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时,刘盈进了门,看他的表情,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南越国在父皇掌权时,就一直蠢蠢欲动,只是因为缺少良种战马,这才没敢造反。”
“樊伉如今主动倒卖战马进南越,行为如同资敌,当以叛国罪论处!”
“倘若朕轻易就饶了他,那国法何在?皇室的威严何在?!”
……
刘盈的态度也很明确了,要他放了樊伉,没门儿!
“盈儿,你表哥他不是有意的啊,他,他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啊。”
吕媭见刘盈如此强硬,当下也慌了神,只能转而向吕雉求饶。
“二姐,二姐啊,我那樊伉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啊,他最多贪财好赌,要说叛国,那是万万不敢的啊。”
“盈儿,不然……”,眼看着妹妹哭的这般凄惨,事情又实在有内情在,吕雉也禁不住想说说情。
“母后,各大诸侯王如今可都在长安呢,朕的叔伯兄弟们也都看着呢。”
“倘若朕这次不严惩樊伉,那将来他们若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是否也会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逃脱罪责,甚至肆无忌惮呢?!”
刘盈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并列出了轻纵对方的后果。
“……”,吕雉听到这儿,也是不在说话了,到底她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的口子,不能开,就算能开,也绝不能放到明面上。
“既然如此,那就把樊伉交给廷尉府严处吧。”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平息此事,至于日后如何,再徐徐图之,指不定能把樊伉捞出来。
“母后说的是,朕这就去处理。”刘盈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打算去处理此事。
谁知道吕媭一听这个,哪里还绷得住啊,也顾不上刘盈了,当即就哭喊着扑到了吕雉身边,拽着她不放。
“二姐,二姐,不能啊,我就樊伉这么一个儿子啊,不能严处啊,要是没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
“那些诸侯王们算什么?他们早该滚回封地去的,这京城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
“二姐,让他们走,让他们走,他们走了,我儿就有活路了啊。”
……
没脑子的吕媭病急乱投医,口不择言间,竟是说出了这些话。
而此时刘盈还没走到门口,可也无心在与她争辩什么了,只一甩衣袖,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
看到儿子拂袖而去,心道不好的吕雉,正准备起身去追,可又被吕媭缠住,哭哭啼啼,一直要她给做主,吕雉简直恨不得给她一巴掌醒醒神。
她知道自己的娘家人蠢,可没想到能这么蠢,更别提,吕媭还提出要她把诸侯王们赶紧弄回封地的提议了。
她废了这么大劲儿把人聚拢起来,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散了,这主意还是自己亲妹妹出的,吕雉这心里不堵得慌就怪了。
长信宫里乱成一团,京城里也是议论纷纷,唯有审食其稳坐钓鱼台,冷静的观看着事态的发展,并趁着这个间隙,将林清源约了出来。
第156章
倘若你日后无子,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待她好吗?
自年节以来,这雪下的越发大了,难得有个晴天,偏生因着樊伉的事,吕媭闹得长信宫里乱糟糟的,吕雉应对起来也觉得头疼的很。
刘元听说了此事,本想过去宽慰两句,可却被林清源阻止。
他言说此事涉及到了前朝政务,刘盈必定会去长信宫商议,若她现在也前去,只怕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还是暂时避开为妙。
听到丈夫这般分析,刘元自然也有些迟疑,恰逢小嫣然缠着她要去院中玩会儿,一旁长大了许多的小狼崽也围着她转圈圈,可见是在屋里憋坏了。
刘元见状,干脆也就把那些事撂开,准备带着女儿玩一会儿,而林清源也正想陪着,可此时却突然接到了审食其的传信,以为有要事相商的他也只能先行离开。
岂料他前脚刚走,窦漪房就带着女儿来到了鸿台,当然了,馆陶公主还小,只能被宫女抱着。
得知她带着小侄女,刘元便是暂时不想见外人,也不得不开了门,将她请进来。
可窦漪房才一进门,就被花红柳绿给迷了眼。
她定睛一瞧,原是小翁主正在院中玩耍,雪白的小狼跟着打转。
伴随着小孩子的欢笑声和脚步声,地上的雪就会融化,有嫩生生的草叶冒出芽来,不多时就又开出朵朵小花。
但更远些却又是白雪枯枝,冷寂一片,春与冬竟是同处于一片天地,如何不让人感到惊奇呢?
但想起小翁主出生那时的异象,似乎又不算什么了,窦漪房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过去,宫女抱着馆陶公主也是紧随其后。
眼看家里来了客人,小嫣然也乖了许多,带着小狼跟在母亲身后迎接对方。
刘元见女儿不太自在,忙跟窦漪房寒暄了两句后,就让人把小嫣然带回房间去玩,而她自己,则是引着窦漪房进了厅堂入座。
“这时节霜寒遍地,馆陶年纪又小,如何把她也带来了?”
吩咐人上了茶点后,刘元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落到了宫女抱着的小公主身上,话里话外,也有责怪的意思。
“好叫殿下知道,原是太医今日来给臣妾诊脉,言说要心情愉悦对身体才好,又听宫女禀报说馆陶没什么精神。”
“臣妾想起小翁主是有福之人,出生时又生有异象,指不定能在鸿台看到非一般的景色,这才想着带她来殿下这儿转转的。”窦漪房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原来如此,”刘元听她说这话,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倒是难为你想着了。”
“臣妾如今只有馆陶一女,自然是要为她打算的。”窦漪房笑着接了一句。
“是啊,为人母的,哪里能不心疼孩子的呢?”刘元也感叹道。
“何止是当母亲的疼孩子,小翁主不也十分孝顺殿下吗?瞧这满屋子的鲜花,就是夏季都见不了这么全吧。”
窦漪房环顾四周,这厅堂里满是各色花朵绿植,不用想就知道是小嫣然的手笔,除了她也没谁能在冬天催出这许多花来。
“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想的了这么多?还不是先生找来的,年节夜宴那晚出去醒神,我一时有感而发,言说红梅单调,他便许诺要给我编个花冠。”
“等回来后,就告诉了嫣儿,这孩子一听就来劲儿了,吵着要做一个最好看最全的花冠给我,先生竟也由着她胡闹,从少府要来了许多沉眠的花儿。”
“可做一个花冠又能用的了多少?可它们都开了,再送回去也不像样子,干脆就留在了家里,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若是夏日也就罢了,偏现在是冬天,看起来是有些奢侈呢。”
刘元嘴上说着不妥,但表情却并非如此,显得十分欢喜的模样,可见她是很享受丈夫和女儿对她的爱的。
“凭它再怎么奢侈,只要殿下想要,那也算不得什么。”
窦漪房说着讨巧的话,但垂在袖中的右手却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半圆形的印记,可见她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为她高兴。
“对了,臣妾此来,还有一事要求殿下呢。”话头一转,窦漪房就来了一句这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就说吧。”刘元虽不明所以,但也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窦漪房点头致意后,便开口了。
“今早太医来给臣妾看诊,言说臣妾的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心情愉悦,静待佳音即可。”
“可殿下也知道,这四四方方的天,寒冬腊月的日,哪儿也去不得,只憋在宫里,也是无趣的紧。”
“所以便想着闲暇时候能来这鸿台陪陪殿下,也有个解闷的地方,想来心情会好上不少,就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嫌弃臣妾打扰?”窦漪房把姿态放的很低,然而这话却怎么听都不太顺耳。
刘元也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影射什么,但是抬眼看去,又见她脸上挂着极其真诚的笑容,一时间也收了疑心,暗道自己想多了。
“怎么会呢?这两日我身子不爽,也出不得门,正想着有人说说话,解解闷儿呢,你愿意带着馆陶过来,我只有高兴的。”刘元定了定神,顺势把话接了过来。
“殿下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到底陛下那儿总也盼着皇儿,臣妾也不得不想些法子啊。”窦漪房说着说着,话就拐到孩子身上来了。
“说起来今日给臣妾诊脉的太医,正是随侍在殿下宫里的,也不知何时能再听到殿下的喜信儿呢。”她口中说着盼望,心里却不无恶意的想要对方难受。
“……孩子都是缘分,想来也强求不得,你我也只看上天安排就是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儿,刘元脸上的笑都淡了些,但她到底端庄持重,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但内心确实不好受。
刘元被保护的太好,便是刻意掩饰,也逃不过窦漪房的眼睛,知道她难受,自己也就高兴了。
但窦漪房也不敢做的太过,毕竟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是刘元不能生了,也为了自己的形象和对方可能给到的帮助,所以忍住了内心更多的恶意。
就在窦漪房拿着孩子的事暗戳戳挤兑刘元的时候,另一头的治粟内史府上,林清源也正在和审食其谈话。
林清源本以为对方找自己来是为了解决樊伉贩卖战马,处置起来特别棘手的案件的,岂料寒暄了几句后,却突然转换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话题。
“清源,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得太后不悦了?”审食其看向他,认真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清源一愣,不答反问道。
“所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以至于太后开始设计针对你了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她针对我啊,”话到此处,林清源突然反应过来。
“审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审食其有点犹豫。
“是有为难的地方,不能告诉我吗?”见他如此,林清源更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那你呢?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以至于她开始行动了呢?”审食其看了他一眼后,反问道。
“她做了什么?”林清源心里一紧,“她对漪房下手了是不是?”脱口而出间,竟是露了底细。
“就凭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和窦夫人之间……”,审食其何其敏锐,几乎是转瞬就猜到了些许真相。
“没有,我和她没私情,母后之所以针对她,是因为,因为……”,林清源说不出口对方单恋自己的事,可眼下不讲实话,绝对搪塞不过去。
“因为什么?”审食其皱紧眉头催他。
“……是因为我告诉母后,漪房会是我大汉的皇后,她不愿相信,所以跟我对赌,看是她胜过天命,还是天命压过她的意志。”林清源没法子,只得吐露了一半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窦漪房命中注定会是大汉的皇后,而太后却不中意她当儿媳,反而更看好小翁主,所以你和她才会产生矛盾的吗?”审食其居然把逻辑给圆过来了。
“大概是吧。”林清源现在也不确定,“审大人,到底母后做了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他非常想知道这个。
“……”,审食其想起吕雉的安排,心下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对方。
“清源,我问你,倘若你日后无子,你还会待元儿和小嫣儿一如既往的好吗?”思虑再三后,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这是什么话?我既然娶了元儿,和她又有了嫣儿,那就是她们的依靠,如何会因为没有儿子就不管她们了呢?”
“无论日后我有没有儿子,我待她们,自是一如既往,绝不变心的。”
话题跳跃有点快,林清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也是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好,我举荐一个人给你,等见了他,你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于是从袖中取出早就写好的帛书递给了他,并嘱咐他回去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看。
林清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帛书,点头答应会按他说的做。
“那樊伉贩卖战马的事……”,他还想问问这个。
“这件事你不要管,也该让我们的陛下展示一下自己的胆魄和能力了。”但审食其却摇了摇头,要他不要插手。
“那好吧。”林清源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得作罢。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后,他便告辞离去。
‘但愿我没有看错人。’审食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道。
第157章
如果有朝一日,她执意要一个结果,那你就告诉她,是我不能生好了。
林清源回到鸿台后,趁自己独处的功夫,打开了那封审食其给自己的帛书,上面写了他要举荐的人,好巧不巧的,这人林清源竟然也认识。
这个认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双方相识,而是林清源于史书中曾见过对方的名姓,知晓他的故事。
淳于意,公乘阳庆的弟子,神医扁鹊的嫡脉,种种光环加于其身。
然而令他青史留名的,除了他的医术外,还有就是他碰上的医闹。
史书记载,淳于意因医术精湛而被诸多王侯征召,想要留他当私人医师,奈何他不愿依附权贵,屡屡找理由拒绝,也因此遭人嫉恨,最后因故而被判了肉刑。
好在有个孝顺女儿淳于缇萦,千里迢迢告御状,这才得以救了他。
也因此衍生出一个著名典故,名为‘缇萦救父’。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如今的淳于意还年轻,距离他青史留名,还差很长时间,再加上现在产生的蝴蝶效应,以后的事会如何,还都不确定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他现在仍是公乘阳庆的徒弟,只不过比历史上早了许多罢了。
但无论怎么变,淳于意的身份都没变,一个医者。
而审食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推荐了一个新的医者给自己,这也不得不让林清源联想到了什么。
思虑再三,他决定见见对方,挑了一个妻子女儿都不在家的时候,他派人找来了淳于意。
此时的淳于意还不到三十岁,容貌不那么俊逸,但也算的上端正,周身的气息也很平和,看得出来是个持中稳重的人。
但秉承着人不可貌相的古语,林清源觉得,还是先交谈一下为妙。
“淳于大人不必拘谨,坐吧。”于是乎,他定了定神,示意他放松点。
“谢太傅。”淳于意行了一礼后,这才坐在了他对面特地准备的席位上。
“听闻大人早些年是在齐国任太仓令的,如何又到长安做了太医呢?”林清源真的有些好奇。
毕竟,这太仓令管的可是一国的粮食,哪怕只是诸侯国,那也不小的地方官了,不说权势滔天,但怎么也比一个太医来的强,对方这般取舍,也难怪他要问问了。
“不怕太傅笑话,微臣年少时酷爱医术,只是闭门造车,不得章法,虽想出许多药方却奈何没有效果,后来经人举荐,这才先做了官。”
“只是微臣志不在此,于职务之外,继续钻研医术,后拜医家学者公孙光为师。”
“也是对方不嫌弃,言微臣虽尽是纸上谈兵,但却不乏高明的见解,故而收微臣为徒,传道受业。”
“又过了几年,他又将微臣推荐给了现在的师父,恰逢曹丞相举荐对方,微臣也就辞官跟来了长安。”
淳于意把自己学医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林清源听着,和史书上记载的除了年纪不太对之外,其他的也都差不多,便也点了点头。
“富贵荣华抵不过救死扶伤,如此说来,你也称的上一句高士了。”他夸了一句。
“太傅缪赞了,微臣不过是成全自己心意的同时,也想为他人解除病痛罢了,此乃小道尔,难登大雅之堂。”淳于意倒是谦虚的很。
“大人何必自谦至此?医者仁心,亦是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啊。”这是实话,林清源是真的觉得医生这行很重要。
“说起人才,还没谢过太傅每年那么多的资助,微臣和师父才能教出更多的医者为国尽忠啊。”话到此处,淳于意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那不知这传道受业比起在宫中任职,你更喜欢哪个呢?”林清源看了他一眼,一语双关道。
“为人师和为人臣,自然是各有各有的好处,也各有各的责任。”淳于意听到这儿,正襟危坐,有些谨慎的回答道。
“这话说的不错,你师父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有些事恐怕也不能兼顾。”
“特别是这会儿陛下还要了他去给窦夫人调理身子,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审大人说你的医术也足以独当一面了,便向我举荐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林清源三言两语就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蒙太傅不弃,微臣自当尽心竭力。”淳于意闻言,当即就起身走到厅堂正中,轻提前方衣摆跪了下去。
他可是个聪明人,不然当初也不能做官就做到了太仓令的位子上。
眼下太傅这摆明了是要招揽自己,而且在宫里有个不倒的靠山也是保全性命的关键,那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你心中有数就好,我素来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想必你也清楚这点。”
“等过两日,你来给元儿诊脉,其中的轻重你自己掂量着,回头单独报给我。”
林清源的意思也很明确了,他现在怀疑妻子的真实身体情况并不像公乘阳庆说的那样没有大碍。
“微臣晓得了,太傅放心就是。”淳于意也听出了言外之意,顿时心下一惊,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低眉顺眼的答应着。
“若无其他安排,那微臣告退了。”
“嗯,去吧。”林清源也没留他,示意可以走了。
“诺。”淳于意行了一礼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为了过两日的太医诊脉换人不引起刘元的注意,所以当天晚上,林清源就率先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好端端的,如何就换了太医呢?”刘元身子的调养,一直由公乘阳庆负责的,眼下听他说要换,自然是要问的。
“是我提的,前些日子盈儿不是要了公乘阳庆去给漪房诊脉吗?他年纪大了,两头跑着,也难免有个不周全的地方,母后那儿又急着抱皇孙,盈儿他们的压力也不小。”
“而淳于意呢,又是公乘阳庆的嫡传弟子,虽然还年轻些,但医术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想着总归也没差的。”林清源斟酌着回答了她。
“是吗?”刘元却不置可否,“也罢,总是我自己不争气,调养到现在肚子也没个消息,倒平白占着顶好的医师。”她摸了摸肚腹处,神情有些失落。
“怎么讲这样伤心的话?”林清源为她拢了拢外衣。
“我不是说过吗?孩子的事都是缘分,只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呢?”他出言宽慰道。
“可到底是我除了嫣儿外再也无所出,旁人见了,哪有不说嘴的道理?”
“近来母后为着樊伉的事头疼,许久没开宴会,又不能冷场,便叫我和诸位表姐妹们走动,听她们兴高采烈的说起谁有了身孕,谁又该生第二个,乃至第三个儿子。”
“我虽为她们高兴,可这心里也难免不痛快,觉得戳自己痛处。”刘元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更想说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就是窦漪房这几天老是过来有意无意的说一些孩子的事,让她更不痛快。
但到底她没直接证据表明对方有恶意,加之对方是自己的弟媳兼自己女儿的挡箭牌,所以她也就没有提。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若天命眷顾,那我们必会有一子,如若没有,只你和嫣儿,那我也心满意足。”
林清源不知内情,但现在说着安慰的话肯定没错,并顺势把妻子搂进怀里,给予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支持。
“先生”,刘元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很慰贴的,可也因此愧疚感更重。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不自觉间抓紧他衣服一角的动作,却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忐忑,直到他握住她的手,再次轻声安抚。
“没事的,放心吧。”
“嗯。”听他不住的重复着安慰的话,她也点了点头,总算不再提这件事。
等到两日后,淳于意来给她看诊,其说辞自然是和他师父公乘阳庆所说一样,需要继续调养着。
虽然刘元心里大概率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但心里也难免有些气闷,林清源顺势让小嫣儿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就支开了母女两个。
等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林清源没有直接问他结果如何,而是要他跟自己到书房,并为自己也诊脉。
本来鸿台已经没有外人了才是,可谁承想这些天窦漪房来惯了,竟是未曾拦住她,守门的宫女告诉她公主带着小翁主出去了,现在并不在,只驸马在家。
宫女的本意是让她回去就好,可窦漪房一听林清源自己在家,自然就更不肯走了。
她最近来了鸿台好多次都不曾和对方有独处的机会,现下难得碰上这么一次,说什么都要见一面才是。
那宫女本想通报一声,可却被她阻止,言说不必麻烦,她自己进去就是了,走到院中一半时,为防宫女打扰,便道自己要去更衣,还让自己的随侍宫女抱着女儿带上那人一起去伺候。
那宫女也不敢得罪皇帝唯一的宠妃,只能听吩咐做事,窦漪房也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则是单独朝着书房走去。
她年少时曾跟着林清源长大,对他的习惯也了解的很,这个时辰多半在书房,所以也就直奔那里去了。
而彼时的书房里,淳于意正给林清源诊脉,片刻后,对方收回了手。
“如何?”林清源问他。
“太傅自然是康健无虞。”淳于意收回脉枕,如实回答道。
“那元儿的身子呢?和你师父诊出来的一样吗?”
林清源问出这个问题,窦漪房正巧走到书房门口,她听见这句话时,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偷偷贴近门缝,想听仔细些。
“如果太傅相信师父的诊断结果,今日也不会来问微臣了。”淳于意跪在地上,虽面上依旧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大胆的很。
“……”,林清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罢了,你既然猜到了我的疑虑,说实情就是。”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起身了。
“诺。”淳于意行了一礼后,起身开始禀报。
“自从太傅吩咐微臣给公主诊脉后,微臣便去翻看了之前师父给公主诊断的脉案和用药。”
“脉案记载倒是没什么问题,都是温补的方子,选用的药材也多是调养身子的,但微臣细细查看后,却发现其中当归,黄精,川芎等药材的用量极大。”
“这几味药材虽说都有补血益气的效果,但更多的,却是配合其他药材一起服用,用于治疗孕子艰难的病症的。”
话到此处,淳于意的声音都放轻了些,可见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清源没说话,这个结果再加上审食其的提醒,以及之前自己和吕雉的赌约,他大概已经猜出来对方想干什么了。
无非就是打算把窦漪房倾慕自己的事透露给刘盈,但又怕玩的太过火收不住,这才会指使公乘阳庆把刘元生育艰难的事告诉刘盈,以获取对方的愧疚乃至冷静。
如此一圈下来,最后刘盈的怒火大部分都会落到窦漪房身上。
只要他厌弃了对方,那么吕雉自然有一万种方法让窦漪房永远无法坐上皇后的位置,进而继续谋划让嫣儿嫁给刘盈的事。
好一个吕太后,到底是进入了帝王本纪的存在,这等心思缜密的谋划,就连他这个现代人也遭不住,倘若不是审食其提醒,只怕尘埃落定了,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林清源想通其中的关窍后,自然是忌惮又惊叹,并思考着该如何破局。
但他长久的沉默却给了淳于意错觉,就连外面偷听的窦漪房也以为他是为了公主不能再生孩子,自己后继无人而担忧。
然而良久后,却只听他说道。
“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可让元儿知道,明白吗?”
“微臣明白,”淳于意点了点头。
“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开口了。
“容微臣提醒太傅一句,公主调养的时日着实不短了,倘若她非要询问,那微臣又该如何回答呢?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啊。”他在婉转的表达万一漏了馅,这责任算谁的。
“是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这样,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问起,且一定要一个结果*,那你就告诉她,是我不能生好了。”
他说的轻松,可话里的意思却让屋里屋外的人都震惊不已。
“太傅,这,这如何使得……”,淳于意是真的惊到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我说使得就使得,你照吩咐办事就是了。”他还想再劝,林清源却抬手制止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诺。”见他坚持如此,淳于意也只得应下,但心里却有些复杂。
他一个太医都觉得这事儿做的太过,更别提外面偷听的窦漪房了。
都涉及到延绵子嗣,后继无人的大事了,偏他还这样宠着护着刘元。
甚至不惜把对男子来说,堪称奇耻大辱的缘由揽在自己身上,就只为了要让刘元安心,这一切的一切,如何不让窦漪房嫉妒的发狂呢?
但她到底没声张,而是悄悄的离开了书房门口,去往自己女儿所在的房间。
第158章
与其在意旁人的口舌,不如先把事情了了才是正经。
林清源嘱咐淳于意守口如瓶后,便让人退下了,只没多久就听到宫女过来禀报,言说窦夫人带着馆陶公主来了鸿台,现下正在厅堂等候。
思及方才在做的事,林清源不禁心里一紧,去厅堂的路上状似无意问了一下她们的行程,有无到书房附近。
那宫女之前被窦漪房糊弄,又不敢得罪陛下唯一的宠妃,自然是说没有。
林清源听到这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便来到了厅堂,里面各处都是鲜花绿植,且温暖如春,不与外界冬日相同。
他看到窦漪房正抱着馆陶公主哄,一旁的宫女摘了些花儿在跟前逗趣,没有什么不对,这才彻底放了心。
“外头天寒地冻,如何来的这么早?”他迈步进来的同时,开口问她。
“先生来了?”窦漪房抱着女儿站起来。
“这还不是想着鸿台这儿的鲜花绿草嘛,又有公主和小翁主说话,在这冬日里不知有多么惬意。”
“既有如此美事,我焉有不早早登门的道理啊?”她笑着回答,神情泰然自若。
“你是惯会讨懒的,罢了罢了,”林清源闻言也笑了笑,“来,让我抱抱小公主,看看重了没?”他走到近前,朝她伸出了手。
“这丫头见天的不是吃就是睡,不重才怪呢,”窦漪房嘴上说着嫌弃,可把女儿递过去时,还是小心的,可见她并非不疼孩子。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多吃多睡才好快快长大啊,”林清源把襁褓里的小婴孩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了哄。
许是他抱孩子的手法让馆陶公主这娃娃很舒服,竟是朝他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咿呀咿呀’的。
一个连牙都没长几颗的小女娃这般可爱朝自己笑,林清源自是不会让她不高兴,再者,馆陶公主这样子,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女儿小时候,这心里自然就更柔软了。
“瞧先生这样子,倒比自己得了孩儿还高兴了。”窦漪房见他如此,又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心里又嫉又妒。
但她心知不能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所以也就维持住了面上的温柔。
她顺手从一旁的贴身侍女的手中取过一朵花儿凑到他近前想一起与他逗孩子,岂料林清源却抱着小女娃躲开了她。
“先生?”窦漪房一愣。
“小孩子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这很正常,可这花虽好,却有花粉在其中,若是不慎落入眼睛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似乎是怕她误会,耐着性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先生有经验,总也比我这个刚做人娘亲的知道的多。”窦漪房拿着花儿的手放了下来,有些讪讪道。
“无妨,一回生,二回熟,谁也不是生来就知道这些,以后多问问太医,注意些就行了。”林清源抱着小女娃哄着,又软下语气安抚。
“这屋里的花香太浓郁了,对你和孩子也不好,我们到别的房间去吧。”他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
窦漪房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答应了,众人便去了侧殿,里面依旧暖和,但花草绿植却没那么多了,属于正常范畴。
陪着她们待了一会儿后,刘元就带着小嫣然回来了,林清源也就把空间留给了女眷们,自己则是回到了书房,趁着现在没人,他要好好思量一下如何破局。
眼下吕雉的目标不止是窦漪房,还有诸侯王们,这两样至少要先解决一个,他才好腾出手来去处理另一个。
窦漪房这儿肯定是死结,暂时无法打开,但诸侯王们倒是可以先设法让他们离开长安,但开这个口的人,绝不能是自己。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能劝动吕雉的也只有审食其了,就算事后她有所怀疑,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更何况林清源相信,以审食其的能力,他足以处理好这件事的同时,又把自己摘干净。
如若所料不差,樊伉贩卖战马,便是对方抛出来的引子,意在混淆视听,助自己脱身,那么,关键时刻,他自然不能掉链子,也得给人家出个两全的主意才是。
思及此处,林清源定了定神,提笔写了一封帛书,并设法送去了审食其那儿,后者看过信后,心里也大致有个底了。
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和吕雉商议了,审食其知道,自己必须主动送上门,毕竟,蓝颜知己的存在,除了排解寂寞外,最大的价值就是为对方解决潜在麻烦了。
于是乎,没几天他就到了长信宫,吕雉见他来,也是一股脑的把近来的事抱怨给他听,末了,气的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这娘家人虽说是血脉至亲,可也真不让我省心啊。”
“那樊伉混账,关你何事,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审食其宽慰了一句。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到底是我的外甥,我三妹唯一的儿子。”
“现在犯了这等要命的罪责,我要是撒手不管吧,这铁定得判他个死罪,就是有内情在里头,也抹不去是他自己自愿上套的,最差,也得流放加肉刑。”
“这无论哪个,我估计我那妹子都是不能接受的。”
“可要是放了他吧,这诸侯王们又都看着,事情实在难办啊。”吕雉捏了捏眉心,是相当无奈且头疼。
“现在不止这个难办了,”审食其却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帛书,“陆贾那儿得来的消息,南越国正蠢蠢欲动,而北方边境的代国和燕国,也不甚稳当。”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要大的多,那些北边的蛮子也开始不安分了。”趁着她查看内容的时候,他又解释了一番。
“南越国也就罢了,那赵陀本就是秦朝的降将,他有二心,简直在正常不过,可这北边的匈奴人怎么也开始闹腾?自从签了汉匈联姻的合约,我们可是有几年没发生什么摩擦了。”吕雉皱紧了眉头。
“匈奴人不会,不代表其他蛮子不会,代国和燕国地处边疆,除了匈奴人,还有鲜卑,乌桓等部族存在。”
“尤其是燕国所在的位置,距离这两个部族非常近,如今大雪封山,粮草俱绝,他们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可能。”
审食其说的是实情,但同样的,他也在诱导她做出边境不稳的判断,当然,现在确实不太安稳就是了。
“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是否勒令各诸侯王返回封地,以稳住局势。”他斟酌着建议道。
“你也说今年下的雪比较大了,现在年节才过没多久就让他们离开长安,这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吕雉不想这么轻易放走自己的猎物们,于是开始找理由。
“再多的人情,又怎么比得上江山社稷的安危?”审食其却站在更高的角度委婉的质疑了这点。
“……那,那这才出了樊伉这事儿,我就让他们走,焉知他们背地里不会说三道四啊。”吕雉再次反驳道。
“难道不让他们走,这风言风语就能停了吗?”审食其却不置可否。
“与其在意旁人的口舌,不若赶紧设法把这事了结了才是正经。”他提醒道。
“纵然让诸侯王们回到封地,能给我们可操作的机会,可盈儿那儿,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啊。”吕雉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虎归山,又找由头搪塞。
“这些天我冷眼瞧着,陛下虽然生气,但也没有说非要樊伉的命不可,加之贩卖战马之事确有内情,应该没有大碍。”
“至于说要吃苦受罪,这也难免,如有可能,我们甚至可以拿这个做做文章,只要陛下心软了,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关键是我们这边得先递个台阶,不然陛下就是有意维护,只怕也力不从心。”审食其据实分析道。
“好,樊伉的事我们先放在一边,那你说说,这些诸侯王们该如何处置呢?”
“先帝的叔伯兄弟们自不必说,倚老卖老的事也不少了,而先帝的子侄们,也是一天天长大,各诸侯国的实力也有增长。”
“眼瞅着有好几个都羽翼丰满,开始龇牙咧嘴了,你说,我能放心把他们都放回去吗?”这才是吕雉死活不松口的真实原因。
“先帝打下这江山不容易啊,盈儿现在又年轻,我也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食其,你明白吗?”她开始诉说自己的苦衷和为难,末了,还问他道。
“我如何不明白?可眼下时机不对,你也没有理由对诸侯王们下手。”审食其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
“……”,吕雉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那你说怎么办?总归我容不下觊觎我儿皇位的豺狼!”她的底线很明确。
“等解决了樊伉的事后,也许我们可以建议陛下调整一下各诸侯王的封地。”审食其思考了一会儿后,这样提议道。
“他们都扎下根了,哪里愿意挪地方?再说了,这天下数得着的肥沃富庶之地不都被……”话到此处,吕雉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赵国?”她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了他。
“不然呢?邯郸可是一等一的大都市,赵国又久无封君,只要抛出这个诱饵,我想,大部分的诸侯王都没法不心动吧。”
“一旦他们离开了经营多年的地方,那么要揉圆搓扁,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审食其挑了挑眉。
“这倒是个好主意。”吕雉果然被说动了,“不过会不会有点草率啊。”但是又有一点点顾虑。
因为让她就这么轻轻放走诸侯王们,她又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虽然现在还没人知道她打算在年节期间干什么,但她自己清楚啊,这样一想,心里自然不太情愿。
而审食其确实不知道她还打算在年节期间搞诸侯王们,但这不妨碍他看出她现在的状态,说白了一句话,就是要脸,需要梯子才能下来。
既然如此,那他没理由不顺着她。
于是乎,“不草率,这不正好有陆贾给的消息吗?把这事报给陛下,他那儿一开口,哪个诸侯王敢赖在长安而不回封地呢?”他给出了一个合适的说辞。
“也是,那就这么办吧,至于其他的,咱们来日方长。”吕雉最后还是松了口。
但审食其听她这句就知道,这还没死心呢,或者说,诸侯王们不清除干净了,她就死不了心。
对于这点,审食其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打算插手,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至于原因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这样,他们暂时达成了一致,至于诸侯王们到底想不想冒着大雪赶回封地,心里有没有怨气,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159章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太后下令,命各诸侯王择日返回封地处理内务,又是在要处置樊伉的这个节骨眼上,其他人的议论和怨气暂不必提。
只代王刘恒也是不愿走的,不止是为了代王后如今身怀有孕,不宜远行,只说还有一人得他牵挂,且莫名惦记,就足以让他觉得奇怪,并试图进一步探究。
确实,他一个成过亲的诸侯王却整天想着陛下的爱妃,且陛下还是他亲哥的时候,好像是不太对劲。
但没办法,刘恒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尽管他和窦漪房相见不过两次,可就是怎么也忘不了她,眼看着就要离开长安了,他心里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再见她一面。
一日天气晴朗,他陪代王后入宫,后者遇上了其他表姐妹,在那儿说个没完,刘恒自觉无趣,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出来,走着走着,竟是来到了那片梅林附近。
白雪红梅,掩映成辉,自是一番美景,但更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不远处正在摘花的窦漪房,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没带着宫女,而是自己在那儿玩的开心。
理智告诉刘恒,他不该上前去,到底他们身份不同,贸然接触,难免会被人说道,可他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没事的,这是大白天,他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有,就是因为碍着身份,才不能这么轻易就走开,不然传出去了,还以为是故意避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刘恒拼命给自己找理由,这脚也不自觉的拐进了梅林,他自觉磊落,做寻常样子迈步,自然很快就惊动了窦漪房。
梅林里的道上都有宫人打扫过,但还是有些残雪留着,踩在上面,有‘沙沙’之声,刘恒又不曾特地躲藏,那她发现他的存在,也不过是一转头的事。
况且刘恒就是冲她来的,根本没打算躲,见她看过来,也不怯场,而是主动起了个话头。
“前两次只在夜间看了梅花,虽香气依旧,但未免有些看不真切,今日一见,才真道是白雪红梅,惹人心生怜爱呢。”
“代王如何在此?”窦漪房见到是他,心下有些惊讶,但却没失了礼数,只与其见礼时,也没忘了问一句。
“本王……”,他刚想说是陪代王后一起来的,可话才起了个头,不知何故却突然改口道,“是皇兄召见,为了不久后离京的事。”
“那想来代王是刚从宣室殿出来了?”看他脚步的方向,窦漪房就知道没说实话,但她也无意拆穿,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陛下现在心情如何?如若不快活,本宫正好过去送些梅花给他。”
“这……”,刘恒一时语塞,好在反应够快。
“皇兄他现在正召见其他兄弟,只怕没有空闲接待夫人。”他很快就找了个理由,委婉的劝她先别走。
“既如此,那本宫就等会儿再过去好了。”窦漪房见他撒谎不打草稿,心下暗道果真人不可貌相,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和,以礼相待。
“夫人摘了这许多梅花,莫不是都要送去给皇兄?”刘恒见她抱着许多梅花,不禁开口问道。
“可本王记得,皇兄小时候似乎更偏爱松竹一些,言说青翠挺拔,坚韧不屈,是为君子之风。”他是在找话题,也是真的好奇。
“代王也说是小时候,如今陛下已然成人且大权在握,更不与幼时相同了。”窦漪房抬了抬下巴。
“况且陛下也并非真的如何喜爱松竹,只不过是先帝当年盼着陛下的性子如松如竹,坚韧刚强,至于陛下自己,还是凌霜而开的红梅,更得他的心。”
她的这番话直接就把刘恒的说法全部推翻,但又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听闻这梅林乃是皇兄特地为夫人所植,现在看来,你们二人倒是意气相投的很。”他一时无言,只得另辟蹊径,赞这梅林的来历和他们的感情。
“因为世人多爱梅花的风骨,而本宫和陛下爱的则是那份孤傲。”窦漪房却不以为意。
“代王不也这么觉得吗?”她说的是上次他们见面时他的观点与之类似。
“确实,有时候熙熙攘攘,倒不觉热闹,反而让人厌烦,还不如寻一知己,便是看似孤独,心里也满足了。”刘恒点了点头。
“代王何出此言呢?世人皆道代王和代王后伉俪情深,自成亲以来不纳二色,又怎么会感到孤独呢?”窦漪房反问道。
“……”,刘恒但笑不语,很显然,他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下意识的,他握住了挂在腰间的香囊。
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些,里面装着的东西气味也浓郁起来。
“仿佛是芍药的味道。”窦漪房嗅了嗅,“可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芍药呢?”
她当然知道鸿台有很多花草,但那都不是代王刘恒能弄到的,也不曾听闻对方去过那里,故而有此一问。
“夫人好生敏锐,芍药确实不是这个季节的花,但本王倒是喜欢的紧,故而制了些香丸佩戴。”刘恒放开了腰间的香囊,如实告知。
“芍药是定情的花,代王娇妻爱子俱全,何以……”,窦漪房欲言又止。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刘恒本不想回答这话,更不想暴露自己婚姻的真实状态,以破坏自己营造出来的人设。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不希望窦漪房误会,最后竟是模棱两可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虽未直言对自己婚事的不满,可这暗示也着实耐人寻味。
窦漪房聪慧,自然也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而她所嫁非人与被他迫成婚,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一时间,竟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本王方才失言,还望夫人莫怪。”刘恒似乎理智刚回笼,便立刻开始描补。
“你若所言为真,我又为何见怪?”窦漪房看了他一眼,“就算我真的要怪,也只会怪这世道无情,自己无能。”她自嘲了一句。
“这与息夫人所言,似乎有些类似。”刘恒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知道代王的本意,说不定我就要恼了。”窦漪房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哦?夫人竟然明白我的意思吗?”刘恒有些惊讶。
“所谓息夫人,不就是和西施齐名的春秋四大美人之一吗?她境遇之坎坷,我可比不得,但你夸我和她一样生的美,倒也不算说错。”窦漪房抬了抬下巴,有点小骄傲。
“……”,刘恒会心一笑,没有接话,不过眼里的欣赏却让人看的分明。
这次不止是为她的容貌了,还有她的博学,以及这有点特别的性格,怎么说呢,不仅不让人觉得傲慢,反而带着些俏皮。
“夫人倒是……坦诚的很。”他难得用这样的言辞形容一个女子。
“代王不也一样?”窦漪房却反将一军,意在告诉他,刚才他也暴露了些小秘密,如果不想被威胁的话,那就最好守口如瓶。
“夫人说的是,本王必定铭记于心。”刘恒也是聪明人,只一瞬就明了她的意思,知道是合则两利,故而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应下了。
“上次的事,本王一直未曾来得及告罪,如今遇见夫人,纯属巧合,身上也并无什么珍贵之物可送。”
“只这芍药香丸,乃是往日亲手所制,虽算不得什么,但到底是一番心意,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他说着话,便解开挂在腰间的香囊,从中倒了两颗香丸出来,想要赠送给她。
“既是代王的心意,又是亲手所制,那自然是珍爱不已,本宫不欲夺人所好,代王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这一刻,不论他是有心,还是无心,拿这东西送人,还是一女子,本身就带上了一种暧昧。
更别提窦漪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又有林清源的提醒在前,她当然是要拒绝的。
说到底她现在可是刘盈的妃子,是刘恒的嫂嫂,贸然接了这种东西,怕不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诚然这会儿她确实有二心,但是那人也绝不可能是刘恒。
而她现在的拒绝和前面的态度不说完全相反吧,那也差不多了。
由此也成功引起了刘恒更大的好奇心,好在他还是比较克制的,没有直接上去问,甚至收回了递出去的香丸。
“那本王下次再与夫人赔罪吧。”他直接一句话预定了见面。
“代国地处边疆,代王回一趟长安不易,还是珍重自身为好。”
“至于上次代王后不修口德之事,你已经替她赔过罪了,礼品什么的,就免了吧。”窦漪房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邀约,并示意到此为止了。
“代国虽是苦寒之地,但人民倒也淳朴好客,若有来日,本王请夫人到代国来,欣赏一番不同于长安的风土人情。”但刘恒却好似越挫越勇一般,竟然对她这般道。
“倘若真有那一日,本宫也必然会和陛下一起。”他如此不识趣,窦漪房也有些懊恼,直接怼了回去,意在告诉他别胡思乱想了,要注意身份。
“时辰不早了,想来陛下那儿也快结束了,本宫就不打扰代王赏花的雅兴,先行一步了。”她点头示意后,便越过他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而刘恒依旧站在原地,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莫名,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折了一枝梅花离开这里。
第160章
除了那种令人情动的药,还需要迷药。
诸侯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长安,宫里再度平静下来,但代王刘恒却多留了数日,原因无他,只是代王后有孕不久,需要再调养一阵。
为着这个,林清源那悬着的心就没放下过,好不容易等到代王他们要走了,偏刘盈要亲自去送,窦漪房也陪在身旁,刘元和他也一起去了。
当时那场面说是兄弟情深,依依惜别,可林清源在旁边看着,代王刘恒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离开前,他甚至还对刘盈发出了邀约,可眼睛的余光望着的却是窦漪房,最关键的是,后者竟然还笑了笑,态度并无多少疏离。
由此可见,他们绝对不止单独见过两次面,肯定还有别的接触。
这女子根本没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但看在麻烦已经离开的份上,林清源也就松了一口气。
可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朝堂上竟然出现了改立赵王的声音。
赵国一直没有封君,本来就是林清源和刘盈商量好,要将其废为郡县的存在,如何能封赏出去呢?
可偏偏这开口的人是审食其手下的官员,那这背后是谁在指使,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也为着这个,其他大臣都不敢贸然开口阻止,只观望着形势。
这给刘盈气的啊,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母后势力大,可自己都亲政两年多了,怎么还要受如此多的掣肘?
说实在的,他也不是没有朝臣投诚,比如奉常叔孙通,亦或者太仆夏侯婴,甚至廷尉张恢,太尉周勃,左右丞相王陵陈平……等等,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臣。
但问题在于,这件事它不完全是公事,还是他们老刘家自己的私事,又涉及到太后吕雉,那也由不得大家不谨慎啊。
站队,站什么队,上次当赵王的人都已经噶了,更不用说之前支持对方,还跟太后对着干的家伙们了。
总之一句话,现在不下场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儿一直扯皮,刘盈是心力交瘁,回到后宫也不得安生,原因无他,吕雉正变着法的折腾窦漪房,偏生又没直接动手,只用些琐碎的小事折磨她。
任谁都清楚,精神上的痛苦有时候不比身体的疼痛好多少。
他们两个都颇有些筋疲力尽,刘盈就是想安慰她,很多时候也没时间,以至于窦漪房心里苦闷的很。
尽管明白他也不容易,可只要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来自他母后的压力,顿时这心态就有点绷不住了。
特别是,她还会不间断的在吕雉那儿看到刘元,对方的生活简直和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个不止是情感需求比不过,就连物质待遇她都没有刘元好。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大的差距,还几乎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能心情好就怪了。
她想找人倾诉,但林清源为了避嫌,没有必要根本不会单独见她,而自己的哥哥窦长君也绝对共情不了她。
以至于在如今的情况下,她竟然想起了代王刘恒,怀念起了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对方的善解人意。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就会好些,然后继续想起自己的糟糕现状,再次心情低落,接着再想……一来二去,几乎成了恶性循环。
多数情况下,她的情绪不佳,不是她不想林清源的好,只是她越想到他的好,就越对现状不满,而承载了他全部体贴和情爱的刘元,就成了她心里难以拔除的一根刺。
几次三番的这么折腾,便是公乘阳庆特地为她调养身子,可也不见有身孕,而她没有儿子,这压力自然就更大。
好在还有刘元不时为她周旋,刘盈又护着,这日子才算过得下去。
然而窦漪房并无多少感激,甚至内心深处不无怨恨的想着,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现在也不用这样煎熬。
强大的精神压力和心里藏着的秘密,让她竟然萌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既然刘盈给不了她绝对的庇护,让她短时间内有个儿子傍身,那她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呢?
太医不是说心情愉快就能很快怀胎吗?
反正刘元现在也不能生了,而她心悦林清源,她来生不就行了吗?
她心悦林清源,如果是对方的话,那她肯定心情愉快,那皇子当然也来的很快,还能给林家留后,一举三得,有什么不好?
但她也清楚,以林清源的道德底线,他是绝对不会配合她的,说不定还要骂她不知廉耻,此事若要功成,除非他脑子不清醒了。
‘等等’,窦漪房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清醒了,不清醒了’,这几个字在她脑中不断的重复,并顺利发散开来,开始演变成了一个解决最终难题的办法。
但众所周知,难题是会衍生的,如果需要对方不清醒才能达成目的的话,那么顺着想就会得到一个如何让他不清醒的问题。
‘下药’,窦漪房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然后问题又来了,药从哪儿来,问太医要吗?分分钟暴露不对劲的好吧,她又不是傻子。
当然了,就算她得到了药,怎么给林清源喂进去,以及在哪儿办事,结束了又如何善后……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来。
这么庞大的计划,她一个人绝对搞不定,需要帮手,必须找帮手。
还有要用的药,或许不止需要迷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有些特殊功效的药也可以先准备着,可以不用,但万一要用,不能没有。
似乎不涉及感情的时候,窦漪房的思路就异常清晰,而是逻辑缜密,特别是眼下有了奋斗目标后,连日来的疲惫和痛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抛开道德约束,只从利益得失出发,她突然感觉,林清源好像离她也不那么远。
前提是,她能成功。
但不管如何,她现在提起斗志来了是真的。
这事太大了,不能急,必须准备万全了才行。
那种令人情动的药还好,麻烦的是迷药,这玩意儿才是最不好糊弄过去的,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能把另一种先拿到手了。
思及此处,她便趁着刘盈去上朝,而吕雉也为着改立赵王,暂时无暇顾及自己这边的时候,派人把窦长君找了过来。
而他过来时,正好公乘阳庆刚给窦漪房号过脉,又开了药,从昭阳殿出来。
双方见礼后便分开了,窦长君往内室而去,却见窦漪房正坐在梳妆台前,正面摆放着一面镜子。
“妹妹”,窦长君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
“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窦漪房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镜中的自己打量个不停。
“怎么会呢?你只是有些憔悴,太医不是说过,这是气血不足的表现吗?补一补就好了。”窦长君宽慰了一句。
“可再多的补药吃下去,我肚子没动静也是真的啊。”窦漪房转身面对他。
“哥哥,我真的好怕,好怕陛下有一天会厌弃我,再也不来昭阳殿了。”她拽住了他的衣袖,忧心忡忡道。
“不会的,陛下是个长情之人,就算日后你容颜不在,他也不会如此的。”
窦长君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惶恐不安,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哪有不疼的道理?
“最不济,你还有小公主呢,就算陛下真的不看往日的情分,有孩子在,他多少也会顾念些的。”他软下语气劝慰着。
“可公主到底比不得皇子,没个儿子傍身,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的,就连太后和那些皇室女眷们也多有言辞,我听了,怪不好受的。”窦漪房继续诉苦。
女儿比不上儿子,这个窦长君自然清楚,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况皇室乎?
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窦漪房就继续了。
“哥哥,我需要你帮我,不止是为了争一口气,也是为了我们窦家的未来,我必须有个儿子。”
“可陛下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到我宫里,疲惫的时候居多,我就是想要儿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她的暗示,窦长君作为男人,哪有听不懂的?
“那,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但他到底还是被她刚才的言语说动了。
“我想让你帮我找点东西来,最好是见效快,却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那种。”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嗯?”窦长君听到这儿,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我这不是着急吗?至于说不易察觉,到底这事儿不光彩,能不让陛下知道,还是别让他知道了吧。”
“不然的话,他脸上也挂不住啊。”窦漪房见他有疑虑,立刻又描补了几句。
“这倒也是,”窦长君听到这个解释,理解的点了点头,倘若是他在那事儿上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肯定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行,我答应了,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他还贴心的多问了一句。
“……没了,眼下就这个事儿最要紧了。”窦漪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压制住了自己还想开口要迷药的愿望。
“那好,我尽量找些温和又不伤身的药来,让你为陛下早日诞下皇子。”窦长君许诺道。
“那就多谢哥哥了。”窦漪房道谢着。
“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谢不谢的。”窦长君表示这不算什么。
“妹妹,我知道你心急,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要多多休息才是啊。”他关切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窦漪房没在说别的什么,只如此回应道。
就这样,兄妹两人达成了一致,窦长君很快离开了,心里还美滋滋的想着妹妹终于彻底回心转意,准备为他们窦家的未来奉献自己了。
殊不知,窦漪房想的却是,拿整个窦家所有人的命去换她能够得偿所愿。
这就叫各有各的打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