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心意
晏缙涩然开口:“百年前我的所作所为,冲动又莽撞,更是丝毫不顾白楹……我不曾预料到,白楹也会因为寻我进入孽火狱。”
话音刚落,卞念薇和南奉昭齐齐站起身。
南奉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白楹也进过孽火狱中……?”
卞念薇眉头紧皱望向晏缙:“你怎么知道?”
南奉昭看向自己师妹:“你也知道?!”
卞念薇冷冷道:“我当然知道,白楹离开怀剑派后,我去拜见了数次……她养伤了足足十年。”
南奉昭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和我说?”
“和师兄你说有什么用?”卞念薇的话毫不留情:“师兄你只会觉得白楹对晏缙一往情深,竟然在被解除婚约的情况下,也要去孽火狱中救晏缙。”
她直直地看着晏缙:“其实与婚约和情爱种种无关,白楹只是不想看着你死……”
晏缙耳畔嗡鸣,只能看见卞念薇嘴巴张合,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
脑海中来来回回想着一件事情——
白楹从孽火狱中出来后,曾养伤十年。
她究竟被伤得有多重?
他怔怔地想,自己有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救了一命,那白楹呢?
她与自己年岁相当,就那样进入了孽火狱,毫无助力。
她一个人在孽火狱中遇见了什么?又是被什么所伤?
孽火狱中九死一生,如果她没有侥幸活下来呢?
晏缙浑身发冷,百年前的事实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过他心口。
卞念薇看着晏缙那副徬徨失措的模样,心中怒火猛涨。
她言语讽刺:“……反正百年已过,白楹已经不把这件生死之事放在心中。你若心中有愧,将来报答白楹就行了。”
卞念薇头也不回地离去。
院中寂静,南奉昭瞧着昔日的好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无力地长叹:“我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一回事……是了,白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知道你去孽火狱了,肯定想救你……”
“若没有相修永从中作恶,江长老还活着,你和白楹兴许是全然不同的模样。可惜……”
南奉昭重重摇头:“……可惜世事已变。”
晏缙心中恍惚。
是啊,世事已变。
但……但一切没有补救的机会吗?
*
南奉昭的二徒弟南元驹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前去岐山秘境的领队。
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师父说师兄在闭关修炼,所以就由他顶上了。
师父还说他和谁的交情都不错,换他当领队,无论是谁都会多少给点面子,听他说的话。
南元驹心中郁闷,怎么在师父口中,别人都是给面子听他的话……
难道不是他以理服人,以实力服人?
南元驹叹了口气,悄悄看向站在自己侧方的师叔晏缙,心中忽然安定许多。
外面都传得风风火火,说神都长老相修永和魔神一魂勾结,盗走了神都仙器。
还说师叔晏缙随着神都修士对战过魔神一魂,还在这个万恶魔头的眼皮下,把魔头的得力干将相修永杀了。
这样看来,师叔晏缙不仅拔出过瞻方仙剑,还对战过魔神一魂……
有师叔在,他这个领队觉得心安不少。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师叔应该会帮他的吧?
南元驹畅想众人在师叔的带领下,拳打恶兽、脚踢妖邪。
南奉昭却无情地揭露真相:“你师叔是要去岐山秘境的月泉中摘取寒泉藤,也只是和你们一群小辈同行一小段路,你的神情已经明晃晃在说你打着什么算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原来师叔,只是顺路和他们一群小辈进入岐山秘境。
果不其然,师叔刚一进入岐山秘境,就准备离开怀剑派一行人。
晏缙叮嘱:“岐山秘境中并没有什么实力强横的恶兽,元驹你和其他弟子一同行动,只要不四散的话,就没有多大危险。”
南元驹点点头,看着师叔离去。
他挠了挠鬓发,忽然觉得今日的师叔似乎心事重重。
*
岐山秘境在青泉州内,与怀剑派离得并不远,因此会被怀剑派选为弟子历练的秘境之一。
但也有其他修士,会在十年一度的秘境开放时机中进入岐山秘境。
晏缙方才就遇见两位诸酉谷的医修进入月泉中摘采寒泉藤后离开——
或许等到秘境关闭之时,也只会有这两位医修来过。
毕竟只有被孽火狱中孽火伤到的人才需要寒泉藤,而这样的人并不多。
月泉在岐山秘境中最高的山峰之下。
从山峰南侧巨大的穴口往山中前行半炷香左右,在幽暗的山洞中存在一处极深的冷泉。
因为冷泉形状似弯月,故称之为月泉。
晏缙站在边缘,看见深不见底的泉中冒着森森幽光。
寒泉藤攀附在月泉四周的峭壁上,越往水中去,寒泉藤越多。
但深泉中亦有凶兽。
方才晏缙遇见的两名医修脸色苍白,应该是尽力沉到他们力所能及的程度,才让寒气侵体、面容失去血色。
晏缙拔出邅行剑,剑鸣声低低响起。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没有注入灵气。
多亏邅行剑,他现在对灵气的把控更加精准,不敢出招之后在剑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灵气。
就怕邅行剑又擅自把他心头最为强烈的想法念出口。
晏缙无奈一笑,持剑跨出边缘,带起几颗碎石,与他身形一同落下。
但只有碎石滚落泉水中的声音,晏缙悄无声息没入泉中。
一个时辰后,晏缙以恶兽扑来的利嘴为踏板,脚尖一点,跃出水面。
他原本还想继续采摘一炷香,但后来了只恶兽,搅浑了泉水,拍断了数枝寒泉藤。
晏缙没有杀恶兽之心,见乾坤袋中已经装了许多寒泉藤,便离开了。
他在泉边以灵力瞬间烘干衣物后,沿着原路返回。
可刚刚跨出穴口之时,晏缙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气息极淡,若有若无。
是白楹的气息。
晏缙神色微变,一双凤眼环顾四周。
以白楹的修为自然不需要来岐山秘境历练,因此她气息的出现更显奇怪。
晏缙脚下一点,极快地循着气息而去。
他化为一点剑光,在山峰间掠过,直至山腰处,晏缙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
白楹一身白衣,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她侧着脸,目光在林间穿梭,似乎有些急切。
晏缙唤道:“白楹!”
白楹脚步一顿,翻飞的衣袖垂在身侧。
她侧身看向晏缙,却不说话。
“你怎么也在岐山秘境中?”晏缙开口询问,一双凤眼打量白楹全身,没看出任何与秘境中的恶兽和妖邪打斗的痕迹。
白楹简短平静回道:“有事。”
秘境中的这一处只有他们两人,四周再无别
人的气息。
上一次在离开神都之前,晏缙原想将心中的话说予白楹听,但最后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现在不说,不知下一次两人安静地独处又是何时?
但晏缙仍犹豫,他不知自己现在说这些迟了百年的话是否合宜。
有些事与拔剑出鞘完全不一样,出剑不需要迟疑,可有些事光是放在心中,就足以让人辗转反侧,不知如何开口。
白楹见剑修不说话,抬脚想走。
晏缙心中一紧,不再迟疑:“白楹,我在婴麟城看见你仙兽模样,发现有一处旧伤……”
“那旧伤迟迟未愈,是你在孽火狱中受的伤吗?”
白楹别开眼,无法说出否认的话。
有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就连骗过晏缙都够呛。
晏缙手中握着装满寒泉藤的乾坤袋,缓缓收紧,“你养伤十年,伤口百年却未痊愈……当时该有多么严重……”
“十年……?”
白楹重复两字,她反问道:“念薇告诉你了?”
“是,她都告诉我了……白楹,我不知道你后来独自一人进入孽火狱了。”
剑修一双凤眼涩然地看向白楹,“要是我知道后面会是这样……我当初一定把所有事实,我和凝之的交易都告诉你,绝不会隐瞒一个字。”
白楹心中忽然烦躁,勉强应道:“你没错,当时你有你的考量……无人能保证自己总是能做对事,你无须介怀。”
“没错……?”
晏缙喃喃道:“明明是错的离谱。”
百年的时间,于他而言,只是身在孽火狱中的片刻清醒时间……短暂得好似他只被困在孽火狱中一个月。
他的心从未变过,可若是现在不说,或许他和白楹百年时光的差距最终会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晏缙抬眸定定望着白楹,胸腔中的心剧烈跳动,带着一丝酸痛。
他向着白楹跨去一步:“当时我错得离谱,既懦弱又冲动——”
“我懦弱,不敢说出自己对你的心动和担心。”
“我冲动,不愿意和你商量,而是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孽火狱。”
“有些话现在说出来,或许是太晚……但我更怕直到我死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我喜欢你,在那个中秋月下之前,就已经喜欢你。”
“我曾想过和你在怀剑派长伴。就算你后来要回白家也无所谓,我御剑极快,从怀剑派到白家不过是一天一夜。”
“我还想过,等到合适时机,等到我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剑修之时,我就向你求亲。”
晏缙苦涩一笑:“可那时的我,不知道有些事不说,就再也没了说出的机会。”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
“我当初阻止你进入孽火狱,所以想用划清界限的方法,让我们婚约作废,让你不再关心我的死活……那是蠢笨,完全不了解你的方法。”
“对我而言,只是在孽火狱中睡了一段时间,对你的心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从未变过。”
“可对你而言,岁月已经真真切切过了百年……当初深深伤害你的我,被你忘得越早越好。”
晏缙将手中的乾坤袋轻轻递向白楹:“无论你怎么过,只要开心顺遂就好……不管是我,还是别人,只要能让你过得快乐就好。”
“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
第122章岐山秘境
白楹在青泉州足足寻了一个月,才终于在青泉州最南部的台春城外寻到一丝线索。
台春城外千里处,有一连绵山峰。
站在其中一座险峰的山腰之处,向南望去的景色,与千山万镜中的相差无几。
可这里只有数株青竹,没有白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的质朴竹院。
白楹化成的灰色鸟雀倏地张开双翼,在半空盘旋。
四周的相似绝不是巧合。
白轼道心思深沉,既然他把胞妹藏了百年,那么他肯定布下某种阵法,遮掩了竹院的存在。
白楹俯身从竹院原本存在的地方掠过,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里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会是她胞妹所在的竹院吗?
白楹隐匿身形,落在一颗粗壮树木之后。
她拿出法器,开始探查此处存在的阵法——
这法器是她偶然间从擅阵的相衍派长老那里所得,可以探测出此地有无阵法,也能指出阵法阵眼的大致所在。
术法与阵法都可以藏匿竹院,但术法只靠符箓,存在时间短;而阵法改变地势,凭借改变天地灵气的走势来达到目的,存在时间极长。
白轼道把胞妹带走已经百年,肯定是布下阵法的。
白楹默念法诀,催动法器,但片刻后法器毫无反应。
她的心跟着一沉,咬牙再次以灵气驱动。
法器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白楹倏地握紧了手中法器——
是此处没有法阵,还是没有找到法阵阵眼?
她抬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色,明明与千山万镜中所见一样,却没有竹院的存在。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法器探查的结果没有错,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被藏匿的竹院。
可又要如何解释所见的景色与与千山万镜中一模一样?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白楹心中冒出一个重要的线索——
关键不在于院子和所看的景色。
关键在白轼道身上。
在白楹年少之时,她以为白轼道只是冷漠,但除去冷漠,白轼道年纪轻轻就当上白家家主,足以说明他胆识计谋过人。
这样的人,会仅仅只用阵法遮掩竹院吗?
他肯定还用了其他手段。
白楹环顾四周,青竹挺拔,远处的群山构成的景色,确实和千山万镜中一样。
白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疑惑——
到底是竹院在这里,还是只有景色在这里?
就在这时,两道陌生的气息逐渐靠近。
白楹化为灰色鸟雀,飞上枝头,一双豆子似的鸟眼看向来人。
那是两名穿着诸酉谷弟子服的医修,观其修为,应该是大弟子之类。
高个的医修滔滔不绝:“……我就说那味药不行,偏偏师弟不信。可明明缺了一味属性极寒的药引……”
瘦一些的医修听得极为认真:“这么说来,张师兄你是为了改良配方,才来岐山秘境寻寒泉藤?”
“正是,遥师弟你呢?”
“我是……”瘦医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为了研制新药,想要将所有属性极寒的药材都试一试……”
“嚯,那可是个大功夫啊。”
“确实花了好几年时间,现在只剩寒泉藤、冰涯草等几种灵草没有得到了。”
“原来如此,遥师弟你甚是勤奋……”
高个医修纳闷道:“不过没想到整个诸酉谷,也只有我们两人来岐山秘境。”
“毕竟岐山秘境离诸酉谷路途遥远,修为适合在这个秘境历练的弟子,还不如去更近一些的翡谷秘境。”
“这倒也是……更高修为的弟子,又不需要寒泉藤,更不会来这个秘境了。”
高个医修晃晃脑袋:“除了我
们俩,整个诸酉谷也只有张瑶长老需要寒泉藤了……”
瘦医修好奇:“张瑶长老为何需要寒泉藤?”
“听说是给别人治病,可寒泉藤也只能治孽火狱中的火伤,不知到底是谁在孽火狱中受过伤。”
“我听说怀剑派也有个剑修刚刚从孽火狱中出来,张瑶长老会不会是治疗那位剑修?”
高个医修摇头:“肯定不是……那剑修刚出来没多久,但张瑶长老很多年前就从我师父那里拿走了所有的寒泉藤。”
瘦医修喃喃道:“那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了,张师兄,你说那剑修被困在孽火狱百年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是不是遇见什么机缘了?”
“嘶,孽火狱中的机缘……这机缘给你,你要不要?”
瘦医修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那还是算了吧,我怕我没命活着出孽火狱……”
两人交谈着走远了。
白楹望着离去的两道背影,注意力全在两人方才所说的岐山秘境——
岐山秘境会和白轼道藏匿胞妹的竹院有关吗?
十年才会打开一次的秘境,就已经极大地降低了平日里被探查到的可能性,而且岐山秘境只适合修为不深的弟子历练……
白楹决定去岐山秘境中看一看。
她没有时间犹豫,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若白轼道带着胞妹离开,天下之大,她去何处再寻?
*
白楹没想到在岐山秘境中遇见晏缙。
她也没想到身穿玄衣的剑修会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从婴麟城一行后,白楹也察觉到剑修平静的凤眼下,似乎有什么酝酿着,愈积愈浓。
四周静谧的树林中,冷风穿枝而过。
晏缙最后一句“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散在空气中。
白楹忽然觉得讽刺极了——
这些话,或许换做百年前的她听见,不仅会高兴,胸腔或许还会被酸甜心绪占满。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内心焦急愤怒,苦苦寻找百年的真相。
难道晏缙觉得自己轻轻一句话,她就真得能过得开心自在?
世上多的是不开心不自在的人,她白楹凭什么与别人不同。
自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胞妹之后,对白轼道的恨、对白家的怒、对世间事的不解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束缚。
白楹喃喃道:“……开心,自在?”
晏缙凭什么觉得她能过得开心,自在?
百年前她的母亲陨落,父亲带着胞妹忽然消失。
自从二十年前得知真相后,她日日都受着煎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她不敢想象母亲陨落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着刚刚出世的小女儿,是不是想着远在怀剑派的大女儿。
她的母亲是不是以为一家四口从此之后和乐融融?
母亲是不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唤出父亲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白轼道是不是一直欺瞒母亲?
他知道母亲有着姬家血脉吗?这和他暗中的计划有关系吗?
理智摇摇欲坠。
白楹的五指微微颤抖,她抬眼直直望着剑修,“……你凭什么觉得我能过得开心,自在?”
她的话字字诛心,“是因为我没死在孽火狱中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晏缙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白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恨意怒火裹挟,对着与此事无关的晏缙说出锥心的话。
她握紧双手,掌心传来痛意。
两人遥遥相望。
晏缙收起心中的涩然,低低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算被言语刺痛,他也注意到白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紊乱,双眼甚至带着血丝。
白楹没说话。
她别开眼,转身化为一点青光离去,将晏缙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白楹!”
“白楹——”
晏缙望着白楹离去的方向,不再犹豫。他踏上灵气凝成的飞剑,追向白楹。
自他从孽火狱中出来,白楹平静,偶尔带着倦怠,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般,眼底带着深深的恨意。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
白楹压下混乱的思绪,抬眼巡视四周,照着既定的顺序探查剩下的区域。
现在她所在的这处十分幽静荒芜,只有高大的古树,连绵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深绿密网。
四周没有任何灵草和凶兽,自然也没有任何修士来这里。
但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恶兽气息——
饥饿,冰冷,似乎蛰伏在某处用狂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岐山秘境可不是会有这种凶兽的地方。
这时,一道剑光掠过,晏缙跟着白楹来到此处。
他在离白楹五步左右的距离站定,神识探查四周后,双眼一转环顾四周……
晏缙低声:“小心。”
白楹没说话,布着血丝的双眼中青光一闪,手中已经握着一条青色长鞭。
微风拂过密林,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白楹拧身朝着身后挥去一鞭——
鞭子拦腰截断古树,露出了蛰伏在阴影处的一只巨蛇。
巨蛇浑身漆黑,一双血瞳霎时间鲜红起来。它吐着漆黑的舌叉,朝着两人袭来!
晏缙拔出邅行剑,清越的剑鸣随着人影朝着黑蛇而去。
在他身后,青色长鞭宛如火龙卷上巨蛇身躯。
纵使之前两人之间氛围不算正常,但合作却十分默契。
更何况一人苦修百年,一人在孽火狱中得到剑尊封绛意识指点后,剑法精进。
不过一炷香,实力比百年前增强数倍的两人将巨蛇杀死。
黑色巨蛇在地面抽搐数下,最终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但却有一缕最为纯正的黑色魔气,悄无声息地朝着秘境外飞去。
第123章不速之客
黑蛇身躯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晏缙神色渐渐凝重,“这是从哪里来的魔物?”
魔气孕育的为魔物,吸收邪祟力量具有神志的为妖物,吸收灵气、神志未开的猛兽为凶兽。
岐山秘境中只有凶兽,或许有妖物碰巧之下混过守境阵法进入其中,但魔物是绝对过不了守境阵法。
晏缙还没想明白魔物从何而来,白楹忽然一言不发朝着前方走去。
剑修将剑插回剑鞘,毫不犹豫地跟上。
没了巨蛇盘踞在林中,数颗古树被白楹拦腰挥断之后,林中褪去几分阴冷。
没走多久,古树尽头出现了一处湖泊。
湖面泛着寒光,影影绰绰的湖底垒着一层山石,形成纵横交错的模样。
若连着湖外的古树一起看,隐约形成了某种走势,既像龙飞凤舞的古字,又像某种诡异的符号。
晏缙心中更觉古怪。
他看向一旁,发现白楹死死望着湖底的石块,一动不动。
剑修踟蹰半晌,最终还是将询问咽下——
白楹今天的模样十分不对劲,最好的办法是默默跟着,而不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是了,或许对白楹来说,自己拦下她后说的那番话,奇怪又莫名。
迟了百年的话,就像让人喝一杯已经冷透的涩茶那般不合时宜。
他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掩下凤眼中的怅然。
*
白楹望着湖底叠起的山石,一颗心跳得越发急促——
腰间的法器轻轻颤动,显示已经探查到阵法。
白楹扯下法器放于掌中,念出法诀催动法器,寻找阵眼所在。
法器中的指针转动两圈,清晰地指向叠起来的山石堆中。
白楹将青色长鞭一挥,准确地击毁被法器所指的一块山石。
四周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吹散湖面上的雾气。雾气散去的那一瞬,两人眼前的景色忽变——
明明是被密林包围的湖泊,幽静冷然,却有一处融融日光自半空中出现,好似岐山秘境的上空真有一轮烈日。
日光洒在一同出现的数株挺拔青竹上,
白楹死死地盯着青竹,眼前的景色与她在千山万镜中所见,以及她化为灰色鸟雀在秘境之外看见的景色一模一样。
她清楚地知道,幕后之人将景色幻化到秘境中——
不是为了让前来历练的弟子看到,他是给被藏在这处的人看。
或许她在今日就能见到胞妹。
白楹唤动法器,再次念出法诀。
法器的银针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白楹只能注入更多的灵气,手中越发用力,抵挡法器传来的震动。
最后她手臂发麻之时,银针终于停下,指向湖中中心孤零零的一块山石。
白楹没有犹豫,挥鞭将其击碎——
随着那块山石的碎裂,湖底其他山石中忽然溢出缕缕魔气,倏地化为游动的黑蛇,如一点寒光朝着两人袭去。
白楹青色长鞭在半空中一转,将所有黑蛇击碎。
晏缙双手翻转,以灵气化为数把剑影,朝着四周飞去,荡清黑蛇死后爆出的毒素。
尽管已经屏气,但晏缙还是察觉到这种毒素上沾染的阴冷气息,若是误闯的修士稍有不慎,恐怕在陷入被这种毒素包围的瞬间,就会殒命。
更别说那些前来秘境的弟子。
晏缙心中越发凝重,到底是何人在低阶弟子历练的秘境中布下这么多阵法和陷阱。
他顺着白楹的目光看去,发现死寂的湖边忽然升起涟漪,湖水随着涟漪蒸腾,最终化为雾气升空。
待雾气散去,两人面前竖立着一座竹院。
直到这时,晏缙才发现方才他忽略的事情——
自从盘踞在林中的黑蛇出现,白楹眼中没有就没有丝毫意外,似乎她早早就料到这里会出现陷阱,会有数道阵法。
白楹还带着可以勘破阵眼的法器。
晏缙移动目光,落在白楹脸上——
女修死死盯着眼前的竹院,神情更没有丝毫惊疑。
白楹是知道这里有座竹院?还是她知道岐山秘境中某一处藏着一座竹院?
晏缙终于开口问道:“白楹,你是在寻这座竹院?”
白楹指尖发白,喃喃道:“……对。”
“这座竹院中有什么?”
竹院中有她分离了百年的胞妹。
白楹恍惚着回过神,她转头看向晏缙,好半晌低声回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离开此地。”
晏缙一怔。
白楹也不管他,径直走向竹院,双手刚刚放上竹门,竹院四周亮起鲜红的禁制。
白楹右手掌心冒出一簇异火。
青色异火攀上禁制,顺着复杂晦涩的纹理绕了一周,将所有禁制都包裹在其中。
白楹手上爆发磅礴的灵气,紧紧抵住竹门,她双眼几乎凝成最为纯粹的青色。
贴着竹门的右手五指指头溢出一滴又一滴的血迹。
看着血液从白楹指尖落下,晏缙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却在靠近白楹之前,忽然想起方才那句“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他的脚步一顿,最终停在原地。
白楹瞧着眼前越发鲜红的禁制,忽然微微一笑,从指尖蔓延落下的血滴顿时燃烧起来,以最为精粹的力量冲向禁制。
“轰——”
气流向外冲去,竹门轰然倒塌。
漫天的灰尘中,竹院内站着两道身影。
白楹毫不犹豫地跨入院中。
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她却花了百年才站在胞妹身前。
站在竹几旁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他向前一步,挡住少女的半边身子,随后大喝一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毁坏我们的阵法?”
言语铮铮,回荡在院内。
白楹置若罔闻,她紧紧地盯着少年身后的少女身影,恍惚想到——
比起自己,胞妹长得更像母亲一点。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来带你们走。”
她声音发哑。
少年拧起眉头,壮着胆子道:“带、带我们走?胡说八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再过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少女倒是一点都不怕,探出个头来好奇地看着白楹。
白楹没空和少年打嘴仗,她立即用神识扫过竹院,发现整座竹院中只有两人气息。
白轼道等幕后之人不在此处。
脑中紧绷的弦松懈半分,白楹终于得以喘息。
她寻到胞妹了,现在没有任何阻挡,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要抓紧时间带走两人!
白楹舒展五指,握住异火幻化出的青色长鞭,“跟着我走,或者被我打晕带走,随你选。”
少年看见白楹血淋淋的右手,紧张地倒吸一口气,但却不肯后退一步,“你,你想得美!”
白楹不再犹豫,脚尖一点,已经朝着少年而去——
一鞭子缠上少年左手,将他正在掐诀的手势打断。
然后她将鞭子一卷,将少年束缚住,指尖一点,暂时封住少年的经脉。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
谢清涯被丝毫没有灼烫的青色长鞭捆住,发现自己不能再调用体内的灵气,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
就在这一瞬间,谢清涯身上忽然出现一道红色屏障将其笼罩。
屏障上虚虚显现一只异兽,长大利齿咬住青色长鞭。
青色长鞭消散,异兽毫不停歇,朝着白楹攻去——
白楹身前忽然出现一只青色异鸟,浑身燃着青色火焰,火舌泛着冷意。
红色异兽和青鸟大鸟相撞,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最终齐齐消散。
白楹抬眼望去,看见之前被少年挡住的少女狠狠瞪着自己。
*
晏缙站在倒塌的竹门外,看着眼前发生的战斗,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楹击毁禁制,进入院中,和那名少年不过交谈几句,就已经动起手。
晏缙不知道白楹和少年少女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但少年浑身气息纯净,似乎才修炼十多年,不像会与白楹结仇的样子。
少女更不是会作恶的模样,杏眼带着懵懂,似乎也没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直至少年被封住经脉、被青色长鞭捆住之后,少女神色大变。
出现在少年身上的红色屏障,与屏障上盘踞的异兽更显奇怪——
异兽为狐脸马身蝎尾,雪白狐脸上,一对红色的眸子越发绯红。
这招竟然与婴麟城中,安澜戒附身在怀溪身上使出来的招数一模一样,但却更强几分。
当时安澜戒说这是姬家血脉和力量传人才能使用的上古术法。
……姬家和眼前的少女有关系?
脑中堪堪冒出这个疑问之时,晏缙就看见少女焦急的眼中忽然浮现一抹红光。
竟然也是与之前被安澜戒附身的怀溪一样。
晏缙几乎没有思考,右手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带着剑鞘的邅行剑朝着飞去,瞬间挡住了少女绯红双眼直直看向白楹的目光。
另外一边,虽然有少女的阻挡,但白楹仍以手为刃,劈晕了被封住经脉的少年。
她一抬头,就看见少女眼中似乎漫上红色。
下一瞬间,灰黑色剑鞘带着剑飞过,挡住了两人对望的视线。
胞妹眼中漫上的红色,唤出带有异兽的屏障……已经将她胞妹具有姬家血脉、并且会姬家术法的事情已经坐实。
白楹心中漫上一层苦涩。
她手上动作不停,身形一闪,已经站到少女身后,以指点向经脉,暂时封住少女灵气运行。
但右手却放柔许多,瞬间劈晕少女。
白楹接过少女软倒的身体,怔怔地看着那一双阖上的杏眼。
院中一片狼藉,竹几和竹椅已成无数碎片,竹屋被冲击得只剩大体轮廓,摇摇欲坠。
晏缙迟疑地抬起右手,唤回停留在半空中的邅行剑。
心中的疑问几乎要将剑修淹没。
晏缙想问白楹这一路急切寻找的东西是不是这座竹院,也想问白楹是否认识眼前的两人,更想问白楹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微微动唇,最终问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这两个人是不是哪里有异常?”
白楹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轻轻回道:“没有。”
言语中有不易察觉的酸涩。
将目光从与母亲六分像的面容上移开,白楹看向晏缙,“晏缙,帮我带着那个少年。”
这两人与白楹之前的异常一定有关系。
晏缙压下心中重重疑惑,没有丝毫迟疑:“那我们去哪?”
白楹沉默半晌,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下定决心:“回白家。”
*
自从一个月前,先生考察了小拙术法后,小拙足足睡了五日。
她醒过来后,又高兴了好几日。
谢清涯觉得奇怪,以往先生回来一次,小拙明明会不高兴好几天,可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他纳闷道:“小拙,怎么这么高兴?是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变少了?不然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进竹屋了……”
小拙正吃着点心,她摇摇头,将点心咽下,一字一顿说道:“不,学,了。”
谢清涯睁大眼睛,他蹭得站起身:“你疯了?什么都不学,等先生回来会关你一个月的!”
小拙迷茫地眨眨眼,歪头想了想,补充道:“他,说的。”
“……他说的?”
谢清涯不可置信反问:“你是说先生让你不用学了?”
小拙罕见地露出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清涯慢慢坐回竹椅上,舒了口气——
不学是件好事,免得小拙隔一段时间就要受罚……不,不对,学才是好事,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
只是……只是他希望小拙无论学什么,先生都不要再罚小拙了。
可谢清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先生对小拙说不用学了,先生之前又问自己要不要离开此处……
他脑中的弦倏地拉紧,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在这时,紧闭的竹门忽然微微响动。
谢清涯看向竹门,以为是先生回来了,而他身旁的小拙则是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竹门。
下一瞬间,竹门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尘。
谢清涯发懵地看着门前的陌生女子和女子身后几步之遥的男子,心中警铃大作——
先生可没说过会有人来拜访,这两人是不速之客!
难怪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安,原来是好的不灵,怀的灵!
谢清涯原想击退两人,让他们识相点,哪里来的哪里去。
谁知道那女子出手极快,他还没接住第二招,就被击晕。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谢清涯心中极为担忧,自己不认识这两人,他们不会是冲着小拙或者先生来的吧?
怎么办——
还没想出法子,谢清涯已经晕了。
等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浑身经脉仍然被封,之前动手的那个女子站在身前,垂眸紧紧盯着自己。
第124章途中
四人朝着白家而去,但路途遥远,少女和少年方才被封住的经脉开始松动。
白楹只能停下,准备再次封住两人的经脉。
四人停留的地方为一处河滩,流水声潺潺,鹅卵石带着白日余温。
虽然孤僻,但静谧安宁。
白楹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地面。
可当她准备封住其经脉的时候,昏迷的少女紧皱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的模样。
白楹忽然不想继续封住两人的经脉——
她只是想阻止两人的反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人带回白家。
两人并不是什么犯人,她也不想伤害他们。
而且修士的经脉若是长久被封住,会导致灵气停滞过久,经脉受损。
白楹朝着少女周身的几大穴位点去,解去经脉中的停滞。
她决定让两人经脉中的灵气运转一炷香,待流通之后再封住,既可以保证两人没能力逃跑,也不会伤害到他们的经脉。
白楹拭去少女额上的冷汗,站起身看向晏缙,指了指少女,“晏缙,帮我照看一下。”
晏缙沉默地走近,一双凤眼带着微不可察的迷茫,垂眸盯着昏迷中的少女——
他绝对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随着白楹闯入别人的院子,然后几乎将整个竹院夷为平地,掳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还将他们的经脉封住。
简直像一场荒诞至极的怪梦,他和白楹就是梦中为非作歹的“坏人”。
另外一边,白楹靠近昏迷的少年,她用绳子将少年的双手束在身前。
少年气息微变,似乎是要醒来。
不过几个瞬间,他挣扎着睁开了眼。
少年呆滞了片刻,迷茫地眨了眨眼,垂头就看见自己双手被牢牢捆住。
然后他缓缓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白楹,喉中爆发惊天动地的慌乱声。
“啊——”
惊醒河滩四周悬崖密林中的无数飞鸟。
白楹抬手解了他经脉,让灵气开始运转。
少年更加紧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掳走我们?”
“放心,不会害你们的。”白楹蹲下,盯着少年双眼,“我有些话想问你。”
“……问,问我?”
少年神色坚决,“我,我不会背叛先生的!”
“先生?”白楹:“先生是谁?”
少年心中一慌,他紧闭上嘴,不肯再轻易吐露一字。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别过头。
白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问着:“是不是先生把你们关在竹院中?”
“关?!才不是——”
少年反驳的话刚刚说出几字,剩下的言语被哽在喉中——
先生的确没把他关在竹院。
他在竹院是因为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甘愿追随先生,住在竹院照顾小拙。
可小拙呢……小拙是自愿在竹院中的吗?
他从先生那里甚至没有听过小拙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小拙原本叫什么,也不知道小拙的家人是谁,更不知道小拙为什么会在竹院中。
白楹目光一扫,就已经看穿了少年脸上的犹豫。
她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意,“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不是被骗来的?!”
“先生才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激动反驳:“当初先生救下了我,更不嫌我是下等灵根,他愿意教导我功法,让我成为修士!”
“原来如此,你这先生可真是一位大好人……”
白楹声音越发森冷:“但就算你不是被骗来的,你能保证她不是吗?”
少年愣愣地看向白楹口中所指的少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楹心中嘲弄,少年口中的先生肯定与白轼道有关系,他以为的救命恩人,可是把她的胞妹藏了百年——
百年几乎是从不修炼的百姓一生,就算是普通修士,人生又有几个百年?
*
晏缙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鹅卵石上的少女,心中感觉微妙——
明明他从未见过这名少女,可却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还未等晏缙思索出答案,眼前躺着的少女呼吸忽然急促,脸色倏地白了几分。
晏缙皱起眉头,忙蹲下将手搭上少女经脉,发现少女经脉中的灵气有些混乱。
就算不知道白楹和少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晏缙也能看出白楹似乎极其在意少女,因此他毫不犹豫唤道:“白楹!”
话音未落,白楹已经朝这边赶来,脚步飞快。
她在询问少年的时候,时时刻刻分出神识关注着胞妹这边。
几乎是在晏缙呼喊的时候,白楹就意识到少女的不对劲。
等她靠近少女的时候,心中更是一紧——
少女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她身子蜷缩,极为难受的样子。
白楹将少女扶起,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可惜少女只是眼睑轻颤,并未醒来。
在白楹和晏缙的身后,谢清涯鬼鬼祟祟地试着挣脱绑住双手的绳索——
小拙替他骗来的逃跑机会,他要珍惜!
可无论谢清涯怎么扭动,困住双手的绳索纹丝不动,经脉中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根本冲不开这条诡异的绳。
谢清涯失望,都怪自己才修炼了二十年,要是再多两百年的话,他一定能把这一对歹人制服!
他并不担心小拙——
实在是因为小拙的那些招式他可是太熟了!
谢清涯在心中默念,皱眉,脸色苍白,作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弓起身子……
下一步,就是抖肩了!
果不其然,被女歹人拦住的小拙肩头开始抖动起来。
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谢清涯心中竟然感到一丝丝安慰。
小拙忽然懂事多了,竟然学会了把对付他的招数,都拿来对付这一对歹人了——
在多年前,小拙的胃口大得很。
她辰时吃了面,申时吃了点心,还会在酉时要求谢清涯再做点心。
谢清涯纳闷小拙修炼了多年,辟谷做不到就算了,是如何馋得理直气壮。
因此谢清涯拒绝小拙。
他更想修炼,而不是去和面。
后来等到小拙学会双眼变红的法术,她就会利用与谢清涯双眼对视的机会,来操控谢清涯,让谢清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做点心。
最开始被操控的时候,谢清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神志尚在,可是他就只能看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从酉时做点心做到明月高悬的子时。
整整四个时辰,他就在合面、揉面、拌馅、捏点心、蒸点心中轮回度过。
直到后来被操控的效果散去之时,他腿都站麻了,脑子中嗡嗡直响。
那时谢清涯十分生气,他将手中还未做完的点心摔到案板上,怒气冲冲跨出厨房——
可当他看见昏昏欲睡的少女打着嗝,抱膝歪倒在竹椅上,身前的竹几上只有空荡荡的盘子时,少年心中的气就忽然消了。
他完全没法对着这样的少女生气。
于是谢清涯只能自己留个心眼——
每当小拙说要再吃当天的第二次点心之时,他不会先开口拒绝,而是转过头确认自己与少女不再对视之后,再大声拒绝,“我不做!你别吃了,快去修炼术法!”
但少女竟然也学会了留心眼。
她发现自己要是装病,皱眉皱起脸的时候,就能在谢清涯走过来的时候控制谢清涯。
后来谢清涯不为所动,少女又学会了将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谢清涯被骗过好几次后,小拙脸色变得苍白也不怎么管用了。
可后来小拙还会做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甚至也会弓起身子喊疼,谢清涯没有一次不被骗。
因为小拙有时被先生惩罚或者练完术法之后,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皱眉弓起身子的模样,连说痛的力气也没有。
所以谢清涯完全没法放着这样的少女不管……要是小拙是真的不舒服怎么办?
可小拙不会不声不响地将他控制。
小拙会在每次装病之前,将自己想再吃一次点心的愿望表达说出。
她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随心所欲地控制谢清涯去做点心。
到了现在,就算谢清涯被控制,花上一个时辰去做点心,也完全不会生气。
但他不知道小拙装病能不能骗过那一对歹人。
谢清涯远远瞧着,越看越觉得熟悉。小拙肩膀颤动的幅度明显就和每次骗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能起作用吗?
这对男女歹徒不安好心地将他们两人掳走,肯定也不会关心小拙的安危!
谢清涯心中一紧,他们要是发现小拙是骗人的,不会伤害她吧?!
可诡异的是,谢清涯竟然从女歹徒面容上瞧出几分慌乱——
方才言语冷冷的女歹徒蹲下,将小拙拦在怀中。
谢清涯有些不可置信,这女歹徒竟然毫无防备地接近小拙。
他心中蹭得燃起希望,没防备好啊!小拙就有机会控制女歹徒,让女歹徒和男歹徒斗起来,然后他和小拙俩就能趁机逃走!
*
白楹刚蹲下扶住少女肩头的时候,周身轻拂而过的柔风蓦然消失。
最后一缕晚霞的余温消散,天际边泛起墨色。
四人所在低洼的河滩,顿时像被四周悬崖合围的陷阱,岩壁在暮色中泛着紫黑,如同竖起的牢笼。
悬崖上的密林中连鸟雀声都消失无影,方才还静谧安宁的河滩,霎时间带上了凄冷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白楹心中生出警惕,她蹲下查看少女情况,发现少女手腕处经脉灵气有些微奇怪的紊乱,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碍。
作为修士,经脉中灵气偶有紊乱,通常是发生在修士受伤,或者心境发生变化之后。
多年前白楹在孽火狱中受伤后,经脉中灵气紊乱比少女的严重数倍。
但白楹还是担心少女。
这是她的胞妹,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两人重逢之时,不是现在的模样——
不是突然发生的打斗,不是将人经脉封住之后强行带走。
白楹打起精神,从玉瓶中倒出几颗丹药。
就在这时,少女躺在白楹怀中,挣扎着睁开了眼,与抱着自己的白楹对视。
少女眼中亮起熟悉的红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楹的右手极快地落下,“啪”的一声,盖住了少女正准备作乱的双眼。
丹药滚落在地,陷入鹅卵石缝隙之间。
将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的晏缙:“……”
远远看着,希望小拙成功的谢清涯:“……”
刚准备发动自己能力,就被盖上双眼的小拙:“……”
白楹轻轻舒了口气,自她被“安澜戒”控制过一次后,见过自己胞妹发动同样的能力后,她打从心里防备这种控制人的手段。
虽然她担心自己的胞妹,但也怕装病是胞妹的小小招数——
谁知道真是胞妹的招数。
劈头盖脸被白楹盖住双眼的少女也不干了,她肩膀不抖了,经脉中的紊乱也消失了。
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少女恶狠狠抓住白楹的右手,想要将遮住自己双眼的手移开。
但无论怎么使劲,修长白净的右手纹丝不动。
少女心中慌乱,咬牙使出自己仅会的术法之一——
下一瞬间,自半空中浮现一只两人高的红色婴麟兽,直直坠下,朝着晏缙和白楹攻来。
晏缙持剑挡下攻击。
婴麟兽血红的利齿咬着长剑剑身,与晏缙滞在原地,引起阵阵波动。
以一人一兽为中心,忽然爆发极强的冲击,在这凹处的河滩上荡开。
河滩上的凄冷气息更甚。
白楹遮着少女双眼,看着身前与婴麟兽对峙的晏缙,她心中徒然生出异样之感——
霎时间,以他们三人脚下为中心,鹅卵石忽然下陷,带着河滩的水流也朝着这低处涌来。
白楹揽住少女,刚想跃至半空中,却发现自己身形纹丝不动,反而继续朝下陷去。
少女心中惊慌,被她唤出的婴麟兽消失在原地。
但他们三人好似身陷沼泽的幼童,无力抵抗下坠的命运。
凹陷在瞬间扩大,转眼间已经扩到少年坐住的地方——
“晏缙,那个少年——”
白楹还没说完,晏缙脚尖在鹅卵石上一点,朝着少年飞去,一把抓住少年。
下方的鹅卵石朝着看不见底的深渊落去,众人也随之陷入黑暗。
第125章石室
远远传来淅沥沥水声。
白楹和胞妹两人被困在一间石壁筑造的地方。
四面的石壁极高,最终向上蔓延没入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尽头。
白楹手中运起力量,朝着石壁攻去,最后发现不管用什么招式,石壁纹丝不动,灵气触碰石壁就被吸入消失。
她拧起眉头,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
情——
四人在河滩上时,地面忽然下陷,所有人脚下都出现一股莫名强悍的力量,将四人牢牢吸住下坠。
现在那股莫名力量依然存在,白楹带着胞妹直接向上飞回河滩的计划行不通。
也是这股力量让四周石壁坚不可摧。
白楹心中思忖,这股力量十之八九来自阵法,且世间甘瓜苦蒂,物无全美——
若这阵法困住人和防御力极强,那么它的杀伤力必然不强。
倒也能解释这处凄冷,却不含多少杀意。
白楹转头看向胞妹——
少女蹲在石壁墙角,方才被白楹重新封住了经脉,因此现在又怕又恨地瞪着白楹。
在不知底细的这处,白楹本不想封住胞妹经脉。
但她担心少女又会趁机使用婴麟力量控制她,到时候就真是乱上加乱。
白楹轻声提议:“若你答应不再试图控制我,我就解开你经脉中的封印。”
少女双眼骨碌碌地环视四周,又重新瞪向白楹。
似乎是不相信白楹,也不想答应白楹的提议。
白楹也不勉强,她垂头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白色斗篷。
那是一件鹤羽斗篷。
用料讲究,针脚细密,样式秀美,处处镶银绣花,更是请了锦玉阁在其上用貂丝银线织出防护阵法。
这是百年前,白楹母亲苏如之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白楹拿着雪白的斗篷,走近胞妹。
少女身子向后一仰,一双杏眼戒备地盯着白楹双手,不知白楹到底要干什么——
然后眼睁睁看着白楹轻轻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少女一愣,但是碍于自己被封住经脉,不敢有所动作。
温暖的绒毛贴着少女脸颊,雪白的布料衬得少女杏眼如猫一般可怜可爱。
白楹解释:“这里寒冷,你经脉又被我封住,这件斗篷可以让你好受些。”
她看见少女紧皱眉头,双手提起斗篷领口,似乎是想将斗篷仍回给她。
但过了片刻,少女却松开双手,微微偏头与斗篷领口绒毛贴得更紧。
似乎很暖和的样子,少女神情放松许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也没了最开始的剑拔弩张。
白楹心中忽然一软。
她靠着石壁坐下,与少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件斗篷……是我母亲替我做的。”
白楹轻轻挥手,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一簇青色火焰,驱散了黑暗。
她低声继续道:“我母亲叫苏如之,脾气很好,对待我温柔又耐心。”
白楹抬眸看向少女,忍住内心的酸痛,勉强露出个笑:“她……她也是你的母亲。”
“……母亲?”
少女疑惑地蹙起眉,似乎不大理解白楹的话。
“对……母亲是……”
白楹忽然哑声,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
她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被母亲呵护着教导着,可胞妹自出身的那一刻就被白轼道带走,胞妹从未没见过母亲。
白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少女的面容和身影,她甚至不知道白轼道待胞妹如何,这百年来胞妹又是如何度过的……
但好在自己终于寻到胞妹了,她要将胞妹带回白家护住,也不会再让白轼道做任何手脚。
“以后我再细细和你说母亲的事。”
白楹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我叫白楹,你呢?”
小拙将下巴缩在斗篷绒毛中,露出的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白楹,没有回答白楹的问题。
没有得到回答,白楹也不在意,她站起身来,在密闭的石屋中仔细寻找出去的线索。
虽然在石屋中没有危险,但她还要找到晏缙和少年,趁白轼道一伙人没有追上来之前离开此处。
触碰石壁的灵气会被吸入其中,白楹只能靠自己双手细细摸索,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块。
她在自己和胞妹身上设下防护屏障,然后才重重按下石块。
“轰——”
两人前方的石壁凹下,露出一人宽的缝隙。
白楹站在缝隙旁,朝着胞妹招招手,“走吧,在这里待着也没用。”
少女瞥了瞥四周,似乎在内心思索片刻,到底是一直靠着石壁坐着,还是跟着眼前的人离开。
最终,她站起身,不情不愿地靠近白楹。
两人穿过缝隙,站在一条长长的石壁廊中。
留在石壁屋中的青色火焰顿时灭掉,引得少女回头又多看了一眼。
白楹抓住少女的左手手腕,拉着少女朝前走去。
少女挣扎了两下,发现完全挣脱不掉后,也不再白费功夫。
*
晏缙发现攻击石壁并无什么效果,他将手中的邅行剑插回背后的剑鞘。
此处诡异,杀意没有多少,倒更像要把人困在此处。
一旁的少年十分戒备,虽然方才坠入黑暗之时,是晏缙飞过来将他救下,但谁知道这一对歹徒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他点燃一枝刚从乾坤袋中掏出来的蜡烛,站在石屋中距离晏缙最远的位置,直到晏缙把剑收回,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