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同床异枕
世界按下了静音键,路青槐仿佛听见了自己脑中失序的嗡鸣声,双眸睁圆,不断反复重复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接吻?她连梦里都不敢放肆臆想,怕下次再见时,会莫名心虚。
他的唇形生得精致,颜色是薄淡的红,据说这样的唇是天生薄情的角色,但很好亲,即便布满泥足深陷的风险,也容易诱人前赴后继地沉沦。
路青槐的神思还在游离,潜意识经他提醒,竟开始幻想起吻上他的滋味。
“我没有接过吻。”
在如此近距离的温柔诱引下,她有些头晕目眩,潋滟的眸同他对视,本能地轻咬下唇,“……可能需要你引导。”
谢妄檐原本想的是借位,毕竟有珠帘遮挡,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即便只是影视剧里管用的借位手法,也需要双方懂得如何接吻,才不至于穿帮。
路青槐似乎误会了什么,近在咫尺的馨香,掌心所握的纤细腰肢,以及她瓷白的颈侧肌肤,都无不如同一张绵密的大网,将他罩在其中,反复磋磨着他的理智。
“昭昭,闭上眼。”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暗,旋即便很好地掩饰下去,低声缓解她的紧张。
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眸终于阖上,像是将他心底的燥念吞噬。
“现在你可以抓住我的手腕。”
谢妄檐温淡的嗓音响起,路青槐不疑有它,指尖在混乱中往前,下意识抓住他。谢妄檐呼吸一滞,大腿肌肉几乎绷紧至快要断弦,从喉间不可抑制地溢出难耐的喟叹。
呼吸声也因此变得粗重,掺杂着浓烈的欲。
路青槐大脑嗡的一声,饶是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慌乱之中抓住了什么。
她顿时感觉脸颊如火中烧,掌心的触感仍旧清晰,不算完全苏醒,却足以窥见其凶悍。很烫,胜过他掌心的温度千万倍,几乎能将她烫至融化。
来不及道歉,这种尴尬时刻,她只能抿紧唇瓣,在他哑声唤她名字之际,低声应。
谢妄檐花了几秒的时间适应,旋即扣住她的下巴,炙热的吻印下来。
他的动作带有骨子里难掩的强势,指腹锢着罪魁祸首,指骨寸寸收紧,将她往他的方向带。
预料之中的缠绵并不似想象中热烈,路青槐被迫仰起脖颈,唇瓣之上的粗粝、干燥的捻动感,让她意识到,他没有真正吻下来。
她睁开双眸,纤长的眼睫扫过谢妄檐高挺的鼻梁。
他用食指抵在她与他之间,慢条斯理地、却又克制地碾磨着,薄唇未有丝毫触碰到她。
她的想象力因此变得匮乏,尽管被挑动的情潮仍旧在不断发酵。
直到竹帘外的声音乍响,他们才不得已结束了这场吻。
是梁雪和路建业夫妇,路建业咳嗽两声,回望妻子时面露难色,不怎么乐意打扰年轻人的好事,于是只好战术性咳嗽两声,“昭昭,你伯母有事想和你说。”
哪怕被撞破,谢妄檐也依旧镇定自若,扶着她坐稳,衣襟齐整,仅有幽暗的眸子凝向不远处的人影。
他低眸看向早已降至更低刻度的体温计,装进盒中。
路青槐此刻正愁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用掌背挡着脸,对帘外的两人应了声。
“我应该已经退烧了吧?”她不确定地寻找话题。
谢妄檐:“你身体依旧很烫。”
不小心抓碰到男人的关键部位,又以为他会假戏真做吻下来,她刚才的表现纯属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谢妄檐不清楚她暗恋他很多年的事,她总不好就此解释,于是选择了默认。
“待会还要再测一次。”谢妄檐掀开竹帘,语气缱绻,“我等你。”
他柔和的处理方式,缓解了帘外两位长辈的尴尬,路青槐谨记如胶似漆的表演方式,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本该同他对视,但她承受不住那双乌眸里炽烈之色,退而求其次地抬眸他饱满锋利的喉结。
路青槐离开后,谢亦宵从偏厅里出来,正巧撞见谢妄檐。
“就这么放你老婆走了,不怕她被梁姨欺负?”
谢妄檐淡淡道:“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我说的是事实。”谢亦宵懒散地坐下,在炭火炉的铁架上挑了个烤桔子剥开,“说起来,你和路青槐什么情况?当初不肯搭理路滟雪,怎么现在就愿意和路青槐演这么逼真的戏码,啧。”
透过竹帘的光影,他一眼看出这两人在假接吻。
不过以谢妄檐的个性,做到这种程度,他还挺意外的。
谢妄檐浇了一捧茶,灭了炭火,噼里啪啦蒸腾的水雾险些吓了谢亦宵一跳。
“既然看出来了,以后帮我保密。”
他没再看谢亦宵,只留下一道清隽的背影。
另一边,路青槐被梁雪和路建华夫妇叫过去,才知道他们想给她准备嫁妆,毕竟她的父母过世许久,按照传统习俗,本该由母亲准备的东西落下空缺。路老爷子追求体面,从大额资产的嫁妆到被套、烟酒之类的,均一一清点好,将任务分配了下来。
梁雪自然是不怎么愿意的,平白冒出个孙女,将老爷子的资产分了大半,再大度的人,也会有所不虞。
再加上路青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跟谢妄檐闪婚,她更加心疼起自己的女儿来,只恨路滟雪不争气,非得生出没用的傲骨做什么。
路青槐从他们一唱一和的对话中,听出了对自己的排斥。
梁雪见她拘谨,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尖酸刻薄了,“昭昭,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流落那么多年,身边接触的人大多单纯,不明白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三哥是好,家世、事业、人品,样样拎出来都看得过眼,和他相敬如宾可以,在这样的家庭里,最好别祈求爱情。”
路建业一听,连忙扯妻子衣袖,“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梁雪:“正好趁着今天摊开了讲,昭昭,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很早就在谋划着让你滟雪姐和谢妄檐在一起。平心而论,她比你更适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滟雪清醒,懂得爱与体面只能二者择其一,感情大多十死九伤,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忠告。”
两人说完这段话就离开了,路青槐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
路滟雪迟了半步,她昨天刚和父母吵完一架,大致猜出她们讲了什么。
正欲出声安慰,路青槐唇角抿作一线,望向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歉疚,“滟雪姐,你不用担心我。”
路滟雪有片刻的怔忪,“他们说的话,未必具有参考价值。”
谢妄檐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路滟雪更清楚,冷得像一块石头。但并非绝对,正如他突破她的所有认知,和路青槐结婚这件事,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他冷峻的高山雪,也会为了合适的人融化。
是真是假已经不
重要了。人的底线是会逐渐往后磨的。
最终结果,路滟雪已然预见。
不过很显然,路青槐有自己的考量。
谢妄檐在长廊边等了一阵,看到两人在谈话,目光越过比路青槐稍高一截的路滟雪,精准落在路青槐身上。他缓步走过来,伸过一臂将她搂进怀中。
“怎么在外面聊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完全退烧,要时刻注意保暖。”
骨掌自然盖住路青槐沁凉的手指,好似这样的动作早已做了无数遍。
他们是夫妻,本该如此。
路青槐此刻却无端觉得煎熬,她也是听了梁雪的一番对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滟雪放在心上多年的人,正好就是谢妄檐。
所以梁雪才会在知道她和谢妄檐结婚之后,句句带刺的嘲讽。
她自以为的勇敢,竟是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这并非路青槐本意。
但木已成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感谢路滟雪大方的成全。
女孩子心思大多细腻敏感,先前那几秒的沉默,都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正式因为如此,路青槐才在此刻如坐针毡——在路滟雪面前假装恩爱,何尝不是对路滟雪的残忍。
路青槐将手从谢妄檐掌心中抽离,他周身的冷冽气息也在她脱离怀抱之际,逐渐变得遥远。
“滟雪姐,我和三哥还有事,先去正厅了。”
路滟雪明白路青槐的用意,从包里摸出一根细烟,头也没抬,“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妄檐客气但疏离道,“谢谢。”
总算找到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路青槐测了体温,确定低烧降下来后,才接过谢妄檐取来的暖手袋。谢老爷子的住处很少配备这些小物件,谢妄檐还是问了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佣人才借到的,虽说不是新的,但对于还处在感冒期的病人,至少能勉强顶上用处。
“亦宵知道我们的事了。”谢妄檐言简意赅,他和谢亦宵从小关系亲密的程度胜过谢亦宵和亲大哥,根本瞒不住对方。
被谢亦宵猜出来事小,就怕他当着老爷子的面,故意出难题。
“不过你放心,他嘴挺严的,不会告诉长辈。”
路青槐心思杂乱,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问:“他怎么发现的?”
“他目睹了我们接吻。”谢妄檐偏头看她,嗓音多了慵懒,“说实话,演得太假,没逃过导演的审判。”
回想起刚才唇瓣同他指腹摩挲的感觉,路青槐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又开始隐约有加速的迹象。
“可是我感觉挺真的啊,怎么会……”
谢妄檐:“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没接过吻,没有经验,照猫画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路青槐想起她十几分钟前,她说她不会,让谢妄檐引导,顿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纯新手,做这种事约等于盲人摸象,谁引导谁还不一定。
察觉到她意味深长的凝视,谢妄檐小幅度地挑起眉梢,“你觉得我不是初吻?”
这句话带有些许兴师问罪的味道,路青槐本能心里一紧,“谢先生确实不像……”
男人在这种事上天生无师自通,谢妄檐握住她腰身时,膝盖下意识向前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嗅到了草食系动物在面对肉食系动物的基因恐惧。
第六感告诉她,谢妄檐很会亲。
即便她没有切实体验过。
“我单身至今。”谢妄檐微眯起眼,对她这态度不明的说辞隐有不满,“还是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随便同人玩暧昧的人?”
路青槐拿捏不准他的情绪,没想好合适的说辞。
谢妄檐不再为难她,挽着她的手,同议完事的两位长辈敲定相关事宜。
谢老爷子虽然出了院,身体还没怎么恢复,需要卧床休息,总结的话无比简洁,“昭昭,你和三哥的婚房,我和你爷爷做了主,日子也定好了,下个月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和三哥先搬过去住。”
“好。谢谢爷爷。”
谢妄檐和路青槐应承后,送路家一行人次第离开。
原本热闹的别墅一下子冷清下来,谢庭晚念及老爷子行动不便,偏又执拗,不肯让他们留在身边贴身照顾,临行前,特地叮嘱谢妄檐,“你和昭昭在这里住几天,陪陪老爷子。也好打消他的疑虑。免得他哪天觉得不对劲,又开始寻死觅活的。”
等众人都离开后,谢妄檐询问路青槐的意见。
这场戏从始至终就是因谢老爷子而起,让老人家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也意味着,她和谢妄檐今晚要住在一个房间。
谢老爷子得知两人今晚决定在这过夜,高兴得合不拢嘴,对于治疗相当配合,倒是让谢妄檐省了不少心。
入夜过后,老爷子睡得早,别墅内恢复一派寂静。
“洗漱用品都有,晚上我打地铺,你有任何事,可以随时叫醒我。”谢妄檐带着她进了房间,耐心地给她讲解整栋别墅前后花园的构造,甚至连紧急呼救和逃生方式都提到了。
路青槐抱着枕头应声,看他半蹲在地上,铺上一层棉絮,单薄到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她于心不忍,“谢先生,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睡床上。”
谢妄檐动作微滞,缓缓抬眸看向她。“哦?”
充满探究意味的神情让路青槐手忙脚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这张床很大,我们各自盖一张被子,中间用枕头隔开,其实并不影响。”
他要是真的在地上睡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迟早会病倒。
“我睡觉没有不老实的行径。”谢妄檐利落收拾好地上的被子,“也没有梦游、磨牙、打呼噜之类的前科。”
他答应得太快,路青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他的睡相做自我介绍?
等等,同床的事。他不是应该象征性地拒绝吗?
路青槐眼睁睁看着谢妄檐将长枕放在中间,划分成了一条楚河汉界。
谢妄檐整理好这一切后,将房门反锁,同时将手机、腕表依次卸下,推过去交与她,“反锁是为了防止有佣人突然开门,手机和腕表是为了杜绝我未经你允许擅自拍照的可能。以及——”
他漆黑目光微微侧开,“你可以随时报警。”
“谢先生。”路青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实在是难以设想那种境况,“我相信你的合作精神。”
谢妄檐顿了几秒,没有过多言语。
“我先去洗澡了。”
他抱着睡衣,颔首后往浴室走,行至半途,蓦然想起什么,踱步退了回来。
“抱歉。”谢妄檐衬衣半敞,领口的纽扣解到了第三个,隐约可见起伏错落的锁骨及胸前肌理,“女士优先,昭昭,要不你先?”
第15章 Chapter15(二合一)撞破……
想到两个人要共用一间浴室,路青槐的思绪就有些发飘。
谢妄檐掩上房门去了茶室,留给她更多空间。
过几天正好赶上元旦假期,为了让路青槐能够住得舒服,谢妄檐特意开车将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打包带过来了。他做事井井有条,瓶罐之类的东西摆放得很齐整。
幸好她有将贴身衣物分装进半透明旅行袋的习惯,避免了些许尴尬。
洗完澡出来,路青槐仔细地检查完自己的穿着,确认得体后,给谢妄檐发消息。
不多时,他支着长腿走过来,连件外套都没披。
“佣人这个点已经休息了。”他自然地解开袖口的纽扣,露出线条舒展的小臂,侧眸看向她。
路青槐基本上已经习惯了他言语藏锋的说话方式,会意道:“我在房间里处理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妄檐:“耀华项目应该快收尾了,期限我会往后放一放。你不用着急赶进度。”
是快结束了,同时也意味着,青川高层的裁员计划将加速推进。赵维明是有意留人,还是口蜜腹剑画饼,很快便会有眉目。
不过这是她的处境,和谢妄檐并无直接关系,路青槐没有告诉他的立场。
谢妄檐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提醒过后,浴室便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一门之隔内,氤氲的水汽弥漫着清淡的山茶香气,谢
妄檐忽地皱眉,对于闯入领地的湿雾反应明显。他的理念比较传统,向来遵循男女之防,重心也放在学业和事业上,因此从未受过欲望困扰。
他不重欲。
但最近却在不断刷新他对自我构建的认知。
温热的水流自发梢漫过,沿着深纵分明的人鱼线没入。
停顿几秒后,他掬一捧掷向镜面。
水花飞溅,镜面被斑驳分割成扭曲的画面,掌心拂过,同镜中人如深潭般的目光碰撞。
大概真是源自基因里本能的生理反应。纵然无法改变这种致命吸引,却可以凭借自制力,遏制身体浓重的渴望。谢妄檐沉叹了一口气,从脑中拂去不该有的画面,指骨用力,热水被切换成冷水。
“谢先生。”路青槐也不想在此刻扣门打扰他,但这通电话连续打了三次,且间隔时间超过五分钟,意味着应该是有非常重要的急事,“你的电话。”
浴室房门推开,男人用浴巾囫囵擦拭过头发,此时湿拧成结,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性地往后拨,形成干净利落的二八侧分发型,浴袍包裹的荷尔蒙躯体散发着水汽,优越的身形近在咫尺,压迫感几近令人失语。
“是谁打来的?”谢妄檐还在整理浴巾,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让眼前的人看呆了眼。
“我没看。”
路青槐手指一紧,余光不经意间落向浴室。
旧别墅的排风机劲小,她洗澡洗到半途时,水雾几乎就已经溢出玻璃门,铺满整间浴室。此刻浴室内倒是很清爽,连地面也被擦拭干净。
难道他用的是冷水?
谢妄檐将浴巾挂好,“我的手机没什么特别的秘密,锁屏密码是000726,下次你可以直接接通回复。”
“00代表模糊年份,0726是我的生日,结婚证上可以看,如果记不住的话,随时问我也行。”
他就这么和盘托出了这些讯息,路青槐脊背微微绷直,这么隐私的内容,她没有打算公平置换。
“要是我接了电话,要怎么解释?”
“我们现在是夫妻。”谢妄檐缓慢抬眼,慢条斯理地从她手里抽走手机,“太太替先生接电话,我想,应该不需要额外解释。”
由于身高的差距,谢妄檐同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微俯着身,胸前大片肌肤散发的灼热,避无可避地晕过来,路青槐的眼睛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看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冷磁的嗓音在耳边卷过,她很难不多想,从而将这些话解读出暧昧的意思。
可他说得的确是事实。
他在生意场上结交的权贵,想来大多是谢家的旧识,既要瞒过长辈,必然也得维护外对外的体面。
路青槐这样说服自己不要想歪后,接受度高了许多。“好。”
电话内容,谢妄檐并未避讳,路青槐在他旁边没办法安心工作,又不知该做别的什么,索性关了电脑,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小口地抿着。
已经到了差不多该入睡的时间,她等着他似乎也不对劲。
持续了三分钟的电话终于结束,谢妄檐吹干头发,关了房间内的台灯。感受到床畔微微塌陷一侧,路青槐竭力装睡,以缓解同床的尴尬。
谢妄檐想好解决方案后,给远在德国出差的助理发了消息,合被而眠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但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睡着,于是半撑着身体,低声唤她。“昭昭。”
借着稀薄的月光,他这才看清,路青槐的皮肤很好,瓷白透亮,像是雨后清荷花。她平时很少化妆,家宴那日,只涂了口红,简单描了下眉,谢妄檐当时视线没怎么放在她身上,因此并未注意到太多。
路青槐没有装睡的经验,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犹豫着要不要翻身。
约莫等了有十秒,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她这才试探性地睁开眼,男人高挺的鼻梁和深凹的锁骨并不明晰。
视线相撞,两个人皆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样的姿势、环境,暧昧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擦枪走火。先前那个以指腹代替的吻,在此刻掀起阵阵绮思,似乎是在无声地引诱他吻上去。
谢妄檐镇定自若地移开目光,“你的药还没吃。虽然目前正常,半夜还是有可能复烧。”
“哦……”路青槐如梦初醒般起身,就着温水吞下胶囊的药物。
再次躺下去时,两个人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路青槐注意着他的动静,神经有些紧绷,反倒久久不能入眠。或许是入睡前谨记不能越线的缘故,深夜时分,睡至迷糊的她,身体还在一点点往床沿挪动。
被子掉落大半下去,也没有察觉到。
谢妄檐不习惯身边的呼吸声,以至于他整夜几乎都是浅眠的状态。路青槐睡觉还算安分,只是不知为何,她如避蛇蝎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床边挪,直到身体濒临坠落边缘。
他试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谢妄檐到底还是担心她掉下去,长臂就着羽绒被揽住她的腰部,将人从边缘捞回来。
怀中的人体温了凉得令他再次蹙眉,照这下去,她这场感冒定会反复持续很长时间。
扰乱他正人君子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谢妄檐松了手,将原本属于的那块领地划分给她。
睡梦中的人似是不满被人抱着挪动,很轻地低吟一声,在感受到被滚烫体温烘烤过后的温度后,舒服地伸展身体,不再抗拒。
天刚蒙蒙亮时,两人的领土面积早已有了天壤之别。
谢妄檐身高腿长,却只能蜷缩在大床的一角。长枕一侧的路青槐,泛着薄红的脸颊紧靠他所在的那面,从表面看上去,丝毫没有越界。只有谢妄檐知晓,枕头底下,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正循着热源落在他腰侧。
想过无数种场景,他怎么也没料到,最该警惕被占便宜的人是他。
无比煎熬的一晚总算过去,路青槐七点二十的闹钟准时响起。身体先于大脑意识,她伸出一只手,在屏幕振动时关掉了铃声。撑着眼皮坐了会,她懵了几秒,看到陌生的房间环境,才想起来这是在谢家。
谢妄檐眉眼沉敛,不似平时寡淡清冷,多了种触手可及的温和。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后,去了房外相对的茶室洗漱。
谢老爷子起得早,不过由于需要静养恢复,没去遛弯。
见到独自一人下楼的的路青槐,老爷子问:“三哥还在睡?”
“他昨天忙着照顾我,晚上又有工作要处理,应该是累坏了。”路青槐捏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霸占了床铺大半,心虚地将枕头归位,期望着谢妄檐不要发现。
毕竟,她以前和许昭雾挤宿舍里的单人床,从未发生过睡觉不老实的情况。
大概枕头只是不小心被推过去的吧?
谢老爷子开了话头,同她唠叨起谢妄檐来,“他就是个为了工作不要命的。什么事非得亲力亲为?交给底下人去做,多花时间陪你才是正经事。”
“回头我说说他。”
路青槐抿唇轻笑,“爷爷,你今天擦药了吗?”
经她提醒,谢老爷子才想起来预约了私人医生上门,早餐估计是没法一起吃了,他也不想为了一顿饭,非得把年轻人叫醒。
招呼厨房给路青槐煮了粥和各类蒸的糕点,谢老爷子才放心地去前厅擦药。
路青槐吃完了早饭,还在楼下处理了会工作,谢妄檐也没有下来。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拿蓝牙耳机和U盘时,谢亦宵拎着相机出现在庭院,他似是来找谢妄檐的,见到她,挺客气地颔首打了声招呼,“弟妹。”
昨天谢妄檐告诉过她,谢亦宵知道真相,她反倒没那么紧张。
“二哥,你知道谢先……妄檐他一般几点
醒吗?”
周围没有旁人,路青槐总算找到个可以问话,又不怕露馅的人。谢亦宵眼皮挑起,瞟了眼手机,“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别叫我二哥了,听着怪难受的,叫我亦宵就好。”
上次谢妄檐叫他名字,他纠着让人叫回二哥,现在却不愿意听到这个称呼,路青槐拿不准他究竟是单纯不乐意不熟悉的人叫他,还是有意敲打。
谢亦宵光从这两人的行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真的如胶似漆,只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还要生疏。
“你平时叫他叫得这么客气,谢先生?”
他将背包放置于桌面,在她对侧坐下,拿出架穿越机摆弄微型镜头,听她踟蹰片刻,说这样比较有分寸感。
谢亦宵笑了声,“犯不着。你直接叫他名字,免得哪天被人听到穿帮。”
“那我下次和他商量。”路青槐说。
听完,谢亦宵更觉得有趣,“昭昭,你别把他当合作对象看。褪下资本家滤镜,姓谢的都是普通人,当朋友相处不挺好的?”
谢亦宵和谢妄檐性格迥异,路青槐接不上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e人吧?”
总算听到句活人话,谢亦宵戴上数字图传眼镜,桌上的穿越机骤然起飞,如同蜜蜂般的嗡鸣声响起,差点吓到路青槐。比起普通无人机,穿越机电机转速高,机动性更强,不过这附近属于禁飞区,谢亦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操控,好像丝毫不在意。
“我是i人。”
路青槐看着穿越机迅速飞上二楼,在落地窗前悬空滞停,对于谢亦宵的脾性算是有了认知。
离经叛道、难以相处的天才导演,原来是这么得来的名号。
穿越机速度快,稍不注意便可能撞上庭院里的刺槐,谢亦宵全神贯注,蓦然冒出一句,“喏,你老公醒了。”
谢妄檐立于窗前,窗帘掀开一侧,同穿越机镜头对视,面上情绪冷淡。
路青槐看不见,谢亦宵可是没错过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你俩昨晚吵架了?看样子他睡得不怎么好,眼皮下一片青黛。”
老公两个字让路青槐眼皮微跳,她听不出这是调侃意味更多,还是别的什么,直到负责照顾谢老爷子的一位佣人走过来,恭敬道:“二少爷。路小姐,粥和糕点蒸好了,待会是到偏厅用餐吗?”
她侧目问谢亦宵吃早餐没,他这才将穿越机停在院子里,“没,过来就是为了蹭口饭的。”
路青槐:“麻烦您帮我们端到餐厅,谢谢。”
佣人笑眯眯道:“路小姐,您客气。”
等人走了,路青槐松了口气,“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谢亦宵这人还算随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习惯了。”
“亦宵哥,你先去餐厅,我上楼叫谢先生。”
听见她在他提议的基础上加了个字,谢亦宵吹了下穿越机底部的雪,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谢妄檐刚洗漱完,顺便将电动剃须刀擦洗干净。他洁癖算不上严重,但也并非全然养尊处优,常用的物件通常是自己清理。
今日要穿的衣服已经由佣人熨烫好,放在门外。他拉开门时,路青槐清瘦的身形映入眼帘,长款针织半裙遮住了修长双腿,上半身搭配一件宽松短衫,珍珠耳坠很小巧,光泽平平,不怎么抢眼,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又温柔。
“早。”谢妄檐声线透着比平时更深的薄哑,喉结似乎也更饱满分明。
晨起时分的男人生理反应异常明显,连带着所有象征性魅力的部分也难以忽视。
他出声打招呼过后,意识到这点,陷入难得的缄默。
路青槐本想忽视,但昨天她因意外触碰过,如今陡然见到它彻底苏醒后的轮廓,从耳根到脖颈不由得染上绯色,余光一旦注意那处不同寻常的高挺山峰,便怎么也没办法欺骗自己非礼勿视。
真的有这么可怕的尺寸吗……?
她不该在这时候冒出旖旎的心思,可视线却不受控地在他鼻梁、喉结处停留,据说这方面特征明显的男人,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很强。
之前刷到的时候,觉得没有科学依据,随手一翻,没太在意。现在却像是有了一条条印证,从他分明的指节,到长度傲人的手指,以及宽肩窄腰的身材,好像都在指明一件事。
路青槐稳了稳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道:“亦宵哥来了,他在偏厅等我们用早餐。你先换衣服,我下去等你。”
说完这句,她脚底抹油似地往外走,谢妄檐本该及时制止眼下的尴尬继续蔓延。
捕捉到她对谢亦宵称呼的微妙改变,谢妄檐微不可闻地压了下唇,“你见过他了?”
路青槐不明白这时候他为什么要冷不丁地提起这个。
如此显而易见,问这个何其多余。
“是啊。”路青槐点头。
她急着离开,眼睫如同蝶尾般颤动,看起来有几分意兴阑珊。
谢妄檐眉目依旧清隽温雅,心底却浮出一层很淡的戾气,他以为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才会如此心浮气躁。
没有继续为难眼前面红耳赤的人,他沉声道:“他要是为难你,记得告诉我。”
谢亦宵能怎么为难她?路青槐怀揣着不解,来到了偏厅。
粥炖了两种,山药鲜肉粥,以及虾仁蔬菜粥,金丝白玉卷、芋头糕、鸡蛋粳,还有一甑蒸熟的玉米、紫薯以及南瓜等粗粮,饮食偏清淡,很符合南方人的口味。
从细节就能看出,谢老爷子对她极好,路青槐心底泛暖。
她给自己盛了碗虾仁粥,想了下,谢妄檐大概率不会喝她盛的,于是只好放弃,转而顺便给谢亦宵盛了碗山药粥,得到一声京腔味十足的道谢。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巧落座的谢妄檐眼中。
他穿着件高领羊绒毛衣,米白色的,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和路青槐的裙子相互呼应。
无名指上的婚戒格外抢眼。
路青槐盯着他的戒面看了几秒,想起来自己那天生病,忘了带出来。
“你这懒觉睡得够沉的,九点才醒。”谢亦宵掰开紫薯,就着粥不疾不徐地吃。
谢妄檐:“昨晚昭昭非要枕着我胳膊,为了伺候她,我没怎么休息好。”
突然进入战备状态,路青槐垂着眼,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示意谢妄檐别乱讲。
被攻击的谢妄檐散漫地笑了声,“看来罪魁祸首想毁尸灭迹。”
谢亦宵就那么支着下巴看他们演戏,也不拆穿。
谢妄檐止了笑意,将碗推过去,语气温和,透着些许揶揄的意味,“昭昭,帮我盛碗粥。”
路青槐不敢左右乱瞟,怕露馅,不过谢妄檐让她帮忙盛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起脸,“你要哪种?”
“有些什么?”
“山药鲜肉和虾仁蔬菜。”
谢妄檐看向她碗里的山药粥,“我和你一样就好。”
话音刚落,谢老爷子的电动轮椅缓缓进了偏厅,“刚结婚就开始使唤昭昭,你是嫌我老爷子拿不动家法了?”
谢妄檐失声轻笑,“您听了半句就来断章取义了?”
对上谢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目光,谢妄檐说,“我疼她都来不及,不至于欺负她。”
朱姨刚才可是听全了的,喜气洋洋地代为作证,“路小姐和三少爷融洽着呢!哎哟,枕了一晚上胳膊,酸也是正常的。”
路青槐耳尖隐隐发烫,心想,还好躲过一劫。
谢老爷子这才没说什么,转悠着出去晒太阳了。
等‘眼线’离开后,谢亦宵忍不住捻酸模仿语气,听得路青槐憋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次能不能别拿这么肉麻的剧本?啧啧啧,枕着胳膊睡了一晚上,亏你想得出来。要是让赵医生听见,绝对当场拆穿你。”
谢妄檐用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粥,闲闲地应,“是你不懂老人的心思。越夸张腻歪的台词,他们越觉得真实。”
路青槐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视线落在
被谢妄檐吃完的那碗粥上。
神色略微出离。
用完早餐,谢妄檐陪谢老爷下起了棋。周六周末过后,便紧随元旦,放完假过后还得调休补上,路青槐一想到下周得连续上班,就有些头大。
谢妄檐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低声问她,“觉得无聊?”
她摇头说没有。
正欲等棋局结束,带她去附近转转,还未启唇,谢亦宵的嗓音便插进来。“昭昭,反正干看着也没什么意思,来玩局大富翁?”
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智能手机,娱乐方式大多更具有童年色彩,大富翁便是其中之一。
久远的回忆被勾出来,路青槐欣然应允。
谢妄檐捏了下她的掌心,“去吧。”
他眉心始终无意识紧锁,谢老爷子很快便抓住破绽,吃了他一个军,笑得合不拢嘴。
“妄檐,棋艺生疏不少啊!”
谢妄檐甘拜下风,“是您宝刀未老,不减当年。”
又下了两盘,均以谢妄檐落败告终。谢老爷子何其敏锐,见谢妄檐心不在焉,自然猜出究竟为何。
谢老爷子没避讳,语重心长地说:“昭昭陪二哥玩大富翁而已,你别表现得这么小气。这男人啊,嫉妒心也不能太强,要选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地点。”
他望向谢妄檐,“你说对吧?”
第16章 Chapter16“我太太比我还……
老爷子随口说的玩笑话,成了谢亦宵调侃谢妄檐的素材。
本来就是桩飙戏的合约婚姻,谈什么嫉妒,荒谬到无以复加。
谢妄檐微未置可否,声线近乎冷漠地回:“专程来逗我,很好玩?”
“就你那一辈子孤寡的臭脾气,逗你有什么意思。”
谢亦宵将穿越机的旋翼紧固好,后半句话故意压着没说,岔开话题,“贺昭人还挺不错的,温婉大气,端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原本没打算理这人,可他提起路青槐,谢妄檐这才抬眸,音量压得极低,“先是说我嫉妒,然后又当着我面夸我老婆。谢亦宵,你安的什么心?”
“是你老婆吗,喊得还挺顺溜。”谢亦宵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的不虞,觉得挺有趣,“难道人家谈恋爱你也得管着?”
“婚姻期间,允许自由恋爱。”谢妄檐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描淡写地说,“但她和我之间有层表面上的婚姻关系,你说话还是尽量注意点。”
死鸭子嘴硬。
谢亦宵看破不说破,同他提起正事,“我想请你老婆帮个忙。你帮我问下她什么时候有空,或者时间上能不能匀得开。”
“什么事?”谢妄檐眸光微动,问起了缘由。
谢亦宵:“我筹备《倾华》快三年你也是知道的,有几个镜头一直不满意,重拍多少次都达不到要求。娱乐圈我基本物色了个遍,找不到合适的手替。”
《倾华》这个剧本是此小说改编的,前期整个编剧团队梳理剧情和感情线,修改润色人物逻辑,花费了差不多两年时间,版权刚卖出去那会,书粉见是由今宵导演,还帮着宣传过一阵。只是距离热度消散一年又一年,剧宣都还没影,大家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到这个级别的导演,产出低很正常。
因此家里人都以为,他放弃了《倾华》这部作品。
谢妄檐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知道谢亦宵精益求精,没有碰到他心中最完美可以当手替的人选,宁愿压着不上映。
对于路青槐的手,谢妄檐其实没有太多印象。从初见到现在,除非必要的时刻,他不会特意去观察她身上的细节,以免显得太过冒昧。谢亦宵先前也说过他太古板,不带凝视意味的欣赏,在社交场中,再正常不过。
谢妄檐眼底蓄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黑雾般的浓云笼罩。
他不清楚这份异样究竟源于何处,只是出于本能地按捺施压,水波不兴地说:“既然你有求于人,就该去找昭昭本人,没必要让我在中间当传话筒。”
谢亦宵笑:“这不是怕你善妒吗?”
即便谢妄檐没有和路青槐合作,按照两家人来往走动的关系,谢亦宵也能找到路青槐那去。
寻常的社交往来,谢妄檐没有丝毫干预的立场。
但他傍晚的时候还是跟路青槐提了这件事。
路青槐没有任何拍摄的经验,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参与节日的话剧排练,她都是当个直挺挺跟在人群后奔跑的NPC——面对镜头太僵硬了。
“我可能拍不好。”她比较担心这个。
谢妄檐:“你加谢亦宵微信没?”
“上次家宴就加了,不过他一直没通过。”
“他平时有三个微信,一个工作用,一个私人用,一个则用来应付家里的催婚轰炸。群里那个就是他不常用的。”谢妄檐倾身靠过来,抬手划开她的手机屏幕,在添加朋友界面,对照着输入号码。
两人一坐一站,距离骤然拉得极近。萦绕在鼻息间的雪松香气侵入,同昨夜那抹清淡如雾的香气相比,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谢妄檐的侧颜弧线干净利落,眼睫半垂着,屏幕冷蓝色调的光晕印在饱满锋利的喉结上。
她不由得想起早上看到的另一幅画面。
非礼勿想。非礼勿想。
她竭力保持专注,看谢妄檐帮她添加好联系方式,还特地同谢亦宵线上打了声招呼,话语不经大脑:“其实你可以直接发我……”
谢妄檐闻言一滞,单手搭在座椅边缘,听她小心翼翼地说,“复制粘贴我还是会的,谢先生。”
“……”
他掩唇轻咳,从善如流道:“抱歉。”
“可能是被你传染了。”
路青槐没反应过来,盯着他:“……?”
见她露出一副懵然的表情,丝毫未觉自己落入了圈套,谢妄檐浮躁的心情好了许多,很轻地勾了下唇,食指并拢,点了下他的太阳穴,“我也烧糊涂了。”
语罢,他转身处理工作事务去了,留下耳廓绯红的路青槐。
这人怎么好像,还有点记仇-
陪谢老爷子在别墅住的几天,路青槐过得挺舒坦的。环境好,够安静,还有谢妄檐陪着她在附近的景区闲逛,去胡同口买一些零散的小吃,好似脱离了大都市快节奏的喧嚣,真正体会到了文学作品里老京北的烟火气。
刚开始她和谢妄檐还有些生疏,“谢谢”、“请问”之类的敬词信手拈来,后来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这么客气,约定好省略这些词,先当朋友相处。
许昭雾得知后,免不了夸赞。
[可算有进步,要不然以你那温吞的性子,恐怕两年合约期结束,都还没跨过‘朋友’这道坎]
两人都在通勤的地铁上,不存在时差,许昭雾很快又发来新的消息。
[先‘朋友’再‘情侣’,最后变成真正的夫妻,计划我都帮你想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路青槐打字回复:[能够当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工作都快没了,先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如今大厂裁员的情况非常普遍,许昭雾当初还是为了晋升机会,才主动申请到日本派驻,为期一年,好不容易快熬到项目收尾,晋升名额被砍,等她回国后,只能得到职级提升一小级的敷衍式奖励。
至于当初所承诺的涨薪,早就变成过往云烟。
同为牛马,没有人聊到这个话题还能心平气和,许昭雾唰唰敲字:[你们那个技术总监和人力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国内的职场环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路青槐也无可奈何,[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的新简历已经做好了,最近在物色好的国企]
许昭雾之前的同事进行过劳动仲裁,对于各种流程十分熟悉,嘱咐她记得收集各类证据。
要真是运气不好,至少要维护好自身权益。
不能白白任人宰割。
忙碌了一整周,路青槐总算和测试部的同事完成了耀华项目的收尾工作,产品报告是她一步一步指导实习生写的,工作完成得很漂亮,赵维
明还单独在会上表扬了系统组。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人力那边的裁员基本已经下完了刀,青川科技年底彻底忙飞。
路青槐迟迟没有收到谈话的消息,于是暂时没有投递新的简历。
工作日时间,她和谢妄檐基本没有联系,倒是谢亦宵发来了《倾华》的成品,一个半小时的画面,全是未经公开的内容,镜头比之前网上流出的宣传片质感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剧情大致是主角心灰意冷,用被冰雪冻得泛红的纤纤玉手掬起铜盆中的一捧水欲饮时,因怜惜水中落花,联想到自己的境地,落下一行清泪。
后面的镜头切到主角的脸上,自有后期剪辑过渡。
其实原视频里的这段近景美学造诣相当高。
路青槐看完后,很难理解谢亦宵所说的有所欠缺是指哪里,坦诚同谢亦宵讲了。
谢亦宵回复说没关系,他可以等她有想法后再拍摄。
见他没有退缩的意思,路青槐决定帮这个忙,一连好几天都在思考如何代入剧本里的主角。
直到赵维明突然在午休时间敲她桌面,通知道:“下午四点早点坐公司商务车出发,晚上有个宴请启创相关负责人的招待晚宴,具体地点等我通知。”
“好的,赵总。”路青槐迅速回应。
等赵维明走远,旁边的同事划拉着座椅窜过来,向她八卦,“听说今晚启创的老板也要来,上次就被他帅一脸血。妈的,都是男人,怎么质量天壤之别。”
特地暗指赵维明,是素质颜值身材均低下的‘三低’中年男。
路青槐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又听同事托着腮继续幻想,“也不知道那位谢老板结婚没……昭昭,你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没准来个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
她不好多说,含糊道:“应该结了吧。”
“英年早婚啊。”同事叹气,“也是,好男人都不在市面流通。”
路青槐笑笑,同她打趣了几句,后撤到底部的聊天框弹出消息。
谢妄檐:[这几家餐厅你比较喜欢哪一家?]
谢妄檐:[晚上聚餐,你们杨总发来的地点参考]
她点开链接,是不同餐厅的评价,有中餐,也有法餐,想来应该是为了迁就谢妄檐的口味,所以餐厅的均消都不低,参与这种级别宴请的都是高层,难怪赵维明通知地这么突然。
路青槐想着法餐上菜慢,流程不知道得等多久,于是挑了其中一家高级中餐厅。
谢妄檐又问:[有没有偏好的菜系]
她看着他发来的菜单,选了几样她比较怀念的野生菌菇类,其他的就交给青川的接待员了。像这种饭局,热菜、冷菜、汤类的搭配都有讲究,她才懒得费心替别人研究。
过了不到两分钟,青川的接待员就在新建的群聊里发了餐厅地址。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种很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乘坐公司商务车抵达餐厅,接待员同青川的CEO一行人提前在酒店门口迎宾。路青槐这种普通技术员,站在人群后行注目礼即可。
视线远距离扫过去,从劳斯莱斯车上迈下一双西裤包裹的长腿。
谢妄檐身形挺拔,窄翻领藏青色西服使得禁欲感更为浓烈,领结抵在凸起的喉结下方,钻石袖扣格外扎眼,漫不经心地落下目光。
虽是笑着同青川几位高层颔首,眼尾却万分疏离,让人不敢怠慢。
路青槐此前见过不少类似阵仗,不可否认的是,谢妄檐绝对是气场绝杀一切的那位。
客套话说尽,落座时,冷菜和热菜陆续上桌,那盆象征着南城地域特色的野生菌菇汤,恰好是最佳的话题切入口,位于次位的CEO笑着说:“看来谢总对南城情有独钟,几年前我在那边待过一段日子,有种菌类叫做见手青,切之变色,鲜到至今难忘。”
连赵维明都没有机会逢迎的场合,路青槐选择安心当透明人,抿了一口茶水。
谢妄檐刚才特地提过今晚不饮酒,她带的醒酒药和胃药派不上用场。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酒局上漫长的推拒拉扯。
建议全国推行无酒饭局。
闻言,谢妄檐晃了下茶盏,“说来好笑,我没去过南城。这几样菜是我太太极力推荐,她自小在南城长大,应该更能品鉴出这几道究竟正不正宗。”
他说话时,口味稀松平常,无名指的钻戒不经意间晃动。
“哎呀!”CEO颇为惋惜,“是我们的疏忽,该邀请谢太太一并来的。”
谢妄檐:“我太太比我还忙,恐怕抽不开身。”
赵维明笑应:“谢总和谢太太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不知道谢太太从事哪个行业?”有人好奇,不过旋即便知这话问得不对。豪门里的妻子,不乏全职太太,明面上并无实际产出,容易引人不悦。
谢妄檐竟也有耐心回应,“我太太自斯坦福毕业后,便一直深耕专业领域。具体不便多讲。”
在饭局上聊起这个话题,几位高层投其所好,发出一阵钦羡的赞叹。
谢妄檐稍一挑眉,面对旁人对于他太太的赞扬,悉数应下,余光淡落向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路青槐,而后缓移开,没再多言,免得她耳朵红透,旁人还得问她怎么了。
中途两位老板谈了些公事,涉及数据和技术上的问题,路青槐得以补充,她全程没怎么说话,举止得体,也没敢和谢妄檐对视。
饭局行至中途,赵维明凭着去催菜的借口,将她叫出了包厢。
“谢总对别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气氛有点冷,待会你尽量想办法跟他聊他太太。”
路青槐万万没想到赵维明自己想刷脸,拿她当挡箭牌。
在明知对方有家世的情况下,还让女员工去客套,就是为了制造成年人之间上不得台面的暧昧,实在是坏得居心叵测。
路青槐皮笑肉不笑,“可是谢总的妻子不在,我要怎么展开话题?”
赵维明没看出她的忍耐,给她支招,“你先借着倒茶、敬茶的话题靠近。”
他笑得猥琐,极力暗示,“反正男人的劣根性就那样,他肯定不会拒绝。说几句甜话过后,再聊包啊、珠宝首饰、护肤品之类,打探出他太太的喜好,走流程申请个套装送出去。”
运气好的,没准还能反得一堆奢侈品。不过这些话,赵维明没明说。
路青槐假装听不懂言外之意,“我尽量试试吧。”
交代完这事后,赵维明又简单提了两句让她升职的事,言语之中颇有让她将耀华的功劳留给实行生的意思,说什么手下人得力,才有资本往上爬。
要不是看在饭局还没结束的份上,路青槐真想泼一杯茶让他清醒。
当然,这种爽爆的事只能在心底想,现实里,她顶多没什么攻击力地怼回去。
惹到她就算踢到棉花,打工人真实写照。
路青槐整个人情绪不佳,暂时不想进那名利场,在三十六层的餐厅露台上吹了会冷风。
谢妄檐起身往外走时,余光落向那抹倩影,脚步停滞片刻,对身侧的助理道:“你先回包厢。”
老板和路青槐结婚,助力自然是知情人士,但两人感情怎样,他并不清楚,“要不要给太太拿件外套?”
“她披我的就行。”
谢妄檐补充,“还有,以后见到她,还是叫路小姐比较好。”
助理点头:“这个我懂,路小姐先是她自己,才是您的太太。”
成功得来一记眼刃,助理自知话多,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过谢妄檐难得没再纠正。
谢妄檐转了下无名指处的戒指,对于那位接待员倒茶时,有意无意朝他靠近的行径颇为反感,没怎么给人留面子,因此路青槐离开的这段时间,并不知道包厢里陷入僵硬,他淡淡道:“该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
助理跟在谢妄檐身边许久,明白谢妄檐最厌恶扑上来的人。
不过像刚才那样,当着青川一众高层的面挂脸还是头一次。
当即起身离开,表明的是态度。
该缓和的关系,还是得由助理来圆。
“您放心。”
路青槐看了下时间,她出来大概有十分钟,放风也不能放太久,正打算折返。肩上蓦然多了一
件西服,带着熟悉的体温。在寂寂深夜,万千灯火均落在脚底时,它是唯一的热源。
她收敛复杂的心绪,转身回眸,谢妄檐长身玉立站在氤氲光影之下。
嗓音温和,却直抵心脏深处。
“想家了?”
第17章 Chapter17“如果我说,你……
谢妄檐似乎总是会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勘破她风平浪静的伪装。
南城的确是路青槐心中的故土,只是在外漂泊的这些年里,她很少对人提起孤儿院的家。似乎在众人眼里,一群小孩依偎着长大已是艰辛,难以理解个中温情所在。
每个经受了委屈的旅人,都很难不怀念这样一座精神故土。
路青槐不加掩饰,坦然地说:“是有点想。”
“南城的冬天是暖冬,城市里几乎没怎么下过雪。”她俯瞰着脚下的钢铁森林,“我所在的那个小县城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建筑色彩浓厚,和京北的很不一样。有很多雪山,传闻在日照金山时虔诚许愿,有很大概率会实现。”
谢妄檐顺着她的话题问,“灵验吗?”
“还可以。”路青槐介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没有宗教信仰,但偶尔也会陷入憧憬中,“心诚则灵。”
谢妄檐目光清柔:“看样子你应该许过很多次?”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青槐笑,“按照现在许愿的人数,神明天天加班都忙不过来。”
她只许过两个愿望。
那年孤儿院院长化疗遭了不少罪,那头被她精心呵护数年的头发悉数剃净,人也一瞬桑老了许多岁。路青槐第一次向神明祈愿,奇迹真的发生了,如今院长已熬过了省医院预估的四个年头。
第二次许愿,则是期望能见到她的亲生父母。
这个愿望她至今不知该算实现了还是没有实现。
谢妄檐耐心听着她说话,语调放得很轻,“看来你所在的地方信徒居多。”
消化好自己的情绪,路青槐从落寞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是信徒。如今南城靠着旅游业发展,开发了不少雪山,吸引了很多徒步爱好者攀登。比较出名的那座,攀登上主峰,就可以获得登顶证书,有的俱乐部还颁发奖牌。”
“出现意外怎么规避风险?”谢妄檐说完才发现自己站的是开发者角度,倒先失笑:“抱歉,我的问题似乎过于尖锐了。”
饭局上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私底下却因一桩纸面婚姻牵扯。
若不是命运相连,她与他应当属于全然不同的阶级。
“登山前会签‘生死状’,即登山风险承与权利放弃协议书。”路青槐说,“攀登本来就是一项危险运动。”
“的确。”谢妄檐缓缓道,“购买更有针对性的保险或许会比较有保障。”
“按照天数来购买的商业险太昂贵了,大部分游客都是没有徒步经验的普通人……”路青槐换了种说法,“很多特种兵大学生参与,南城是许多人心中最接近自由的浪漫地界。”
谢妄檐的青春枯燥而乏味,在相差无几的年纪,他从未靠近过空气稀薄的地方。
不过听路青槐这么说,他似乎理解了谢亦宵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荒芜。
“亦宵大二的时候,去南城采了很多次风。”谢妄檐颇为遗憾,“但我每次都拒绝了。”
落入他清澹的目光中时,微妙的松弛感化作一根细细的丝线,拉扯着另一端。
路青槐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像是溺水浮生时短暂出现的吊桥效应。
“你有体会过缺氧的感受吗?”
“高海拔的雪山没有任何遮挡,紫外线也很强,白天的寒风虽然凛冽,却也热得让人心头焦躁,呼吸不得不放慢,在一步步攀升的时刻,视觉、听觉都会被自然所震撼,困扰许久的烦恼和压力荡然无存。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
“一定、一定要爬上去。”
勇敢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屈指可数,尽管如此,还是填满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