和初见面时判若两人。
她抿起唇角,向江建华点了点头,路过江颜时,还像模像样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假就好好玩儿,回来后再好好工作。”
做足了姐姐的姿态。
江颜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然后她来不及考虑后果就一把揽住沈青未的腰,将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沈青未,别和他走。”
最起码,别在我眼前跟着别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