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贸然决定了南宫的婚事,将来她长大了,会不会怨我们不疼她?”可这话刚说出去,她就有点后悔了。
“不会的,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而且表姐的儿子也不是外人,南宫嫁过去,表姐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刘启只能这般安慰道。
“那军臣王子的品貌才情,殿下可问过了吗?”王娡还是不放心,“还有匈奴的生活习惯,穿衣打扮什么的……”
“眼下两个孩子都还小,说这些为时尚早,如今定下婚约,其主要目的还是要稳住两国的关系。”
“至于旁的,咱们大可以接下来的年月再慢慢带女儿熟悉就是了。”
刘启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婚事定下,别的都可以商量,说不定将来还能取消这婚约。
更有甚者,如果王娡这一胎能生出一个儿子的话,那么汉匈联姻换成萨娜公主和他们的儿子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那就先定下来吧。”王娡没法子,最后也只得同意了。
第306章
不如趁着这次汉匈联姻的机会,我们一起到边境去见见嫣儿吧。
却说刘启和王娡商量了好些时候,到底议定了把二女儿南宫许给匈奴王子。
消息传到宣室殿时,林清源和刘盈正在用茶点,不时说着话,乍一听闻此等决定,两人皆是愣了愣。
“他们夫妻的想法,我多少也能猜到些,平阳是长女,身子又弱,舍不得远嫁,而隆虑又是幺女,他们更是爱重。”
“只一个南宫,不上不下,偏又乖巧懂事,做父母的,自然也就舍了她去了。”
刘盈说着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刚才还觉得味道甚好的茶点,现在也没了滋味,只觉儿子儿媳偏心。
“盈儿,你也莫要苛责启儿和娡儿,不说别的,只提父皇在时,多少儿女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刘如意,便是当不成太子,还能做赵国的主君。”
“当时兄弟姐妹们是何等的羡慕他这独一份的恩宠,可如今再看他的下场,又不觉唏嘘感叹。”
“可见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倒也不必怪罪做决定的人。”林清源不由得出言宽慰几句。
“说的也是,南宫虽是远嫁,可将来也是做大阏氏的命,未来婆婆又是嫣儿这样好脾气,且血脉相连的亲人。”
“如此想来,这日子也未必就过得比留京招婿的姐妹们差了。”刘盈闻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儿,只还有一样美中不足,这远嫁草原,轻易见不得父母,骨肉分离,倒是一桩憾事啊。”林清源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不禁叹了一口气。
“先生这是想嫣儿了吧,不然趁着这次定下汉匈联姻婚事的机会,咱们到边境举行一次会盟吧,你也见见嫣儿和她的一双儿女。”刘盈提议道。
“我听说嫣儿又有身孕了,要长途跋涉到边境,怕是不妥啊。”林清源心中意动,但又有顾虑。
“这有什么?这桩婚事从磋商到彻底定下,少不得也得几个月,咱们大可以约在明年春日举行会盟。”
“既可表我大汉对嫣儿母子的看重,稳住他们在匈奴的地位,也可让你们父女叙叙天伦。”
“我这个当舅舅的,也见见外甥女,一家子团圆,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刘盈继续游说道。
“……”,林清源犹豫了一会儿后,“如果你我都不在京城,那谁来处理朝政呢?”他提出了现实问题。
“自然是启儿,既然你我去了,那他这个太子就不必去了,留下监国就是,届时太子妃怕是也差不多生了,家里的孩子们,宫里的内务等,也不必操心的。”
“只你,我,漪房,还有小南宫,我们四个一起去就是,尽可以表明我大汉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了。”刘盈却摆摆手,表示这不是问题。
“没错,确实得带着她们。”林清源点了点头,嘴上说的是‘她们’,可心里警惕的只有窦漪房一个。
“既然先生也觉得可行,那我就派人去告诉漪房一声,让她提前做做准备吧。”
“还有太子妃那儿,也得打发人告诉她,这几个月多带着南宫去椒房殿转转,也好让祖孙两个熟悉熟悉。”
“以免来年的草原之行,离家时日长,小南宫不适应。”刘盈这么打算着。
“依我看,倒不必太子妃次次亲自带小南宫过去椒房殿,她如今月份大了,行动不便,我们也该体谅些。”
“只让宫女陪着就是,想来漪房再如何,也不至于亏待了亲孙女。”
林清源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并不欲让王娡在怀孕的节骨眼上多见窦漪房,以免再出现什么毒梅子汤的事。
“这些不过都是小事,先生看着办吧。”刘盈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大方同意了。
却说他们这边商定了此事,便派人去告诉双方。
王娡也就罢了,心里头知道他们做父辈的周全着,虽担忧二女儿,但也不至于如何,而窦漪房却不满的很。
彼时,她正召了长兄窦长君在跟前说话,说的又是小儿子刘武的事,这冷不丁从宣室殿来了这么一道旨意,哪有高兴的道理?
“先生和陛下这是都防着我呢,不然又如何会在太子妃快临盆的时候,非要说什么带着我去边境参加会盟?还让我照顾南宫那个小丫头?”
窦漪房不过须臾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不免越发觉得心寒,这面上也多有不悦。
“妹妹,你这是说哪儿的话?这汉匈两国会盟联姻是何等的大事,先生和陛下又岂会拿这个做什么文章?”
“带你一起去,定是考虑到你一国之母的体面,至于说让你照料南宫翁主嘛,这也是太子妃现下走不开的缘故。”
“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有故意坏你的道理?况且帝后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丢了脸面,陛下他们又何来的好处呢?”
窦长君眼看她不高兴了,赶紧出言转圜。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可同样是一家子,还得分个手心手背呢,到底他们看重太子一脉多过我武儿。”窦漪房仍不甘心。
“太子将来是要承袭宗庙,奉主天下的,先生和陛下多看顾些也是应该的,左右他是你的亲生孩儿,将来少不了你的尊荣富贵就是了。”
窦长君知道这是她多年的心结,多少日子都开解不得,便也不费这功夫,只想着宽慰几句对付过去也就罢了。
“原是我的武儿生的不合时宜,这一众父辈素日里只肯多看顾他哥哥,端的偏心,如今也只有我,肯为他细细筹谋打算了。”窦漪房果然自怨自艾起来,但没一会儿子也就完了。
“依我看,有你一个就尽够了,人家常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你疼武儿早已超过这俗语不知多少了。”窦长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怎么?就许你们一个个的都去巴结东宫那边,倒见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心疼小儿子吗?”窦漪房听出他话里带刺,也不给面子当下就怼了回来。
“你看你,我不过平白说一句,权当闲聊罢了,好好的如何就恼了?”窦长君身子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自顾自的找台阶下。
“好也罢,歹也罢,你们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原不必告诉我这个无权无势,被儿媳妇架空的皇后的。”窦漪房见状,更是冷笑一声。
“……”,眼看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这乱成一团的家务事,窦长君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便也不去接她的话,只喝茶吃点心,假装当没听见罢了。
窦漪房也不追问,就那么坐着生闷气,窦长君也不似年少时那般上赶着哄她,不哄好不停下了。
这么多年的兄妹了,谁不知道谁啊,生闷气就生闷气,还能怎么样啊。
不提他们这边在闹情绪,只说议定了来年春日里出行,要让太子监国,刘盈就少不得这些日子多带着刘启熟悉些。
而林清源除了和刘盈一起教导刘启之外,还得负责给贾谊这些后辈们上上朝堂的课,讲讲这里头的弯弯绕。
他这也是有意让他们来年和太子刘启一起监管朝政,历练历练,等将来这些后辈都成了总管一方的大臣,做事也就更稳妥些。
但是光是提点还不够,还需要监督和辅助,自然而然的,林清源就想到了张不疑。
现下除了他,怕是没人能制得住这几个年轻人了,就是有,也没他得林清源信任和看重。
于是,没几日,两人便在留侯的府邸相聚了,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张良去世前的样子。
一来张不疑做儿子的睹物思人,二来是他最是知道林清源念旧,现下留着这些摆设,那将来说话办事求人的,也便宜许多。
张不疑心知自己没有父亲张良的绝妙谋划,唯有找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庇护方能高枕无忧,那么他做这些讨好林清源,也就无可厚非了。
书房里两人相对而坐,张不疑让人上了他素日里喜欢的茶点,又细细听着他的托付,不时接几句,相处倒也和谐。
只是说着说着,张不疑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特地嘱咐过的事,毫无意外,还是关于林清源的,只是父亲却再三叮嘱,事成之前,不可泄露给对方,免得乱了他的思绪。
张不疑每每想到这点,心里就不禁感慨,便是对自己这个亲儿子,父亲也没这般上心过。
偏偏对林清源另眼相待,且几十年如一日的与其推心置腹,排忧解难。
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也实在没法不让张不疑心里有所计较。
但好在他是个听话的好儿子,相信老父亲不会害自己,也相信林清源是个靠得住的人,所以并无太多怨言。
只是关于如何执行,何时执行老父亲的遗命,他还得斟酌一下。
他想着想着,思绪就发散开了,林清源连叫他几声,这才回了神。
好在他反应快,只说是想自己父亲了,林清源才没继续追问,而是和他一起缅怀起来。
不管如何,事情总算定下了,又派人去北方草原告知林嫣然这个消息,只等着明年春日便能父女团聚。
第307章
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爹爹,我都一并担了。
不管众人如何思量,次年三月,浩浩荡荡的车驾还是离开了长安,而匈奴王庭也开始往南方移动。
双方将会在汉匈边境进行会盟,并彻底商定联姻之事。
及至两国会面,例行公事走流程后,便是举行宴会和亲人相聚的场景。
刘盈特地拖住了兀离等人,意在给林清源和林嫣然创造父女相处的机会。
离了喧喧闹闹的名利场,没了那些华服珠宝的闪光,只走在蓝天白云下,看着青翠草地,林嫣然倒觉得心情舒畅的很。
又兼亲生父亲在身旁,知道他会不顾一切的保护自己,她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再不必操心旁的这个那个,想要什么,只说一声,父亲便会双手奉上。
可是这种轻松惬意的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肚子里孩子的胎动和突如其来的孕吐都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来,吃颗蜜饯压一压吧,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林清源见她干呕,忙从随身荷包里取出做好的蜜饯递过去。
“谢谢爹爹。”她接过去就塞进了嘴里,酸甜的口味压下了胸中的恶心,不多时便觉得好多了。
“这一胎都快六个月了,这孩子还这样活泼,看来必定是个臭小子呢。”林清源尽量让气氛轻松点。
“是啊,太医和祭司们都说,这会是个男孩,我这反应也像。”林嫣然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可我怎么看着,你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有那个兀离,刚才在宴会期间,他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还小心的很,嫣儿,你能告诉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纵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女儿。
“……因为他以为,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父女两个在草原上漫步,四周远处皆有守卫,倒也不必担心被偷听,林嫣然便说了实话。
“所以,这其实是稽粥的遗腹子吧。”虽然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她又点了点头,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怎么不事先来信告诉我一声?”林清源问道。
“去年娘亲才去不久,爹爹便白了头发,我为人子女,却不能在膝下侍奉,这已经亏了孝道,如何还敢拿这等事扰了爹爹呢?”
林嫣然其实很愧疚,特别是看着父亲满头华发的样子,便知他为着自己母亲的离去,是何等的伤心。
“我问你缘由,本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处境,嫣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啊。”林清源抬手为她挽了挽耳边碎发,言语间满是心疼。
“爹爹!”不需什么华丽辞藻,只这一句,就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本想扑到他怀里抱抱他,可是却碍于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而不能,只握紧了父亲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爹爹,我都一并担了,只一样,千万不能再哭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情绪不宜太激动。”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又温和的劝说宽慰。
“谢谢爹爹。”她拿过手帕,自己拭泪,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
“你现在是糊弄住兀离了,那你想过以后的事吗?”林清源携她继续漫步。
“以后?不就是等着军臣长大了,再设法诛杀他吗?”林嫣然有些疑惑的看向父亲。
“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可实施起来,怕是难得很,就不提如何除去兀离掌控的兵权了,就看你自己,恐怕也是下不了手的。”
“嫣儿,你自幼便心慈手软,如今虽做了母亲,性子刚强了些,面对兀离的欺辱,也是愤恨。”
“可若他以后果真护佑你们母子平安多年,届时,你就真的能毫无顾忌的对他下杀手吗?”
“还有,他现在对你腹中孩儿毫不客气的偏爱,以及你不解释的行为,无疑会让众人默认这是他的孩子,军臣恐怕也会这么想。”
“那么,他在憎恨兀离的同时,难保就不会对你腹中这个所谓的‘同母异父’的兄弟产生恶感,乃至杀心。”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当如何呢?”
林清源抛出了两个最尖锐,却又最有可能出现的糟糕假设。
“……不会吧,军臣是个好孩子,我也一直用我们汉人的文化教导他,这孝悌之道他一向学的很好的,应该不至于吧。”林嫣然这样回答着,但眼里的犹豫也是真真的。
“倘若真是如此,你才更该担忧,我们汉人的孝悌之道,对着的是从父辈这边论的骨肉至亲,同母异父的话,恐怕是行不通的。”林清源提醒道。
“可这孩子明明是军臣的亲弟弟啊。”林嫣然反驳道。
“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爹爹,你说了,那我自然是信,可军臣会不会信,又会不会受外人的影响而起疑心,只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了。”林清源缓缓摇了摇头。
“……”,林嫣然咬了咬下唇,“那爹爹觉得怎么做才好?”她实在想不通破局之法,只能求助于他。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得先问一句,你腹中这孩子,可起名字了吗?”林清源却不答反问道。
“我还没想好,但是兀离早早就去问了祭司们,他们倒是给了一个名字,叫伊稚斜。”她如实告知。
“伊稚斜,伊稚斜,好一个伊稚斜。”林清源听闻这个名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来之前,他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现下到底是成真了。
史书有记载,军臣单于的弟弟便是伊稚斜,军臣单于死后,伊稚斜击败了军臣的儿子,当时的匈奴太子于单,自立为单于。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只能算匈奴内部的争斗。
可问题是,这个伊稚斜当上单于后便专注于南下侵扰大汉,这也就上升到了汉匈两国是战是和的问题。
尽管现在情况与史书大有不同,无论是军臣还是伊稚斜,身上都有一半汉人血脉,可是这样反而给林清源出了一个难题。
若是不能妥善解决此事,只怕将来,骨肉相残,刀兵相向,是不可避免的了。
林嫣然不知短短几个呼吸,父亲就想了这么多,只觉得他是不是也被难住了,这才不回答她的,不由得连声呼唤。
“爹爹?爹爹?”
“在呢,怎么了?”林清源回过神来。
“我是想问,爹爹这是想到什么了,这般出神?”林嫣然问道。
“还能想什么?左不过为了你这几个孩子为难罢了。”
“这样,过几日你寻个时辰,单独带军臣来见我,我们两个好好说说话,至于旁的,你先别担心。”林清源斟酌着提议道。
“我都听爹爹的。”林嫣然点了点头,眼里也满是信任。
就这样,几日后,林嫣然找了一个机会,把长子军臣单独带到了林清源面前,父女两个寒暄几句后,林清源便带着外孙在草原上漫步。
今天的草原上风有些大,但不冷,现下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不远处早有侍卫按吩咐架起了火堆,把羊肉放上去烤制,香气四溢,惹人垂涎。
一旁又准备了饮品,军臣还小,倒没有酒,只拿了果子露和甜汤,还有一些生菜,酱料,还有用餐的匕首筷子什么的,一应物件都准备的齐全。
林清源也不去讲究什么,只让人铺了席子,他和军臣坐下,自己动手。
吃着东西,说着话,倒去了不少生疏,不一会儿,一大一小就熟稔起来。
“军臣,你和你母亲这些年过的好吗?”林清源一边用刀子切羊肉吃,一边跟他说着话。
“父单于在的时候,我们都好,只是现在父单于去了,便有人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军臣刚才吃着烤羊肉,本来心情很好,可一听这话,就伤心起来,期间还夹杂着怨怼。
“可我怎么听说,他待你母亲还是很尽心的呢?”林清源心知他说的是兀离,却也不点破,只就事论事。
“他当然待我母亲尽心了,这草原上有哪个部落首领不想娶我母亲的?”
“就算不提身份和高贵的血统,只看那容貌气度,还有令草场四季如春的能力,就够让人眼馋的了。”
“再有,我母亲这会儿还怀着身孕,他当然尽心的不得了了。”
军臣越说越气愤,恨恨的咬了一口烤羊肉,仿佛在撕扯敌人的血肉似的。
“那看来,你也听信了外头的谣言,疑心起你母亲腹中孩儿的来历了吧。”他虽未直说,但意思已经差不多了,林清源问这一句,不过做个确认罢了。
“外公说这些是谣言,可为何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如果那孩子真是我的嫡亲兄弟,他这个做叔父的,又为何这般上心?”军臣却有理有据的提出了疑点。
“你这话却是从我们汉人角度来看了,我犹记得,匈奴内部是不在意这些的,特别是一个姓氏血脉的兄弟,不拘孩子的父亲是谁,左右是自家的种就是了。”
“可如今,你却这般在意,可见你母亲教了你许多汉家的诗书礼义。”
林清源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种种疑问,而是另辟蹊径,言说其他。
“正因为学了许多诗书礼义,才听不得别人那乌鸦一般聒噪的议论。”军臣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你都说他们是乌鸦了,自然该知道他们最是爱乱嚼舌根的,何以要为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伤了母子情分呢?”
“还是说,在你心中,你母亲便是那等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的薄情女子吗?”
“军臣,你虽然年岁还小,但我却觉得你胸中自有一番论断,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母亲的目的是什么。”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今你父亲早逝,你又还小,掌不得兵权,你母亲若不设法筹谋,你觉得你还能留得住自己的性命,由着个人跟她耍*脾气,使性子吗?”
林清源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军臣不说话了,但只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忙咬了一大口烤羊肉,又去喝果子露,趁着这功夫,偷偷抹了抹眼泪,还自觉别人看不见。
“慢点,慢点,东西多的是,紧着你吃,别噎着呛着了。”林清源看见了,也没戳破,全当他小孩子家家的脸皮薄,也不提这事,只去关心他。
“多谢外公。”他吃了喝了,咽下食物这才回了一句。
前有开解,后有关切,军臣到底是个孩子,终于肯跟他说实话了。
“其实若除去那些流言,单凭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是嫌弃母亲腹中的孩儿,我只是怕她有了这个小的,就不像以前那样疼我和妹妹了。”他别别扭扭道。
“这是什么话?不管你母亲有几个孩子,总归都是她生的,和你们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她又岂会厚此薄彼呢?”林清源嗔怪了一句。
“你所担忧的,正是你母亲最不可能办的,且这些时日她为你和妹妹忧心的可不少了,如今又怀着孕,却比当年出嫁的时候,还瘦了些。”他感叹了一句。
“……外公,我知道错了。”军臣想起自己这些时候光顾着听闲话,耍脾气了,关心母亲的时候倒还比不上以前,一时惭愧不已。
“这家里的事啊,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互相体谅着罢了,你是你母亲的长子,又是她头一个孩子,理应多替她考虑些。”
“还有你那小妹妹,也是弱质女流,年岁又小,做不得什么,此时你若不担起责任来保护她们,那她们又能去指望谁呢?”林清源循循善诱着。
“外公的话我记住了。”军臣却思虑了一会儿后,回了一句这个。
林清源心知他是听进去了,但这心结到底积压了不少时日,又有流言扰乱他心神,只怕一时不能根除,好在他提前做了准备。
在这孩子离开前,又从怀里摸出个锦囊来给他,言说若有一日他陷入亲情权力两难境地,可打开此物,里头自有妙计可解。
军臣不明所以,但也把锦囊收下,郑重答应了。
如此,自己女儿和外孙的嫌隙算是暂且料理了,汉匈两国在边境又签订了许多条约,或是增开互市,或是互为联盟,又连着摆了好些日子的宴席,只为庆贺两国联姻。
一切都十分顺利,及至不久,双方都要回转本土,正要散去,却听长安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妃王娡生了,这次果然生了一个男孩。
林嫣然想着自己的女儿萨娜,以及之前与丈夫商议好的,把女儿嫁回大汉,也让父亲身边有个血脉亲人的事,便多留了几日,跟父亲舅舅磋商此事。
林清源和刘盈也并不反对,只是这孩子才刚落地,也不好现在就定亲,便提议再缓缓,过几年再提此事也不迟。
林嫣然想着也是,婴孩娇嫩,还是先立住了再说其他,也免去许多隐患。
就这样,双方商定,便各自回转本土,太子有了嫡亲的儿子,整个大汉朝野上下都为之欢欣鼓舞,只是皇后窦漪房却不高兴的很,心下也多有筹谋。
第308章
岁月匆匆不饶人,朕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太子妃王娡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后,终于诞下了一个男孩,太子刘启高兴的不得了,而从边境赶回来的林清源和刘盈也是如此。
刘盈还兴致勃勃的为自己的长孙亲自赐了名字,就叫刘彻,林清源心中暗道果然如此的同时,又出言提议,小孩子娇嫩不好养活,不如也取个粗俗的小名儿压一压。
刘盈觉得说的也是,便让他来取,最后林清源为这个男孩取了一个‘彘’字。
所谓‘彘’,就是野猪的意思,是勇猛且生命力顽强的野兽,又因为是猪,被驯化后列为寻常家畜,变得好养活且受平民欢迎。
两相结合,作为孩子的小名儿,倒也让人觉得满意。
孩子的满月和百天都办的很热闹,太子妃王娡也总算能够扬眉吐气了。
宣室殿内,刘盈抱着才几个月大的长孙,笑的很是开心,林清源在一旁也时不时的拿着小拨浪鼓逗孩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刘启和王娡跪坐在他们下首处,也乐得见自己的儿子得长辈的宠爱。
“瞧瞧我们彘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都是你们做父母的福气啊。”刘盈高兴的抱着襁褓,小娃娃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来看去,着实惹人喜欢。
“儿臣怎么敢当呢?这都是托父皇的福。”刘启行了一礼,很是谦虚道。
“朕有福,你们也有福,这孩子才能顺顺利利的降生到我们家来呢。”
“女儿,女儿,女儿,到了第四胎,总算是儿子了,我大汉皇室后继有人啊,太子妃,你功劳着实不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刘盈看向王娡问道。
“这都是儿臣该做的,不敢居功。”王娡连忙行了一礼,婉拒道。
“诶,这是什么话?朕向来信奉,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从来赏罚分明,绝不含糊,朕说你有功,那就是有功。”
“不过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也不缺什么,将来擎等着夫荣妻贵就是了。”
“这样吧,朕就给你的儿子一个恩典吧。”刘盈想了想后,如此提议道。
“但凭父皇做主就是。”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行了一礼,恭敬道。
刘盈的前后两句都不是他们在意的,只有中间那一句带着板上钉钉的传位含义,刘启和王娡都高兴的很,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了。
反正父皇说是要给恩典了,那不论赐下来的是什么,都是好的,两人也就不推辞了。
“难得盈儿你这么大方,我也听听要赏赐什么吧。”林清源也在一旁凑热闹。
“先生当然要听,因为这事儿和先生息息相关呢。”刘盈笑道。
“哦?是什么?”林清源问道。
“先生且等一等就知道了。”刘盈却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太子,太子妃,你们好好听着,我们彘儿不是普通的小孩,他生下来就是注定要继承皇位的。”刘盈先是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父皇所言,儿臣铭记于心,必定会好好教导孩儿,以期不负父皇所望。”刘启一听这句,瞬间正襟危坐,郑重其事的许诺道。
“儿臣亦是如此,必将好好养育孩儿,绝不会辜负父皇的期盼的。”王娡也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情深意切道。
他们夫妻两个这般郑重,实在是因为刘盈说了了不得的话,这等于彻底明确了继承顺位,再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特别是被他们母后窦漪房分外宠爱的梁王刘武,再也不能觊觎,否则就是忤逆,这可是大罪,谅他也不敢!
而母后那儿的压力也用不着他们做小辈的承担了,这如何能不让他们高兴呢?
“养育之事朕倒是不担心,只是这教导嘛,就不必你们插手了,先生,我想等彘儿大一些,把他交给你教养,你意下如何?”
岂料在他们两个表态后,刘盈当即就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想法,并直接去问林清源的意见。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有些愣住。
“彘儿还太小了,是不是等他大一些再说?毕竟,这贸然离了父母,怕是不利于他的成长啊。”
“特别是如今元儿也不在了,我一个大男人怕是也难以想的十分周全,万一少了漏了什么,倒是不好。”
林清源没直接拒绝,而是斟酌着劝说刘盈。
“先生此言差矣,这孩子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又不是娇弱的女儿家,实在不可过分溺爱啊。”
“更何况,这孩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必须严格教育才行啊。”刘盈摇了摇头,反过来劝对方。
“而说起教育,启儿,你和朕都是在先生那儿接受了帝王之道,现下不是做的很好吗?”不等林清源说话,他又看向刘启道。
“先生的教导自然是一等一的,只是,彘儿现在也太小了些,儿臣觉得是否过些时日再提此事呢?”
刘启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只是接收到妻子的眼神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转圜。
“当然要过些日子再提了,还在喝奶的小娃娃,又能学什么呢?”刘盈理所当然道。
“朕的意思是等他会说话了,就送到先生身边进行启蒙吧,你们意下如何呢?”他再次提起了此事。
“……但凭父皇做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启也只能点头应下。
“盈儿,我觉得……”,林清源还想说点什么,岂料这个时候刘盈怀里的小娃娃却哭了起来,一时手忙脚乱的。
“你们夫妻先带孩子回去照顾吧。”刘盈不知孩子是饿了,还是尿了,只能把这小娃娃先还给他们,并吩咐道。
“诺。”夫妻两个一起行礼后,王娡上前接过孩子,他们便退出了宣室殿。
“盈儿,如今彘儿还这么小,你又何必这样早的提什么进学教养之事呢?倒累得他们夫妻担忧个不停。”
眼看着正主走了,有些不能当面说的话,林清源也就能说了。
“不提不行啊,这皇位传承的顺序若是不提早定下来,我担心会重演当年父皇和如意之事。”
“而废长立幼,也绝非国家幸事,更是家宅不宁的前兆,我不得不未雨绸缪着。”刘盈叹了一口气,总算说出了真正的原因。
“盈儿,你所担心的,是我们自家人,还是宗室那些人呢?”林清源看了他一眼,轻声询问着。
“都有吧,不过比起宗室那些亲属,我们自家人的筹谋才更让我齿寒心冷。”
“漪房这些年毫不掩饰的偏爱,已经彻底养大了武儿的心啊,偏偏这母子两个毫无所觉。”话到此处,刘盈很是失望。
“武儿得漪房偏心,也有他个人的能力在,不只是因为是幼子的。”林清源听到这儿,轻声劝说了一句。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大汉经历了父皇和我两代人的治理,现下需要的仍是守住家业的君主,而非野心勃勃的帝王,从这一点来看,启儿比武儿靠谱多了。”
“秦朝的天下二世而亡,项羽的霸业甚至连一代都没守住,我可不想看到我们大汉也步了这两者的后尘啊。”话到此处,刘盈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何来这等悲观的看法?我们大汉所存在的时日,可比这两个政权多多了啊。”林清源听他言语中带着一丝悲凉,不禁出言宽慰道。
“许是上了年纪吧,就爱悲春伤秋,时不时的就担心上了。”刘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近来身上也多有不爽,就连批阅奏折都有些力不从心,可见比不得年轻时身强体壮了。”
“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他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话林清源可不能接,也没法接,说来他比刘盈还大许多,偏偏现在除了白发,还是一副青年的面容,也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索性刘盈也只是随便感慨两句,并无特地针对他的意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但回到东宫的太子夫妻的谈话却才刚刚开始。
让乳母先把孩子抱下去喂奶后,又屏退了左右,这样房间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了。
“殿下,刚才父皇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王娡首先发问。
“我觉得……挺好的啊,先生教养了父皇和我两代人,居功甚伟,且教学成绩卓著,是当之无愧的帝师,我们彘儿交给他带,你该高兴才是啊。”
刘启一看这架势,就心知不妙,于是开始装傻,只提好处,不提其他。
“可我舍不得彘儿,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可以离开父母呢?”王娡咬了咬下唇,不肯松口。
“所以父皇才说等彘儿大一些再送过去嘛。”刘启继续和稀泥。
“就像当年殿下一岁多之后,从椒房殿到了鸿台吗?父皇这等提议,分明是在担心我将来会和母后一样,设法干涉朝政,所以才会特地隔开我和儿子的吧。”
王娡却不容他回避,甚至点破了其中最大的可能。
“放肆!”提别的还好,偏偏她拿了他年幼的事做例子,当即刘启就觉得面上挂不住了。
“臣妾知罪,但请殿下看在臣妾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体谅臣妾这一次吧。”王娡跪的特别利索。
“前些日子臣妾出了月子,请太医淳于大人来看诊,他讲臣妾这次生彘儿难产,几年之内怕是难以再生育,也正因如此,臣妾才会舍不得彘儿的啊。”
她随即陈情,并说的情真意切,全然一副慈母心肠。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忧心彘儿,我又何尝不忧心呢?可他不仅是你我的嫡子,更是父皇钦定的未来继承人,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养育和教导也的确不容忽视啊。”
刘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心下不由得一软,亲手扶她起来的同时,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诚然如先生所言,他身边没有特别亲近的女眷照顾彘儿,你依旧可以和儿子长时间的接触。”
“就算并非如此,我也可以常常带着你去看他的,先生仁爱宽厚,必不会阻止你们母子相见。”
“等将来商定了彘儿和表姐家萨娜公主的婚事,先生必然会和我们一样,对彘儿更加疼爱的,你就放心吧。”刘启又缓下语气,给她吃了几颗定心丸。
“……说起彘儿的婚事,前些时候孩子过百天,姐姐曾提议,想把她家的阿娇许给我们彘儿,殿下,你看这可怎么办啊?”王娡闻言,总算稍稍放心,但随即又有些为难。
“……”,听到这个,刘启也觉得棘手。
如果只是从亲近层面来看,亲姐姐馆陶公主家的阿娇翁主和表姐林嫣然家的萨娜公主都是差不多的,就连年岁上也大差不差。
但若是从长远来看,显然是迎娶表姐家的萨娜公主更为有利,至少在婚约存续期间,汉匈边境的安全就可以得到十来年的保证了。
所以刘启更倾向于结后面这门亲,但是现在碍于亲姐姐的面子,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再说吧,左右孩子还小呢,而且彘儿的婚事怕是由不得我们,还得看看父皇的意思呢。”于是乎,刘启直接把这烫手的问题丢了出去。
“也是。”王娡闻言,也就不多问了,只是心下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见她清楚的很,这大汉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第309章
我们要谋夺的是他的位置,不是他的性命啊。
刘启和王娡虽然在儿子小刘彻的联姻对象和受教育的年岁上并未达成一致,但是对于父皇刘盈亲口确认了他们这一系的继承权力的事,却是认同的很,并设法把这话传了出去。
前些日子小刘彻过百天,宫里很是邀请了许多亲贵大臣,宗室长辈,现下还有不少没有返回封地,梁王刘武便是其中一员,窦漪房的弟弟窦少君,也未曾离开。
待到从东宫传出那等话语,梁王刘武便再也坐不住了,径直往窦漪房那里而去。
窦少君眼看这个小侄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道不好,便赶紧跟了上去。
才进了椒房殿,还没见到姐姐窦漪房的面呢,倒先听见刘武在那儿大放厥词。
“一个刚过百天的毛娃子,将来是好是歹还不知道呢,父皇就明言,说他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凭什么?”
“难道就凭他是太子哥哥的嫡子吗?这也太不公平了些!”
“父皇偏心,我不服!”
……
听到这儿的窦少君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进了厅堂。
“你算是说对了,就因为这孩子是太子的嫡子,才会凌驾于你之上!”
随着这句话落地,窦漪房和刘武便看到他走了进来。
“就算他是太子哥哥的嫡子又如何?那我还是他的叔父呢,当谁不是皇家贵胄似的?”刘武依旧不服气,继续犟嘴道。
“你虽然是那孩子的叔父,但是从身份上讲,确实低过那襁褓幼儿,只因他将来是君,而你是臣。”
“上下尊卑不可乱,否则必生祸患!”
窦少君说这话时,已经站到了厅堂正中,来到了他们面前。
“什么君臣上下?他一个毛娃子,能不能顺利长大还两说呢,现在跟我充什么牌面?”
刘武却对这番话根本不买账,愤怒之下,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混不吝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混账!”窦少君让他气的浑身发抖。
“武儿,胡说什么呢?!”眼看着弟弟恼了,窦漪房也心知不妙,赶紧开口斥责了小儿子一句。
“还不快认错?瞧把你二舅舅气的。”她使了个眼色。
“二舅舅见谅,外甥是一时昏了头了。”刘武心不甘情不愿,但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只能行了一礼,认错道。
“你是昏了头了,还昏的不轻呢,你可知你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会惹出多大的祸事吗?!”窦少君简直恨铁不成钢。
“就先不提你妄议朝政,企图觊觎储君之位,就说你出言诅咒才几个月大的小侄儿,可有半分为人叔父的仁慈吗?”
“简直是混账至极!”他狠狠斥责道。
“二舅舅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谁不知道皇家的孩子难养活?”
“至于说储君之位,我自认比太子哥哥强,凭什么不可以争一争的?!”
本来刘武就不服,眼看他不依不饶,也有些恼了,出口就怼了回来。
“你自认?你以为你是谁?”
“别说陛下在你们两兄弟中本就更看重你太子哥哥,就是他真的看重你,属意你,你也不可能动摇的了太子的位置!”
“想想当年陛下还为太子时,先皇是何等的宠爱三皇子刘如意,甚至还想废长立幼。”
“可结果如何?刘如意的下场又如何?难道还要我再提醒你们一遍吗?!”
窦少君这话一出,刘武和窦漪房的脸色都变得非常不好。
“武儿,你先下去吧。”眼看着小儿子似乎被吓到了,窦漪房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刘武也不想再留在这儿挨骂,更不想听舅舅拿自己和刘如意做对比,于是便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都是你惯出来的,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无君无父的东西,猖狂的就快没边儿了!”
刘武走了,窦少君这怒火就更是压不住了,直接就冲着亲姐姐去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小孩子一时口不择言罢了,你这当舅舅的,这般苛责做什么?”
窦漪房觉得脸上挂不住,也是护犊子护惯了,一出口就要淡化这事儿的严重性。
“都成家立业,快要当爹的人了,还小孩子呢?”
“姐姐,我真不知道在你心里,武儿多大才算成人?”
“又或者,启儿多小你都要强调他是哥哥,必须让着弟弟?”
“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何至于如此厚此薄彼呢?”
窦少君非常不明白这么多年她都在别扭些什么,又怨恨些什么。
明明家里没人苛待她半分的,现下这种一团糟的母子关系,真的很难说她没责任啊。
“……”,窦漪房听他质询,心里也不由得反问自己,是啊,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她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啊。
虽然心里头清楚,可架不住她自欺欺人惯了,又执念成狂,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说白了,她就是不甘心被婆婆,大姑子,甚至儿媳妇压一辈子,更别提这儿媳妇还是大姑子给选的,那就更是让她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可她也知道,这些怨言也只能说给小儿子刘武和长兄窦长君听,对着弟弟窦少君,她反而开不了口。
因为后者是绝不会支持她的,平白说了,定会惹来一阵责备,倒是自讨没趣,她才懒得费那个口舌呢。
眼看她不说话了,窦少君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慰,实在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姐了,她这不说话不是赞同自己,而是消极抵抗。
看样子自己刚才那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又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气的他什么似的,可又拿她毫无办法。
最后也只能又好说歹说劝了一番,悻悻离去了。
眼看着弟弟从椒房殿里垂头丧气的出来,窦长君却站在走廊上笑他白费劲儿。
若是指望几句不疼不痒的言语就能让他们这个固执的姐妹回心转意,那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更快一点。
窦少君让长兄这番话噎的什么似的,也不理会他,一甩袖走了。
眼看着就要出宫了,可他这心里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转头又去了太学寻林清源。
他委婉的表达了一番对姐姐和刘武的行为的担忧,并希望对方能多看顾一些,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林清源听了窦少君这些话,心里猜到必是刘武在椒房殿说了什么僭越之言,不然他不会这么忧心忡忡。
鉴于两人私交不错,窦漪房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林清源也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就这样,窦少君总算稍微放心,回他的清河郡当官去了。
而林清源则是找来了张不疑,要他派人去盯着窦漪房和梁王刘武,确保他们千万别搞出什么事来。
张不疑领命而去,本以为要过段时间才会有发现,谁知窦少君离开京城的当晚,梁王刘武就趁着夜色偷偷去椒房殿见了窦漪房。
彼时,窦漪房都要休息了,可突然听贴身宫女禀报说小儿子来了,心下疑惑,但也把人放了进来,又屏退了左右。
刘武对着她便是一阵哭诉,说以前只有太子哥哥压在他头上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小毛娃子也压在他头上,他觉得自己太命苦了。
此番言语一出,顿时惹得窦漪房心疼不已,连连安慰,可这并不能稳住刘武了。
他开始撺掇对方行动,话里话外,竟是想让她对刘启的儿子下手,也好给自己上位腾地方。
“武儿,你这是胡说什么呢?母后是不满意你哥哥,可是我们要谋夺的是他的位置,可不是他和他儿子的性命啊。”
窦漪房到底还是有底线的,听出他的意思后,当即就开始劝阻。
“我当然不会伤害哥哥,我只是觉得那个毛娃子太碍眼了,而且也只有除了这个孽胎祸根,将来我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哥哥的位置啊。”
“母后不是也一直不喜欢太子妃和她生的孩子吗?”刘武不死心,继续游说她。
“就算再不喜欢太子妃,可那口中的孽胎祸根,也是我的亲孙儿啊,现在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呢。”窦漪房觉得自己下不了手。
“正因为是个小娃娃,他夭折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至于说亲孙儿,儿子的妻子也快生了,太医说了,一定是个儿子,母后马上就还会有亲孙儿啊,还是和您一条心的那种。”
刘武却软硬皆施,再度拿出来亲疏有别的言辞来游说于她,而窦漪房竟然还真的有所意动,但仅剩的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轻举妄动。
“不行,还是不行,这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那……”她艰难的摇着头。
“不会的,只要母后安排人去做,等事成之后,孩儿自会把那人灭口,死人又怎么会走漏风声呢?”刘武倒是狠心,当即就提出了斩草除根的法子。
“那要是你父皇和哥哥起了疑心又待如何?”窦漪房还是不放心。
“疑心人人都有,可只要没有证据,父皇又能怎么样呢?至于哥哥,他本来也不亲近母后,专会胳膊肘往外拐,再多加些疑心也不能如何啊。”刘武再三安慰她。
“这……”,听到这儿,窦漪房很明显动摇了,但几年前林清源对她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导致她依旧犹豫不决。
“母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您难道甘心一辈子都被姑姑选的女人压在头上吗?”刘武见状,又添了一把火。
“……”,而这一次,他也确实说到了窦漪房的痛处,思虑再三后,她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刘武见状大喜,母子两个又说了好些悄悄话。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阴谋诡计早就被躲在暗处的细作洞悉,并悄悄传递了出去,到了张不疑手上。
张不疑又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林清源,后者气的什么似的,当下就碎了一套最爱的瓷器,并准备明天就去找窦漪房对峙。
可张不疑却说捉贼拿赃,眼下他们无凭无据,仅凭这些情报,是没法把对方怎么样的,而且人家要是问起情报怎么来的,他们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总而言之,现在必须等着他们动了手,再抓个现行方是正理。
林清源思虑再三,也觉得有道理,便打算守株待兔,岂料随后张不疑又问,这件事是否应该提前告知刘盈一声,他便有些犹豫了。
“先生,你不能再手软了,皇后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要谋害亲孙儿的地步,梁王更是毫不掩饰的剑指储君之位,如若这次你再替他们掩饰下去,只怕将来会更难以遏制。”
“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让陛下看清他们的嘴脸,这样你也不必夹在中间为难了。”
张不疑极力劝说他通知刘盈,并疯狂渲染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
“好,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了!”他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被说动了。
“你附耳过来。”他招了招手,张不疑赶紧靠了过去,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总之张不疑连连点头。
两人达成一致后,张不疑便去布置了。
第310章
你恨透了姐姐,也恨透了朕了吧。
小刘彻是太子刘启唯一的儿子,窦漪房和刘武想要对他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若是从乳母那里突破就容易多了,他们设法拿捏住了乳母的家人,逼迫她为其做事。
婴孩娇嫩,不能吃含盐高的食物,否则必会出现不适,再延误治疗的话,那么夭折就是板上钉钉。
再过十天就是刘元的忌日,小刘彻年幼,必然不能跟刘盈和林清源一起去祭拜,如此也就成了动手的最佳时机。
为了撇清关系,这次窦漪房也会跟去。
等大家一走,就让乳母动手,再设法装病,把大部分太医都调到宫外,宫里留下所谓的备用的。
然后再派人设法拖住他们,只要延误片刻就好,届时就算太子妃王娡在身边,只怕也救不了她的亲儿子。
他们母子商量了许久,终于想出了这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和谋划都在林清源提前通知了刘盈的基础上,无所遁形。
这一次,他们默契的没有提前揭破这一切,而是擎等着抓个现行。
身为太医令的淳于意也一早告了假,可实际却得了吩咐,悄悄预备着,至于旁的,那是一句没敢多问。
等窦漪房依照和小儿子谋划好的一切,开始装病时,刘盈和林清源也顺着她没有回宫,反而摆驾到了上林苑。
只是一连串的太医诊治下来,也不见好,众人不免心慌,宫女侍者来回进出,仿佛有多着急一样。
而此时,刘盈和林清源正站在一旁的走廊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先生,那个逆子劳你监管一阵,回头我再来处置,至于她,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有些话,总该当面说清楚才是。”
刘盈心里其实不愿意相信枕边人会那么恶毒的,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深吸一口气后,他仿佛下了决心,轻声对他说着话。
“……盈儿,皇后便是千错万错,可有一点是抹不去的,她是国母,更是太子的生母,你的结发之妻,你责罚她多少我不管,可千万得留些情面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林清源到底还是心软了,忍不住为其说情。
“我有分寸的,先生放心吧。”刘盈如是说。
“有分寸就好,那我先去看着武儿了。”林清源稍稍放下了心,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了。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刘盈望向他的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已经洞察了什么秘密一样。
这边他们两个达成一致,决定分头行动,而另一边,窦漪房和刘武也在焦急的等待宫中传来噩耗。
谁知等到天都黑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正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林清源和刘盈分别堵了个正着。
不提刘武是如何慌乱,就说窦漪房一开门看到刘盈站在门口,且一脸冷厉的模样后,也是吓了一跳。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窦漪房勉强稳住情绪。
刘盈没理她,而是径直走向了内室,窦漪房赶紧跟上,却见他已经挥手屏退了左右,宫女们退出去的时候,还把房门关上了。
这个架势,怎么看都是找茬儿的,偏偏窦漪房这会儿还心虚的要命,自然也就没什么底气。
她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内室,却见刘盈已经坐到了上首,她刚想坐在他旁边,他却突然开口了。
“跪下。”
“什么?”窦漪房还以为听错了。
“朕让你跪下!”刘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诺。”窦漪房见他疾言厉色的模样,更是心虚的厉害,下意识的就跪了。
“你不问问朕缘由吗?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啊。”岂料刘盈并不满意,反而带着嘲讽,居高临下的评判了一番她的行为。
“陛下是万民之主,九五至尊,出言想要臣妾跪,那臣妾自然不敢不从。”窦漪房低眉顺眼,试图服软。
“是吗?朕是万民之主?可朕怎么觉得,你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呢?”刘盈却根本不买账*。
“臣妾不敢。”窦漪房心里一紧。
“不敢?朕看你倒是敢的很,心思也恶毒的很,不然怎么会忍心对襁褓幼儿下手,且那孩子,还是你的亲孙儿呢?”刘盈冷笑一声。
“陛下,这定是有人污蔑,臣妾没……”窦漪房一听这话,反应倒快,当即膝行上前就要辩解。
谁知才到了他跟前,刘盈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特别响亮。
窦漪房不防他突然动手,力道又极大,一下就被扇倒在地。
“陛下……”,她捂着脸流泪,可也没敢起身,就那么跌坐在地,抬头仰望着他。
“那乳母已经全招了!”
“你说她污蔑你,那你反驳啊,你告诉朕,这上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你吩咐她做的,你说啊!”
刘盈又从袖中取出一叠带着血迹的帛书直接朝她扔了过去。
“……”,窦漪房自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而且她很清楚,他既然把证词都拿了出来,那就代表他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
“朕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启儿,待他不如武儿那般亲近,但碍于你们母子分离多年,也从来也没说你什么。”
“可朕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为了武儿,要对启儿的亲骨肉下狠手!”
“彻儿才几个月大啊,话都不会说呢,你于心何忍啊?!”
刘盈毫不客气的斥责,眼里也满是失望。
“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到底有没有内情?!”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相信她是骨子里就那么坏,又或者他是有心想放她一马,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真要动手也是难啊。
可是他这话听在窦漪房的耳朵里,那就不是念旧情,而是胁迫,胁迫她把责任推到小儿子身上,想让她痛不欲生,所以她自然觉得,不能让他如愿。
就这样,她定了定神,从地上爬起来,跪的板板正正的。
“陛下既然都已经查清楚,那还来问臣妾做什么?既有当初,臣妾又怎么会想不到有今日?只是不想来的这样快罢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降罪就是。”话音未落,她就俯下身子,深深行礼。
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彻底点燃了刘盈的怒火,气的他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朝她扔过去,可还是在最后一刻避开了她。
“啪!”
茶盏四分五裂,茶水也撒了一地,而她却毫发无损。
“窦漪房,你以为这样朕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刘盈实在是气狠了,直接抖出了一个大秘密。
“朕已经知道你和他的事了!”
“臣妾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窦漪房眉头一皱,但还是强装镇定装傻。
“你知道暴室的行刑的宫人有多厉害吗?廷尉府里的郎官都比不上。”
“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的贴身宫女不见了吗?她和那个乳母一样,早就受不住刑罚,什么都招了!”
“朕一直不明白为何成亲这么多年,你一直闷闷不乐,现在看来,倒是都清楚了。”
“原是因为你的心根本就不在朕,不在这个家身上,所以你才能毫无顾忌的害自己的亲孙子。”
“还有姐姐,姐姐流掉的那个孩子,也是你做的,是你故意的吧。”
“你恨透了姐姐,大概还恨透了朕,对吧。”刘盈把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
“对,我恨她,恨死了她,她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她受尽父母宠溺,兄弟庇护,丈夫恩爱,我呢?我却父母早逝,兄弟算计,丈夫背叛,我当然恨!我恨透了!”
“可是陛下,我也不是一点不爱你啊,我尝试过的,真的尝试过,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那个宫女的事,这几十年我都放不下。”
“那时我就想,既然你背叛了我,那我凭什么为你守贞?更何况,我就算喜欢别人,那也只是心里喜欢,他并没有回应我,我也没有得手过。”
“可你呢,你却是真真切切的背叛了我们的婚姻和家庭。”
“我本就不愿嫁给你,可你非要我,可得到了又不珍惜,为了别的女人一次次的伤我,还抱走我的亲骨肉。”
“是你先毁了我的人生的,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至于我们的孩子,他们既然是你我的亲骨肉,那生死去留,你能做主,我也能,大汉律法也有记载,‘父母杀子,不罪’。”
“既然如此,我就什么都没做错。”
“反倒是你对不起我!”
“刘盈,是你对不起我!”
窦漪房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他便将这么多年的怨言和苦楚通通倾吐出来,逻辑清晰,言辞犀利,一时之间,竟让刘盈无法反驳。
“你疯了!”到最后,他也只能摇了摇头,倍感失望的看着她。
“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被你,被这个皇宫,逼疯的!”窦漪房却嗤笑一声。
“……”,刘盈没第一时间回应,反而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窦漪房以为他还要动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结果他却越过她朝门口走去。
窦漪房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用目光追寻着他,直到他走到了门口,这才微微侧身看向了她。
“既然你这么讨厌朕,讨厌皇宫,那剩下的日子你就待在这里吧,至于他和武儿,朕一定会妥善安置,就不劳你操心了。”
话音未落,他就打开了门走出去。
“不,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窦漪房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心下惊恐不已,立刻就朝他跑去,试图阻止,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关上。
“开门!开门!”
她不停的砸门,但外面无人应她,只有刘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还有门外上锁的声音。
窦漪房这次是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