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不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但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放任。
刘盈这边忙着立皇后以及册立太子,且态度异常坚定,任何的朝野说辞,上下议论,他统统驳回。
如此这般大张旗鼓,长信宫里的太后吕雉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可事先吕雉被刘盈抓住了把柄,一时理亏,也着实不能再如何,可要她看着窦漪房就这么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又实在不甘心。
但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其他诸侯王的存在会威胁到儿子的帝位,于是便找来了审食其,想跟他问策。
“如今赵王刘友已死,赵国君位再次空缺,食其,你觉得哀家让梁王刘恢去做赵王如何?”她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审食其听到这儿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但碍于种种顾及,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
“食其?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而他长久的沉默也让吕雉觉得疑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如果我先一步走了,你该怎么办?”他回神后,竟是直接换了个话题。
“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怪不吉利的。”吕雉嗔怪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本也没什么,况且我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不能不想啊。”审食其轻叹了一声。
“这一来,我比你大几岁,二来,你是女人,要比男人长寿,三来嘛,你又不是一般的女人,是这大汉的皇太后,享天下之福,寿比龟鹤。”
“倘若有朝一日,我先一步离你而去,那你可怎么办啊。”他忧心忡忡,实在担心。
“我不管这些,我就是要你陪我一辈子,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你不许失约,我以皇太后的身份命令你,听到没有?!”吕雉心中也很是动容。
“我当然愿意陪着你,可世事无常,你我也不能不多做考虑啊。”审食其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你,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吕雉不爱听,“那万一要是我走在你前头呢?你又该当如何?”她难得赌气道。
“该当如何?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你对我的厚爱?”
“也因此,朝堂上嫉恨我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而陛下对我们的事,虽没明着表达什么不满,可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扎着刺的,将来他会如何处置我,谁也不知道。”
话到此处,审食其的口吻中颇有些悲观,就连神情也带着忧伤。
“没事的,我会想办法,令你身显位尊,轻动不得。”吕雉握住他的手,安抚道。
“我现在已是九卿之一,难道还不够身显位尊吗?”审食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九卿确实尊贵,可九卿之上,还有三公,不久前为着日食的事,左右丞相全都引咎辞职,不在其位,我正好借此机会去跟盈儿提议,升你为丞相。”
“如此一来,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尽可以放心了。”她是真心为他考虑。
“莫说我没有做丞相的福分,就是有,陛下现在正跟我们闹别扭,又如何会答应呢?”审食其摇了摇头,深觉不可行。
“那就一事换一事,他不是想册立窦漪房为后吗?我就如了他的意,但前提是,他要封你为左丞相。”
吕雉思索片刻便决定暂时放下后宫的争斗,转而加强自己在前朝的力量,也为接下来处理诸侯王们增添一份助力。
“陛下不会答应的,这些日子他频繁的召见朝臣,摆明了就是无论你同不同意,都要立窦漪房为后,你拿这个跟他换,他如何能答应呢?”审食其却提出了质疑。
“他是皇帝,权力至高无上不假,可我是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倘若他娶妻不得我的认可,恐怕也站不住脚。”
“盈儿的脾气我最是知道,爱其欲生,恨其欲死,要是他打定主意要给窦漪房最好的,那就一定会同意和我交换。”
“再说了,你又是真正的能臣干将,这满朝文武能越过你去的可没多少,他封你做丞相,一点也不亏啊。”吕雉却胸有成竹。
“可是……”,审食其还想反对一下,但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她打断了。
“别可是了,我需要你成为丞相,我要你安全,也要你帮我。”话到此处,吕雉靠在了他肩膀上,“就当是为了我这一片真心,不要拒绝,好吗?”
“……好”,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能如何呢,便是心知此举会让自己更危险,他也不得不应承下来了。
“只要社稷安稳,你也能安心,什么我都答应。”
而听到这句,吕雉也放心了。
因着事不宜迟,所以他们的谋算,或者说,她的谋算,很快就递到了刘盈跟前,而后者犹豫不决之下,请来了林清源,为自己斟酌。
“其实母后这个提议也未尝不可,毕竟,前朝确实是相位空缺,而后宫……”,林清源抿了抿嘴唇。
“后宫也不太安稳,倘若你能依了母后,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从心而论,他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朕何尝不知这点?可她提议的人选偏偏是审食其,你说,若是传扬出去,这像什么样子啊。”刘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是没真的放下。”林清源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朕不是不心疼母后,可朕登基以来,她做过多少越俎代庖的事,朕都数不过来。”
“是,以前朕年幼,无力治国,她帮扶着,朕也无话可说。”
“可朕现在都已经亲政好几年了,还是处在母后的威压下,束手束脚,不得自由,就连为自己冤死的兄弟报仇,都得迂回而行,考虑再三才动手。”
“且事后朕不仅不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要想尽办法为母后遮掩她的处事不公和偏心妄为。”
“还有这次漪房的事,倘若不是朕以死相逼,只怕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意在去母留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哪个冤枉了她?”
“如果这次朕真顺了她的意,令审食其做了丞相,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了呢。”
……
面对着林清源,刘盈也不遮掩自己的情绪了,直接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怒火和不满统统宣之于口。
而在这许多怨怼之语的背后,还隐含着刘盈对吕雉插手前朝政务的不满。
以前母子虽不和,但却不曾摆在明面上,如今数件事情叠加在一起,又兼他现在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旁人觊觎自己权柄,如此这般,冲突自然就在所难免。
“可如果你不答应,母后不是恐怕,而是一定不会出席立后大典,如此一来,后宫失和,恐前朝也会有所议论,届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林清源没有对他和吕雉的关系发表意见,而是客观的推测他拒绝后的结果,让他自己考虑怎么做。
“朕为难就为难在这儿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且朕先前已经亏待了漪房,倘若因为母后不出席她的立后大典而惹人再起非议,朕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刘盈抬手捏了捏眉心,可见是无奈的。
“其实,若你应了母后,倒也不亏,一旦审食其做了丞相,那么治粟内史的位子就空了出来。”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倘若你能将这个职位牢牢控制住,再加上如今太尉周勃的鼎力支持,那么前朝很多事,反而能把握的住了。”
林清源看出了他在为难之下的妥协之意,所以才有这样一番话,当然,他分析的也十分中肯,粮与兵,捏住这两样,任谁如何,也翻不了天的。
“当然,如果你真的觉得看不惯他,也可以提拔一个别人啊。”
“到底丞相有两个,以母后的偏爱,审食其多半是要做位尊的左丞相,那同样的,右丞相不就可以由你做主了吗?”
“这一左一右两位丞相,虽不能分庭抗礼,但有你在,令其达到相互制衡的局面,应该不难。”
“这样的话,母后满意,你也可以接受,漪房那儿也不必失了颜面,朝堂众臣也不会非议了。”
林清源这是在给他出主意,也是在给他递台阶,那意思也很明确,差不多就得了,有些事到底不好说破了。
“那好吧。”刘盈听到这儿也只好点了点头,同意了此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是你姐姐跟我提的,但我想,这事儿多半是母后的意思。”林清源另起了一个话头。
“什么?”刘盈的右眼皮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姐姐说,表兄吕产的女儿已经及笄了,想找个好人家,有鉴于吕家的姑娘基本都嫁了刘家的儿郎,所以……”他欲言又止。
“所以,吕家看上谁了?”刘盈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的问道。
“你五弟,梁王刘恢。”林清源如实告知。
“听说为了亲上加亲,更添喜庆,还有人提议,可以把梁王刘恢立为新的赵王。”他又补充了一句。
“有人提议?是母后提议吧,我们刘家刚死了赵王,还是他们吕家女导致的,怎么还敢提联姻的事?!”刘盈的眉头皱的死紧,显然非常不满。
“据你姐姐的转述,是这么说的,之前赵王刘友之所以和赵王后落了个惨淡收场,那是因为他们性格不合导致的。”
“可这次他们吕家提出来的这个姑娘,那可是又贤惠又漂亮,绝对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后,林清源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吧,看吧,先生,连你都不信他们吕家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又怎么能说服朕啊。”刘盈见状,也是哭笑不得。
“我没想说服你,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有这么个事,至于同不同意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林清源摊开手,摆明了不想掺和这些一看就很麻烦的家务事。
“这都什么事儿啊。”刘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觉得这是一门好婚事,可奈何他没有正当理由干预,越想越烦之下,干脆选择了放任。
于是乎,很快这一桩刘吕联姻就成了,而窦漪房的立后大典也举行在即。
第182章
不到半年,死了两个兄弟,刘盈简直难以接受。
刘盈应了吕雉,让审食其晋位左丞相,而吕雉也兑现诺言,出席了立后大典。
那日风和日丽,文武百官,朝臣命妇全都进入宣室殿,分列左右,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上首处最中央的位置,刘盈身着冕服,其上绣有十二纹章,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冠,隆重至极。
吕雉在他左手边,同样身着品级大妆,端庄大气。
鲁元公主刘元和驸马林清源则坐在刘盈右侧,他们的女儿林嫣然则是随着父母坐在一处,亦是身着对应的服装,不坠皇家血脉的风范和气度。
一切就位之后,便有侍者开始唱和。
“行册皇后大典,奏乐!”
话音未落时,便有编钟及各色乐器声响起,汇为恢弘壮大之音,又带着喜气洋洋之气。
随着音乐的节拍,宣室殿正门打开,一身正红曳地长裙,头戴凤冠的窦漪房,正款步而来,左右两旁又有对应品级的宫女和侍者随身,以显示皇后的排面。
顺着中央铺就的红地毯,窦漪房和随侍两旁的宫女侍者一同上前,直到规定的位置,随即下跪叩拜。
“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皇后,到朕身边来。”看着心上人即便身居高位也依旧恭敬,刘盈很是欣慰,抬了抬手,并允许道。
“诺。”窦漪房听到这儿,再次行了一礼后,顺着台阶往上,走到刘盈的御座前,两人相视一笑后,她优雅的转身,随即落坐于他身旁。
帝后全都就位后,之前负责唱和的侍者便再次开口。
“宣读册后诏书!”
话音刚落时,九卿之一的奉常叔孙通便上前来,展开书简开始宣诏。
“大汉天子诏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
“兹有窦氏漪房,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敏贤淑,生太子启,乃依我皇汉之礼,册立窦氏漪房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他宣读完后,侍者便再次唱和下一个步骤。
“进玺绶!”
话音刚落,便有对应的侍者捧着皇后的凤印躬身来到窦漪房面前。
小小一枚凤印,但却代表着无上的权力与荣光,窦漪房将其拿在手里时,心里的澎湃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特别是随着唱和拜见皇后的声音,满朝文武,王侯贵妇全都跪在她脚下时,那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但当她的余光看到林清源的时候,他却正对着妻女温柔的笑着,刘元和小嫣儿坐在他身旁。
偶尔他的目光投过来,看向她的时候,也丝毫不带下对上的卑微,反而依旧如往日一般平静,就算有喜悦,也是为她,但也绝不是那种谄媚。
他太平静了,平静的让她心慌,仿佛她今日被册立为皇后,她一生最风光的时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林清源不在乎这些。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她会被册立为皇后,当所有的谜底都尽在掌握,揭开答案时的那种欣喜也就少了许多。
可他的这种平静,却给窦漪房带来了更深切的不甘,与此同时,还有警惕,因为身旁太后吕雉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意识到敌人还有很多。
‘不急,来日方长。’窦漪房这般提醒自己,随即捧着凤印端坐好,尽显皇后风范。
立后大典之后,没多久又是册立太子的日子,刘启还是襁褓稚儿,但这不妨碍场面宏大且辉煌。
整个长安乃至汉朝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比起一件接一件的喜事,那赵王刘友和赵王后的死也就没什么人提起了,哪怕这三件事同时发生在近几个月内也一样。
就连刘盈自己,都差不多把赵王刘友去世的事忘完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在他看来,他能设法为刘友报了仇,就已经算是对得起这个兄弟了,既然一切已经盖棺定论,那自然不宜再提,以免牵出更多的是非来。
他都这个态度,那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谓上行下效,不外乎是了。
然而新上任的赵王刘恢,却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六弟,他刚被从梁王改封为赵王,参加完立后大典和册太子典礼后,便带着新婚妻子往邯郸而去,只是他却忧心忡忡的很。
因为他的妻子也是吕家女,身边还带着为数众多的吕家子弟,而自己刚死了没多久的六弟刘友基本和他现在是一样的配置,刘恢怎么能不慌呢?
特别是,在娶现在的妻子前,他就有了妾室,对方现在还怀着身孕。
但他可不敢让人知道,只能尽量隐瞒,可到了邯郸赵王宫没多久,这事儿就被捅了出来。
刘恢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事,而他新娶的这位吕家的赵王后呢,却没做什么,一连平静了数日,他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来了赵国没多久,一日他去巡查回来,却听下人禀报说,他那怀孕的妾室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连人带孩子一起毒发身亡。
而对方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部被赵王后以失职处死后,刘恢就明白了。
他的妻子和六弟的妻子,乃至当今的太后娘娘,都没什么区别,都是心狠手辣的,丝毫不负吕家女的出身。
刘恢心知爱妾孩子都是冤死,可他没胆子替他们报仇,又畏惧吕家的势力,不胜悲愤之下,竟然自杀身亡。
消息传到长安到了刘盈那儿的时候,才不过是六月份,而上一任赵王刘友死的时候是一月。
也就是说不到半年的功夫,先帝的儿子,刘盈的亲兄弟,就折了两个,还都死的这么窝囊,惹得他大怒不已。
然而太后吕雉知道这件事后,却不以为意,甚至传出话来,道刘恢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自杀,置社稷子民于不顾,根本不配做先帝的儿子,更不配为赵王。
她更是想以此为由,褫夺刘恢的封号和封地,改立其他人去掌管赵国。
刘盈自然不肯,母子两个再一次争执起来。
他试图惩治赵王后,可是没有正当理由啊,这次不同于上次,刘恢是自杀而亡,并无直接关联,且一个妾室就让他殉情,也实在让众人看不上。
也因此,前朝众臣在处理这件事上,都在和稀泥,没人真的支持刘盈把事情闹大,特别是闹大后也没什么好处的情况下。
这样一番讨论下来,结果自然不如人意,气的刘盈不等到了时辰就宣布下朝,等他怒气冲冲回到书房,就看到林清源正等着他。
“先生,朕都说不能让审食其当丞相了!”
“这下可好,母后在前朝的拥趸越发之多,六弟没了,五弟也没了,朕死了两个手足,却连凶手都不能惩治!”
“朕这个皇帝当的也太窝囊了吧!”
当着他的面,刘盈是再也忍不住了,将心中不快通通说出,气的来回踱步。
“朕越想越不甘心,母后太过分了,护着吕家简直没了底线!”
“这次要是这么轻易的就让他们蒙混过关,那将来还如何治理国家?”
“皇帝的威严又在何处?”
思及此处,刘盈重重捶在桌上,怒气冲冲的很。
“行了,消消气吧。”林清源却平静的很,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若执意不肯放过,那想来必会和母后僵住,其实换一种思路,母后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先生,你怎么……”,刘盈皱紧了眉头。
“为一人而弃社稷百姓,确实称得上痴情,可又何尝不是失了分寸,不负责任呢?”
“盈儿,你且试想,倘若这种事发生在父皇身上,你又会如何?”林清源假设道。
“这怎么能一样?父皇是我大汉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怎么能为了一女子就轻言生死呢?”
“若果真如此,那朕一定会先杀了那个蛊惑父皇殉情的妃子以绝后患,哪怕闹到父子反目,也决不令对方得逞!”刘盈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所以啊,母后今日做出这种决定,简直再正常不过,诚然赵王后确实有错,可赵王刘恢难道就没有错处吗?”
“我们不能因为是他死了,就罔顾事实,赵王后做的不妥,可以处置,但不能把刘恢的死算到对方头上。”
“因为说到底,他是自杀,与旁人有干系不假,但也确实没有直接关联。”
“母后之所以敢指示审食其在朝堂上对你的说辞进行反驳,也是因为抓住了这点。”林清源细细的为他分析着。
归根结底,他生气不过是因为忽略了这件事的本质,而只盯住了吕雉的偏心,对方又有前科在,他才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事她做的不可能正确。
如今被林清源这么一说,他也就回过神来了。
“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这次母后一碗水端平了,没偏袒吕家,可她为何还要褫夺五弟的封号与封地呢?”
“人都死了,还要受这样的侮辱,日后也无子嗣承继血脉,这,这做的也实在是太过了吧。”
刘盈还是接受不了,说穿了,就是面子上挂不住了,特别是死的还是他的手足至亲。
“其实我倒觉得,是母后的心结还未解开,盈儿,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今年没的两个兄弟,可都做过赵王啊。”林清源指出了一个被人忽视的点。
“赵王怎么了?”刘盈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帝的儿子,加上你一共有八个,可有三个都折在了赵国的君位上,你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吗?”他在引导他思考。
“先生的意思是,母后还未放下戚夫人和如意的事,以至于五弟六弟,也都遭了殃?”刘盈终于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当年戚夫人专宠,刘如意跋扈,母后过得什么日子,你我都是清楚的,如果真的是因为迁怒,那也不是说不过去。”
林清源这话,虽然有道理,但并不多,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他不得不为吕雉遮掩真实目的。
否则一旦刘盈得知,她这么做就是为了确保他的皇位稳固,恐怕刘盈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哪怕这对他非常有好处也一样。
因为林清源深知,刘盈的道德感是很强的,当然,他自己也一样,可现如今,他们这对师徒,都在被世事逼得一步步妥协。
痛苦吗?真的很痛。
搁在以往,林清源绝不会接受,可到了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光着脚踩在碎瓷片上该怎么往前走。
哪怕这条路会令他的脚掌鲜血淋漓,疼痛无比,他也得往前走,只因他清楚,方向是对的,目标也没错,所以他必须往前走。
而刘盈作为皇帝,他要走到自己想要的高度,想达到的目标,那他要舍弃的东西,远比林清源要多得多。
也正因如此,林清源才会偶尔用鲜花修饰,令他少看这条路上的毒藤蔓,以免他难以承受,进而无所顾忌。
果不其然,听林清源提到了戚夫人和刘如意,刘盈就不说话了,眼里也闪过愧疚。
是啊,他怎么能怪自己的母后呢?当初若不是母后拼命护着他,现下坐帝位的,还不知是哪个。
“是朕未曾体谅母后的苦心,以至偏听偏信了。”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朝堂诸事,繁琐不堪,千头万绪,难以纠缠,偶尔昏头也是有的,只是莫要失了分寸,罔顾大局就是了。”林清源也顺势给了个台阶下。
“听你姐姐说,母后这两天身子不爽,不若你我一起去探望探望吧。”他又提议道。
“也好。”刘盈想起了经年旧事,不免觉得对不住母后,也就点头应了。
两人随即结伴去往长信宫探望吕雉。
第183章
先帝八个儿子,已去其四,接下来就好办了。
不提刘盈和林清源去探望吕雉想求一个什么结果,最后都碍于她此时缠绵病榻的情况,以至于赵王刘恢的事,也只能无奈压下,并匆匆结案。
可刘盈心里到底觉得对不住自己的五弟,便在前朝提议从宗室中选一个孩子过继给刘恢。
他说的也十分中肯,就算没有爵位和封地,那总该有祭祀和承袭,不至于让对方到了地下却无血食香火可用。
这个提议十分有人情味儿,满朝文武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谁不担心身后事啊。
而且这事也涉及不到江山社稷的安危,又能体现皇室的周全和大度,也就无人反对,顺利通过。
事态得以平息,众人也将其翻篇处理,而本该病重的吕雉,现在却丝毫无事,还兴致勃勃的打扮了一番,随后命人请来了审食其。
屏退左右后,吕雉也不遮掩自己的喜悦了。
“如今先帝八个儿子已去其四,除了我的盈儿,就只剩下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以及燕王刘建。”
“在这其中,长儿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他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说好听的,那叫耿直,说难听点呢,那就是莽夫,绝无可能威胁到我盈儿的帝位。”
“而燕王刘建呢,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虽不得宠,但胜在年岁,倘若真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捧他上位做傀儡,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说代王刘恒嘛,他娶得是我们吕家的女儿,又一向安分,且这么多年镇守边疆,也无什么功绩可言,如果长安真有变故,也绝轮不到他登临大位。”
“但事无绝对,老话不是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吗?所以对他的监视和探查也不能停。”
吕雉把剩下的诸侯王一一点评,最后将重点放在了燕王刘建和代王刘恒身上,至于淮南王刘长,到底有几分母子之情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动对方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审食其听到这儿,“容我提醒一句,燕王刚上了奏折,言说病重。”他告诉她一个新消息。
“病重?”吕雉却哼了一声,“这燕国离长安那么远,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左右还不是凭他一句话?”
她并不相信这套说辞,而且比起代王刘恒,她现在更怀疑燕王刘建,说到底,还是因为前者娶了她们吕家的女儿,也让她多了几分宽容与信任。
“罢了,且等上一等,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吧,眼下更重要的是赵国的归属。”她言归正传。
“怎么?你又想改立一位赵王不成?”审食其皱了皱眉,真不是他发怵,实在是赵国的君位还真有点邪门,大汉开国以来,死在这上面的诸侯王,都有三个了。
“有何不可?赵国富庶繁华,土地肥沃,人民众多,哪个诸侯王不眼馋啊,哀家正想着是把这份荣耀赐给代王刘恒呢,还是赐给燕王刘建呢。”
“但不管是哪个,只要他们同意带着家眷一同前往邯郸赴任,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到底邯郸离长安近,有什么事处理起来也方便。”
她看似是好意,且说的亲亲热热,实则心里在想什么,审食其一眼就知道。
“你担心先帝的其他子嗣会威胁陛下的帝位,可先帝不止有庶子,还有孙儿啊,若是按这个法子清除下去,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委婉的提醒她,或许她想找到的那个取代了刘盈的帝位的家伙,不是先帝的儿子,也可能是先帝的孙子,在那之前,杀戮太过,恐会激起刘氏宗亲的反对。
“食其,如果你有儿子的情况下,会把家产直接传给孙子吗?”吕雉却反问了一句。
“那不可能,就是我想,这也不合规矩啊。”他毫不犹豫的就给出了答案。
“这不就得了?一些田地房屋,家私细软尚且还要逐代传递,更不必提是皇帝的至尊之位,这样天下仅有的宝贝了。”
“古来只听说有父死子继,又或是兄终弟及,哪有说直接越过活着的儿子,传递给孙子的道理呢?”吕雉挑了挑眉。
“……”,审食其听到这儿不说话了,不止是因为她说的有道理,更是因为他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说也没用。
“那你打算,让哪个成为新的赵王呢?”他问了一下后续。
“既然燕王说他病了,那哀家也不是不体谅,既如此,那就下旨改封代王刘恒为赵王吧。”吕雉很快就决定了。
“那要是他不愿意呢?”审食其觉得这事儿有点悬,“代国地处边疆,与匈奴接壤,代王在那里经营日久,恐怕离不开吧。”
“这倒也是个事儿,”吕雉也不是不顾边境安危的人,沉思片刻后。
“那就先发一份诏书过去询问,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思。”说白了,就是试探一下。
“也只好如此了。”这个主意倒还稳妥,审食其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对了,我听说近来窦漪房那儿挺热闹,食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说完了前朝的事宜,吕雉顺势就把话题放到了后宫。
“听说是下头有人禀报,说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弟弟,这等消息一出,谁敢怠慢?自是赶紧就去查证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对方还真是皇后娘娘的弟弟,早些年被养在舅母家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流落到了京城,听说被找到时,还是别人的家奴呢。”审食其三言两语说了一下过程。
“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父母双亡,那些亲戚们看人下菜碟吗?想吃绝户又怕人戳脊梁骨,这才把窦家的孩子一个个送走弄没的。”
“我们这个皇后进宫做家人子的时候,不就才六七岁吗?想来她这个亲弟弟,也差不多是这种遭遇了。”
吕雉经过的事多了,这一听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也难得的起了一丝怜悯,可一想是窦漪房他们家的事,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行了,提他们做什么,我们自家的破事还拾掇不过来呢,哪有功夫管别家的。”她摆了摆手,颇为嫌弃道。
“……”,听到这儿,审食其也挺无语,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话题是你自己提起来的。
虽然他腹疑不已,但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很显然,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只是想找个理由停止她不喜欢的话题罢了。
审食其看破不说破,反正跟他关系不大,于是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因为只是询问,而非立刻要改立赵王,所以刘盈那儿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来一回,时间就到了九月,从边境传回来的消息,却又是有好有坏,且同时从代国和燕国而来,他拿不定主意,只好派人去请了林清源来。
等人一到宣室殿,刘盈就屏退左右,并拿起桌上的帛书递给他看。
“燕王也薨了?”林清源先看到的是刘建的死讯。
“先生说了‘也’字,想来也是觉得今年是非颇多吧。”刘盈眼里带着忧伤,这一年里,他死了三个弟弟,任谁也有点接受不了了。
“你再看看这个,”说着,他又递过去一封新的帛书。
“代王婉言谢绝了改立之事?”林清源接过去查看。
“其实朕倒觉得,四弟此举很是明智,这赵国的君位,真是太不吉利了,仿佛克我们刘家的儿郎似的。”刘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唯一让朕觉得欣慰的,就是八弟是病逝,总归碍不着母后和吕家什么了。”
虽说这话有些不地道,但这几个月来,刘吕两家的破事也真弄得刘盈筋疲力尽,好歹这次没出什么差错了。
“燕王病逝,按规矩办就行了,可代王这儿,你打算怎么处理?”林清源也不欲多言,而是抓住了重点。
“能怎么处理啊,四弟都说代国苦寒,他自愿为国镇守边疆了,难不成朕还能不顾他这一片忠心吗?”刘盈摊开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母后那边知道他拒绝后,会怎么想?”林清源担心吕雉会因此猜出代王刘恒才是史书上的最后的胜利者,进而先下手为强。
“母后跟薄太后关系还不错,对待四弟也还行,应该不至于吧。”刘盈有些犹豫。
“不管至不至于,我只有一句话想提醒你,如今先帝的八个儿子,只剩你,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了。”
“倘若其余二人再有什么意外,且牵扯到了母后身上,恐怕这次刘氏宗亲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了。”林清源挑了挑眉。
“那先生以为,朕该怎么做,才能保全仅剩的两个兄弟呢?”刘盈也不是全然不顾手足之情的冷血帝王,听到这儿,到底还是想帮忙的。
“把赵国废成郡县,让其直接隶属于中央,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改立不改立赵王的事了。”林清源直接给他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
“这,这能行吗?外头恐有非议吧。”刘盈还是犹豫。
但其实他很心动,因为赵国是诸侯国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人民也能征善战,倘若直接归属于中央,那无疑能大大加强皇室的力量。
而且这个计划,早在他亲政前就与林清源商量过,这么多年未曾实行,也不过是因为碍于各种缘由,眼下他自然初衷不改,但又怕舆论攻击,所以才不能下决心的。
“无妨,你只需要对外说,为着赵国君位一事,一连折损诸多皇子,实在令你心痛,故而决定亲自管理,一应待遇如同关内百姓,如此一来,赵国人民必定高兴。”
“而其他诸侯王们碍于赵王死的太多,恐也不会反对。”
“至于他们会不会忧心你也废除他们的封国,这个就更简单了。”
“如今梁国和燕国都无后嗣承继封地,你可先派大臣去代管,并在刘氏宗亲内部寻找合适的子嗣过继过去,做出一个好兄长该有的样子来,想必他们也就不会担心了。”林清源给他出主意。
“那要是一时半会儿挑不着好的子嗣去承继梁国和燕国,又或者,选出来的现在是好的,以后混账怎么办?”刘盈看了他一眼。
“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你这个陛下兼伯父,自然要替他们多操操心,代管一番了。”
“也免得这些不肖子孙败光了梁国和燕国的家业,还要连累这两国的百姓一起受苦,若不好生处置,将来去见父皇,你我都没脸啊。”林清源听出了他的打算,顺势接了一句。
“先生这话说的很是,父皇打下这江山不容易,朕总得守住了。”刘盈听到这儿,总算满意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时心照不宣,诸侯国能不存在,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第184章
哥哥不中用了,那就培养弟弟好了。
为了顺利把赵国废成郡县,刘盈可没少卖力气,林清源也替他联络*了一些朝臣,营造舆论,又提前派人去赵国宣传改为郡县后的各种待遇,百姓们自然心动。
而朝堂上虽有疑虑,但也不多,对于诸侯国的存在,但凡是真心为中央皇权着想的,都不会想着留存太多地方上的势力。
而且如今陛下借着兄弟们惨死的由头大做文章,摆明了就是想做成此事,旁人就是想不买账,也找不到理由。
就在他们如火如荼的折腾自己的事业时,后宫里,刚封了皇后没几个月的窦漪房,正在接待自己失而复得的幼弟,窦少君。
对方已经十五了,可看着却好像十二三的少年,生的又瘦又小,才被找回来没多久,就算有调养,短时间内也补不回来。
窦漪房依稀记得自己离家时,小弟白白胖胖,健康的很,哪像现在瘦巴巴,还小心翼翼的。
“姐姐的椒房殿真漂亮,就跟那天上仙女住的地方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窦漪房相处,以前几次好歹还有窦长君在一旁,现在他自己在这儿,难免有些拘谨,又见窦漪房一直看着他不说话,便只好自己找话题。
“你又没见过仙女,怎么就知道仙女住的地方是什么样了?”
窦漪房也不嫌他用词直白,因为她只要看看弟弟就知道,他受了很多苦,且在外流浪这么多年,不可能有条件读书,现下能说出这话,就已经难为他了。
“虽没有见过仙女,但见了姐姐也是一样的,这椒房殿比之仙宫也不差什么了,可见姐夫……哦不,是陛下,可见陛下是很爱姐姐的。”
窦少君小心的回着话,尽量挑一些让人高兴的话题说,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
“瞧你这嘴甜的,像是抹了蜜似的。”窦漪房看着弟弟谨慎的模样,心下也不由得叹气,“来之前用早饭了吗?要不要再吃些点心?”她转移话题。
“吃了,吃了,姐姐不用担心我。”窦少君摆了摆手。
“对了,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窦漪房问到了窦长君。
“哥哥他……”,窦少君有些迟疑。
“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他掩饰情绪的手段太低级,窦漪房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常有亲戚来,就连舅舅和舅母他们,也都来了。”窦少君话到此处,忙低下了头,“还带着表妹。”
“他们还有脸来?哼,”窦漪房冷笑一声,“这还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等等,他们不是一向最宝贝他们的儿子吗?怎么这次却带女儿上门?”只一瞬,她就察觉到了不妥。
“这……”,窦少君咬了咬下唇,神情有些慌乱,可见是知道些什么。
“少君,我们才是亲姐弟,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你难道要帮着外人来欺瞒姐姐吗?!”窦漪房见状,直接软硬兼施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现在能有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托姐姐的福,我打心眼里感激,我没想欺瞒姐姐,实在是他们说的太难听了,我怕姐姐……”,窦少君慌里慌张的辩解。
“再难听又如何?”
“难道能比我六岁入宫做家人子难吗?”
“还是比你被他们苛待丢弃,替人挖煤做家奴难吗?”
“我进宫十几年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你尽管说就是!”
“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群白眼狼还能有什么龌龊的算计?!”
窦漪房却丝毫不惧,抬手示意他如实讲就是。
“他们,他们说,眼下姐姐虽是皇后,但却不够贤德,而且膝下只有启儿一子,也不够保险。”
“又说什么乡里富贵的人家尚且还要纳几房妾室,更何况是天子,话里话外,指责姐姐善妒,霸着陛下不放。”
“还说这会影响家里姑娘们的前程,为保全姐姐的名声,又说要替姐姐固宠,所以想把表妹送进宫为妃。”
窦少君咬了咬牙,尽量把意思说清楚,并未添油加醋,甚至还舍去了些刻薄谄媚之言,只因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也怕真的将窦漪房气个好歹,届时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而窦漪房听到这儿,也果真气的够呛。
“那哥哥呢?他怎么说?”舅母的贪得无厌自私自利她早就知道,所以现在她更关心的,反而是窦长君的反应。
“哥哥当然没有同意,还大骂他们无耻,并命人将其赶走了,只是……”他停了一下。
“只是什么?”窦漪房敏感的察觉到后者才是关键。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父亲那边的亲人们也找了过来,这次倒没有说什么送自家女儿为妃的事,只希望哥哥帮着说两句好话,能为家里的男丁谋个差事。”窦少君说到这儿,再度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一并都说了吧。”窦漪房看出不对,催促道。
“虽然他们没提,可哥哥却主动问了问,我们窦家还有没有适龄的女孩,说是想帮着找门好亲事。”他犹豫再三,还是把后续如实告知。
“帮着找门好亲事?”倘若没有先前舅母的提议,窦漪房说不定会真的相信。
‘找陛下吗?哼!’但将前后联系起来,几乎是瞬间,她就猜出了窦长君想做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被贪婪的舅母说动了,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选择的姑娘不是同一人罢了。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对她的背叛,没有任何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她并非从心里喜欢这个丈夫也一样,可偏偏现在准备背刺自己的,恰恰是她最亲的人。
这个事实简直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奈何她才当上皇后没多久,地位不稳,并不能对窦长君做什么,甚至都不能声张,否则让太后吕雉知道了,窦漪房相信,对方是绝对不会放过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机会的。
“姐姐?你没事吧。”一时之间腹背受敌,导致窦漪房现在的情绪有些失控,面上的表情也阴沉的很,窦少君惴惴不安的唤了她一声。
窦漪房回神,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关切不似作假,总算心里有了些安慰。
既然长兄已经信不过了,那拉拢住幼弟也是一样的,总归她身边得有个能替她办事的人才行。
“少君,你想不想读书识字?姐姐替你找一个先生好吗?等过几年你学业有成,再通过科举考试,就能做官了。”于是乎,她定了定神后,开始跟他商量。
“做官就可以不受人欺负,可以保护姐姐了吗?”窦少君不傻。
“是,我们窦家现在看着富贵,可一切皆系于我和启儿两人之身,如同空中楼阁,摇摇欲坠,令人心惊胆战。”
“可如果你肯帮姐姐的话,那将来,我们窦家才能走的更远,好日子也更长久。”她开始循循善诱。
“姐姐,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那我听姐姐的就是了。”窦少君答应的很痛快。
他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他其实也隐隐察觉到了二姐和长兄之间的矛盾,可他并没有想着站队到长兄那头。
因为兄弟两个实在不熟,而窦漪房这个二姐呢,好歹当年还是为了他能过得好些才被舅母哄骗入宫做宫女的。
而且他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姐姐当了皇后,如此一对比,他的心偏向谁,那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好,那我回头就跟陛下提,将来我和启儿,也总算能有娘家人依靠了。”窦漪房看出弟弟的真诚,当下也是感动不已,还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
“姐姐莫哭,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让你失望,也给我大外甥争气。”窦少君见她流泪,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
但这一着急,说话也就颠三倒四,不着边际,好好的承诺,反而让他说的傻里傻气的,可也恰恰如此,让窦漪房觉得暖心不少。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总算有个可信任的兄弟在身边了。
这边打定了主意,当晚她就跟刘盈说了,也没提什么特意要学识渊博的博士官教导弟弟,只道希望他读书识字,将来不至于做个睁眼瞎,也免得让人笑话。
小舅子想进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刘盈又一向爱重窦漪房,自然答应的十分爽快,还许诺说,若将来真学出个样子来,他必然会加以提拔。
窦漪房自是谢恩不提。
他们夫妻其乐融融,而另一头的长信宫里,吕雉已经得到了刘盈将赵国废成郡县的消息,正在大发雷霆,因为这下她彻底没了理由折腾剩下的诸侯王们。
可也因此,她终于锁定了目标,代王刘恒,一定是他取代了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帝位。
‘刘恒必须死,谁也救不了,我说的!’
吕雉发了狠,涉及到根本利益,她也顾不上嫁给刘恒的侄女了,发誓要斩草除根。
同一时间,在鸿台,林清源也正满腹心事的望着代国的方向。
早在他提议要废赵国为郡县时,就猜到吕雉这次绝对可以锁定目标且势必要下杀手了,但现在事到临头,他又难以抑制的产生了愧疚之感。
史书记载和现实情况一遍遍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让他沉默良久,最后,他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185章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当然没有,哀家就是客气一下。
“什么?你说你想去代国一趟?”
当林清源找到刘盈,并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后,对方的惊讶简直溢于言表。
“先生,现下是九月中旬,马上就到十月的年节了,这个时辰你跑到边境去做什么?”他不理解。
“正因为快到年节了,今年又着实不太平,死的诸侯王太多,你剩下的兄弟们也难免心有戚戚。”
“我想趁着送年节礼物的机会,代你去慰问一下,安安他们的心也是好的。”林清源把自己想好的理由抛了出来。
“那派个人去不就行了吗?而且你要是去了代国,再转道回淮南国,估计也赶不及,可若是只去看四弟,而不去看七弟,只怕也不太好吧。”刘盈摇了摇头。
“我听说淮南王刘长已经上书母后,要求今年回长安过节了,而代王刘恒却称病言说来不了,前头又有改立赵王的事杵在那里,我是担心他这是不敢来了啊。”林清源忧心忡忡。
“朕都已经废赵国为郡县,令其直接隶属于中央了,四弟不该再害怕了啊,难道他信不过朕吗?”刘盈皱了皱眉。
“代国离长安颇远,很多消息也未必互通有无,你的仁义善心,人家也未尝看得到,先一步防备,也无可厚非啊。”林清源说了句中肯的话。
“那要是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去了。”刘盈听到这儿,坚定的摇了摇头。
“如若四弟真的心有疑虑,难保不会扣下你做人质,届时朕就不止会再失去一个手足,还会痛失先生这位大才。”
“而且代国与匈奴接壤,冒顿老单于每每派人递国书,都必要问候先生和嫣儿,这简直就是猛虎窥伺,垂涎欲滴,朕是傻了才会准你去边境晃悠。”,刘盈连连摆手。
“可是……”林清源还想说点什么,却才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了。
“朕也不说别的了,就问你一句,先生,这事儿你跟姐姐和嫣儿说过了吗?她们知不知道你想在寒冬腊月去边境而不是在家陪她们呢?”刘盈挑了挑眉。
“一家团聚固然重要,可社稷安稳更重要,如果我告诉元儿是为国做事,我想她是不会反对的。”林清源并不担心这个。
“说到为国做事,那朕就不得不提了,来年三月要再进行新一轮的科举考试的试点。”
“还要给原来赵国治下的地区加名额,开恩科。”
“还有先生之前提议过的,在中央设置最高学府太学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能离得了先生啊。”
“倘若你真的去了代国,一路舟车劳顿自不必提,要是再碰上极端雨雪天气,耽误到明年,来不及主持科考的一众事宜又该如何?”
“这可是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的希冀与盼望啊。”刘盈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细数,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同意他去。
“罢了罢了,我不提了就是,也免得你再唠唠叨叨个没完,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林清源听他小嘴叭叭的,一点磕绊也不打,态度又十分坚决的样子,最后也只好无奈妥协,未免暴露真实意图,还打趣了一句。
“先生不是说过吗?‘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朕正是听了其中的道理啊。”
只要他不离开,怎么都好说,刘盈也乐的陪他斗两句嘴。
“行啊,你这也算是知行合一了。”林清源听他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一时哑然失笑,最后也只得说了一句这话。
“那是啊,朕是天子,天子言出必践嘛。”刘盈抬了抬下巴,十分得意,还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都多大了,还这样小孩心性?”林清源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有些宠溺的笑了笑后,认命的摸了摸他的头。
“也只有在先生面前,我才会如此轻松了。”刘盈蹭了蹭他的手心,换了自称的同时,也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
“虽然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同时也拥有万人所不及的孤独,偶尔能有个人说说心里话,真的是很难得的。”
“先生,你我约定,要一生互相扶持,把大汉打造成空前的盛世,可好?”话到此处,他一脸郑重的邀请道。
“自然是好。”林清源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他们君臣相得,骨肉至亲,这一刻,林清源的心也不由自主的偏向了这边。
只是要放任吕雉除掉代王刘恒,他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不只是因为这事因他而起,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代王刘恒应该是史书上的汉文帝的。
如果提前将其抹杀,那后果如何,可就难以预料了。
亦或者,刘盈可以取代刘恒,成为现在的汉文帝,以此修正历史,不至于使其彻底脱轨,也让他没了先见之明。
可整件事中,刘恒又有什么错呢?凭什么成为权力交锋中的牺牲品呢?
而最后这点,才是他受到良心谴责的重要原因。
结束了和刘盈的对话,他走在回鸿台的路上,可却在半道被长信宫的宫女拦截,言说太后传他觐见。
林清源隐隐猜到了什么,也没多问,跟着引路的宫女就去了长信宫,才迈进厅堂,就见吕雉正坐在案台后,桌上还摆着酒菜,她还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越是和蔼,就代表其中必有古怪,林清源不敢大意,走到她跟前,如常行礼。
“儿臣拜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免了,过来坐吧。”吕雉微微抬手,亲热的招呼了一声。
“谢母后。”林清源随即按规矩坐到了她右侧下首处。
“今儿个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如何母后这般有雅兴,特地邀儿臣过来饮酒呢?”未免落入下风,他先发制人抛出了话题。
“确实不是什么大日子,不过是哀家和元儿这些天看账本,不管是中央治下的郡县区域,还是各诸侯国内的财政情况,大部分都比去年盈余许多。”
“这一时心情舒畅,难免想小酌一番。”吕雉娓娓道来,丝毫不见不妥。
“既如此,母后何不准备一场家宴,晚间坐在一起庆祝,岂不更好?”林清源的警惕却更甚。
“哀家刚才说大部分情况良好,但也有那些个不出色的,比如说,代国。”话到此处,她加重了语气。
“母后容禀,代国地处边疆,本就是苦寒之地,又与匈奴,鲜卑等蛮夷部族接壤,内部情况复杂无比。”
“而且去年雪下的太大,牲畜牛羊受损,今年能收支持平,而非入不敷出,就已经是很好了。”
“这些记录在少府那儿也都有备案,母后若要细查,命少府令前来禀报就是了。”林清源尽量让自己从客观角度分析问题,但涉及到了他一直关注的人,也难免有些紧张。
“你都这么说了,哀家自然不会不信,既然代国今年过的不好,那哀家就让人多送点节礼过去。”
“代国苦寒,旁的也就罢了,只这烈酒定是需要的紧,哀家特地让人多多的屯下,以备不时之需。”
“这好酒又怎么能没有好的酒器承装呢?哀家想起你和元儿刚成亲那会儿,送了哀家一个九曲鸳鸯壶,正好一并送去给代王,也让他感受一下亲如一家的气氛。”
吕雉这话说的漂亮,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可林清源却听出了里面暗藏的杀机。
九曲鸳鸯壶是他画了图纸,让人烧制出来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呢?
“母后,母后容禀,儿臣听说代王后又有身孕了,恐怕代王也不好在她面前多饮酒,不如母后多赐下些长安特有的吃食,想来代王和王后必会感恩戴德。”他心里着急的很,又不敢贸然阻拦,只能旁敲侧击。
“清源,你怎么忘了?长安距离代国可有千里之遥,再好的吃食也放不住啊。”
“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这样吧,哀家再挑几个厨子一起跟着去就是了。”吕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好在没直接戳穿。
“母后思虑周全,儿臣惭愧。”林清源还能说什么,只能拱手行了一礼,算作服软。
“清源,哀家跟你打个赌吧,就赌这次这些东西送过去后,代国到底会不会派人来报丧,如何?”吕雉挑了挑眉。
“母后……”,她说的这么直白,竟让林清源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哀家跟你赌,送过去这些东西都无毒,但是,代国也一定会派人来报丧。”吕雉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赌局。
“母后怎么知道?”林清源皱紧眉头反问,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吕雉冷笑一声,“你且看着,代国不止会派人来报丧,死的,也一定不是代王。”她抬了抬下巴,胸有成竹道。
“那如果死的是代王呢?”林清源问道。
“那就算哀家输了,从今往后,这朝堂诸事,我再也不插手了。”吕雉十分大方道。
“那如果真如母后所言,又该如何?”林清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如果一切如我所言,那就是你输了,这输了自然要有惩罚。”
“而哀家给你的惩罚就是,你必须亲手除掉刘恒,以确保盈儿的帝位稳固,你答应吗?”吕雉死死的盯着他。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林清源苦笑道。
“当然没有,哀家就是客气一下。”她也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在命令他的事实,只是这样的直白的告诉,还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还不等他问为什么,亦或者找出此事的缘由,吕雉就打发他走了。
与此同时,审食其从房间一角放置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第186章
无论动机如何,做了就是做了,抵赖不得。
“你明明可以自己动手,为何……”,审食其不理解。
“为何我却非要清源去做这件事,对吗?”
而吕雉不等他说完,就接了后半句,顺势拉着他的手,两人相对而坐。
“因为他太心软了。”随后,她说出了理由。
“他心软不好吗?倘若不是他心软,当初这桩婚事还成不了了呢,又岂会有我们现在尽享天伦之乐的快活呢?”审食其反问道。
“对自己人心软,那是应该的,可要是对敌人也狠不下心,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吕雉摇了摇头。
“若他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他还是个先知先觉的智者,又与我们皇室牵扯颇深,一举一动莫不影响着天下大势。”
“一旦他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恐将来江山不稳,社稷倾覆啊。”她脸色十分沉重。
“所以,你已经确定了,那个在原本史书上取代了盈儿的人,是代王刘恒了吗?”审食其看了她一眼,问出了关键。
“今日之前,我只有七成把握,可方才见了清源的反应,我就有八到九成把握了,至于那剩下的那一两分嘛,”话到此处,吕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那当然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也表明了她在此事上的绝对坚持。
“可要是这样的话,先帝的儿子,就只剩盈儿和长儿了,他们一个是你亲生的,一个是你抚养的。”
“纵然现在无人敢议论什么,那千百年后,史书工笔,你又如何逃得过?”审食其心有戚戚,为她,也是为自己。
“史书工笔?食其,你忘了一件事,现在的史官们早就不是当初的史家了,他们记录下来的种种,都不过是皇权允许他们记录的罢了。”吕雉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用一句清源授课时候的话来说就是,史书是由人书写的,而人是有偏向性的,不可能一五一十的如实记叙,所以史书是二手史料。”
“且前一个朝代的历史,都是由后人修订的,也就意味着,该怎么写,是胜利者的事。”
“至于那些实在避不开,又不得不提的黑料,大多也都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不然你还指望这些史官每日扒在君主床底下,逐字逐句,锱铢必较的记录他的言行举止吗?”
话到此处,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眼里的神色却满是嘲弄,可见她对这里面的弯弯绕清楚的很。
远的不提,就说她的丈夫刘邦吧,倘若不是成功推倒了大秦,又在楚汉争霸中获胜,现在的汉高祖,还不一定是谁呢。
而他一旦做到了这点,那以前的流氓事迹,亭长经历也就全都变成了潜龙在渊的一时困顿,甚至还有人大肆吹捧天生异象什么的。
虽说这些花里胡哨,还带点玄学色彩的玩意儿,不能不信吧,但也不能全信。
谁要是一板一眼的全都照着史书描绘当时的人物事件细节,恐怕得出来的,也只是史书上的纸人,而非真实。
那既然描绘出来的都不是我了,那我现在担心什么,吕雉如今就是这种心态。
“可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审食其见她不在乎,更加忧心忡忡了。
“而且听你刚才的意思,此次送去给代国的节礼不过是试探,并非要下手,可倘若一击不中,再想动手可就难了啊。”
“届时不仅你我觉得棘手,清源那儿就更为难了啊,你让他在这一局里怎么赢啊。”
他担心的是她要下手,忧虑的则是她下手不够果决狠辣,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可是多少血泪才得出来的经验啊。
“你的意思我明白,”吕雉却抬手制止了他,“无非就是想说,要么我就不下手,要下手,干脆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样来日后人说不定还要称赞我一声行事果断,而不是拐了好几个弯,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清源,是不是?”最后虽然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难道不是吗?”审食其看着她。
“当然不是,”吕雉摇了摇头,“我想杀刘恒是真,可想借此锻炼清源也是真。”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是传道授业的智者,可唯独不是合格的政客,而这,才是我坚持要把这项任务交给他的原因。”她正色道。
“可是用得着这么激烈的手段吗?”审食其懂她的心思了,但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不疯魔,不成活,权力的斗争有多残酷,你应该明白才是啊。”吕雉却不以为然。
“再者……”,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审食其忙倒了杯茶给她,可再接过去时,却见里面隐约有血丝。
“雉儿,你这是怎么了?”他大惊失色,扶着她不住的询问,“传太医,快传太医看看吧。”
“行了,不过是老毛病了,我平时也吃着温补的药呢,不碍事的。”她虽然说的轻松,但眼中的沉重却并未散去。
“还是让太医看看吧,身子骨要紧啊。”审食其劝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