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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缙忽然转头看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干巴巴应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知道你名字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方便些,不用‘你’来‘你’去。”

似乎有些道理。

“我……我,叫谢清涯。”少年犹豫道。

晏缙点点头:“我叫晏缙。”

互通姓名之后,谢清涯胆子终于大了一分,他瞧着自己与晏缙似乎岁数相差无际,且晏缙面容俊朗,不像什么入魔的邪修。

谢清涯鼓起勇气问道:“你,你和另外一人抓我们,到底要什么?”

晏缙思索半响,诚实答道:“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起初只是跟着白楹,莫名其妙间就发展到现在地步……比起为何会这样,他更关心白楹她们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一听就是假话!

谢清涯顿时更紧张,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算不会读心术,晏缙也能从谢清涯的脸上看出此人在想什么。

晏缙一边仔细查看这间石屋,一边说道:“不用那么害怕,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要将你们两人从竹院带走,但我们并不是什么歹人。”

他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剑,“我是怀剑派的弟子。”

谢清涯瞪大双眼,眼前的人竟说自己是六大门派之中怀剑派的弟子——

真的还是假的?!

谢清涯有事也想过,要是自己离开竹院后,当一名散修未免太过孤独,不如拜入大门派,成为其中的弟子!

况且他是男子,最好还是使枪,泽霄宗就很强;要是用剑的话,去怀剑派也不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怀剑派弟子吗?

谢清涯怀疑此人互通姓名,说自己是怀剑派弟子,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性——

谁家正道修士会不声不响破坏别人大门禁制,闯入竹院,还强行掳走他和小拙?!

但此人可以说假话,自己也可以说假话降低心中的警惕!

谢清涯忍辱负重,勉强挤出个笑,“原来竟然是怀剑派弟子……真是,真是让人想不到……”

晏缙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他转头专心探查如何离开石屋。

“对了……”

为了显得自己已经相信晏缙,谢清涯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开口:“对了,那与你一同来的女子是谁?是……是你的姐姐吗?还是你的师姐?”

晏缙身形一滞,他转过头来,一双凤眼看似平静:“我看着很小吗?”

谢清涯不明所以:“……就,就和我差不多啊?”

晏缙移动目光,看着那一张不过十六岁左右的脸庞。

修士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面容变化就极为缓慢。

若是年幼,则会慢慢长至最为风华正茂的模样,维持许久。若能修炼活到五六百岁,那么模样又会慢慢变老;若是引气入体的时候身体已经年老,那么面容则会停止不变。

晏缙十岁引气入体,后来在怀剑派中度过数年,终于长至十六岁左右的模样。

后来他进入孽火狱,被困在其中百年,几近濒死,生机都几乎冻结,模样就更未改变——

而白楹的时间从未停过,她已经从百年前的少女模样,长成了现在二十岁出头模样,风华正茂。

本来他也该和白楹一起变化。

晏缙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手下的石块,重重一按,另外一侧石壁上发出“轰”的一声,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他站起身走到缝隙旁,忽然开口:“她不是我姐,也不是我师姐。”

隔了好半晌才得到回答的谢清涯:“……哦。”

可眼前的剑修不似方才那般和蔼,他神色冷冷,“你以貌取人,迟早会栽跟头的。”

谢清涯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第126章猝不及防

谢清涯不情不

愿地跟在晏缙身后走出石室。

眼前剑修的一张脸比腊月春寒还要冷上几分,他也不敢反抗,就怕再被封住经脉——

虽然不管封没封住经脉,他都打不过这剑修,但好歹之前绑住双手的绳索已被卸下。

谢清涯揉了揉手腕,看向四周。

两人位于石道尽端,往后退是回到石室,往前走的通道一眼便能看见尽头,那处只能向左拐,不知最后是什么在等着他们。

石道两侧石壁粗糙不平,壁上渗出滴滴细密的水珠,四周寂静得甚至可以听清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晏缙不愿在此处守株待兔,他提醒谢清涯:“你跟紧些。”

谢清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继续跟着。

他安分地走在晏缙身后,一双眼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通道昏暗,两道人影走动带起隐约的变化。

关于这里到底是何处,谢清涯脑子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想——

也许有某位不知姓名的大能,在这里留下了他毕生所学,既有他自创的功法,也有他找到的孤本心法,同时还留下了大能一辈子搜寻到的罕见法器,世间最为锋利的武器。

谁寻到这个地方,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

但这里诡异至极,他们一行人仅仅在河滩上停留片刻就被扯入这个地方,看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也有可能是一群入魔修士铸造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此残杀无辜,以人命为祭,妄想撼动橿巫谷,释放被关在其中的魔神魂魄。

就像此时此刻,石壁缝隙中就有可能忽然伸出无数只干枯的鬼手,将他和晏缙紧紧抓住,困死在这处,最终被拖入石壁中成为枯骨……

“你在想些什么?”

晏缙凉凉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此处诡异,你还是清心静神,让气息平稳下来为好。”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努力驱散脑海中惊险万分的猜想——

上次下山,他从卖馅料的张大妈的二侄子那里得到了一册话本,话本内容刺激惊险,写的全是一名修士出入世间各处的秘境,每次都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他的猜想就是从话本里来的。

谢清涯不敢再乱想,也不敢再乱看,他的目光越过晏缙身影,牢牢看向前方——

两人经过了许多岔路口。

谢清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石道似乎是组成了迷宫。

他身前的剑修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直觉,每次在岔路口甚至三岔口,剑修停顿几个瞬间后,就能挑出其中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谢清涯十分好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探查到如何走出这迷宫吗?”

晏缙声音毫无波澜:“探查不出。”

谢清涯瞪大双眼,“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岔路口要走哪个方向的?”

“反正要选一条路,觉得该往哪走就走。”

“那……那走错了,要怎么办?”

“往回走,再试另外一条路。”

谢清涯顿时语塞。

他看晏缙在选择岔路的时候丝毫不犹豫,原来只是瞎蒙。

可晏缙这番不怎么靠谱的话一出来,他又觉得

眼前的人说不定真是怀剑派弟子,心中并没有多少恶意……

不行,谢清涯赶紧反思自己的放松警惕——

小拙都还没找到,自己不能相信歹人,说不定这只是他们伪装出的一面!

思绪乱七八糟的谢清涯随着晏缙又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向左一转。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石壁,而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方——

那是由石壁和隔断石壁的数条通道组成的围合空间,空无一物,只有石壁上挂着红色帷幔和灯笼。

帷幔和灯笼都已陈旧,无风自动。

有些帷幔的下方贴有鸳鸯、并蒂莲等图案的窗花。

石壁每隔一段距离,放着幽幽白光的夜明珠。

谢清涯觉得布置诡异阴森,况且这些都是成亲时惯用的装饰,难道这里还能有人成亲不成?

他向上一看,只看见黝黑的上空。

前方的晏缙一动不动,偏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胆子越来越大的谢清涯压低声音又问:“你在看什么?”

晏缙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唬得谢清涯紧闭上嘴。

隔了好一会儿,晏缙眉眼松动:“之前通道内的石壁不知施加了什么阵法,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在这里却能听见——”

晏缙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南边,“现在有两道脚步声靠近。”

谢清涯顺着晏缙目光,也一起盯着南方。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从石道出口出现——

是消失已久的白楹和少女。

谢清涯十分高兴,这下也顾不得有两名“歹徒”在这里,他朝着少女跑去,边跑边喊:“小拙,你没受伤吧?”

白楹身旁的少女也高兴起来,一双杏眼弯弯,越过白楹跑了过去。

白楹倒是怔楞在原地。

小拙……这就是她胞妹的名字吗?

*

晏缙将方才所见所看告诉白楹。

“我们遇见的和你们差不多。”白楹回道。

四人分成两伙,都是从石室中按下机关后,才走到本身就是迷宫一部分的石道末端。

现在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迷宫中心。

晏缙和白楹看法相同——

这么多通道中,不一样有通向外界的石道。

若是从迷宫中心折返,选一条石道走回去,尽头说不定也是一间石屋。

况且通道如此多,难道他们要将这里的石道一条一条地试过去吗。

白楹开口:“不如试着找找阵眼,若能破坏阵眼,这里既不坚固,也无法再控住人了。”

“是个法子……”晏缙应道:“可以试试。”

两人一起商议着,白楹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一旁的少年少女身上。

晏缙顺着白楹目光看去,“那小子叫谢清涯,刚才听他喊,那少女似乎名为小拙。”

“我也听见了。”

白楹目光落在弯着杏眼的少女脸庞上,跟着她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倒是高兴。

“白楹,这一路上,我有两个疑惑。”

晏缙将最开始就该了解清楚的问题问出:“你为何要闯入那竹院将两人带走,又

是谁把他们两人深深地藏在岐山秘境中?”

白楹收回目光,与剑修一双凤眼对望。

良久,她才低声道:“与你无关,你就当又帮了我一次。事成之后,以重礼相谢。”

晏缙这才发现,“与你无关”四字,竟然有些刺耳。

“送我重礼?”晏缙反问,“就和在黎铜川中一样?”

“是。”

“可我什么都不缺。你与宫长老也送过我一把趁手的怪剑了,那你下次送什么?”

白楹回道:“一百万上等灵石可以买什么,你就可以要什么。”

晏缙轻轻摇头:“但我只想听你的实话。”

以前的他,不知道实话有多重要,以为瞒住就是好意;以为言语的漠然和决绝的行为,让两人之间再无牵连就是好意。

白楹喃喃道:“……实话?”

两人对望良久,白楹转头避开晏缙目光,拒绝说出实话。

剑修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惹得不远处的谢清涯看了好几眼。

他趁机压低声音,悄悄问小拙:“那个女歹徒没对你做什么吧?”

小拙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肩头的斗篷。

谢清涯眯起眼:“这斗篷上会不会有什么坏术法吧?现在不方便行动,等我们摆脱他们了,就把斗篷扔了……”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小拙比自己厉害,却被封住经脉。只剩自己一个人,既不会解开经脉,也打不过那两人——

怎么个摆脱?根本摆脱不了!

这时,四周的夜明珠微微一暗,昏暗的光线照在破旧的红色帷幔上,映得好似重重鬼影。

灯笼轻轻一晃。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吉时已到”,响彻整个迷宫。

白楹和晏缙心中顿生戒备,却发现自己身体开始下坠——

两人所站石块竟然无声无息下沉,带着两人朝着地底而去!

白楹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瞬间脚尖点地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但那该死的阵法在这里同样发挥作用。

她无法腾飞,只能眼睁睁看着视线中,披着斗篷的少女身影在瞬间缩小。

“小拙——”

白楹声音嘶哑。

*

谢清涯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好好站在石块上的两人,忽然就随着石块沉了下去。

女子沙哑的惊呼让人心悸。

他一把抓起小拙的手,朝着最近的石道奔去。

脚下的石块摇摇晃晃,但两人运气好,避开了掉落下去的石块,重新站到石道中。

看着迷宫中心的石块还在继续下坠,谢清涯惊魂未定,一旁的小拙双眼眨也不眨看着黝黑的下方。

谢清涯回过神来,又拉着小拙继续往后退了一步,才觉得安全。

他重新注意到小拙身上的披风,“小拙,这白斗篷扔不扔?我怕那女子在上面做了手脚。”

小拙愣了愣,反手把斗篷领口拉得更紧一些,不愿意给谢清涯。

谢清涯也不勉强,他打量四周后提议道:“要不我们选一条石道回去吧?说不定尽头不是石屋,可能是一条离开这里回到石滩上的道路。”

“出去之后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去找先生。”

小拙脸上顿生抗拒,瞪大的杏眼好似控诉看着谢清涯。

谢清涯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心虚,他犹豫劝道:“先生只是对你严厉而已,况且你不是说他愿意不让你学了吗?先生肯定意识到以往对你太苛刻,以后会改变的……”

他挠了挠鬓发,“走吧,小拙,免得先生担心我们。”

小拙眉头顿时紧紧拧起,她生气地转身,不管不顾往前走。

“小拙!”

谢清涯喊道,看见小拙完全不愿停下脚步,他忙追上去。

小拙被封住经脉,乱走有危险……自己的经脉没被封住,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好歹还能顶一顶。

谢清涯刚要追上小拙之时,就看见自己身前两步远的小拙踩住的石块发出“咔嚓”一声。

谢清涯心中一紧,就看见小拙和方才那两人一样,随着石块落下。

……怎么这石道中的石块还会落下去?!

谢清涯心急如焚,不知底部到底有什么东西,小拙经脉被封,十分危险——

他毫不犹豫跟着一跳。

第127章洞底

白楹抬头望去,上方遥远的洞口处越来越多的石块松动后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溅起水花。

她和晏缙所在的下方,四周岩壁泛着幽光,地面积有漫到脚踝的刺骨冰水。

幽静的黑暗中,一座青瓦小院突兀地立在洞底中央。

小院门头下的两盏血红灯笼陈旧破败,无风轻晃,投下的倒影浮在水面,映得门头下好似淌着一滩血水。

晏缙戒备地打量小院,但他身旁的白楹已经抬脚朝着院子走去,带起一阵冷风。

“白楹,等等。”

晏缙追上,抓住白楹的手腕,“先别轻举妄动,不知道这里又有什么阵法——”

白楹眼眸燃着怒意,她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我等不了!”

自四人陷入这个奇怪的地方,已有一个时辰,她不知道白轼道会不会追上,她也不知道经脉被封的小拙在上方有没有危险。

不将小拙带回白家,就不算安全;况且白鸿淮不愿意承认小拙的存在,白家对小拙来说,也不见得安全。

对胞妹失而复得的喜悦,担心路上和未来会发生变故的忧虑,让白楹只想将眼前诡异的种种尽数毁去。

她跨上石阶,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锈蚀的门环晃动,砸在腐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人看清院中的情景。

院中有一株枯死的树,树下的石桌摆着酒壶,两只酒杯中残留着早已干涸的紫黑酒渍。

院中只有一间屋,雕花木门上贴着“囍”字,似乎是一间喜房。

白楹心中越发烦躁,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她左手握住浮现的青色匕首,右手推开雕花木门。

木门无声滑开,屋内黑沉。

下一瞬间,烛火倏然亮起。

亮起的龙凤喜烛散发着幽幽烛光,百子帐流苏低垂。

床榻上坐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周身妖气冲天。

白楹还没开口,妖倒是先说话了,声音婉转:“是夫君来带我走的吗?”

“夫君?”白楹冷笑:“你夫君是何人,带你去何处?”

妖言语期盼:“夫君是妖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这么说,你也离不了此处?”

妖点点头,头上盖头流苏晃动,“是啊,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在等待夫君带我离开……”

它一字一顿:“你,是,夫君吗?”

白楹手中的青色匕首重新变成长鞭,她冷冷看着眼前的妖,回道:“不是。”

晏缙无声拔出邅行剑,剑身上灰色锈迹褪去几分。

妖沉默半晌,忽然轻轻开口:“既然不是夫君……那你们,也是掉下来的废物?”

话音刚落,妖物站起身来。

它身体瘦长,远比寻常人高得多。空荡荡的衣袖晃动,落下一物来,咕噜咕噜朝着白楹和晏缙滚去。

是已经化为枯骨的人头。

就算被称作“废物”,白楹神色不变,只有眼底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

她瞥了一眼人头,问妖:“这是掉下来的人?”

“……是啊。”

妖物喃喃:“和你们一样,不珍惜在外面的日子……”

妖物蹒跚地超前跨出一步,脚上缠着的百子帐流苏瞬间被扯下,带得喜床另一侧的物品通通倒下。

是六具骷髅。

其中五具残缺不全,最后一具被妖气环绕,勉强维持着半腐烂的模样。

“果然是食人血肉的妖物。”

白楹的声音徒然冷冽:“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想出去?”

“那当然。”

盖头下的妖物痴痴一笑,“……我做梦都想着出去,就算你们会像这些废物一样陪着我,我也想出去……可只要夫君不来……我们都离不开。”

“我们,我们都离不开……”

语气几近绝望。

*

谢清涯疑惑地看着四周——

不远处的岩壁泛着幽光,岩石拱成的地面上有一道四拳宽,两拳深的凹槽,其中水流缓缓淌过。

他转头,看向中央最为诡异的一处竹院。

竹院院子用矮竹篱笆围着,十分很随意。

矮竹篱笆内种的全是竹子,茂密的竹叶挡住了院内的模样。

如何不是他和小拙掉到竖洞底部后看见的竹院,他或许还会夸一句这样的竹院极为意趣……

但现在,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的竹院,十有八九有鬼。

不对,是一定有鬼。

谢清涯紧张地吞咽,他拉住小拙的手,不让她靠近竹院。

明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封住经脉的小拙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仍然一脸好奇。

这时,竹院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谢清涯拉着小拙后退好几步,可还没等他想好等会是用雷电术还是火云术对付要出现的妖邪之时,矮竹篱笆已经被人推开——

一名绿衣青年瞅着两人,笑得温和:“原来是两名客人,进来坐坐吗?”

有诈!肯定是陷阱!

谢清涯勉强挤出个笑:“不,不用了,我们就不叨扰——”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挣脱小谢清涯手的小拙已经朝着青年而去,几步就跨入矮竹篱笆内。

“……”

谢清涯倒吸一口气,脚步飞快地跟着小拙走进去,藏在衣袖下的左手悄悄结印,就准备等会打个措手不及!

管这个青年是什么来历,他拼了!

……

“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还有刚刚泡好的茶。”

绿衣青年笑眯眯地将点心和茶放在小拙和谢清涯身前。

谢清涯忙回道:“多谢。”

一旁的小拙却只是盯着石桌上花花绿绿的点心,没有拿起任何一个。

真是怪事。

谢清涯内心纳闷,小拙可不是那种能在乎“客气”的人,她要是想吃,能把好几盘点心都吃完。

他疑惑地抬起眼,发现石桌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和小拙。

相顾无言,怪尴尬的。

谢清涯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大哥,你在这处干什么?”

青年一听“大哥”二字,觉得十分有趣。他笑眯眯答道:“我在这里等我妻子。”

谢清涯一怔,“……妻子?你妻子去哪了?”

青年轻轻叹气:“她生气,离开竹院了。”

言语间带着夫妻吵架后的苦恼,但谢清涯却不敢再问。

多问多错,住在这种地方的夫妻,哪里能是正常的?

但青年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感情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惹怒她,让她一气之下离开了这里。”

“等她消气完,就会回来……”

青年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我只要在这里等,一直等……她就会回来。”

谢清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到底是生什么气,会这么久?”

青年苦恼地撇了撇嘴,“她愿意和我成亲,却不愿意和我住在这里,但我还是把她带到这里了……所以她很生气。”

谢清涯无语,是个人得知自己要住在这里,恐怕都会生气吧。

青年喃喃道:“可以一直住在在这里,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发现青年神情不大对劲,谢清涯紧张地靠近小拙,肩膀几乎贴着小拙肩膀。

他勉强笑了笑:“是,是挺好的……大哥,我想问问,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我和她还有些事情要做……”

谢清涯想出理由:“对,对了!我们还要去找先生……离开了这么久,我们怕先生担心……”

青年还没回答。

一旁的小拙已经举起右手,狠狠拍向石桌,发出“啪”的一声。

她杏眼瞪着谢清涯,开始松动的经脉中猛地冲出一簇灵气,撞到青年背后的茅草屋木门上。

第128章事实

木门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青年一眼便知,小拙是不同意离开这里去寻先生。

他温声劝道:“你看,她也不想出去……这里虽然不方便接待外人,可你们两人想要留下来的话,我也可以替你们寻个住处……”

谢清涯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大哥,小拙她想出去的,她只是不愿意……不愿意看见先生。”

“我们,我们真得急着出去!”

青年歪头想了想,“倒是有一法子,能送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他背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倒下,跟着倒下的,还有木门背后的四具骷髅——

骷髅衣物整齐,白骨森然,却纤尘不染。

小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骷髅。

一旁的谢清涯几乎要昏过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衣袖下的左手,结印准备随时动手,嘴里艰难挤出几字:“大哥,是,是你把这些人……”

“是啊。”青年笑得依旧温和:“这些人出不去,又对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求我送他们上路——”

“哎,虽然我已经把他们进入轮回,但下一辈子能不能投胎成人,就看他们结下的因果了……你们也要这样离开吗?”

谢清涯脑袋中“嗡嗡”直响——

什么意思?

这些人原本也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然后请眼前的青年把他们杀了?

这样魂魄就去了据说位于蓬莱仙山中的轮回殿,直接投胎开始下一辈子?

确实是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但也太可怕了!

谢清涯头摇得跟筛糠似的,“不行不行,大哥,这样的离开方式也太——”

“那你们就留下。”

“不行不行,我们真还有事。”

青年温和的面容一沉,眉眼带了一丝厌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双眼中爬上血丝,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青筋凸起,圆润指甲蓦然变长,尖端带着一点如墨般的黑红。

方才笑语温然的青年,转眼间浑身妖气冲天。

可惜青年对面的两人都没怎么见过妖。

小拙经脉被封,一双杏眼仍然直直地看着躺在门板上的骷髅;谢清涯修为不高,更没法察觉妖气,他只是隐约发现青年模样不大对劲。

谢清涯好声好气解释:“大哥,不是我们挑剔,而是这两种方法,实在是……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青年歪了歪头,一字一顿道:“哦,活着,离开?”

“是啊!”谢清涯猛点头,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小拙,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还想带小拙吃遍天下,因为她就喜欢美食……所以我准备等自己修为再精进一些,得到先生的准许后,就和小拙动身。”

“所以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言语恳切,全是一番真心话,不含任何心眼。

青年本来不耐烦,可听完谢清涯的话后,他双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手指上的锐利指尖无声缩回。

他移动目光,细细瞧着小拙——

被谢清涯称为“喜欢美食”的小拙虽然双眼望着骷髅,手中动作却不停,已经拿着筷子将点心戳碎,就是没往嘴里送一口点心。

看着少女,青年忽然有些心虚,他慢吞吞回道:“那确实……我们这里的膳食,和‘丰美’二字丝毫不沾边……”

这时青年也发现,进门开始就从未说话的小拙身上存在的不同之处。

他看回谢清涯,斟酌说道:“你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神志有损啊。”

谢清涯一怔,忙开口:“不是神志有损,小拙她,她只是有些奇怪……但她很聪明的,我偷偷教给她的几个术法,她一学就会……”

谢清涯将往事一一细数。

青年温和点点头,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模样,他感慨道,“确实,以你们的年龄,以后要携手走过的岁月还多着呢……”

他抬手给自己点了杯茶:“不像我,已经研究了一辈子的阵法,若我肯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看尽世间事后,我才安心待在此处。”

谢清涯连连点头:“就是,大哥,你看着就是很厉害的人……”

青年站起身,笑着指了指一侧矮竹篱笆旁的两根竹子,“我们相遇也算天意,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谢清涯一双眼开始发光,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大哥!”

青年微微颔首,转身走入竹屋内,自顾自地捧着一册书在窗下看起来。

谢清涯笑道:“走,小拙,我们去闯闯看。”

小拙定定看着石桌上碎裂的点心,一字一顿道:“不想,看见。”

谢清涯瞬间明白过来,小

拙是不想出去看见先生,他低声发愁:“不想看见先生,那可怎么办?”

就算不回去找先生,天下之大,他们两人又该去哪里呢?

还是,还是和先生说一说,让先生准许他们两人出门游历吗?

谢清涯僵在原地,小拙也直直地坐在石凳上,看也不看谢清涯一眼。

其实谢清涯清楚,小拙被迫在竹院中跟着先生学习术法,肯定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无论学什么,留在哪里,都要小拙自己愿意才行。

谢清涯想,是他欠先生的救命之恩,不是小拙。

他愿意追随先生,不代表小拙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颇为郑重:“小拙,我懂了。出去之后,我们先去寻一只灵鸽给先生送信……竹院就在台春城外的山腰上,相距台春城不过千里。而且山腰处竹子长得最好,灵鸽肯定能找到。”

“我会告诉先生,我先陪你去找个安定之处,然后再回来继续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至于你,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拦着先生继续把你抓回来学习术法的。”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先生既是救命恩人,也算他的半个师父……他拦着先生,算不算不孝呀?

不管了,不管了,先这么干!

谢清涯深吸一口气,问小拙:“你愿意不愿意这么做?”

小拙仰头看着谢清涯,一双杏眼亮晶晶,她重重应道:“……嗯!”

坐在屋内窗边的青年含笑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身影消失在两根竹子后。

他低下头,手执青竹毛笔,在宣纸上细细描绘一道纤细的身影。

在青年手旁有一砚台。

砚台通体为青绿玉石,只有一角处内里泛着一点带红的墨色,颜色竟然与方才青年指尖中冒出的尖端一模一样。

青年发现墨尽,抬手羊毫轻点砚心,蘸上一抹墨。

他动作一顿,忍不住喃喃道:“果然,从自己本体上蘸墨的感觉好奇怪……”

院外石桌上,小拙戳过的点心忽然随风化为几张褶皱的宣纸,就连茶杯也变回一团小小的宣纸。

*

白楹和晏缙一起对付身着喜服的妖物,不过半炷香,就将妖重伤。

瘦长的妖物躺在地面,红盖头早已掉落,露出一张浓淡皆宜的美人脸,但神色透着几分恍惚和癫狂,

妖魔化形之时,惯会参照所见过的人模样。

眼前这张妖物的美人脸,要不就是被妖所食的六人之一,要不就是妖物还没化形时,最常见到的人。

白楹手中力气加大,箍住妖物脖子的青色长鞭倏地收紧。

她几乎是发狠般,一字一顿地逼问:“如何回到上面,又如何回到外面的河滩上?”

妖物痴痴一笑,不顾绞紧在自己脖子上的长鞭,“咳,咳咳,出去?哈哈,我要是知道,我怎么还会在此处……”

她抬起血红的眼眸,喃喃道:“谁都出不去……等我死了,下一个被困死在其中的,就是你们两人……”

话音刚落,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猛地溢出火焰,瞬间将妖物杀死。

妖物身形溃散,溢出一阵阴祟之气。

新娘喜服顿时空了下去,只有领口处躺着一只破碎的玉簪子。

看来妖物的本体就是这只素雅的玉簪,只不过几乎碎裂,再也瞧不清原来的模样。

晏缙反手将剑插回剑鞘,他环顾四周,向着白楹靠近几步,“我来翻一翻屋内,看看有没有关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或阵法,你先休息——”

他话音未落,白楹握紧手中长鞭,朝着前方狠狠挥去。

墙面上眨眼间留下一道极深的鞭痕,带得整栋小屋簌簌落下尘埃石粒。

看见白楹重新举起手要挥第二鞭,晏缙伸手握住其手腕,“白楹,冷静。就算破坏这里也于事无补——”

白楹胸口急促起伏,喃喃道:“我不该封住小拙经脉,要是他们两人碰见这样的妖……”

谢清涯不过修炼十多年,小拙经脉被封,要是两人碰见这样食人血肉的簪子妖,只怕是凶多吉少。

光一想到那种可能性,白楹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

“不会的,他们不会碰见这样的妖。”

晏缙瞧出白楹的不对劲,他轻声安慰:“只要我们两人找到办法,寻到他们,就不会发生什么事。”

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消散,她喃喃道:“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寻到他们,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和阵法,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脚步不停,绕过晏缙去翻这间喜房内的所有物品——

翻开喜柜,查看铜镜,掀开鸳鸯被,甚至连长明灯,白楹都查看了一番。

每翻动一样物品,白楹就会死死盯着,直到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会失望地收回目光,去寻下一个物品。

晏缙跟着白楹一起查看,可屋内几乎都被他们翻遍了,也没看出任何线索。

白楹失魂落魄地跨出喜房,她站在小院院子中,逐渐血红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那一株枯死的树。

晏缙紧紧跟在白楹身后。

如果说方才白楹只是有些不对劲,那么现在她明显是心神不稳。

修士在外,心神不稳容易吸引魔物,更严重者,会被魔物趁机附体,强占身躯。

可白楹为何会如此心神不稳?

晏缙隐约能猜出答案,或许和那两人的身份有关。

他问道:“白楹,为何你……你那么在乎那两人?”

白楹一动未动。

“现在你不愿意说也没事。”

晏缙低声说道,“等我们找到那两人,你愿意说一说他们来历的话,我洗耳恭听。”

“找到……?”

白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你以为真的那么好找吗?”

她猛地转过身,直直望向晏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指,白楹嘶声挤出几个字:“我找她找了那么多年!”

“我好不容易寻到她,趁着白轼道不在把她带出来!”

晏缙凤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早在他刚出孽火狱的时候,南奉昭就说过,白楹的父亲、白家上一任家主白轼道,自一百年前妻子陨落后,白轼道闭关不出。

后来白轼道心境不稳,在八十年前已经陨落,新家主则是白楹堂叔白鸿淮。

明明早已经陨落之人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白楹口中?

晏缙心中一沉,怀疑此处还有什么魔物影响神志。

同时他右手结出清心静神的法印,毫不犹豫拍向白楹额头。

但还没触碰到白楹的额头,就被一簇猛然炸裂的青色异火拦住了去路。

白楹瞧着晏缙右手法印,眼底浮上一丝嘲弄,狠狠将人朝后一推。

晏缙踉跄着倒退几步,将被青色异火灼烧到发白的指尖蜷缩藏在掌心之下。

“我很清醒。”

白楹面无表情:“你不是一直,一直,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两人带走吗?”

“因为那位名叫‘小拙’的少女,是我的胞妹。带走她,让她和我分别百年的,就是白轼道。”

白楹双眼漫上血丝:“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实。”

第129章阵眼

晏缙一直想知道白楹为何要将谢清涯和小拙掳走,可当他从白楹口中得出事实之时,他竟动弹不得。

心中的震惊如同海啸,将他裹挟在其中,一时间忘了呼吸。

直到此时此刻,晏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觉得少女小拙眼熟——

因为小拙与白楹母亲的苏如之前辈有六分相像。

但之前的他是万万没有将看似毫无关系的小拙和苏如之前辈联系起来。

直到白楹说出事实,他才发现小拙与白楹眉眼处也有隐约的相似。

白楹直直地看着院中枯树:“现在你不用再问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究竟是为何?”晏缙声音涩然:“你父亲为何会这么做?”

白楹眉眼中带着惘然:“……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晏缙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岐山秘境对白楹说的那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在白楹伤口上撒盐。

她如何能开心,能自在?

“我被困在孽火狱中的百年……”晏缙不敢想象:“你一定过得很痛苦……”

白楹反问:“痛苦?”

她双眼无神,“倒不如说是麻木,我整日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为何如此漫长……”

“我以为母亲带着腹中胎儿死了,江长老死了,连你也死在孽火狱中。”

白楹喃喃道:“那时我恨极了苍天,是它将我珍视的人从我身边逐渐夺走……”

“直到二十年前,我得知我胞妹尚在人间。”

“为了借用师廆山法宝,我和宫宁晚达成交易……为了不让其他白家人察觉,我又和祝戚云结为虚假婚约,掩饰这桩交易。”

“只有师廆山门派仙器‘千山万镜’才有可能给我答案,除此之外,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寻到我胞妹……”

“我的两次婚约目的全然不同,一次是为了防止你被逐出怀剑派,一次是为了达成我的交易。可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假的……”

她神色疲倦:“可世间事本来就是真心真意少,虚情假意多……我也从未看透过我父亲,从不知道他所思所想。”

“就连平日真心待我的堂叔白鸿淮,也不愿意承认我胞妹是活着的。”

白楹抬眼直直望着眼前的晏缙,她喃喃道:“晏缙,我好累……”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这一百年的吗?”

“自孽火狱中逃出来,我养伤10年,但整日整夜都合不上眼,我被灼伤烧得彻夜难安,也怕一闭上眼就梦见逝去的故人……”

“我恨我自己,留不住任何人,也没法报仇。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得知真相,直到二十年前才知道……”

白楹双眼布满血丝,无神地看着晏缙。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晏缙心口炸开,像孽火焚烧他的身躯,又像被魔气凝结而成的尖锥刺穿胸膛。

他恨极了百年前不告而别的自己,既不对白楹说出师父被害的事实,也只留白楹一人抗下所有。

晏缙忽然一动,向前大跨一步,抬手紧紧抱住白楹。

白楹缓缓地垂下头,任由自己把头搁在晏缙肩膀上,疲惫地合上眼。

*

谢清涯和小拙穿过青年所指两根青竹后,周身环境忽然变化——

两人站在一处寂寥荒芜的地方,四周一望无际,自半空垂下一片灰白的雾气,包裹所有。

两人前方,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坟墓静静竖立。

谢清涯愣在原地。

这就是青年口中所说“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闯……?

闯过这座坟墓吗?

谢清涯心里发怵,身旁的小拙环视四周后,朝着坟墓凑了上去。

谢清涯不得不鼓起勇气跟上。

两人走近后,谢清涯才看得清清楚楚——

坟墓前的墓碑无字,坟墓也极宽,也不知道究竟葬没葬人,葬得又是何人?

看这宽度,甚至可能不止放了一具棺木。

小拙绕着坟墓,朝后方走去。

谢清涯心中一紧,默念着“不知者不罪”,紧紧跟在小拙身后。

两人走到后方时,才看见坟墓背后有一人宽一人高的洞口。

洞内走势朝下,两步之外就已经漆黑,再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谢清涯脑中“嗡嗡”直响,这就是他和小拙要闯过去的地方……?

这样凶险,一看就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他真得能闯过吗?

就在谢清涯犹豫踟蹰之际,四周微风拂动,他和小拙最开始站立的地方上,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正是先前随着石块落下的白楹和晏缙。

谢清涯只看见女修的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走到小拙身旁,微红的双眼上下巡视。

似乎是发现小拙浑身只是沾染妖气,但没有受伤痕迹后,女修松了口气。

更奇怪的是,小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女修检查,一双露在斗篷外的杏眼,好奇地看着女修微红的眼眸。

谢清涯内心痛惜,现在他和小拙逃跑的希望完全破灭,不知又要被这两个歹人抓到哪里去。

晏缙一眼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淡淡道:“看见我们没事,你有些失望?”

谢清涯闷闷开口:“我才没希望你们有事……只不过你们一来,我和小拙就……”

就跑不掉了。

他唉声叹气。

晏缙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清涯老老实实回答:“遇见个奇怪的大哥,他说他在等老婆,然后告诉我们来这里,就有闯出去的可能性。”

晏缙打量谢清涯几眼,“奇怪的大哥?现在你和小拙浑身的妖气,恐怕都是在你口中‘大哥’那里沾染的。”

“……妖?”

谢清涯眼都直了,语无伦次:“不,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个大哥挺好的,虽然有些怪……”

“不管那个‘大哥’是什么妖,他倒没有骗你们……这里的确有异,我和白楹通过一颗枯树后,就来到了这里。”

晏缙凤眼平静:“这里应该会有离开此处的法子。”

谢清涯茫然地点点头,看向晏缙口中名为“白楹”的女修——

白楹拿出法器,注入灵气,催动探查阵眼的银针。

银针转动数圈,最后缓缓停下,指向坟墓背后的通道。

白楹丝毫不意外,“阵眼就在坟中。”

谢清涯:“那……那我们要进入这通道?”

“自然。”

白楹一边应道,一边想替小拙解开经脉,但当她拉住小拙手腕之时,才发现早已解开。

小拙和谢清涯在一起,谢清涯不会解开经脉,那唯一的答案就是小拙自己冲开。

白楹握住少女手腕,低声问道:“是你自己解开的吗?”

小拙似乎不习惯与人接触,她抽出手腕,遮住半张脸的斗篷绒毛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第130章破阵

四人踏入了坟墓后方的通道——

仅一人通行宽度的洞内内,伸手不见五指,幽暗且带着一丝凉意。

走动的顺序从前到后,依次是白楹,小拙,谢清涯,晏缙。

最前方的白楹轻轻一挥,四簇青色异火浮现在每个人头顶一尺的半空中,照亮了脚下的路和身旁渗出滴滴水的石壁。

小拙此时的经脉运行畅通,但她不像之前试图用姬家血脉力量去控制白楹或晏缙。

一双杏眼聚精会神盯着脚下的台阶,避免自己踏空。

在小拙身后的谢清涯,脸上带着焦急,内心十分纠结——

如果成功闯过,能离开此处是最好的。但出去之后,白楹和晏缙又会把他和小拙抓住。

谢清涯悄声叹气,真是进退两难。

在最后面的晏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浑身灵气隐隐迸发,准备随时灵气化剑。

在四人上方,几簇青色异火始终稳稳浮在半空之中,照亮四周。

小拙看台阶看厌了,抬眼盯着其中一簇异火许久,然后她望向自己的手心。

一簇极为微弱的青色火焰从她掌中冒出,存在不过瞬间,又即刻消散。

小拙拧起眉头,但无论再试多少次,掌心中再也毫无反应。

她收回右手,生着闷气跟在白楹身后。

四人静静地行了半炷香后,周围开始变化——

从前方吹来一阵又一阵的冷冽阴风,像一条条阴湿的蛇从四人身旁滑过。

就连气味中,也掺杂了妖气。

白楹和晏缙顿时明白,他们四人快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中存在阵眼,也有着妖气的来源。

下一瞬间,白楹头顶的异火照亮前方,不再是一步又一步的台阶,而是一处被灰黑雾气包裹的空旷空间,黝黑凄冷。

两具紧紧并排放着的棺木,出现在四人眼前。

棺木表面湿漉漉的,和渗出冰水的黑岩地面别无二致。

白楹神色不变,抬手唤动法器,银针直直指向棺木——

阵眼在棺木之中。

毁掉阵眼,四人即可出去。

收回法器后,白楹右手一挥,棺盖齐齐浮起,露出棺木内的情景——

两具棺木内,各躺着一具尸骨,一眼望去便知尸骨中蕴藏灵气。

更诡异的是,尸骨每一处都刻满古字符文。

白楹舒展五指,青色异火长鞭浮现在她手中。

尸骨中蕴含灵气,那么此人身前必定是修士,照理来说,修士死后**会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但不知是何人在尸骨上刻有这处庞大阵法的阵眼,让尸骨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无法归于天地。

打碎作为阵眼的尸骨,就能离开此处。

但这处除了尸骨,还有隐约浮动在半空中的妖气。

白楹与晏缙对望一眼。

下一瞬间,白楹手中青色长鞭朝着尸骨卷去。

晏缙右手并拢双指,自半空中浮现漫天剑影,朝着两具尸骨飞去——

但所有攻击没有落在尸骨上面。

棺盖在白楹和晏缙攻击的瞬间,就被莫名力量控制,齐齐挡在两具棺木前方,尽数拦下攻击,被击碎成为横飞的木屑。

两具尸骨中,更为高大的一具尸骨右手攀着棺木边缘,缓缓坐起。

它浑身溢出妖气,显然早已以尸骨为本体成为妖物。

尸骨转头,黑黝黝的眼眶望着身旁棺木中的尸骨——

另外一具尸骨并未成妖,也无妖气,静静躺在棺木中一动未动。

尸骨忽然开口,男声温润,甚至在谢清涯听来,与之前在竹院遇见的那位“大哥”声音有九分相似——

尸骨问道:“为何要扰我们长眠?”

白楹冷冷道:“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任由这个阵法将人吸入,困死在其中。”

尸骨转动黑黝黝的眼眶朝向四人,“要怪就怪你们四人时运不好,来了河滩。”

“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白楹目光也带上一丝冷意,“这个奇怪的阵法和你有关吗?”

尸骨颇为自负:“是我所创。”

明明是这具尸骨生前的人所创,这具尸骨成妖在后……妖物以为白骨是自己的本体,自己就是生前活着的人?

白楹不欲和妖物多费口舌,她只想问关键之事:“你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阵法,也害了数人?”

尸骨漠不关心:“与我何干,我只是要和我妻子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那还有其他出去的法子吗?”

尸骨厌恶地吐出几字,“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白楹冷笑,一字一顿:“你的阵法只能入,不能出……你妻子真得想和你在一起?你这个阵法不过是害怕妻子逃走而已——”

“到底是谁在痴心妄想?”

“住口!”尸骨大喊,声音愤怒:“尔等竖子——”

它猛地一挥手,湿漉漉的地面上水光浮动,竟是无数滴水从缝隙中涌出,将这一处空旷之地直接漫到白楹一行人的脚踝之处。

下一瞬间,从黝黑的水面中浮现许多只模样怪异的人形,朝着四人扑来。

晏缙唤出无数灵剑将人形击散,白楹青色长鞭一挥,洒下几乎照亮整个洞穴的异火,将人影焚烧至尽,更将地面的水焚烧至干涸。

但地面下方仍旧不停地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水流。

虽然这处诡异,但其本质还是坟墓。

坟墓位于河滩下方,地凹之处,历来是大凶的坟墓地点,因为容易聚集阴祟力量,滋养妖物。

这尸骨生前既是想困住自己的妻子,也想以自己的身躯蕴养出妖物?

白楹神色不变,挥动长鞭转身击碎人形。

谢清涯也没闲着,双手结印打散一个又一个往这边靠近的人形。

但白楹和晏缙几乎灭去全部的人形,因此他和小拙还算安全。

就在这么谢清涯这么想的同时,两只冷冰冰的手忽然从湿漉漉泛着浅浅水光的地面伸出,猛地抓住他的双脚,吓得谢清涯浑身一激灵。

谢清涯慌忙地结印,一旁的小拙眼中青光一闪,在地面忽然冒出青色火焰烧掉鬼手。

“多谢小拙!”

谢清涯十分感动,心中也有些纳闷——

小拙何时会唤出青色火焰的法术?

而且方才小拙唤出的青色火焰,和那名叫白楹女修唤出的火焰,极为相似。

*

漫天的青色异火几乎将所有地方焚烧,晏缙拿着邅行剑一剑穿过尸骨,将它整个震碎。

在两人的携手下,已经成妖的尸骨落回棺木中,裂成碎片。

四周猛地刮起一阵风,带起所有水滴向上飘去。

白楹和晏缙明白,阵法已经失效,他们终于可以离开此处——

但棺木中妖物只是裂为碎片,并未消散成为妖气……似乎处于某种保护下,让它暂时得以保全性命。

可以预见,这只妖物吸收阴祟力量之后,还会重新恢复。

白楹拉起小拙,朝着上方而去。

改日她再来将此处彻底毁掉,可今天不行。四人已经在此处逗留两个时辰了,她要尽快回到白家。

四人随着向上漂浮的水滴,一起往上飞,终于穿过河水,重新回到河滩之上。

夜幕降临,四周昏沉寂静。

白楹准备直接离开。

这时,谢清涯眨动右眼,看一眼小拙,再用用眼神指向晏缙和白楹——

他在暗示小拙,让她趁着最后机会,随便控制一个人都行,不管是剑修晏缙还是名为白楹的女修,都行都可以!

可小拙却只是偏过头看着谢清涯,慢慢拧起眉头,似乎没有理解,甚至以为谢清涯双眼酸痛。

谢清涯止住眨动的双眼,心中一阵心酸,还是靠自己吧。

一旁的晏缙抬眼看了一眼小拙,低声问白楹:“你把她带回白家之后,怎么办?之前你不是说家主不承认吗?”

白楹弯了弯唇:“白鸿淮不承认,可他其实只是表面精明善于算计,内心并不冷硬……而且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把她带回白家,才是最为安全、最为放心的办法。”

“哪为什么也带着少年呢?”

白楹坦然:“有些事需要问一问他,所以才把他一起带走。”

“原来如此。那我回怀剑派一趟之后,立刻再来白家找你。主要是因为师侄他们一行人不知道我去哪里了……”

“不用。”

白楹望着那双凤眼,“虽然不知道白轼道打着什么算盘,但白家能防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晏缙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也只能勉强点头。

白楹忽然想起两人在枯树下的紧靠,她不自在地转过身,轻咳一声:“走吧。”

她偏头补上一句:“还是你看着谢清涯。”

晏缙凤眼浮现笑意,应了一声。

*

晏缙走向谢清涯,“准备离开此处了。”

谢清涯难受:“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了。”

谢清涯唉声叹气,紧皱眉头,极为担忧的模样。

晏缙看了他几眼,忽然说道:“别装了,你把东西收起来吧。”

谢清涯睁大眼睛,“什,什么东西收起来?”

晏缙一招手,一团纸就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他举着纸团问道:“这是什么?”

谢清涯吞吞吐吐:“一团纸,也没甚稀奇的……”

“你是打算一路上扔纸团吗?好让你口中的先生寻到你?”

谢清涯失望:“那我能成功吗?”

晏缙凉凉道:“不能……现在我御剑带你,你再做些小动作,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谢清涯不情不愿答应。

另外一处,白楹看着小拙,手中异火出现一簇凝结的箭矢,她笑了笑:“你站在上面试一试吗?”

小拙盯着出神,慢慢举起右手,一簇极其微弱的异火出现,可火舌激烈晃荡,形状却没有变化。

小拙皱起鼻子,死死盯着手中火焰——

结果“噗”的一声,灭掉了。

小拙撇了撇嘴,收回手。

白楹愣在原地,胞妹在她面前展现过婴麟力量,现在也在她面前展现了白家异火。

但她内心却十分难受——

继承两种仙兽力量的人,注定会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神志。

白楹想对自己胞妹笑一笑,可内心的苦涩让她几乎露不出笑容。

白楹忍住发胀的眼眶,朝着小拙伸出手:“没关系,虽然现在你不会将异火化形……但我以后会慢慢教你。”

小拙将脖子埋回斗篷中,半晌才伸手轻轻拉住白楹的手。

一旁的谢清涯在心中呐喊——

小拙,不要被这歹人伪装出的和善给骗了!!

*

白轼道站在竹院外,看着满目的狼藉,琉璃似的双眼几乎结冰。

半晌后,他忽然冷冷开口:“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白轼道身后,一缕黑色魔气凝成怙煜的模样。

怙煜摸了摸下巴:“我们才聊到一半,你就忽然消失,我当然关心原因。”

他双眼环视四周,最终落在竹院内:“嚯,你藏住的姬家血脉呢?被人抢走了?”

言语既像惋惜,又像幸灾乐祸。

“你可越来越像人了。只有人,才会越过越松懈,松懈到让自己藏了百年的人消失,哈哈哈。”

怙煜摇头叹气:“这可怎么办啊?你还想要打破姬家怛狱,这不全泡汤了吗?”

话音未落,四周寒光数点,如冰如雷般,瞬间将怙煜的身形击散。

黑色雾气重新凝结,映出怙煜懒散的模样。

他偏了偏头,十分不解:“你现在生什么气?之前我提议携手搅得天下大乱,偏偏你不同意,只想从怛狱救出与自己同胎而生的堕仙。”

白轼道浑身冷冽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怙煜不以为意,“还不考虑和我合作吗?你只想救出那一只堕仙,可你也不想想,这些修士怎么会允许两只堕仙存在于世上?你们俩不就是两个活活的靶子吗?”

他皱起眉头,痛心道:“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躲躲藏藏,不敢露出半点踪迹,常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白轼道置若罔闻,白色衣袍下的右手一挥,破碎禁制上记录的院中发生事情,完完全全映入他大脑,引得琉璃似的双眸微微收缩。

怙煜仍旧喋喋不休:“几百年没有姬家血脉力量加固,姬家怛狱早就脆弱许多。不如就将姬家怛狱彻底破坏,将所有堕仙放出——”

“日后再杀了其他仙兽血脉三家,将他们的怛狱完全破坏,引得世间修士自顾不暇。我们便有大把的时间和大量的盟友去破坏橿巫谷,将所有魔神魂魄放出,让这天下变成仍由我们摘采血肉的炼狱,岂不美哉?”

白轼道久久未动,一双眼望着禁制上显现的四人消失方向。

好半晌,他才从喉中冷冷挤出一字:“可。”

怙煜满意地大笑,他抬手拍了拍白轼道的肩,“好,好,那我们就先从破坏姬家怛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