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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没一个好的。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拖延着不解决也不是不行,毕竟,逃避也是一种态度嘛。

可他不止要考虑自己啊,他还有家,有妻女,有自己发誓要做到的目标。

留侯说的不错,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处理,恐怕引发的后果会是他难以接受的。

他在这边左右为难,而另一头的窦漪房,也没那么好受。

虽然她如愿又有了孩子,但上巳节那日的事一直让她惶惶不安,且这一胎带来的反应特别大,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刘盈心疼她,下令让公乘阳庆每日都待命,好好看顾对方,可喝再多安胎药,最多也就缓解身上的疼痛,她心里的忧愁与不安却是怎么也消除不了。

别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窦长君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着妹妹这般憔悴心焦,他也是着急万分,竟是趁着休沐日贸然派人给林清源送了个信儿,约他在渭河凉亭见面。

一开始,林清源下意识的还是想拒绝,可想起张良的提醒,以及自己的种种顾虑,权衡之下认为此时不宜撕破脸皮,最后还是去了。

从上巳节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四处都是花红柳绿,生机勃勃之景,微风吹拂,莺鸟相合,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亭子里两人的心情,却并没有这么美好。

“……前些日子的事,我们兄妹自知对不住太傅,今日便是特地来请罪的。”窦长君斟酌着说话,并对着他郑重行了一礼。

“自知对不住,那当初就是明知故犯了,既如此,现下又假惺惺的来请什么罪?没得让人添堵,你心里也不舒服,何必呢?”但林清源却并不买账,只冷漠以对。

“是,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兄妹的错,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做了就是做了,这没得否认,只是太傅,你就当真这般绝情吗?”窦长君试图打感情牌。

“自那日后,我和妹妹其实也是辗转反侧,日夜难眠,尤其是妹妹,她现在怀着孩子,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就算我们兄妹再怎么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可孩子总是无辜的啊,太傅总不该迁怒才是。”他偷换了概念,想要反客为主。

“我何曾迁怒孩子?他不是好好的待在他母亲的腹中吗?整个宫里的资源也向昭阳殿倾斜,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清源却根本不上当。

“有时候物质的充裕并不能满足精神上的匮乏,特别是心灵上的。”

“太医告诉我,妹妹她忧思过重,见天的睡不好,太傅试想,这当母亲都睡不好,那孩子又如何健康成长呢?”窦长君开始诉苦。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难道也怪得着旁人吗?”林清源听到这儿,心下更是恼怒,冷冰冰的怼了一句。

“是怪不着旁人,那就请太傅看在孩子的份上,说两句宽慰之语吧,说到底,我妹妹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儿子,鲁元公主的亲外甥,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太傅总也不想让陛下和公主伤心忧虑吧。”

“退一万步,就算这些太傅都可以不在乎,那当初太傅答应我妹妹给她和孩子一个美好未来的诺言,总不至于也被怒火冲的彻底忘记了吧。”

窦长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势要说服他不可。

“你在威胁我?”虽然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长君不敢,我只是说实话而已。”窦长君恭敬的低着头,但态度显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和顺。

“背信弃义,阳奉阴违之人,也配提遵守诺言吗?!”林清源冷笑一声,继续嘲讽。

“是,我们不配,所以太傅一定和我们不一样的吧。”窦长君竟然接下了这句话。

“你!”林清源顿时让他气的什么似的。

“太傅,拜托了,就说两句好话吧,在下感激不尽。”然而窦长君此时却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礼。

“……”,林清源简直无法理解。

怎么会有人把道德绑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把责任全都归咎于受害人的同时,又豪不愧疚的舔着脸上来求帮助的呢?

这一刻,林清源突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事情到底还得解决不是?

于是乎,他深吸一口气后,定了定神,低头看向对方。

“既然你都拜托我了,那我想在说几句好话之前,再做点别的什么,你也不会介意的吧。”他不带一丝语气的问他。

“只要太傅肯开解我妹妹,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窦长君一听有松口的可能,当即就又行了一礼,并郑重承诺道。

“很好,”他笑了笑,“那你知道儒家先贤孔子周游列国时,是如何做到令人心服口服的吗?”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让人心服口服的?”他特别诚实的摇了摇头。

“自然是以理服人啊。”林清源耐心的给他解释,“这个理呢,包含两种,一个是儒家的仁理,另一个呢,就是物理。”

“太傅,这个仁理,我知道,那这个物理又是什么呢?”窦长君是真的好奇了。

“你抬起头来,我告诉你。”林清源笑着对他道。

“好啊。”他很听话的直起身子,然后不等他发问,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啪!”的一声,特别响亮!

“太傅,你干嘛打人啊?”他都懵了,捂着被打的右脸,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非也,我没打你啊,我是在答疑啊。”

话音未落时,林清源就又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这次是左脸,看起来真的蛮对称的。

“太傅,你……”,窦长君想反抗,但才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了。

“长君啊,你也不想让你妹妹没有开解的话可听吧,再说了,这可是你刚才主动求教的,作为一个好老师,我又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好学呢?你说是吧。”林清源挑了挑眉。

“……”,自知理亏,又有求于人,窦长君也不得不咽下了这口气。

“太傅说的是,长君受教了。”他又行了一礼,虽然憋屈,但自认为值得。

“不不不,在我看来,你还不够理解什么叫以理服人。”可林清源却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尤其是物理,这可是一门伟大的学科,需要不懈的实践和无数的经验,正好我虽算不上精通,但也略懂,就让我为你好好示范一下吧。”

说这话时,他十指相扣,关节处发出几声脆响。

这架势,是个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窦长君先被威胁过,这反应起来,自然有点慢。

“太傅,其实我觉得吧,这……”

他还想打个商量,然而林清源已经决定用物理手段跟他商量了,自然连听都没听完,上去就使出了一套拳脚相加战术,这次他学精了,没再打脸,而是专门朝着身上肉多的地方招呼。

根据物理学原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样能向对方精准示范的同时,自己也不会太费劲儿,简直完美的实现了从理论到现实的伟大飞跃。

等结束了一整套的物理服人后,林清源神清气爽的起身,并履行承诺,说了一些孕妇应该注意的问题后,就大踏步的离开了。

徒留窦长君一人留在原地哼唧,也不知道*在疼痛之余,对方到底记住没有。

但无论记没记住,林清源都觉得,跟自己没关系,自己真的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今天在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他也解锁了一个技能,因人而异。

换句话说,对待不同的人,那就得用不同的办法,不能总是被动防御,应该抓住机会,主动出击。

就好像他面对窦长君这种人一样,仁义道德对他不起作用,还是物理超度更能令其心服口服。

特别是对方还上赶着要他教导,那他更没理由不满足对方的愿望。

在彻底离开渭河之前,他望了一眼凉亭的方向,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突然骂了一句。

“活该!”

也不知他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自己,但说完之后,心里的郁气反而疏解许多,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看来物理服人确实有用,以后应该多多实践才是。

但每次都亲自动手的话,未免太过劳累,还是找个助手替自己行动更好一些。

于是乎,他一边考虑着人选,一边离开了这里。

第167章

真是妙啊,后发制人,稳扎稳打,看来这些日子,你的心境大有长进。

渭水凉亭事后半个多月,窦长君身上的伤痛才算彻底好了。

当然,他自然不敢说自己是挨了一顿毒打,更不敢说是谁打的,所以只是告了病假。

如今没事了,也就正常上值,又趁着休沐的时候,求了刘盈,得了允许可以去昭阳殿见窦漪房。

彼时,她已经有孕快要满三个月,肚腹处微微隆起,气色倒是还好,脸上也红润,只看着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妹妹,过了这些日子,你感觉怎么样?”窦长君坐到她身旁,关切的问道。

“能怎么样?还不是吃了吐,吐了吃,如今这孩子才这么一丁点就这样折腾,想必来日出生,也必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她低头摸了摸肚腹处,神情间带着些愤慨。

“太傅不是说了吗?这胎是皇子,男孩子嘛,活泼些才好呢。”窦长君宽慰道。

“所以哥哥此来,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腹中的孩子?”窦漪房看了他一眼,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我自然是都关心的,特别是你心里一直压着的事儿,我都替你去求他了。”窦长君知道什么最能吸引她的注意,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那他见你了?他怎么说?他是不是怪我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窦漪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那画像中一成不变的仕女图突然活过来似的,变得生动许多。

“说他不怪我们,那是假的,这事儿说到底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地道,太傅也是气急了,这才动了手。”窦长君叹了一口气。

“他动手了?他打你了吗?他打你哪儿了?”窦漪房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彬彬有礼的林清源会打人。

“等等,前些日子陛下说你因病告假,难不成……”她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样,我没病,只是养伤来着。”窦长君点了点头。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才半个来月我就好的差不多了,可见太傅并没有真的恼恨我们,只是有些生气罢了。”他避重就轻道。

“对了,太傅还说了许多孕妇应该注意的事,要我告诉你呢,可见他心里还是关心你的。”

“我怕忘了,便抄录了下来,现下给了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说不定会改善些。”说着话,窦长君从袖中摸出一张帛书递过去。

“果然是先生亲自所言,当初鲁元公主怀孕时,他便日日都要叮嘱的。”

窦漪房把帛书接过去看,当即欣喜的差点落下眼泪来,其中种种,与记忆中她在他身边伺候时相差无几,可见确实为真。

“可是哥哥,他是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说这些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原谅我,那……”但很快,她又患得患失起来。

“妹妹,你别瞎想了,无论是为着什么,总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至于他到底有没有释怀,那是日后需要考虑的事。”

“退一万步,就算他只是因为看重这孩子,才选择不迁怒,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养胎,将来才能借着这孩子,与他重修旧好啊。”窦长君压低声音对她道。

这番话中,半是感情,半是利益,也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信服。

“……你说的是,我是该好好养胎,现下,这到底是我唯一的指望了。”窦漪房也果然听了进去,用手不住的摸着肚腹处。

但这看似温柔的举动背后,却隐含着她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她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而另一方面,她现在又需要他来做个依靠。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撕扯着她的情感乃至灵魂,所以才会导致现在她的心情如此复杂的。

窦长君看出她并未完全释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肯乖乖听话,等生了皇子,那窦家的未来和他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愁了,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他们两兄妹各有各的算盘,而另一头,林清源也没闲着,彼时,他正在留侯府邸,与张良一起在梅树下对弈。

现下是五月初,梅树自然无花,但绿叶繁茂,清凉一片,也算一种风雅。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案台上摆着棋盘,其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杀得难分难舍,直到最后一枚黑子落下,彻底绞杀白子,这一局才算终了。

“留侯,承让了。”棋局结束且为赢家,却不见林清源如何骄傲,反而依旧谦逊的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真是妙啊,后发制人,稳扎稳打,不因丢失兵卒而枉顾全局,最终得以逆风翻盘,看来,这些日子,你的心境大有长进。”张良也赞了一句。

“不过是看透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态炎凉,我既不愿引颈就戮,那就只好使得攻守易型,操控全局了。”林清源冷静道。

“这样也好,年轻人嘛,有些锐气和锋芒才显得生机勃勃啊。”张良笑了笑。

“只是,你心里,真的释怀了吗?”他隐晦的询问道。

“留侯也说了,年轻人就应该有锐气和锋芒,而她满打满算,如今也不过一十九岁。”

“当年二十二岁的我,尚且会激烈的反抗命运强加在我身上的不公与枷锁,那么现在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对方呢?”

“这次的事,我确实是受害者,但站在她的角度上,或者说回望年轻时候的自己,我突然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了。”话到此处,林清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但这并不能抵消她的过错,每个人,也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如当年的我,以及现在的她。”

“可凡事也不应做绝了,需得留有余地,如此日后再相处起来,才不算太过尴尬。”

“左右她有了皇子,便是为着将来,我也不得不放她一马了。”他的态度很明显了。

“这样也好,做长久的打算总比火烧眉毛,光顾眼下要强,至少大局上错不了就是了。”张良闻言,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他对此事的冷处理。

“说起大局,我还有一事,压在心里很久了,特来向留侯求教。”林清源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

“你想问的是,太后对诸侯王们的处置手段如何吧。”张良却不等他发问,就自己说出了后续。

“留侯怎知?”这下林清源是真的惊讶了。

“这些年来,你避开朝堂,专心于教书,且时常给皇庄的孤儿们授课,按天分将他们分成劳心者和劳力者,却又交叉进行治国理政之道和改善民生之理的教导。”

“令劳心者也做种土豆,栽红薯,植麦子,还用豆子榨油,做豆腐,甚至阉割小猪,改善肉质……等等各方面的手艺活儿。”

“而劳力者,除了要学手艺活儿之外,还要定期学习文化知识,要能读会写,要有爱国情怀,忠勇之心。”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想做什么吗?”张良挑了挑眉。

“我从来没想能瞒过留侯,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这些孩子走上前台的时候,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林清源摇了摇头。

“危险来自于诸侯王们,更来自于你矛盾的内心。”张良却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

“你不把这些知识拿出来,是怕届时不止会增强中央的势力,更会使得地方上的诸侯国极度膨胀,所以你觉得危险。”

“至于第二点,则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些诸侯王对上太后绝不会有好下场,你在等,等时机成熟,等诸侯王们死伤殆尽。”

“可偏偏你又心软,不愿沾染这么多的血腥,故而才有了推恩令,想要削弱他们势力的同时,保全对方的性命。”

“奈何天不遂人愿,但凡有野心的诸侯王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家业败落,而这些人,才是真正不能留的存在。”

“太后前些日子改封赵王的事,就是在设法达成这个目标,清除大汉内部,一切对陛下,对中央的不利势力。”

“如今陛下并无男嗣,那么他的兄弟们就首当其冲,成了太后的眼中钉。”

“而你,清楚的知道他们每个人的下场,可却又难以抑制的谴责自己。”

“因为你觉得,他们的悲惨下场,也有你的不作为在其中。”张良几乎是精准说出了他的心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等苦楚与为难,留侯可知晓?”林清源也红了眼眶。

“所以现下你只适合教书,而不适合从政。”张良给出了最中肯的评价。

当最高洁的志向和最炽热的心脏,碰上并不亚于战场的朝堂厮杀与争斗,一般情况下,只会有两种结果。

要么被同化,要么被火化。

可偏偏,林清源两个都不是。

他夹在仁义道德和利益纠葛之间,试图在保持本心的同时改变世界,但他却忘了,这世道,本就是身不由己的。

也正因两者背道而驰,所以他才会痛苦不堪,进退两难。

这不是他懦弱,更不是他无能,而是一朵开在山野的孤梅被强行移植到花园中供人观赏的无可奈何。

“罢了,你且静一静心也好,总归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思及此处,张良也忍不住心疼他。

“可我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林清源却长叹了一声,仍是忧心忡忡的很。

“怕什么?顺其自然就是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张良却镇定自若。

“再来一局,如何?”他抬了抬手,邀请道。

“好。”林清源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

两人收回各自的棋子,再次开启了新的对弈。

第168章

既是为了独占好处,那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了。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三个半月,一晃来到八月中旬,天气正热着。

审食其来到长信宫时,正巧看到吕雉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娃轻拍哄睡着,见他来了,这才示意一旁的宫女把孩子抱走。

“怎么想不起来把馆陶公主抱到这儿来了呢?”寒暄两句后,审食其坐在她对面,好奇的问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窦漪房那儿又快七个月了,实在分不开身,盈儿这才叫人把馆陶抱到我这儿,也好方便照顾。”吕雉解释道。

“看来窦夫人真的挺看重这一胎的。”审食其如是说。

“公乘阳庆已经私下里跟我禀报了,这胎十有八九是个皇子,如若诞下,那便是盈儿的长子,自然比一个公主要受重视的多。”

话虽如此,但吕雉看起来却并没有如何满意,可见她对窦漪房的成见一直也没有消除。

“其实若是皇子,倒也不错,陛下如今并无男嗣,若这次一举得男,那也是我大汉之幸啊。”审食其看了她一眼。

“确实,我虽然不喜欢窦漪房,但孙儿到底是我儿的骨血,没得委屈了什么。”这话倒是真心的。

“还说什么委屈呢?我听说这些日子流水的补品和珍藏都进了昭阳殿,你和陛下也都盼着,底下人哪里敢不尽心对待窦夫人和腹中皇子呢?”审食其笑了笑。

“若不是为了她腹中的皇子,你以为哀家还会留她到今日?”吕雉到底还是没忍住,言语间露了痕迹。

“我的意思是,她窦漪房算什么?真正金贵的是我儿的孩子。”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描补了一句。

“唉,说到底,这身在宫廷的女人,还是要有个孩子傍身,才算站稳脚跟,只看先帝当年的后宫,就知道了。”审食其试探的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的开始转移话题。

“是啊,无论受宠与否,有个孩子在身边,总也能分得些家业,譬如薄姬和代王刘恒,又或者戚夫人和刘如意。”

前者也就罢了,可一提到后者,吕雉便仍是恨得咬牙切齿。

“倘若当年没有刘如意,只有戚夫人那个贱妇在,凭她如何得宠,我和盈儿也不至于被逼到近乎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可见宠妃有子会对正宫和储位产生多大的影响,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哀家又岂会重蹈覆辙?”

最后这一句话,吕雉做了总结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去母留子的决心。

“可眼下最要紧的,反而是诸侯王们。”审食其并未接她的话茬儿,而是顺势说起了其他。

“特别是新任赵王刘友。”他提出了一个人选。

“他怎么了?不是才当上赵王,又成了亲吗?应当意气风发才是啊。”吕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问题还就出在这门亲事上了。”审食其叹了一口气。

“怎么?他和王后不睦吗?”吕雉皱了皱眉。

刘邦的儿子娶得基本都是吕家的女儿,也就是她的侄女,表侄女们,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自然是问询娘家人的情况了。

“岂止是不睦,听闻除了新婚之夜,他基本不与赵王后同寝,却频繁宠爱其他姬妾,赵王后自然不高兴,时常与其发生冲突,争吵不休还算好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动手。”

“久而久之,夫妻二人就更疏远了。”审食其这话其实说的算委婉了。

“这个刘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吕家的女儿向来都利落,模样生的又俊,便是脾气娇纵些,那也难免,到底是家里宠着长大的。”

“父母千疼万爱的娇客,如何出嫁了便成了要受气的那个?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吕雉猜到大概是娘家女孩跋扈,但她就是爱护短,这才会一股脑的把责任都推出去的。

“食其,真不是我偏着自家的女孩们,你看看代王刘恒就知道,他娶得也是吕家女,如今和代王后不也是伉俪情深吗?如何他赵王刘友就是例外了?”

“再说了,倘若不是他母亲先应了这门亲事,这赵王的君位如何轮得到他来做?”

“难不成是因为赵国王位到手了,就开始嫌弃我们吕家的女儿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真打量着我们吕家好欺负不成!”

“不行,哀家要召他和王后一起来长安,倒要亲口问问,他是否有这个心思?!”

……

吕雉越说越生气,便想着趁机把刘友给收拾了。

“这样也好,便是要处置对方,也该给个申辩的机会,这样外人看了,也说不出什么了。”审食其点了点头,算作赞同。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不多时,审食其便离开了,只是他并未出宫,而是去了天禄阁寻林清源。

他知道,每月固定几天,对方都会在天禄阁阅读各种典籍,此番前去,正好给他提个醒。

不久后,他便找到了他,不过奇怪的是,这次并非在存放诸子百家典籍的宫宇里,反而是在放着先秦史书的轩阁中。

屏退了左右后,审食其这才走了进去。

“我记得你颇爱研究百家经典,如何今日看起史书来了?还是秦史?”他到他身旁,看了一眼桌上的竹简,有些好奇道。

“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林清源回答的同时,顺势请他坐下。

“都是些已成定局的过往,秦朝还二世而亡,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审食其吐槽了一句。

“正因秦朝短命,我等后来者,才该引以为鉴啊。”林清源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

“说起这秦的历史,我倒也知道些,不过比起名满天下的秦始皇,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父亲,秦庄襄王的经历。”审食其顺势把话接了下去。

“秦庄襄王?”林清源一愣,“审大人如何会对他感兴趣呢?”

“我感兴趣的点在于,他有两个母亲。”审食其更是语出惊人。

“大人说的是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吧。”林清源思虑一瞬后,就对上号了。

“不错,夏太后是他生母,给了他性命,而华阳太后为他养母,许了他尊位。”

“按理说,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可后续秦史中,却屡屡提及华阳太后,而非夏太后,便是与先王合葬陵寝的,亦是华阳太后,夏太后却别居在外。”

“活着不能享受儿子带来的尊荣,死了也不得与夫君葬在一起,太傅以为,这是为何?”审食其反问道。

“自然是华阳太后为嫡妻,而夏太后仅是妃妾,名分先定,如此一来,无论再如何,她也越不过华阳太后去,而秦庄襄王这个儿子,更是不会为她争取。”

“原因很简单,当初倘若不是他成了华阳太后的养子,占据了嫡出的名分,又借着对方在先王那儿的宠爱,他是断断不能登上王位的。”

“这即是嫡庶有别,更是知恩图报,倘若反口,只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既如此,他也就只能委屈自己的亲生母亲了。”林清源思考一番后,这般回答道。

“不错,正是秦庄襄王的权衡利弊,这才使得他能坐稳王位,当然了,夏太后不争不抢也是一重保障。”

“为着带来的好处,为人子的,尚且要薄待生母,厚待养母,那倘若是婆媳之间,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争将起来,她们又会如何做呢?”审食其意有所指道。

“自古婆媳是冤家,倘若真为了孩子争起来,那多半会是婆婆胜利,毕竟,我大汉是以孝治国的。”

“不过做媳妇的,也未必就看不到孩子,到底是她亲生的,便是为着这个,孩子长大了,也不会不认亲娘的。”林清源还没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只推测了一下后续。

“是吗?可要是这个孩子关系到她们日后的荣华,而两人又素来不合,你觉得为了独占好处,她们会对另一方做什么呢?”审食其挑了挑眉。

“既是为了独占好处,那自然是先下手……”,话说到这儿,林清源突然反应过来了。

“审大人?”他有些不确定的唤了他一声,“你方才说的……”

“是史书,今日你我,也只看了秦史,不是吗?”他刚想问问清楚,审食其就打断了他。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是了,我们只是谈论了史书,并无其他。”很显然,他现在听懂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早些回去了。”目的达到,审食其也就不多留了,出言告辞。

“审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林清源行了一礼。

等审食其离开半个时辰后,他才揣着一卷秦史出了天禄阁的门,抬头看向天空,日头虽然偏西,但日光依旧毒辣,并不因不是正午而失去威慑天地的能力。

可站在这日光之下,林清源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他不是不知道后宫争斗的残酷,先帝死后,戚夫人的下场,他也是亲眼见过的,可那时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所以并不能如何共情。

但现在,他却确确实实卷入到了这争斗的漩涡中,那感觉自然也大有不同。

第169章

你便宜行事就是,我只要她们母子都活着,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

林清源满怀心事的回到了鸿台,却先听见了女儿的哭声,这急得他连路都不看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刘元正巧从屋里出来,刚好扶了他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嫣儿这是怎么了?哭的这么厉害?”来不及站稳,他就问她。

“没什么大事,这孩子刚掉了颗牙,我问了太医,说这些日子先不让她吃蜜饯点心,一听这个,她就哭了。”刘元也是无奈。

“我去看看去,”林清源说着抬脚就要进去。

“可别,你这一去,说不定她哭的更厉害了,届时问你要蜜饯点心,你是给,还是不给?”岂料刘元却拉了他一把。

“那是待会儿的事,现在我先去哄哄她。”林清源说着便挣开了她的手。

他不是不知她说的有理,可就是忍不住要往屋里去,说白了,就是爱女心切,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就惯着她吧,”对此,刘元也是无奈的很,不由得嗔怪了一句。

“就这么一个宝贝,我不惯她惯谁?”林清源却理所当然的很。

“罢了,罢了,大的小的都这么任性,我管不了了。”刘元见状,干脆摇摇头,算是默许了。

林清源笑了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而刘元呢,虽然没跟进去,但也没走,就在外头守着听着。

“嫣儿,这是怎么了?”人未到,声先至。

“呜,爹爹!”

本来赖在床上不起来的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惹得他更快的走到跟前,把人抱到怀里哄了哄。

“好了好了,不哭了,瞧你,说话都要漏风了。”他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打趣道。

“才没有,这次掉的是里面的牙,又不是门牙,不漏风,不漏风的,”小姑娘一听,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嘴,可又忍不住还嘴,虽依旧眼眶红红的,不过好歹是止住了哭声。

“这次是别的牙,当然不漏风,可要是再吃甜的,下一次掉的说不定就是门牙,届时说话岂能不漏风呢?”林清源一本正经道。

“真是的,人为什么要换牙啊,换牙又为什么不能吃甜的?说话还要漏风呢?”小姑娘放下手,有些闷闷道。

“那是因为人不能只停留在一个阶段,便是你想,你的身体也不允许,它会随着你的生长而逐渐变化,不只是牙齿,指甲,头发,容颜,身量都会改变啊。”

“短暂的失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嫣儿最聪明,一定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是不是?”林清源耐心的跟她解释后,又软下语气哄她道。

“说的也是,”听到这儿,她总算是不哭了。

“爹爹,那换牙要换多久啊,我还想吃蜜饯和点心呢。”她还惦记着呢。

“一般来说,七八岁的小孩子换牙的话,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只要新的长好了,平日里注意清洁,也不是一点甜食都不能吃。”

“至于更具体的,爹爹就不清楚了,下次淳于太医来了,爹爹问问他,然后再告诉我们嫣儿,好吗?”他柔声说道。

“那好吧。”小姑娘点了点头,眼看着是高兴了。

“乖了,”林清源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爹爹,那我这么乖,可不可以到周哥哥家里去看看?他上次来给我带了几个枳果,尝起来是酸甜的,我以前都没有吃过。”说到这儿,她又撅了噘嘴。

“宫里的吃食不好吗?各种时令水果还满足不了你这个小馋猫,怎的还惦记起人家的东西了?定然是贪新鲜,是不是?”林清源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那我没吃过嘛,自然觉得新鲜了,对了爹爹,为何宫中没有枳果呢?”她好奇的问道。

“其实枳果和橘子同属一类,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且橘比枳的口味更清甜,而淮南国每年向宫中进贡的又都是橘中精品,如此一对比,淮北的枳果自然也就不受欢迎了。”

“其实枳果本身酸的更多,你周哥哥找来的这几个酸甜口的枳果,只怕也费了不少功夫呢,下次见了他,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林清源教导着。

“嫣儿记住了。”小姑娘点点头,奶声奶气的答应着。

“那出宫去玩的事?”她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

“能告诉爹爹,为何想出去吗?”林清源问她。

“我听周哥哥说,他的兄弟们都不跟他玩,而我又没有兄弟,他又常常来鸿台陪着我,那我就想着,也该陪他一回,这就叫,投桃报李。”

“爹爹,我说的对不对?”小姑娘想了想后,用一个成语总结了一下,还去求他的认同呢。

“对,对着呢,嫣儿想要兄弟吗?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了。”

“等来年窦夫人生了孩子,你舅舅有了儿子,你也就有小表弟了,等他大一些,就可以带着一起玩了,这样高不高兴啊。”林清源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

“高兴,那爹爹,在小表弟出来前,我可以先跟周哥哥去玩吗?”她锲而不舍,再次询问道。

“也罢,终日待在宫里,也确实闷得慌,可要是去了周家,又恐让人不自在。”

“不如这样吧,我让你娘亲带你和周哥哥一起去皇庄,想吃什么,玩什么都行,好不好?”林清源思虑再三后,如此道。

“这样也好,”小姑娘心花怒放,眼看着是满意的不得了了。

“不过只一点,不能耽误了功课,知道吗?”但林清源又提前给打预防针。

“知道知道。”她连连点头。

“好了,我带你去找你娘亲,我们一起去求求她。”林清源说着,就把她放到地上站好,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

“得了吧,你们父女两个都串通好了,分明是来通知我,如何又说求呢。”岂料还没起步,就见刘元走了进来。

“娘亲”,小嫣然哒哒的跑过去抱住她。

“自然是要求的,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里离得了你这位贤内助呢。”林清源也走到她们身旁,笑着道。

“就是啊,娘亲,我和爹爹都知道,家里做主的人是哪个,你就答应了吧,答应了吧,求求你了。”小嫣然也开始拽着她的衣袖撒娇。

“求你了。”林清源也附和了一声。

“你啊,就惯着她吧,”刘元被这两个弄的实在没了脾气,最后也只得答应了。

“娘亲真好,娘亲最最好。”小嫣然高兴的什么似的,“对了,还要带上踏雪,我找它去。”说着就兴冲冲的跑出去找自己的小狼。

“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偏你还一味顺着。”刘元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目光又落回林清源身上,见他一副欣慰的模样,不由得嗔怪了一句。

“难得她有兴致,又不是什么大事,顺了她的意又如何?”林清源自是为女儿说话。

“你就宠着护着吧,将来啊,有你头疼的时候。”刘元见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摇了摇头。

“那也是我的福气,旁人想头疼,还没这么个乖女儿呢。”林清源不仅不担心,甚至还与有荣焉。

“行了,我说不过你。”刘元见状,也不跟他说了,直接走开了,她得在出宫去玩前,把手头的宫务先料理一下,免得她一不在,又出什么差错。

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就算今日小嫣然不提想出宫,他也要找个法子支开他们母子的。

审食其对他的提醒犹言在耳,什么秦庄襄王的两个母亲,不过是借古讽今,说的是太后吕雉和窦漪房之间的关系。

吕雉想对窦漪房下手,林清源是一早就知道的,而现在她一连平静了这许多月,竟然把他的警惕都磨没了,却忘了眼下最要命的一关。

要想在除掉对手的同时,又撇清自己的关系,那么窦漪房生产的时候,便是最好的时机。

以汉朝的医疗水平,妇人生孩子跟一脚踏进鬼门关根本没什么区别,如果吕雉稍微动点手脚,导致出了什么意外,那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但林清源不能顺她的意,必须得救窦漪房,就算不提别的,单就吕雉想着让小嫣儿做皇后这一条,窦漪房就必须活着才行,不然的话,迟早有一天,他的小舅子会变成他的女婿。

这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他果断派淳于意去调查内情,对方的师父公乘阳庆是专门给窦漪房保胎的人,如果吕雉想做什么手脚,那么从这儿做突破口是速度最快,效果最好的。

而淳于意也果然没有辜负林清源的信任,成功查到了问题,并找了个机会,单独跟他禀报起来。

“太傅请看,这是窦夫人现在所用的安胎药的药方,以及一些药渣。”淳于意先摆出了两样东西。

“可有什么不妥?”林清源不通医术,便直接问他结果。

“从方子上来看,这开的都是稳固胎气的好药,并无不妥,但却添了几味开胃健脾的药草。”

“这些东西长期服用,虽不会损害胎儿,但却对母亲影响甚大,使其食量增加,更多的供给胎儿。”

“虽说人人都想着得了大胖小子是喜庆,可胎儿越大,其母亲的负担也就越重,且进补过度,最后恐怕生产时,就比寻常妇人要艰难许多。”淳于意斟酌着将实情讲出。

而林清源将他的话和这些日子流水的补品送进昭阳殿的事联系起来,几乎瞬间就明了吕雉的意图,去母留子。

“你只说有没有法子挽救吧。”林清源心中骇然,但还是强行使得自己冷静下来,询问他解决办法。

“如今窦夫人已经有孕七个月,胎儿早已成型,且这习惯也……”,淳于意面露难色。

“或许窦夫人若知晓实情,并配合着从现在开始节制胃口,情况会好一些。”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必然会胡思乱想,对养胎不利*。”林清源思虑再三后,还是否定了这个主意。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保全她们母子?”他是想两个都保住。

“要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窦夫人生产时就要遭大罪了,且日后的身子骨也会不太好。”淳于意斟酌再三,委婉的回答道。

这意思是,他确实有法子保住她们母子,但是要付出代价。

“……”,林清源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你便宜行事就是,我只要她们母子都活着,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明白吗?”

“是。”他这么说,淳于意心里就有底了。

第170章

如果超过预产期生产,其凶险程度比之平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那日林清源嘱咐了淳于意后,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了下去,可眼瞅着十二月都已经结束了,窦漪房那儿却还未曾生产,不免令人觉得奇怪。

刘盈也就此事问过专门负责给窦漪房安胎的公乘阳庆,他却说无妨,偶尔孕妇晚于预产期生产的,也不是没有,让对方宽心。

他说这话时,林清源也在刘盈身边,面上虽未质疑什么,但心里也没有全信,以至于一回了鸿台,他就找来了淳于意,问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傅不必太过担忧,师父这话其实说的也没什么错处,确有妇人足月后并未立刻生产,而是晚了七八天的。”

“不过窦夫人情况也的确不同于寻常,她这恐怕不是不想生,而是腹中胎儿太大,还不到生产的时候。”淳于意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如果晚于预产期生产,其凶险程度比平常如何?”林清源也是秒懂他的意思,立刻就直奔主题。

“这……”,淳于意犹豫了一下,“那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权衡再三,他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那么,在这种危局之下,你可还有把握力挽狂澜吗?”这才是林清源最关心的。

“……”,淳于意知道这是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将来是龙还是虫,没准就取决于这一回,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一咬牙,点了点头。

“太傅放心,微臣必定拼尽全力保窦夫人和皇子性命无忧。”

“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林清源皱了皱眉。

“不过前提是,除了生产之外,不能再出别的差错。”他隐晦的提醒,说不定太后那儿还有别的后手。

“别的你不用管,只一心盯住你师父那边就是,一旦窦夫人开始生产,他必然会被宣召。”

“届时一得到消息,你就立刻通知我,不管我在哪儿,都要想尽办法通知我,明白了吗?”而林清源也显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的再三叮嘱道。

“是”,淳于意自是点头应下不提。

林清源又说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点后,这才将人打发走了,但到底心里留了个疑影儿,等晚上用了饭,又哄睡了女儿后,便有意询问一下妻子。

他也没直接提后宫,而是与刘元说起了最近前朝的一桩麻烦事。

“自年节母后召回赵王夫妻,并下令拘禁赵王于长安府邸不得出,已然有两月有余。”

“地方上的刘姓诸侯王们听说此事后,一直在上奏,请求宽宥赵王刘友,认为他与王后不睦实乃夫妻私事,不宜处罚太过严苛。”

“可母后那儿呢,又一直不松口,坚持严惩,盈儿也是左右为难。”

“元儿啊,你近来常去母后那儿,你觉得她对此事的态度如何?”林清源简单说了一下现状,然后询问道。

“其实我瞧着,母后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把事做绝了。”

“左不过是赵王后总是在母后耳边哭诉,如何受了赵王的薄待,让母后联想到了当年父皇宠妾灭妻的种种。”

“这一时怒火中烧,且赵王又一直不肯服软,母后没有台阶下,再加上赵王后不停的拱火,那这事自然就不那么容易过去了。”刘元坐在他身旁如实说着自己的看法。

“说起来你的这些个表姐妹们,可没一个像你这般贤良淑德啊。”林清源闻言,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哦?那她们不是贤良淑德,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嚣张跋扈吗?”刘元调侃了一句。

“瞧,连你也这样觉得,不是吗?”林清源看了她一眼。

“可毕竟事出有因啊。”刘元不是不清楚自家姐妹的脾气,但也没说一味的苛责。

“倘若做丈夫的专心如一,做妻子的,又如何会吵闹不休?”

“她们也并非皆是悍妇,非要把家中私事弄得沸沸扬扬不可,或许是因为她们觉得已经没了其他法子可以解决,这才会走了极端的。”同为女子,她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们的。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此事麻烦就麻烦在,这不是寻常的夫妻争执,而是涉及到了诸侯国的稳定与存续。”

林清源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又提出了其中复杂的地方。

“更有甚者,这涉及到了刘家和吕家的纠葛。”他加重语气强调道。

“唉,其实我也不是不清楚,母后促成这么多对刘吕联姻,不只是为了后辈子孙的幸福,更是为了尊位与荣耀。”

“可我的表姐妹们却因为母后的存在,以为自己能够二者兼得。”

“但她们却忘了,王后之位,或许吕家女的身份能带给她们,可与丈夫的情爱婚姻,却需要她们自己去争取和维护的。”

“当所求得不到满足时,自然而然,也就失了分寸。”刘元说到这儿,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心中所愿与眼前所见的巨大差别,让她们不可抑制的升起了无尽的失望情绪,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恼羞成怒,以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对此做出了极为中肯的点评,而林清源也微微点头,可见也是赞同这等言论的。

“或许等他们有了孩子以后,情况会好些吧。”虽然明知事不可为,但刘元还是盼着他们能和和美美的,毕竟,无论是赵王,还是赵王后,都是她的血脉亲人啊。

“说起孩子,漪房应该也快生了吧。”林清源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话赶话的说到了关键。

“算算日子已经足月了,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吧。”刘元不知内情,只以平常情况推断着。

“她这是第二胎了,虽说不应该如何忧心,但盈儿那儿就是担忧的不得了,可偏偏又被赵王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而我也不大走的开,这漪房那儿要是有什么事,也就只有你和母后操心了。”

“只是母后一向是不喜欢漪房的,这生产时,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那……”林清源欲言又止。

“当然了,我不是说母后会怎么做,只是母子平安对我们,对盈儿,好处更多,比如,嫣儿的将来。”他又补充道。

“你说的是,我会着重关注此事的。”而最后一句,才是彻底打动刘元的所在。

如若不是知道母后对自己女儿的那个打算,恐怕就是再怎么样,刘元也不会违逆对方的,说到底,还是最核心的利益冲突能够使得她支棱起来。

如果林清源只是让她护持窦漪房,恐怕效果绝不如现在。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人嘛,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利己主义的,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但不管如何,刘元这儿答应了,事情就算多了一重保险。

后宫暂且安稳,而前朝那儿,却截然相反,为着赵王刘友和赵王后的事,已经议论了好多天了,其关键不在于那点私事,而着重落在了王朝规矩和律法执行上。

换句话说,其实是以叔孙通代表的儒家思想和以张恢为代表的法家思想的激烈交锋。

这不,两个重臣朝堂上撕完了,还要时不时的到刘盈的书房里撕,今天你举报,明天我纠察,刘盈是烦不胜烦,但偏偏两人乐此不疲。

就这样,一直扯皮个没完,这不,刘盈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闲跟林清源诉诉苦,并处理一下其他的朝政,外边突然有人禀报,这两个小老头就又来了。

“平常还只是一个人来,今天是两个,看来他们又发现朕的六弟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了吧。”刘盈都无奈了。

“你说他们也不是监察的官儿啊,管的那么宽做什么?”他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他们也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着想,很是不必苛责的。”林清源打了个圆场。

“是,朕不能苛责他们,他们反来刻薄朕,这些天除了断官司外,朕就没干别的了。”

“先生,你只是听说,还没直面过,你不知道有多痛苦,今儿个朕让你开开眼,不过先别让他们知道。”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先躲到屏风后面,以免这两个小老头为了面子而不充分发挥‘战斗力’。

“好啊,我也正想细细了解一番两位大人的处事方法呢。”林清源自是答应不提,在两人进来前主动去到了屏风后,当他刚藏好,两个小老头就紧赶慢赶的进来了。

例行公事的拜见行礼,刘盈又给两人赐坐后,一分钟没耽误,他们就开始了。

“两位大人急着见朕,是有何要事吗?”刘盈礼貌性的问了一句。

“启禀陛下!”

异口同声的话一出,到底还是张恢够快,叔孙通见状,也只得先按下不表,于是刘盈示意张恢继续说。

“启禀陛下,臣近日发现,赵国境内有大规模调动民夫的情况,派人一问,负责人却道是给赵王翻修王宫所用,可赵王被拘禁于长安已有两月有余,那这道敕令又是从何而来呢?”

张恢上来就放了个大雷,除去表面问题外,他更是在暗指,是否涉及到更多的内部权力分配。

“说不定是赵王来之前就下的命令,臣记得赵王去年一到任,就有小规模的修缮王宫的记录,且赵王与王后刚成亲不久,这新婚燕尔,伉俪情深的,修筑一下家里的住所,也无可厚非嘛。”

不等刘盈说话,叔孙通就在旁边拆台。

“新婚燕尔是真,可这伉俪情深就太假了吧,试问哪个伉俪情深的妻子能把丈夫告进大牢里的?”张恢也不甘示弱,当即就怼了回来。

“说起来这人伦规矩,道德底线,可是儒家最擅长的层面啊,如何叔大人今日竟能枉顾事实,而信口开河呢?”

“难不成也和赵王一样,惧怕赵王后的泼辣与无礼吗?”

他这阴阳怪气的,可把叔孙通气的不轻。

“简直是无稽之谈!”当即就断然否定。

“我儒家先贤孔子曾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昔年还不能如何理解此中内涵,今日一见,深觉先贤诚不欺我!”

眼看摆事实讲道理说不过对方,叔孙通直接把程度拔高至道德层面,发动了最为擅长的精神攻击。

“诶,叔大人此言差矣,当初贵派创始人说这句话时,可还有下半句。”

“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如今叔大人却因此而恼羞成怒,不知是离哪个近,又距哪个远呢?”

岂料张恢不慌不忙,直接反将一军。

他这意思也好懂,那无非就是在玩弄文字陷阱,意在表明,你叔孙通敢阴阳我,难不成还敢攀扯赵王后吗?就不怕得罪了太后和吕家?

如果对方的回答是肯定,那就违背了圣贤的本意,可要是否定,那就是惧怕此事背后的势力,失了儒家门徒的风骨。

无论怎么答都不对,算是明晃晃的等着看笑话呢。

“什么远的近的,我可没有张大人那般思虑周全,”叔孙通根本不理他,怼了一句后,直接开始表忠心。

“臣只是为江山考虑,为社稷思量,望陛下明鉴!”他一拱手,再一说话,瞬间这气势就上来了。

“是,爱卿的忠心,朕素来是知道的。”刘盈还能怎么说,那只能接着呗。

“陛下,臣亦然,且始终如一。”张恢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而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话看似是在附和叔孙通,实则不然,尤其是最后四个字,更有一种暗讽在里头。

“你也好,朕都知道的。”刘盈自是听出了其中的机锋,但也不欲参与进两者的争执中,故而也只能是各自安抚一声,明面上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就是了。

可这两个小老头却并不满意他和稀泥一样的态度。

“陛下,臣还要说!”

“陛下,臣还有话要讲!”

……

又是争抢一般的发言,一听到这个,刘盈就知道,半个时辰内,自己别想消停了,可又不能赶他们走,因为这不符合广开言路的明君人设,所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好在刘盈想起忍受这等谈论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躲在屏风后面的林清源时,心里还算有些安慰,因为受罪的不止他一个。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才总算消停下来,刘盈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他们提出的种种意见后,终于把两个小老头打发走了,林清源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先生,你对朝堂上的学派之争,有何看法?”刘盈也没有言及方才的具体事件,而是直接指出了两者不合的根本。

“真的是学派之争,而不是朋党之争吗?”但林清源用词却更加犀利。

“如若只是思想不同,尚且可互相辩论,即便有高下之分,双方也都会克制,不会做出有失风度的举动来。”

“这就好比当年齐国设立的稷下学宫,诸子百家皆可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观点,后人将其赞为百家争鸣。”

“而不同学派的学者在辩论时,基本上都会给予对手应有的尊重。”

“此间种种,才叫学派之争,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文化之别。”林清源用举例子的方式给他将此种描述具象化。

“那朋党之争又作何解释呢?”刘盈细细想着,觉得有道理,随即又问起另一种。

“其实有关朋党二字,儒家和法家也都有过论断。”林清源笑了笑。

“儒家的荀子讲,所谓“不恤公道通义,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

“法家的韩非子也说,‘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

“两大学派的先贤都对朋党持反面态度,认为他们都是些排除异己,争权夺利的小人,是君主的祸患所在。”

“当然,这肯定是有道理的,且韩非子早些年在荀子门下求学,双方的思想理论有共通之处也属正常。”

“只是如今我大汉朝堂上的这种状态,却与他们所描述的有所不同。”林清源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

“别的都不提,只文化修养和道德底线上,如今的学派之争也不能单纯的引申为朋党之争,可若说一点相似也无,那也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折中一下,就姑且称之为,‘君子之间的朋党之争’吧。”最后,他给出了一个中立的评价。

“这个形容倒是十分贴切呢。”刘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怎么解决啊,这才是关键,”他叹了一口气。

“还有朕的家事,赵王那事儿可怎么好啊。”话题再度回到了最初,也实在让他为难的很。

“其实若要解决也不难,只要找到一个不容反驳的错处,把赵王和赵王后都处置了,那样无论是朝堂上的大臣们,还是刘吕两家的皇亲,就都能闭嘴了。”林清源斟酌着建议道。

“可这些日子报上来的这些奏章中记录的事情,远远不能为其定罪啊。”刘盈摊开手,一脸无奈道。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赵王来长安也两个多月了,可从未得到宫中的召见,那不如我们主动去见他,看看能不能寻得些线索也好破局,你觉得呢?”林清源想了想后,问他道。

“他到底是朕的六弟,也确实应该给个申辩的机会,可朕贸然出宫去见他,母后那儿……”,刘盈犹豫的是这个。

“无妨,我们可以不让母后知道,让郅都寻几个贴身护卫跟随,早去早回就是了。”林清源却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长君嘛,漪房那儿快生了,他还是暂时留在宫中执勤,万一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通知我们,你觉得如何?”还把人选都敲定了。

“这样也好。”刘盈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后,又就一些细节商量了一下,在一月十七日那天偷偷出宫,去了赵王府。

两人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他们前脚才出了宫,后脚吕雉那儿就得到消息了。

但她并没有阻拦,反而吩咐人尽量拖延他们回来的时间,与此同时,她召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产婆和太医,浩浩荡荡的朝着昭阳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