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我就要保护不了你了,所以要为你上好最后一课。
林清源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窦漪房觉得心虚又尴尬,不自觉的别开了眼眸,并不敢与他对视。
“先生,这汤真的有些凉了,还是热热再喝吧,省的一会儿闹肚子啊。”
但她又不能真的让他把这东西喝了,只能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让他放下。
“是吗?那我倒更要试试了,左右我一个大男人闹肚子总比一个孕妇闹肚子强。”林清源冷笑一声,端着碗就要往嘴里送。
“先生别!”眼看他来真的,窦漪房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胳膊。
“别什么?别喝这汤吗?我倒觉得奇怪了,方才娡儿不想喝,你一个劲儿的让她喝,如今我想喝,你却又一个劲儿的阻拦。”
“莫非这碗汤里还加了别的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吗?!”话到此处,他加重语气质问道。
“……先生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就是纯粹担心你罢了,这汤怎么可能有问题呢?”窦漪房依旧心存侥幸,继续打马虎眼。
“你到底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你心里清楚的很。”
“而我今日敢过来,那就是捏的稳瓶儿,知道这里头有鬼。”
“现在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眼看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装傻,林清源最后一丝耐心都耗尽了,干脆直接打了一个直球。
“先生说什么呢?我听不懂。”窦漪房咬紧牙关,就是不认。
“听不懂是吧,好,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是真不懂,假不懂,还是装不懂!”林清源也不跟她打嘴炮了,上手就要把那汤干了。
“先生!”这次窦漪房是真急眼了,直接一个推搡。
林清源没拿稳,那碗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汤撒了一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两人定睛看去,却见那木质的地板都被腐蚀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窦漪房看到这一幕,满眼的不可置信,而林清源却只有痛心。
“怎么会这样?你还有脸问?难道不是你在梅子汤里下了毒,意图谋害娡儿和她腹中的孩儿吗?”他指着那被腐蚀的地板质问道。
“你从来都心狠手辣,我不是不知道。”
“当初拉拢袁盎,令他在前朝为你发声,我看在他是个人才,且胸中不全是私心的份上,我没说你什么。”
“后来元儿再次有孕,你推她倒地,令她流产,我知道那孩子保不住,你又是启儿的生母,为了家里的安宁,我也没说什么。”
“可现在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孙儿都不放过,你于心何忍呢?常言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今日所为,与蛇蝎何异?”
“倘若今日娡儿和孩子真出了什么差池,你又有何面目再见启儿?”
他几乎是声声泣血的质问指责着她。
“先生,我没有下毒,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你信我!”窦漪房却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进行了否认,并抓住他的手急急道。
“这明摆着的事实在这儿,你让我怎么信你?!”林清源痛心疾首,直接甩开了她,窦漪房不防他突然动手,一时没有防备,摔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我是不满长公主把启儿教的与我离了心,可启儿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啊,这又是他的头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这么心狠呢?”
她没有在意自己摔疼的地方,而是膝行两步拽住了他的衣角,声泪俱下的陈情。
“……”,林清源根本不想理会她,在他看来,现在她无论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是,我是在汤里加了东西,可那只是普通的巴豆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啊。”窦漪房一咬牙,直接坦白了。
“我只是想小惩大诫,给王娡一点教训而已,并没有存心想害她和孩子啊。”
“退一万步,就算我真的下了毒,又怎么可能这么堂而皇之的端来给她喝?”
“看这个剂量,她只要一喝下去,立刻就会有反应,孩子肯定会保不住的。”
“一旦她在椒房殿里出了事,那我绝对脱不了干系,届时陛下和启儿那儿我都解释不得,这于我有什么好处,我又哪里会这么笨的?”
窦漪房直接反向推理,试图自证清白。
而林清源在听到这些的时候,那从张良那儿得到消息后,就不断积压在心里的怒气也消下去了一些,理智也逐渐回笼,并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不对劲也不能掩盖窦漪房的可恨行为,特别是她已经承认的情况下。
“就算这毒不是你下的,但你心存恶念,意图对娡儿和孩子下手也是真的,你有错,这你得认!”
“你听着,从现在开始到娡儿生产,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你试图对她们母子不利的传闻。”
“如果再有一次,我绝不会再手软,更不会替你隐瞒!”
“至于这次你到底是下了毒,还是下了巴豆粉,我自己会去查。”
“你最好祈祷刚才的话都是真的,否则我一定不会轻饶你的!”
林清源自认已经做了最理智不过的处理,说完后他便直接甩袖而去,可窦漪房却觉得委屈极了,伏在地上痛哭起来,眼眸里还闪过了许多疑惑和不解。
他的种种反应让她心里不禁猜测,一定是有人陷害了自己,并试图挑唆他们的关系。
不然为何要在她对付王娡的汤里下毒,而不是直接对她动手呢?
有鉴于此,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并派人去找哥哥窦长君过来,要他去查查林清源最近到底去了哪儿,又见了谁。
可奈何这几天刚过年节不久,林清源见的人实在太多了,想要排查都无从下手,窦长君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兄妹两个商量对策的时候,林清源已经到了留侯张良的府邸,他并没有当下就来质问,而是过了几天才来的。
因为当时他没有证据,但心里又实在疑惑,于是私下查了查,然后这才来到了此处。
书房里,张良正在等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只是这次桌上没有茶点,有的却是黑白交错的棋局。
“清源来了,坐吧。”张良一如既往的和他说着话。
“留侯,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林清源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身旁,轻声道。
“是问那碗梅子汤的事吧,没错,是我派人替换了皇后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张良却不等他具体询问,便坦然承认了。
“留侯,你我相识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父辈尊敬,我也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可是这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还望留侯为我解惑。”林清源皱紧了眉头。
哪怕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保持了对他的敬意,并没有胡乱发火质问,可见他对张良的信任。
“你的心太软了,这样是保护不好自己的,以前你我也曾就这个问题谈论过许多次,可最后的结果都不理想。”
“没办法,我只能采取措施,而事实也证明,这样做的效果很好。”张良依旧平静。
“效果很好?哪里好了?”林清源反问道。
“瞧,至少你现在已经会生我的气了,而我要的就是这个。”
“清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把自己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任何人,否则那些你最相信,最亲近的人,一旦在关键时刻背刺你,反而会伤你最深。”
张良语重心长的说着话,就如同以往教导他那般。
“可为什么你要用那碗梅子汤做局?”林清源还有一点不明白。
“因为皇后不值得信任,她就像条毒蛇盘踞在你身旁,可你却心软的不肯防备她,而这,是我最担心的,也是长公主最担心的。”张良如是道。
“元儿?”林清源皱紧了眉头。
“长公主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了,在她小产后不久便来见了我,求我帮衬着你,而我也答应了她。”张良如实告知。
“你想让我看清皇后的真面目,所以做了这个局,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偏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还有那碗梅子汤,你就没想过万一真的有人误食了,又该怎么办吗?”说来说去,林清源还是无法认可这个风险极大的谋划。
“因为我就要保护不了你了,接下来的日子要你自己走下去,在那之前,我必须给你上好最后一课。”张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什……什么最后一课?”林清源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
“清源,小友,我们亦师亦友,认识二十多年了,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今,也是时候告别了。”到了这最后一刻,他甚至是笑着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林清源却哭了出来,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顷刻间就模糊了视线,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因为这就是自然,这就是道啊,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而我们人,也只好顺从了。”
“清源,看开些,人生在世,生老病死也是常态,莫要过分悲伤,还是保重自身为上,我和长公主都盼着你好好的啊。”
张良抬手轻轻为他拂去脸颊泪痕,最后一次宽慰了他。
“至于这局棋,它还没有结束,你要替我把它下完,那样,我就是死也心甘了。”
“我知道,我会的,我会让大汉变得更好的,留侯,你放心。”
林清源知道他说的不是棋局,也知道他最惦记什么,为了让他安心,所以重重点了点头。
“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吧,孩子,保重吧。”张良得了承诺,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也垂落下来。
等林清源反应过来时,便发现张良已经含笑而逝,而他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经泪流满面,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第302章
这一刻,他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痛失爱妻,如今恩师也去了,林清源感觉自己全身的精气神就好似被抽光了,就连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哪怕张良的身后事办的很体面,刘盈也加了恩典,让他陪葬帝陵,可是这一切的荣耀都弥补不了林清源心中的空洞。
身上的孝服还没脱下,如今又要再添一层,衣衫自然不重,可这悲伤和痛苦却仿若千斤,压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而本就萧条的鸿台,现下更是寂静,宫殿内外都挂上了白绫,早些日子年节带来的些许喜庆气氛,如今也都消失殆尽了。
偏偏这个时候,前朝又有老臣去世,且恰恰是儒家学派如今的领袖叔孙通大人。
为着这个,刘盈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把事情暂时处理了,便马不停蹄的来了鸿台。
他进了书房,便见林清源坐在那里,好像一株没有生气的树木一般,心如死灰,大概也就是这种状态了。
“先生,我来看你了。”刘盈走到他身旁坐下,轻声道。
“坐吧。”林清源缓了一会儿才示意他坐下。
“先生,我知道留侯去了,你伤心,可是也得保重身体啊。”刘盈劝他道。
“保重身体?我倒是想呢,可是盈儿,我实在是做不到啊。”林清源苦笑着摇了摇头。
“回想这几十年,我见的生离死别也不少了,可每每涉及到自己的家人,都觉得心痛难忍。”
“父皇走了,母后也走了,元儿走了,如今留侯也走了,再然后呢?还会有谁离开我?又或者,我会离开谁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头脑发昏,神思倦怠,盈儿,我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累过,从来没有。”
“可现在我只想躲起来歇一会儿,就歇一小会儿就好。”他抬手扶住了额头,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疲惫。
“先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这一辈子受了不少委屈辛苦,可是我们也并不是毫无所获啊。”
“如今国家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先生的功劳和成就啊。”
“是,至亲离世,亲友逝去,的确令人悲伤,可是国家和百姓还等着我们去操心呢。”
“先生还不知道吧,叔孙通大人几日前也去了,如今九卿之一的奉常之位空缺,儒家学派也暂时沉寂了下来。”
“而法家学派却在乘胜追击,朝堂不稳,党派之争就在眼前,值此关键时刻,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还有来年的科考,春耕……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等着咱们一起拿主意呢,先生,这个时候你必须坚持住,不能万念俱灰啊。”
刘盈朝他诉起了苦,言说着最近朝堂的困局和棘手的事件,期盼着能在引开他的注意力的同时,也使他振作起来。
然而林清源越听越心烦,而且还想起了张良去世前就是为了朝政摆了自己一道的事。
虽然张良的初衷是为了自己好的,可是现在想想,怎么就觉得心里别扭,过不去这个坎儿,哪怕他曾答应了对方会把大汉变得更好也一样。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现在非常抗拒听到朝政,这会让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在为刘家而活,而个人的感受却被其他人理所应当的放到了最后。
也许是因为现在太孤单了吧,所以这情绪也不如以往稳定,以至于他并没有听进去刘盈的话不说,还起了逆反心理。
“盈儿,我太累了,我感觉自己都快要不行了,感觉撑不住了。”所以对于刘盈的长篇大论,他只轻声回了一句这个。
“撑得住的,一定撑得住的,就算不为了朝堂和百姓,为了我们的家人血亲,先生也一定要撑住。”刘盈一听这句,心下一紧当即就握住了他的手。
“想想小嫣儿,想想小外孙和外孙女,还有启儿即将出生的孩子,他们都还小,都还需要我们啊,先生千万不可有轻生之念啊。”
刘盈是真怕他想不开啊,握着他的手的力道都在加重,更是直接打起了感情牌。
“国家要繁荣昌盛,家人要幸福安康,说来说去,这都是我该做的事,是我该做的事啊。”
林清源听到这儿,不禁苦笑了一声,在他垂眸的瞬间,眼泪也流了下来。
这一刻,他都不知道是在哭如今的处境艰难,还是在哭自己这近乎献祭般的一生。
“罢了,罢了,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还怕什么呢?”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那先生……”,刘盈欲言又止。
“盈儿,你且容我缓一缓,三日后,自会给你一个答复。”林清源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定了定神后,如此回答道。
“……那我先走了,先生好好休息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盈也知道不好再催他,只能顺着台阶下了。
等他走后,林清源又静坐了许久,待到太阳都偏西了,他才唤人进来,并吩咐人去把淳于意找来,后者听闻太傅寻自己,自是诚惶诚恐,赶紧就过来了。
鸿台书房里,林清源依旧坐在这里不动,而淳于意跟他见礼后,便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太傅,如今长公主和留侯接连逝世,微臣知道太傅伤心,可即便再如何悲痛,也不能不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啊。”
“淳于意,你知道吗?最近这两日我总做梦。”
“梦见年少时和元儿的点点滴滴,还有留侯对我的谆谆教导,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而美好。”
“美好的让我觉得,他们都还在我身边,谁也不曾离开。”话到此处,他不由得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
“太傅这是忧思过度了,如今又瘦了不少,可见过分悲伤不利于身体康健的。”
“长公主和留侯虽然先后离去了,但陛下也都厚待,允许他们葬入皇陵,又多番加恩于您和张家,也算是一种慰藉吧。”淳于意只能继续劝他。
“什么恩赏爵位的,我都不在乎,若能用它们换家人平安,那我求之不得。”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他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刘元去世后,刘盈为了安抚自己,特地晋了爵位,如今他已经是彻侯了。
而张良去世,这留侯的爵位自然落到了张不疑手里,又赏了诸多田地财物,也算是厚待老臣家中子侄了。
或许张不疑感恩戴德,可这些东西对林清源来说,却是最没用的。
“……”,淳于意没说话,只静静的听着,他不敢,也不能就这个话题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他只是个太医,皇帝要赏赐爵位,那可不是他能多嘴的。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说正经事吧。”而见他久久不作声,林清源就明白了。
“如今太子妃身怀有孕,你知道吧。”他也不为难他,直接转向正式话题。
“微臣知晓。”淳于意点了点头。
“太子妃有身孕,代表皇家延绵不绝,江山后继有人,是喜事,可也让我发愁。”
“我愁的是什么,想必你心里也有数,皇后不喜太子,自然也迁怒于太子妃,前些日子已经闹了一场,只是碍于某些缘由,我把事情压了下来。”
“但是太子妃那儿,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我想派你去侍候她,保她平安诞下孩儿,对此你觉得如何?”
林清源*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去问他的意愿。
“太傅但有吩咐,微臣莫敢不从,必会尽心尽力照顾太子妃的胎。”淳于意还能说什么,自是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你有此心最好,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届时我一定在盈儿面前为你请功。”林清源又安抚了一句。
“多谢太傅抬举,微臣必定竭尽全力。”淳于意赶紧行了一礼。
“你的医术自是没的说,只一样,我得提醒你,元儿要你瞒着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可日后你若分不清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又或者经不住皇后以及其他人的诱惑,对着太子妃乃至太子做些什么,让我查了出来。”
“那么到时候,你也就别怨我不顾念旧情,执意处置了你,明白吗?”话到此处,林清源加重语气强调着。
“微臣明白,微臣日后必当谨言慎行,绝不敢有丝毫隐瞒的。”淳于意听他这话,立刻就跪了下来,赶紧表忠心。
“我记得你的小女儿也精通医术吧,不如让她也到太子妃身边当差吧,万一你有个什么不方便的时候,也不至于无人照应。”林清源又吩咐道。
“诺,微臣回去就告诉女儿。”淳于意也没意见,小女儿自幼就痴迷医术,能留在太子妃身边做医女,将来必然会有好前程的。
“行了,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交代完了,林清源就示意他走。
“太傅,不如让微臣先为您调理一段时间吧。”但淳于意却没走,而是关切的提议道。
“那就给我开点药吧。”这次林清源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而且现在他也确实需要快点振作起来。
然后,淳于意便熟练的为他诊脉开药,一切就如同以往一样,可空荡荡的宫殿又在告诉大家,有什么已经变了。
第303章
我们要是没儿子,这江山也得拱手让人了。
当林清源开始打起精神来料理朝政和家事时,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好的,就如同以往的许多年那样。
如今叔孙通去世,儒家暂时没了领袖,法家又试图壮大自己。
一旦放任自流,必然会威胁到如今主政的道家学派,林清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很快就向刘盈提出了建议,让袁盎和颜异一起履行九卿之一的奉常的职责。
袁盎不受儒家待见,但确实是儒家的人,且是此时儒家在朝堂上地位最高的重臣,如今儒家势微,必然不会彻底与其交恶。
而颜异是叔孙通精心培育的下一任儒家领袖,但奈何年岁还小,威望不足,但他有一样是袁盎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那就是儒家内部的鼎力支持。
现在林清源让他们两个一同司掌国家的礼制规矩,既有稳住朝堂,让儒家抗衡法家的意思,也有分化儒家内部的目的。
此举乃是阳谋,颜异可能看不出来,但袁盎必定看得出,可惜看出来也没用,他们都不得不按林清源的安排来,不然儒家恐怕难以应对如今的难关。
与此同时,林清源又让贾谊和周亚夫分别与他们交往,既能在困境时施以援手,也可监视儒家内部。
如此一来,儒法两家的势力就会有所平衡,道家学派依旧稳坐钓鱼台,而国家也可以正常运转。
第二年的春耕,科考……等一众事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当年的夏天刚到,太子妃王娡也顺利生产。
虽然只诞下了一个女儿,但这毕竟是皇室的第一个孙辈孩子,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倒也冲淡了没能一举得男的遗憾。
也因为这个小女孩的诞生,使得去年接连不断的丧葬带来的悲伤都在渐渐远去,人们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所以朝堂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刘盈还特地为自己的第一个孙女赐了封号封地,号为平阳翁主。
等将来太子刘启登位,那么这个小女孩就会随着父亲地位的上升而晋位公主,成为那个史书上鼎鼎大名的平阳公主。
得了孙女自然是喜事,而太子妃王娡也很争气,生了长女后没几个月又怀上了。
可遗憾的是,次年春日来临,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次大家的喜悦就少了些,而这个小翁主封号为南宫。
好在王娡是易孕体质,当年的夏末又有了身孕,大家也都盼着,但是没想到第三胎还是个女儿,刘盈为这个孙女赐号隆虑。
一连三胎都是女儿,难免让人失望,不止外人,就连王娡自己,都惴惴不安的很。
虽然成婚这几年来,丈夫刘启对她百般呵护,夫妻两个也十分恩爱,宫务更是手拿把掐,就算婆婆想要找茬儿,也有太傅护着,日子可谓是顺心如意了。
唯一的不顺,大概就是连生三女,一直未曾生下一个男孩。
午膳之后,阳光正好,东宫内殿里,王娡正坐在软榻上,刘启坐在她身旁。
两人中间则放着摇篮,正是他们的三女儿,刚几个月大,婴儿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睡得正香。
刘启正在轻轻摇晃摇篮,看着小女儿稚嫩的脸颊,脸上也满是做父亲的慈爱,可做母亲的王娡就没这么高兴了,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哀叹。
“娡儿,怎么了?不舒服吗?”刘启注意到这点后,关切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早些时候姐姐来找我,谈起我们长女的婚事,说是想亲上加亲呢。”王娡不欲让丈夫为难,只寻了个别的由头应对。
“这也不是不可以啊,说来姐姐也是有福气,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今年又添了小女儿阿娇,正和咱们家一样,是多子多福呢。”
刘启听到这个,也想起了姐姐馆陶公主刘嫖,笑着说了一句。
“是啊,长公主自是多子多福,只是我这肚子却不争气的很。”王娡看着摇篮中的小女儿,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大女儿,一时不禁悲从心中来。
“娡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对我来说,你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我们的亲骨肉,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区别对待的。”
刘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赶紧往回找补,并郑重承诺着。
“可女儿们总是要嫁出去的,将来就是别家的人。”
“我们若没有儿子,那这偌大的家业,大汉的江山,恐怕都要旁落他人之手,届时,我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了啊。”
说着说着,王娡就落了泪,刘启赶忙把她搂进怀里安慰。
“不会的,我们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儿子的,一定会有的,你放心吧。”
正说着话,王娡却突然推开他,朝着一旁干呕起来。
“娡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孕吐吗?”刘启也是三个女儿的父亲了,见她这情况,当即就有所猜测道。
“是啊,我又有了。”王娡缓了缓后,轻声回答道。
“真的?那我又要当爹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管几次,刘启那份期盼孩子的喜悦心情总是不减,他去扶她,还想抱抱她,感谢她。
“可是万一,这次还是个女儿怎么办?”王娡却带着哭腔问道。
“怎么会呢?这次一定会有个儿子的。”
“不久前你不是跟我说过,曾经梦见金乌入怀吗?那时我就肯定,咱们这次一定会生个儿子,你也要相信自己啊。”刘启说的信誓旦旦的。
“……”,这次王娡没在说话,而是把头靠在他怀里,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掉。
“没事的,没事的,就算这次真的还是个女儿也没问题,女儿也很好啊,女儿也是很好的,我喜欢女儿。”
刘启心知她是为什么这般,一时这心里也难受起来,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不管他们夫妻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个喜讯很快就送到了宣室殿,刘盈听闻儿媳妇王娡再度有喜,很是高兴。
可高兴了没一会儿,他就想到了对方连生三个女儿的战绩,心下不由得发愁起来,就连下棋的兴趣都没了。
而与他对弈的林清源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盈儿,你又要有孙辈了,怎么看着却不太高兴啊。”但林清源却明知故问道。
“要是个孙儿,那我肯定高兴啊,就怕这又是个孙女啊。”刘盈叹了一口气。
“怎么?难道是孙女你就不喜欢了吗?盈儿,我以前怎么教你的,重男轻女可要不得哦。”
林清源捏着手中的白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打趣着。
“倒也不是不喜欢,更不是重男轻女,实在是这江山社稷需要继承人啊。”刘盈倒也坦诚,直接把最关心的问题点了出来。
“启儿和娡儿还年轻着呢,就是你自己,不也是先得了女儿,后有了儿子的吗?”林清源拿刘盈的经历举例。
“可我和漪房也只有嫖儿一个女儿,然后立刻就有了两个儿子啊,至于娡儿,她这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这……”,刘盈欲言又止。
“岂不闻民间俗语,‘先开花后结果’的?莫要着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比起他的忧虑,林清源却稳得住,因为他知道,王娡这一胎,估计就应该是史书上记载的汉武帝刘彻了。
毕竟,馆陶公主已经生下了陈阿娇这个‘金屋藏娇’中的的女主角,那么其中的男主角,又怎么会离得太远呢?
史书记载,这一对表姐弟的年岁差的可不是太多啊。
“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看他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刘盈也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不可说,不可说啊。”林清源却笑着摇了摇头。
之所以不明言,倒不是他想故作神秘,而是不想给王娡太大压力,更不想让刘盈有太多期待。
还有就是,万一现实和史书出现了偏差,那这失望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他才不冒这个险呢,也没必要啊。
“先生,你肯定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刘盈却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一个劲儿的催着他。
“不行不行,有些事啊,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说出来就不灵了。”林清源连连摆手,还一本正经的找理由呢。
“好吧,我不问就是。”刘盈听到这儿,果然有所犹豫,最后思量再三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
“这就对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林清源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盼着孙辈的孩儿降生,南方的汉宫里也满是其乐融融,可北方的匈奴王庭却出了大事。
稽粥御驾亲征大月氏人,结果这次却不幸负伤回来,且伤势颇重,送回来的时候,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的,只匆匆见了自己的妻儿一面,便去了。
虽然他最后留下了遗言,让长子军臣继位,但是军臣如今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根本不能服众。
更别提稽粥的弟弟兀离王子一直以来都对大单于之位虎视眈眈,也一直倾心于林嫣然。
如今哥哥一死,他迫不及待的就想倚仗自己的兵力成为新的大单于,还想让林嫣然做他的大阏氏。
一时之间,林嫣然母子的处境艰难万分,但她到底是林清源和刘元的女儿,心机见识非同一般。
在失去丈夫的强烈的悲痛过后,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对外,她暗中派人去联络了乌孙首领猎骄,请他立刻用信鸽向自己的父亲林清源传信,并让人快马加鞭去边境,请求来自汉朝的支援。
对内,她则设了一个局,使用了美人计,麻痹了小叔子兀离,她表面上答应他的求婚,但却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娘家的支援。
但她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哪怕汉朝给了她支持,她也必须压服匈奴内部的众多首领。
为了这个目的,她必须设法把兀离变成自己手中的刀,操控着他为儿子保驾护航。
好在她也不是一点筹码都没有,稽粥出征前与她恩爱了许久,现在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但并不显,也没人知道。
这本来是等着稽粥回来告诉他的惊喜,可如今为了稳住他们母子的地位,林嫣然不得不拿腹中孩儿赌一次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自己长子的大单于之位。
为了取信兀离,也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以及在日后套牢这家伙,林嫣然不惜委身于他,并在不久后,就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
不仅如此,她还联合祭司串通起来做了一个预言,让人说她腹中必是个儿子,会带领匈奴人征服更大的土地,但是在孩子长成前,必须要有稳定的环境和来自家人的关爱才行。
匈奴人的祭司们本身应该更倾向于匈奴人才是,但他们这次却破天荒的听从了林嫣然的命令。
不止是因为她现在是匈奴人的大阏氏,更重要的是,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匈奴人好。
祭司们又不傻,而且他们好像确实占卜到了什么,所以也就半推半就的听从了林嫣然的安排,促成了这次谋划。
而兀离王子作为冒顿的儿子,稽粥的兄弟,虽然从小勇武善战,但却根本没有脑子,就这么一头撞进了为他精心策划的计谋之中。
他以为林嫣然腹中的是自己的儿子,又有祭司们背书,便暂时按捺住了篡位的心思。
与此同时,北方匈奴王庭中发生的剧变,以及女儿发来的求救信,也一并到了林清源手里,边境也收到了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朝着长安送信。
林清源因为多年前埋下了猎骄这个暗棋,又有张不疑替他打理情报,所以先一步了解了内情,刘盈后一步才知道。
但无论谁先谁后,他们这些做父辈的,在知晓如今林嫣然母子的处境后,都毫不犹豫的决定支援对方。
就算不提血脉至亲,只看军臣王子身上流着他们汉人的血,他登上王位,成为新的大单于才最符合汉朝的利益这点,他们都必须支持这孩子。
既然已经定下了基调,那么接下来就是派使团去匈奴王庭的事了,并且他们还必须提前准备好军队。
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谈不拢,那他们就不得不采取暴力和战争的手段来达成目标,捍卫林嫣然母子的权力和王位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确定使团人选和领兵人选了,本来林清源和刘盈都看好让周亚夫去调动军队。
可这小子却表示自己要先作为使团人选去一趟匈奴王庭。
他的理由是,万一真的谈不拢,匈奴内部必会发生内乱。
所以他必须要先把林嫣然母子三人一起救回汉朝,不至于让他们被匈奴人当成人质。
这样就算之后汉匈两国开战,他们汉朝也不至于投鼠忌器,更能放开手脚去做。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无论是林清源还是刘盈都知道,这小子夹带私货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成亲,现下一听心上人死了丈夫,马上就屁颠屁颠的要过去,除了于国家有利外,这私心也是真真的。
所以他们两个都没有当下答应,而是私底下就此事商量起来。
宣室殿的书房里挂着疆域图,他们也正说着话。
“周亚夫主动请行的事,先生怎么看?”刘盈轻声问。
“这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我的宝贝女儿啊,可这次他八成会失望而归,嫣儿不会跟他回来的。”刘盈不是外人,林清源也就直说了。
“哦?如今事情还没落地,先生就这般笃定吗?”刘盈有些好奇。
“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今她既然写信求援,而不是要我们接她回来,那就是铁了心要保住儿子的王位。”
“这样一来,她也就必然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孩子另嫁他人,周亚夫的这一腔情意,怕是要辜负了啊。”话到此处,林清源不禁叹了一口气。
“既然先生早就料定周亚夫此行会落空,那又为何要我答应让他出使呢?”刘盈看了他一眼。
“俗话说,堵不如疏,你我一味阻拦,恐怕会令他执念更深,倒不如让他去一趟,彻底断了念想。”
“等他回来,我们再赐一门婚事,让他安稳下来,为周家传承香火,这样也算对得起周老丞相的托付了。”林清源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
“是啊,周亚夫的婚事也拖得够久了,这次真的要解决了,不然来日我都没有脸面去见周老丞相。”刘盈对此也颇为赞同。
“希望这次嫣儿会让他彻底死心吧。”林清源听到这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得说说别的婚事了。”他话头一转,提起了其他。
“什么别的婚事?”刘盈不解的问道。
“如今匈奴内部不稳,嫣儿要我们支援她,如若没谈妥,那自然要打仗。”
“可如果谈妥了,那我们就得给予最正面的支持,届时两国联姻就是不二选择。”
“眼下启儿还是没有儿子,让嫣儿的女儿嫁过来,怕是不能,这样一来,那就只好我们嫁公主去草原了。”
“按着血脉辈分,该当是启儿的女儿嫁给军臣,启儿那儿,就得劳烦你去说了。”林清源如是道。
“嗯,这确实得好好说说。”刘盈也点了点头。
第304章
凭什么我儿子要认别人当爹啊?
林嫣然再度有孕的事,本来猎骄是不知道的。
可他实在担心她的安全,收到她的求救信,按吩咐做事后,第一时间就从乌孙赶到了匈奴王庭。
猎骄是已故大单于冒顿的养子,又是刚刚去世的稽粥的兄弟,匈奴王庭自然不会对他有所限制,也就顺利通过了。
至于回到匈奴王庭的理由,那也是现成的,如今稽粥哥哥去世了,那他这个做弟弟,总得来吊唁,并帮着打理丧事才是正经,不来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王庭的气氛很是紧张,侍卫侍女们全都行色匆匆,各处也都换上了丧事所用的白色装饰,悲伤和不安正弥漫在这里。
猎骄本想先去见林嫣然,可半路上却看到了兀离,这家伙的心情好像十分不错,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的。
而且他居然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一起祭拜稽粥,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张狂,动不动就把要夺得大单于的位子的事放在嘴边。
本来这样是好事的,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猎骄却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也就找理由跟着他回了营帐,进了门,一股子酒味便扑面而来。
“兀离,你喝酒了?”猎骄皱了皱眉。
“喝了,我高兴,当然要喝。”兀离却满不在乎,又让人送来了酒,自己喝还不算,还让人给他也满上。
“来,兄弟,你也喝,就当提前为我庆祝了。”说着,兀离就给他递了过去。
“为你庆祝什么?”猎骄接了酒碗,但却没喝,而是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庆祝我要当爹了!”兀离兴高采烈的。
“奥,原来是这事儿啊。”猎骄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应该的,添丁进口嘛,是喜事,该喝。”说着,他就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酒。
“对了,是你哪个阏氏有孕了?”他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我的阏氏,是稽粥哥哥的大阏氏,哦不,她很快就会是我的大阏氏了。”兀离喝的有点多,情绪也有些上头,这嘴一秃噜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你说谁?大阏氏吗?她又有孕了吗?那就是稽粥哥哥的遗腹子啊,你为什么说你要当爹了?”猎骄简直不敢相信,连连追问着。
“放屁!那分明是我的种!稽粥哥哥都出去多久了,他哪有这个本事?”
“再说了,祭司们都给大阏氏看过了,还占卜过,那就是我的孩子,还是个儿子,一个非凡的儿子,我们匈奴人将来的英雄!”
“我马上就要当爹了,我得给我儿子挣下份儿家业,我这爹不能白当啊。”
“等办完了丧事,我就把大单于的位子抢过来,那将来我的儿子就是尊贵的左贤王,我大匈奴未来的太子了!”
兀离越说越起劲儿,嘴上也就没个把门儿的了,什么浑不吝的话都往外出。
“那稽粥哥哥的一双儿女,你打算怎么办?”猎骄越听越心惊,但又忍不住想趁着他喝醉套点情报出来。
“什么怎么办?萨娜是公主,是女娃子,等养大了嫁人就是了。”
“至于军臣,他到底是我的侄子,我不会杀他。”
“不过左贤王的位子他是别想了,大单于的宝座更是没他的份儿,那可是我和我儿子的!”兀离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猎骄听了这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他甚至还觉得,很有些道理,其实这也是游牧民族的惯性思维了。
不过内心深处,却不认同,大概是因为这次涉及到的女子,也是他的心上人吧。
猎骄心里五味杂陈,但并没有声响,而是擎等着兀离喝醉了,他才离开了这儿,并在当天晚上偷偷去见了林嫣然。
彼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过来的她,也根本没睡,而是在王账里等着,一双儿女也早被侍女带到别处去休息了。
他们是熟人,也用不着见外,简单寒暄两句后,猎骄便把从兀离那儿听来的种种言论都如实转述给她。
“我知道了。”出乎意料的,林嫣然却很平静。
“你不生气吗?他竟敢觊觎你儿子的大单于之位?”猎骄看了她一眼。
“生气有什么用?他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我也都清楚不是吗?”林嫣然十分冷静。
“除此之外,他还说,你腹中孩儿是他的,那这个孩子,到底是……”话到此处,猎骄欲言又止。
“是谁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兀离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而祭司们也已经做了人证,说我这个孩子就是他的!”林嫣然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强调着。
“所以,你委身于他了吗?”除了这个猜测,猎骄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缘由会让兀离那么肯定她腹中的孩儿是他的。
“是他强迫你的吗?如果是,那我就……”,只要一想到这点,猎骄便怒从心头起。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孩子,我就能让他听我的话。”林嫣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因为月份太小,显然根本不明显,她若是硬说孩子父亲是谁,似乎也都说的通,可她越是这样猎骄就越肯定这是稽粥的遗腹子。
“嫣儿,你疯了吗?兀离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如果有,那就是你出卖了我,你会吗?”林嫣然定定的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情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你有分毫闪失!”猎骄脱口而出就是真心话。
“那你就帮我,帮我一起保住我儿子的王位,拜托了。”林嫣然恳求道。
“……你要我怎么做?”猎骄最后还是妥协了。
“先稳住他,等汉宫那边来了使节,你和他们再联合起来向兀离施压,而我,则会见机行事。”林嫣然如是说。
“就算再怎么见机行事,他也不见得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单于之位吧。”猎骄觉得有点不靠谱。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因为我会说服他的。”她却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那好吧,对于你,我从来都没办法的。”猎骄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他们暂时达成了一致,而汉朝那边,也派出了使团,同时开始在边境调动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次出使匈奴王庭的使团之中,依旧有周亚夫,林清源和刘盈到底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心系她的安全,又带着朝廷给予的任务,周亚夫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只用了平常一多半的时间便赶到了匈奴王庭。
他第一时间便求见了林嫣然,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便说起了正事,周亚夫还转交了来自汉宫的信。
看着爹爹和舅舅都愿意全力支持自己,林嫣然的心安稳了不少。
“周哥哥,明日王庭议事,我需要你向兀离施压,以无比强硬的态度阻止他的野心,而他也一定不会顺从,届时我会以临场休息为由,单独对他进行劝说。”
“等到第二场议事开始的时候,周哥哥,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有异议,要鼎力支持我。”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是你产生了疑惑乃至不解,我也求你先按耐住,我许诺,事后一定会……”
林嫣然看完了信后,开始嘱咐他,怕他不信,还要做出承诺。
“你我之间,本不用说这些,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第一位,你要我怎么做,我做就是了,不必解释。”
周亚夫却不等她说完就抬手制止了她,并表示他们两个不用这么见外。
“……那好,你明天忍不住的时候,千万要想想你现在答应我的话。”林嫣然也不多做解释,只再次嘱咐了一句。
“放心吧。”此时的周亚夫还不知道她的计划,更不知道她之前做了什么,就这样痛快的答应了。
一切正如她预料的那样,次日王庭议事,周亚夫和汉朝的强硬态度实在是惹恼了兀离。
两人推推搡搡,甚至都要当场干起来,众多的部族首领们见状,也只好赶紧上去拉架。
一片吵吵嚷嚷间,林嫣然以已故单于大阏氏的身份叫停了这场闹剧,并宣布让大家休息半个时辰,待会儿再议事。
然后,她便吩咐人把兀离单独找来王账。
“我就不明白了,大汉干嘛非要支持军臣那个小崽子啊,让他当大单于,他明白什么是大单于吗?”
“现在还在骑羊的小屁孩,哪有资格统领我大匈奴的数万铁骑啊,存心来找茬儿的吧他们。”
兀离是真气坏了,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林嫣然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也就下意识的忘记了军臣也是她的儿子,而把她归到了自己一派,嘴上也就没个忌讳了。
“……”,林嫣然听他这般贬低自己的长子,心下自然不悦,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是两国文化不同的缘故,在大汉,嫡长子继承制是很受推崇的,这样也是为了确保家族权力和财富传承的稳定性,大概我爹爹和舅舅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她简单解释道。
“那等我做了大单于,你再做我的大阏氏,咱们的儿子也是嫡长子了啊,我现在又没儿子是不是?你肚子里这个,就是我最看重,最喜欢的。”
“而且这孩子身上,将来也会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啊,论身份,论地位,哪点也不比军臣差啊,凭什么你爹爹和舅舅就不肯支持我们的儿子呢?”
兀离虽然莽撞又混蛋,可是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那还是很在乎的,更是据理力争要为自己的儿子保住未来的权位。
“要是他们真逼急了我,那我就……”,这一刻,他甚至对侄子起了杀心。
“你就什么呀就,你难道忘了祭司们给我们儿子做的占卜了吗?”
“唯有他的血亲齐全,陪伴他长大,这孩子将来才能顺风顺水,不然必有早夭风险,你是盼着我们儿子出事吗?!”
林嫣然知道他这是对军臣起了杀心,顿时就心下一紧,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把打开他的手,以腹中孩儿的安危为由对其发起了质问。
“这怎么可能呢?我只有盼他好的,哪会让他出事?”兀离立刻叫屈。
“那你就不许再有别的想法了,还有,现在我们匈奴内部不稳,必须团结,不能再有任何血亲出事,明白吗?”林嫣然皱着眉头嘱咐道。
“那现在这事儿怎么办?大汉那边一直不松口,难不成真让我把大单于的位子拱手相让吗?”兀离摊开手道。
“依我看,你不止要让出大单于的位子,还要瞒住我腹中孩儿的身世,他的父亲必须是稽粥,他也需要这个名义上的爹。”林嫣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向他提出了建议。
“凭什么啊?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认别人做爹?还有大单于的位子,眼看就要到手了,我凭什么便宜别人啊。”而兀离也毫无意外的提出了质疑。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啊。”林嫣然抬了抬手,示意他平复一下情绪。
“如今我们孩儿还未出世,又有祭司占卜,言说了困境,而军臣那儿,则有稽粥的旧部和大汉的支持。”
“你若顶着风口上去抢大单于的位子,必然会引发战争,这不利于我们大匈奴的稳定,我和孩子的安全也难保。”
“倒不如退一步,我们同意让军臣做大单于,届时我再以大匈奴母阏氏的身份,宣布你为摄政,总揽大权,如此一来,便是稳住了局面。”
“届时你得了实权,我们的孩儿也能顺利长大,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林嫣然用言语引导着他。
“如果要真是这样,那我不要这虚名也无妨,可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认稽粥当爹啊,我还是不明白。”兀离有所意动,但仍心有疑惑。
“这当然是为了将来他能顺利从军臣手中接过大单于的位子,你想啊,如果这孩子是军臣的亲弟弟,那么他在法理上,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要是宣布这孩子是你的儿子,那么他和军臣的关系也就隔了一层,成了堂兄弟,继承顺序也在下降。”
“将来就算我们强行捧他上位,也必然会引发继承权的争论,其他部族的首领也不会心服。”
“可要是我们瞒下孩子的身世,让他以稽粥的遗腹子的身份长大,无疑会规避这些风险啊。”
“兀离,你是孩子的亲爹,你不是说过要给他最好的吗?现在就是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话到此处,她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言辞恳切的说着话。
“我当然要给他最好的,那……那*就这么办吧。”兀离也果然被她这番很有道理的话说服,最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林嫣然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说服了他,两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照着刚才商量好的主意,林嫣然就在不久后的议事中提了出来。
军臣自然要做大单于,而兀离则从右谷蠡王晋位为右贤王,摄政的同时,总揽军权。
这样一来,众人也都没话说了。
其实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可又挑不出错。
毕竟,稽粥一系和大汉的要求都满足了,而支持兀离的,眼看着自家主子得了实惠,那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在众多议事者中,周亚夫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在会议结束后,单独找到了她。
第305章
三个女儿,你打算嫁哪个?
王账之内,侍女尽皆退下,房间里只他们两个,周亚夫简直不可置信,而林嫣然则是侧过身子,并不曾直面于他。
“嫣儿,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和兀离谈了谈,他就立刻松口了?你到底拿什么换了他同意放弃大单于的位子的?”
周亚夫其实有些猜测,但偏偏就是不死心,非要亲口问她不可。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又何苦来问我?如今我孑然一身,除了我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可以值得他图谋的?”话到此处,林嫣然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孩子?谁的孩子?兀离的吗?”周亚夫皱紧了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是不是他强迫你的?这个混账!”他怒不可遏,握住腰间佩剑的便要杀出去。
“不是!是我自愿的!”林嫣然眼疾手快按在了他手上,并强硬的将出窍的剑刃再次压回了剑鞘中。
“我不信!你根本不喜欢他!你又为何会委身于他?”
周亚夫连连摇头,几年前输给稽粥也就罢了,到底是她喜欢,他放手虽不甘,但也尊重她的选择。
可兀离算什么?一个莽夫而已,半点脑子都不长,就连外貌也堪忧,哪里值得她如此?
“是为了军臣,是为了你的儿子是不是?如若不是为了他,你断不会跟兀离低头,而后者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松口。”
“哪怕你让兀离摄政也一样,那家伙狼子野心,幼年于雁门郡初见他时,我便清楚。”
“嫣儿,你若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才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怪你。”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现在我来了,我会保护你,太傅和陛下也都会保护你的,你不用再忍气吞声了。”
“只要你一句话,今晚我便带着你和孩子们离开匈奴王庭,我们回家去,届时……”,周亚夫还未说完,她便打断了他。
“届时如何?届时兀离为了夺回我们母子,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起兵讨伐我们大汉。”
“而为我们母子几人致使万千将士血染疆场,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做不到,也不能做!”林嫣然眼里含着泪,但态度却坚决。
“那你自己呢?你的想法呢,我的感受呢,你就全然不顾了吗?”周亚夫忍不住质问道。
“儿女私情虽然重要,但于国家大义比起来,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绝不会因私废公,更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痛快,而置我的孩子们于险境。”
“现在的我,先是匈奴的大阏氏,我孩子们的母亲,然后才是我自己!”她流着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以为你不顾自己的感受,便能保全你的孩子吗?”
“萨娜公主也就罢了,毕竟是女孩,兀离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你的儿子军臣呢?”
“一旦兀离确定你腹中孩儿是个男胎,他又有兵权在手,难保他不会对军臣下手,将来兵戈再起,不过须臾。”
“届时你这个做大阏氏的,当母亲的,又该如何?”
“与其来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还不如现在就了断这一切,随我一起回大汉去。”
“无论如何,太傅和陛下还有我,总会护下你们的。”周亚夫不死心,继续游说道。
“周哥哥,如今木已成舟,你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刚刚才议定了大单于人选,现下我便要反悔,恐后患无穷。”
“且我一家一户为难,总比千家万户为难要强。”
“至于你说的那些情况,或许将来真的会发生,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求汉匈两国不动刀兵,我一双儿女平安足矣。”
对他的说辞,林嫣然不能说没有心动,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答应,否则两国掀起无边战火,便只在旦夕之间。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自私,更不允许她丢自己父亲多年教导的脸。
“那我们的情义呢?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忍心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周亚夫抬手抓住她的胳膊,眼里含着泪问她。
“周哥哥,我知道你待我好,可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情字是重要的。”
“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为人父母了,有情饮水饱的观念早就不适合我们,责任和家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
“你不该再执着于年少绮梦了,我也不会再耽于情爱。”
“此次归家之后,你应该找个好姑娘成亲,与她相敬如宾,诞下几个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至于我,是没这个福气了,你就忘了我吧。”
林嫣然眼里流着泪,心里流着血,但却又不得不对他说这些绝情的话,因为她现在别无选择。
“……我这样做,你觉得幸福吗?如果你觉得幸福,那我就去做。”
“你可以不嫁给我,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嫣儿,你告诉我,我这样,你会幸福吗?又或者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他看着她,再三询问着。
“……只要你安好,我的亲人们安好,那我便觉得幸福了,至于旁的,我什么也不求了,不求了。”
她明明说着幸福的话,可却抬手握拳重重锤在他身上,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下来,可见也是言不由衷的。
“好,既然这是你所愿,那我必不负你,竭尽全力替你保住亲人无恙。”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许下了承诺。
她没有说话,只伏在他肩头,哭的什么似的。
他们都不知道猎骄已经来了这里,只是没有进来,而是尽职尽责的在外头守着门,心里头五味杂陈。
而王账里,等两人情绪稍微平复,这才能说说正事,林嫣然给了他一封家书,请他带回汉宫,并与他细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现如今她做的这些只是暂时保住了长子军臣的性命和大单于之位,根本不足以长久护住他。
那么为他找一个强有力的外家结亲,也好让兀离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当务之急了。
巧的是,周亚夫临行前也得到了林清源和刘盈的示意,表示如果要联姻的话,大汉这边是没问题的。
毕竟,太子刘启现在可是有三个女儿呢,完全满足联姻的条件。
一切都说的差不多了,林嫣然便送周亚夫出来,两人看到在守在账外的猎骄,虽然有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就这样相顾无言。
而接下来,在参加完稽粥的葬礼,匈奴王庭也简单举行了新的大单于的上位仪式后,各部首领也开始陆续离开,周亚夫和猎骄也不例外。
两人心里都知道,经此一事,他们两个谁也没可能追求到心上人了。
既如此,倒不如退一步,认真去办她交代的事,这样也算不辜负这多年的心意了。
就这样,猎骄回了乌孙,而周亚夫也带着使团回转大汉,转述了全部经过后,又提了匈奴那边联姻的请求。
这个事儿林清源和刘盈都有心理准备,便把刘启找来交代了一番,也没说的太死,只让刘启回去斟酌,看这三个女儿哪个嫁出去为好。
晚间用了膳食,刘启就跟王娡提了这件事。
“怎么是我们嫁女儿?父皇不是常说,希望表姐的女儿萨娜公主嫁回汉宫的吗?”王娡疑惑道。
“是啊,父皇和先生都盼着萨娜能嫁过来,可是奈何我们皇室没有适合的男丁啊。”刘启看了一眼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眉眼间也带着些忧愁。
“原是我没用,一直都未能为殿下诞下男孩。”王娡瞬间就懂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声。
“谁说不能的?你肚子里这个肯定就是。”
“千万别说丧气话了,咱们儿子听见了,会不高兴的。”刘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连忙找补了一句。
“那咱们就说说女儿们的婚事吧,殿下是怎么想的?”王娡定了定神问道。
“这……按照长幼顺序,该当是平阳和匈奴王子缔结婚约的。”刘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
“可平阳体弱,比不得两个妹妹强健,我实在是舍不得她啊。”王娡闻言,当下就觉得为难的很。
“我也知道这点,而且平阳是咱们头一个孩子,我也舍不得她嫁出去那么远。”刘启也表示理解。
“那你看,是南宫,还是隆虑呢?”他轻声问。
“若是缔结了婚约,少不得举行各种仪式,我们隆虑太小了,我只怕她撑不住啊,倒是南宫年岁大些,性子也柔和,乖乖巧巧的惹人疼。”王娡想了又想,这样道。
“那你就是打算把南宫嫁出去了?”听她这么说,刘启心里也就有底了。
“不是我打算把她嫁出去,实在是现在没得选啊。”王娡连连摇头,也是无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