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越发冰冷:“除了相修永,魔神一魂还有个手下?”
韩景平稳回道:“是……是个年轻人,用着一个黑灰色法盘,除此之外也瞧不出其他了。”
话是真话,可韩景掐头去尾,隐去了部分事实——
他并不想说出那个年轻人是晏缙的师父。
江北辛被相修永所害,死后还被魔神控制了百年。
可拖着魔神一魂,让尚且活着的五人逃出来的,也是江北辛。
韩景心中忽然生出一些连他也说不清的恻隐之心。
他并不想看见江北辛刚刚洗清百年前的罪名,转眼间就背负上“为魔神卖命”的骂名。
而且事已至此,说出“江北辛”之事又有何用?
回到神都之后,韩景只说是白楹化为白亥模样,和剑修晏缙一起拖延了时间,才让众人终于撤退。
绝口不提“江北辛”三字。
这时,站在殿下的另外一位长老拱手说道:“城主,韩长老虽不知道魔神爪牙的底细,也没有完成任务,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几乎是明着嘲弄韩景。
韩景抬头,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被相修永打压了多年的贾长老。
往常贾长老与他说话,总是毕恭毕敬,现在横眉冷对的模样,好似内里换了一个人。
韩景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是了,相修永叛离;他也没有完成任务,失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空出来的大把权力,想必贾长老已经垂涎欲滴。
坐在众人前方,应丰敲击玉石的声音越发不耐,一字一顿:“苦劳……?”
他声音极冷:“神都不是看苦劳的地方……若韩长老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我便调你去当一个闲散长老。”
整个大殿的空气为之一滞。
应丰并不关心韩景的反应,他垂眸问起另外一事:“贾长老,西卫州作乱的大妖活抓了吗?”
贾长老忙回道:“抓到了,城主……我刚想说这事……”
听着贾长老几近谄媚的声音,站在下方的韩景一颗心忽然就冷了。
这样的城主,这样的神都……
他不发一言,恭敬地垂着眼,眼中却是失望。
*
后来白楹听说,韩景长老虽然还在养伤,但已经请辞大长老之位,只当一位闲散长老。
而被罚在雪牢中悔过三十年的凝之,却在受罚前夕失踪了。
白湛行信誓旦旦地说,凝之失踪一事,肯定与碧家有关——
因为凝之失踪前,碧家数十人待在天池城中;凝之失踪后,碧家人便连夜离开了神都。
但凝之逃走之事,并无证据证明是碧家人所为。
且神都城主应丰似乎并不关心,因此神都只是依照惯例,暗中搜查凝之下落。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第116章她在何处
白楹拉了拉衣袖上的薄纱,朝着师廆山守卫弟子温婉一笑,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说道:“鄙人张娟,与宫宁晚长老有约,特来拜访。”
她递过拜帖,跟在守卫弟子身后进入师廆山山门。
此前,宫宁晚说她们两人的交易要赶在掌门出关之前,并且白楹还要遮掩身份,最好扮演一名与宫宁晚颇有缘分的散修。
散修无门无派,来去自在——
就算之后师廆山掌门怀疑朝“千山万镜”提问的人有不对劲之处,但天地之大,她去何处寻名叫“张娟”的散修?
白楹垂下目光,跟在指引修士来到宫宁晚的洞府前。
说是洞府,但宫宁晚这处院子开阔敞亮,花团锦簇,处处精美。
和宫宁晚风姿绰约、衣着讲究的模样倒是很像。
宫宁晚已经在院前等着,看见白楹扮做的散修后,她捂嘴轻笑,“张道友,你可算来了。”
白楹弓身行礼,“宫长老,叨扰叨扰。”
宫宁晚拉着白楹手臂,两人言笑晏晏走入院中。
四下无人之时,白楹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声音,平静道:“宫长老,今天用过‘千山万镜’后,我们两人的交易就算彻底结束。”
“是啊,结束了。”
宫宁晚轻叹:“戚云的命保住,藤妖也死了,只剩下今日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我师弟祝易玉惹下的祸端,我可终于帮他收拾干净了。”
“对了,我已经提醒过你,百年前白家人没有得到答案……你的问题,我也不敢保证‘千山万镜’一定会给出答案。”
白楹看向宫宁晚,“‘千山万镜’给不给答案,究竟和什么有关?”
“这个嘛……就要看提出问题的人了。若是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关系越大,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越大——”
宫宁晚轻轻一笑:“若我去问,火云瑶的掌门心中最大秘密是什么,仙器绝不会回答。若我换个问题,问问我徒弟戚云心中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兴许‘千山万镜’还会给出答案。”
白楹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问题与自身的关联越强,得到问题答案的可能性越大。
她心中思绪翻腾,带得胸前伤口处隐隐作痛,脸色也白了一分。
宫宁晚何其敏锐,看见白楹模样,心下便知肯定是白楹随着神都修士一同去杀相修永的行动中,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心中浮起歉意,宫宁晚蹙眉:“哎,我知道你受了伤,交易本不该在你养伤的时候,可掌门又要出关了……我实在是没有万全的法子,才会让戚云去神都寻你。”
白楹摇摇头:“没事,只是多年前的旧伤跟着发作而已。”
“我听闻怀剑派江北辛长老也曾教导过你,现在他的冤屈已经洗净……我今日护法,一定护住你得到的答案,来个双喜临门。”
宫宁晚眨眨眼:“放心,我未来几年也没什么大事要干,可以补上因为‘千山万镜’产生答案而耗费的精力。”
白楹心中蓦然一软,思虑重重的脸上浮起浅淡真切的笑意:“……多谢宫长老。”
宫宁晚准备一番后,就在日光最盛的时候,与白楹进入了放置门派仙器“千山万镜”的地方——
穿过一众守卫弟子,宫宁晚带着白楹来到了林中湖边。
在明亮的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轻轻荡起涟漪。
却看不出哪里放置了仙器。
似乎是看透了白楹的疑惑,宫宁晚轻挥衣袖,指向湖边:“在这呢。”
话音刚落,湖水轻轻向两边涌动,忽然分出了一道湖中通道。
在日光下,通道左右两旁的水面如镜反射出点点星光,悬在半空中。
宫宁晚握住手中长老玉印,通道处湿润的石头向侧边滑去,露出了下方幽静的洞口。
“走吧。”
宫宁晚率先沉入洞口中,白楹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
从洞口下去,就是一处极为宽阔的洞穴。
和明亮温暖的洞外不一样,洞穴中幽暗,四周充斥着冷意。
白楹向身侧望去,看不见洞穴的边缘。
“跟着我,来罢。”
前方传来宫宁晚的声音,以及轻轻踏水的脚步声。
白楹循着宫宁晚的声音走去。
她脚边荡着一层薄薄的湖水,刚淹至脚腕处。
幽静的穴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白楹走了许久,久到她脑海中只剩下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这时,宫宁晚忽然停住脚步,提醒白楹:“到了。”
话音刚落,白楹四周忽然亮起——
并非洞穴外闪耀的日光,而是一处又一处柔和模糊的光晕。
白楹抬眸看过去,发现是一面又一面的铜镜,悬在一人高的半空之中。
铜镜向四周扩散,几乎看不见边缘。
宫宁晚开口:“白楹,去站在阵法中央。”
她的神色郑重起来:“等会儿脚底阵法亮起,便是‘千山万镜’开启。若你在半炷香内没有得到‘千山万镜’的回应,那便是失败了。”
“只能百年后再来问同样的问题。”
白楹看见所有镜子都面朝一个方向,最后汇集点处,刚至脚腕的水面下方,有一处刻在石面中的阵法。
时间久远,被刻有阵法的石头上已经布满青苔。
白楹毫不犹豫地朝着阵法走去,抬脚跨入其中。
阵外,宫宁晚右手握着师廆山长老印,左手结印,最后在玉印上轻轻一点。
霎时间,玉印中一亮,洞中传来水滴之声——
绕着阵法外围落下淅淅沥沥的水滴,片刻后,稀疏的水滴已经变成了一圈柔和水幕,将白楹和阵法包裹在内。
水幕上泛起涟漪,阵外的宫宁晚身影逐渐模糊消失。
无数的铜镜从水幕中浮现,向上飞去。
白楹周身水幕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又一圈向上无穷蔓延的铜镜。
脚底的阵法忽然亮起,照得铜镜宛如湖面波光粼粼。
白楹蓦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宫宁晚所说的“等会儿脚底阵法亮起,便是‘千山万镜’开启”。
既然师廆山门派仙器已经开启,那她是不是就能得到等了百年的答案?
白楹微微启唇:“我想问,我……”
宫宁晚曾说百年前白家人问过,她甚至能猜出那位白家人迫不及待问出的问题。
但她不会问一样的问题,她也不想问一样的问题。
比起“白轼道在何处”,她更想知道另外的问题——
白楹一字一顿问道:“我的胞妹,在何处?”
话音消散在空中,数千万的镜面宛如通天柱般静静将白楹围住,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白楹按下心中的失望,深吸一口气后朗声问道:“我胞妹已经失去下落百年,我想问问她现在在何处。”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白楹背后泛起凉意,双眼紧紧巡视着无数的镜面,看其中是否有答案。
可脚下的阵法和无数面镜子没有任何变化,她寻不到任何答案。
时间渐渐流逝,半炷香已过。
白楹不愿相信没有答案——
她想要知道的是,母亲苏如之诞下的女婴,她的胞妹究竟在何处?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与她关系甚深,按照宫宁晚所说的“若是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关系越大,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越大”,她凭什么得不到答案?!
白楹双眼泛起血丝,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直入云霄的镜子。
脑海中却浮现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白家白芝裳长老陨落在二十年前。
她没有继承仙兽血脉力量,自幼拜入诸酉谷,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师妹。
这位以医术治愈了许多白家人的长老,到头来却被妖魔所伤,无力回天。
最后几日,白芝裳回光返照,她拉着白楹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白芝裳喃喃道:“我时间不多了……”
白楹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白长老,别这么说,张瑶长老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白芝裳无奈:“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菘蓝,去烧一壶热茶,白楹手边的茶都冷了。”
婢女菘蓝应下,转身跨出房门。
白芝裳看着婢女身影消失在院边,她吃力地挥动手臂,将木门倏地关上。
白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不解:“……白长老?”
白芝裳叹气:“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如鲠在喉,每当看见你,我就想说出来,但我又不能说……”
“但现在,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
白楹一怔,心急促跳动着,觉得白芝裳口中的那件事,似乎是一件与她关系甚深的事情。
白芝裳消瘦青白的手轻轻握住白楹,一双疲倦的双眼直直看着白楹:“八十年前,你母亲陨落的时候,我对你说慌了。”
白楹眼睛忽然睁大,她没想到白芝裳居然提到了八十年前的事。
白芝裳喃喃道:“我们骗了你,当时你母亲陨落的事……”
她愧疚地阖上眼,不敢再看白楹。只有这样,她才能把事实说出来——
“你母亲陨落之前,已经生出一名健康的女婴……可女婴刚刚出声,你母亲的气息忽然弱了下去,我们只顾得上全力救你母亲,当时你父亲抱着女婴站在院内……”
白芝裳感受到白楹握住自己的手倏然收紧,宛如铁箍。
她喘了口气,喃喃道:“可无论我们怎么救也没用,等到你母亲咽气的时候……你父亲带着女婴,消失在了院中……”
“带着女婴消失……?”
白楹脸上褪去血色,胸口急促起伏,“那你们说我父亲是因为母亲陨落太过悲伤而闭关?!后来你们又说他闭关的时候陨落了……你们都是在骗我?”
看着白楹双眼漫出血丝的模样,白芝裳眼角的泪慢慢划过:“是骗你的,那时你母亲陨落,你年纪尚轻……无论如何对着你也说不出,父亲带着你妹妹消失的事实……”
白楹脑中天旋地转,她有些恍惚:“那我父亲为什么那么做?”
白芝裳微弱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家主一直在查……但查出些什么,也只有他和白璇月长老知道。”
白楹双眼睁大,几乎一片血红。
白芝裳喃喃道:“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以前又冲动又爱笑,自从你母亲陨落后,你就很少笑了……后来你从孽火狱中出来,先是养伤养了十年,伤势好了后,不是修炼,就是在怛狱值守,亦或者追杀妖魔……”
“我怕我死后,无人能告诉你真相……”
白芝裳气息越发微弱:“对不起,白楹……不该,不该瞒你那么久……”
后来白长老就在那一日陨落了。
但即使白楹知晓了真相,她也没想过去质问白鸿淮——
质问没有任何用,只有靠自己,才有可能找到女婴的下落。
那个女婴,是母亲的血脉,是她的妹妹。
*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白楹抬头望着上空的无数镜面,被镜面中暗藏的力量刺得双目通红。
但她不愿过任何动静,甚至也不敢想象要是这一次没有得到答案,天下之大,她又该去何处寻找被白轼道带走的胞妹。
就在白楹心生绝望之时,脚底法阵忽然变亮一分。
同时,所有镜面泛起动静。
最初是小小的涟漪,到了后来动静越发磅礴,所有镜面连起来,几乎是一片无边的怒涛。
白楹一眨不眨地感受着镜中的浪涛,双眼几乎生出入骨的疼痛,感受到浪涛带起的狂风中难以言说的奥妙。
直至狂风停止,水面上忽然生出一片雾。
雾气弥漫,遮住了白楹的所有视线。
等到雾气散去,白楹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
四周平静,日光落在树叶上。在片片斑驳的树叶间隙中,能看见远处的茂林与连绵山峰。
但白楹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
她似乎附在一只小小鸟儿上,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范围转动目光,连用神识探查附近都做不到。
鸟儿垂头轻轻啄羽,然后展翅一跃,落到一处竹墙上。
白楹视线跟着鸟儿位置下坠,然后看见竹墙内的景色——
是一处简单的院子。
几处屋舍以竹为梁,茅草覆顶,虽简朴却别具风雅。
院中碎石铺地,中间摆着一张竹几。
角落处有一石臼,旁边辟了一小块花圃,种着几株菊花,传来淡淡香气。
细微的动静响起,是一名少年端着碗面从西侧的竹屋内走出来。
少年面容俊朗,身形高挑。
他将食物放在竹几上,不知想到什么,摇头叹气好一阵,然后朝着东侧的竹屋喊道:“别磨蹭了,面都要坨了!”
片刻后,朝南的北侧房屋中传来脚步声。
一名少女推开门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向院内竹几。
她坐下后拿起竹筷,迷迷糊糊开始吃面。
少年又叹气:“你辟谷了都多少年了,天天还要吃面……”
嘴上这么说,却抬手倒了杯茶,推向少女那侧。
然后少年站起身,去南边角落处将菊花仔细摘下,一边摘一边低声念叨:“这朵用来做糯菊糕正好……”
少女浑不在意少年的动作,她微微垂头,专心致志吃着面。
在这静谧的院中,两人相处自然和谐,但被困在小小鸟儿体内的白楹看得眼睛酸涩——
专心吃面的少女鹅蛋脸,眉目柔和,一双活泼的杏眼带着几分懵懂。
与苏如之有六分相像。
白楹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少女就是她那失踪了百年的胞妹。
在院中,少女吃完面,转头对着少年说道:“糯菊糕。”
少年无语:“你刚吃完面,就要吃点心?”
少女理直气壮点点头。
少年叹气:“别光顾着吃了,先生要你练好的术法你还记得吗,他或许马上就要回来了……”
一听“先生”两字,少女拧起眉头,顿时不高兴起来,语气又臭又硬:“烦,死了。”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没练?”
少女脸色更臭了。
“哎……你,你小心又被罚。”
少年一路叹气,一路走回西侧房屋,将一盘点心端出来。
其中没有任何停顿,似乎是早已经把点心备着了。
看着点心放在桌上,少女脸色和缓不少。
她轻轻拈起点心,仔细吃着。
少年喃喃道:“要是你像惦记点心一样惦记术法,像吃点心一样仔细练术法就好了……”
吃完后,少女懒洋洋坐着,偏头对少年说道:“还,要。”
“……?”
少年睁大双眼:“你疯了?你日上三竿才醒,吃了这么多还饿?别吃了,快去练习术法!”
少女固执摇头:“不。”
少年皱眉,试探:“那你再吃一盘就会去练术法吗?”
少女点头。
但少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少女看着,眼底漫上疑惑,似乎是在问少年为何还不行动。
少年眨眨眼,忽然笑出声:“你真以为我会你信的话?你每次吃点心之前说得好好的,吃完就翻脸不承认自己说的话。”
“我才不干。”
他话音未落,少女眼中浮现一抹红色,极快地掠过。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少年同时举起手中的竹簸箕,挡住了自己的脸,也隔绝了少女看过来的目光。
第117章谢清涯
少年估摸着时间,心想少女眼中红光应该已经散去。
他放下竹簸箕,朝着少女得意地笑出声:“还想控制我去做糯菊糕?没门,你这招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少女瞪了一眼少年,然后恶狠狠地拍桌站起。
她朝着北侧房屋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少女忽然蹲下,无声喘气。
看少女胸口起伏急促,少年脸色惊慌,他几步跨作一步,在少女身旁蹲下。
他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的伤口又痛——”
话还未说完,少年怔楞在原地,眼中逐渐覆上极淡薄的红色。
在他身旁,少女眨了眨带着一抹纯正赤色的双眼,满意地笑了。
她想了想,对着少年说道:“去做,糯菊糕。”
咬字清楚,但语速极慢。
听见指令后,少年生硬地点头,站起身向西侧房屋走去。
少女坐回竹几旁,双手相互拨弄着手指,宛如童心未泯的幼童。
不到半个时辰,少年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点心,走向少女。
他将点心放在竹几的一瞬间,眼中覆着的淡红色消失。
少年宛如大梦初醒般,他迷茫地看向四周,然后低头看见了少女和桌上的点心。
“……”
少年深深叹气,无力地在竹椅上坐下,“你刚刚,又控制我了?”
他有些生气:“你每次都趁着我没有防备控制我!你要是把这劲头拿来练习术法,也能少受罚一些!害得我……”
方才的怨气消失无影,少年结结巴巴补充:“……害得我老担心你……”
少女懒得听少年的抱怨,她端着点心转身背着少年。
少年:“……”
少年认输,他撑着下巴,双眼放空,呆坐在竹椅上。
白楹被困在鸟儿体内,将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双眼酸涩,但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心中既高兴,又有些莫名的伤心。
就在白楹目光凝在少女面容上时,四周忽生大雾。
灰白雾气遮盖了烈日与茂林山峰,四周传来了传来滴滴水声——
白楹焦急地在雾气中寻找少女的身影,可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眨眼,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没了雾气,只有无数面镜子,镜子中波光粼粼,宛如水面。
白楹感受到消失了片刻的神识和感触,她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师廆山中。
无数圆镜向后飘去,融入阵法四周的水幕中。水幕越来越薄,片刻后消失。
宫宁晚站在阵法外,挥手将长老玉印收回。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觉得浑身的精力都好似被掏空——
但没关系,精力被掏空,就说明白楹得到了答案,这是好事。
宫宁晚抬头朝着阵内看去,看见白楹恍惚地站着,双眼通红,眼角漫出几滴血。
她大惊:“白楹,你怎么双眼都渗出血了,是被‘千山万镜’伤到了吗?”
白楹仍由宫长老凑近查看自己血红的双眼,一动不动,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胞妹还活着,自己要把她找回来。
一定要找回来。
*
谢清涯撑着下巴发呆。
竹墙上站着的一只小白鸟忽然鸣叫一声展翅飞走,引起的动静让他忽然回过神来。
谢清涯转身看向身旁的小拙——
少女已经吃完了点心,靠在竹椅上昏昏欲睡。
谢清涯又开始头疼。
他的职责原本就是负责照看小拙,时时监督她好好练习术法。
可……可小拙练术法,从来都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自己还要怎么监督?
谢清涯忽然一怔。
不,不对,自己一开始的职责,并不是照看小拙,而是……
而是看守和监视小拙。
……
谢清涯父母双亡,自幼被姑姑抚养。
他年少时,姑姑姑父被魔物所害,他本来也是难逃一劫,最后却被先生所救。
先生不仅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教会他修炼,让他成为一名修士。
为了报答恩情,谢清涯发誓追随先生左右——
于是先生便让他看守小拙。
但小拙其实也不叫小拙……
小拙她,原本没有名字。
当时谢清涯跟在先生身后跨入院内,看见一名脸色极臭的少女。
少女虽然面容明媚,却恶狠狠瞪着先生。
先生神色不变,语气与琉璃似的眼珠一样淡然,他垂眸吩咐:“自今日开始,你来看守她。院中有阵法,她出不去。”
“你只需每日辰时给她煮一碗面,每日监督她练习术法。”
谢清涯懵懂地点点头,看着先生转身就要离去,他忙问道:“先生,煮什么面?”
先生开口:“随便。”
谢清涯一哽,他瞅了眼少女,低声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还是我等会去和她沟通认识一下?”
“她没名字。”
谢清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有名字……?!
先生语气淡漠:“你每日只需做好你应做的,其余时间随你修炼。”
先生推开院门,转身离去。
对着没有名字的少女,谢清涯犯了难,便在心中以“她”指代。
虽然先生说随便煮什么面都可以,少女辰时吃了面,一日都会安分不少。
可他在西侧厨房看见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字迹歪七扭八,详细写着如何煮面。
谢清涯按纸张上所写,发现煮出来的面比他自我发挥的味道强多了。
就连整日瞪着他的少女,吃到按照纸张煮出来的面,脸色都会和缓不少。
谢清涯不知道是谁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放在厨房内的。
或许是上一任看守少女的人?
但这并不影响谢清涯不喜欢“她”——
自己每日给她煮面,她却总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她看向先生的眼神中,甚至都带着一丝恨意;况且她明明有先生的教导,却顽劣不堪,每日都不愿练习术法。
要是先生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他肯定日日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不过谢清涯也不清楚先生到底在教少女什么术法,因为先生每次都是将少女唤到没有窗户的大竹屋内教导。
隔着禁制和竹子,谢清涯也能远远感受到其中难以言说的术法力量。
但少女经常不配合。
谢清涯曾见过少女一把将木桌面的纸张抓起,狠狠撕毁。
纸张上是先生刚刚画下的术法。
看着少女漫天扬下的碎纸,先生神色不变,只是将她关了三日禁闭。
但先生并没说不送面。
于是谢清涯只能每天一大早,起来做面。然后将热腾腾的面端去大竹屋。
竹屋门前的禁制闪动,倏地打开门,让谢清涯进去。
谢清涯屏气跨入竹屋——
屋内幽暗,四周无边无际,与竹屋外面模样完全不同。
屋内中央摆放着唯一一张木桌,宽大桌面上有一支唯一的蜡烛,散发柔和的光芒。
少女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纸张。
谢清涯将面和筷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阖上门的时候,他看见少女将右手紧握之物轻轻放在桌上,转而拿起筷子。
少女右手紧握的,是一只磨损的木偶。
谢清涯瞬间将木偶与厨房中的纸条联想在一起——
写下纸条的人和给少女木偶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说留下纸条是为了后来的人,那么给少女木偶,分明是有些关心少女。
在他之前……究竟是谁看守着少女呢?
为什么要将这么一名少女拘起来学习术法?先生和少女又是什么关系?
脑中疑惑越来越多,谢清涯索性不再多想,只是专心地过他自己的日子。
他每日煮上一碗面,其余时间都用来修炼,与少女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但少女那边状况频出,她修炼术法速度
越发怠慢。
甚至有一日,谢清涯看见原本在竹屋内教导少女的先生重重推开门,一双淡薄如琉璃般的眼眸中,满是冰锥般的寒意。
他轻挥衣袖,在竹门上设下禁制。
先生向院外走去,经过谢清涯的时候,忽然开口:“这半个月,不准进去。”
谢清涯点头应下,心中纳闷——
不知少女做了什么事惹得先生生气,要被关在竹屋中半个月。
不过倒是省了他的事,也不用每日辰时去煮面……
前三日,少女被关在竹屋中,悄无声息。
可从第五日起,谢清涯便听见了屋内传来了拍打的声音——
似乎是少女在屋内拍打竹门,想要出来。
但无论竹门多么摇晃,上面的禁制坚不可摧。
谢清涯拧起眉头看着竹屋,但一想到先生的吩咐,他只能叹气离去。
第八日,从竹屋内传来隐约的震动,更有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将竹门撞得“砰砰”直响。
少女似乎改用术法,想要冲开竹门。
如此过了两日,屋内又没了动静。
谢清涯心中忽然忐忑,他靠近竹屋,原想问少女怎么样。
可少女没名字,他该怎么称呼?
而且……而且无论是什么回答,他不会不顾先生的吩咐去解开禁制,况且以他的实力,也解不开先生设下的禁制。
于是谢清涯只能作罢。
但不同于过去的十天,他开始关注竹屋,希望少女至少能发出些动静。
第十三日,时时刻刻竖起耳朵的谢清涯,终于听见了竹屋内轻微的动静——
是一道极轻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咽哽。
谢清涯顿时明白过来,少女是哭了。
每日瞪着他,还胆敢撕扯先生术法纸张的少女,竟然在竹屋中哭了。
谢清涯心中不是滋味,他坐立难安,就连修炼之时也难以集中精神。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有两日……还有两日,少女就可以出来了。
第118章小拙
终于到了第十五日。
谢清涯站在西侧房屋中,手边是切好的菜整整齐齐摆着,面前锅中的水已经翻腾。
他从竹窗瞥向竹屋,门前的禁制已经消失,少女却没从竹屋出来。
犹豫半晌,谢清涯还是将手中的面放下,决定先不煮,免得少女出来的时候面都坨了。
将手洗净后,他靠近竹屋,悄悄将耳朵附在竹门上。
屋内静悄悄的,好似其中无人。
但谢清涯清楚禁制刚刚消失,少女肯定还未出来。
站在门前,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进去。
先生只说半个月不能进去,没说半个月后他不能进去。
谢清涯将竹门推开,屋内幽暗黑沉,除了他身后照来的光之外没有一丝光线。
原来放在桌上的蜡烛不见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谢清涯已经是名修士,看清黑暗幽深的屋中并不难。
他环顾屋内,发现了少女的身影——
少女没有坐在桌前,她靠着木椅坐在地面,一动不动。
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谢清涯轻咳一声,喊道:“喂,你怎么样了?”
少女没有回答。
谢清涯心中忐忑,向前走去。
直到靠近少女,他才发现少女环抱着双臂,将头贴在并拢的膝盖上。
尽管屋内极黑,少女的面容被发丝挡住了些许,谢清涯还是看见了少女紧皱的眉头,发肿的双眼,眼角的泪痕。
谢清涯心中忽然有些难受。
他抬头轻轻推了推少女的肩头,尽量放柔声音:“你的禁闭已经结束,可以出去了。”
少女睁开眼,看了一眼他后,缓缓将头转向另外一边。
谢清涯:“……”
他心中默念,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才刚刚被罚了半个月,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谢清涯挤出个笑:“那,那你吃面吗?”
他早上可是准备了鲜笋,腊肉,就等少女出来之后,煮给她吃……
虽然少女有些奇怪,但他们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处好关系准没错。
少女一动不动。
就在谢清涯以为她不想吃的时候,少女忽然转过头,拿着眼皮发肿的一双眼望向少年,反问道:“……面?”
看来面对少女的吸引力还是很大。
谢清涯忙不迭点头:“对对,还有鲜笋和腊肉,用来煮面可好吃了……”
虽然他跟着先生修炼,日日还要看着少女,但先生并不拘着他出入。
于是昨日谢清涯下山去最近的小镇里买了些东西,还买了些馅料……
对,馅料!
谢清涯忙补充道:“还可以吃绿豆馅饼,你尝过没?”
少女摇了摇头。
谢清涯笑了起来:“那等会我也做出来,给你尝尝……”
似乎是好奇谢清涯口中的鲜笋面和绿豆馅饼,少女撑着木椅站起身来。
谢清涯这才发现,原来消失不见的蜡烛躺在少女脚边,方才被少女身影遮住了他才没有发现。
“奇怪……怎么到了地上……”
谢清涯念叨着,弯腰将蜡烛拾起来,想将其放到烛台上。
他刚站直身子,手中的蜡烛却被少女一把抢过。
谢清涯愣住,开口解释:“我只是,只是想将蜡烛放回烛台……”
可对面的少女仍然紧握蜡烛,毫不松手。
谢清涯甚至从一惯神色又臭又硬的少女脸上,发现了一丝紧张。
少女似乎很在乎这根蜡烛。
屋内黑暗幽静,少女前几日拍打竹门甚至用术法攻击木门的举动,甚至现在十分在乎蜡烛的模样……
谢清涯忽然想到,眼前的少女是不是怕黑?!
可不对啊,要是少女怕黑,她自己应该可以凭空点亮蜡烛,毕竟她是跟着先生学习术法,肯定也会其他术法……
应该,也会吧?
谢清涯迟疑抬起右手,忽然掐诀。
被少女紧紧握住的蜡烛烛芯上冒出火星,蜡烛被点亮。
少女震惊地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蜡烛。
谢清涯愣在原地,心中蓦然生出一阵奇怪的感觉——
难道少女只学习先生传授的术法,其他旁的一概不会?
先生教他引气入体,还给了他一本功法书,以及好几本写有另外其他术法和掐诀施展招
式的书。
先生让他跟着书中学,如果有什么不懂,可以等先生回来的时候再问。
但眼前的少女甚至不会掐诀引火点燃蜡烛的这种事。
难道少女……从始至终,只学习先生亲自教导的那些术法?
*
少女护着火焰,小心翼翼地把蜡烛放在烛台上。
谢清涯心中思绪复杂,他勉强笑道:“不用那么小心,等会吃完东西,我就教你这个术法。”
少女转身跟在谢清涯身后走出竹屋。
谢清涯在院中站定,忽然想到以前自己都是把面放在少女屋前,敲敲门就走了。
可眼前风景正好,秋高气爽,温度适宜,为何不在院中吃?
他转头看向院内墙角的一排松竹,抬手掐诀——
竹子迅速变成竹几,剩下的几根竹子也在空中翻飞,最终被做成竹椅。
谢清涯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修炼好,只需要动用体内的灵力,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转头看向少女,发现在日光下,少女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发肿的眼皮更显可怜。
“……”
谢清涯忍住叹气的冲动,他继续掐诀,伸进墙头的树枝断裂,在空中变成一个崭新的木盆。
他向木盆中倒上滚烫的热水,再将昨日新买的帕子丢进去。
伸手将帕子按在热水中,等帕子湿透后,谢清涯将帕子捞出来拧干。
他递给少女:“擦一擦眼角,敷一敷眼……能更好受点。”
谢清涯原本以为少女会恶狠狠瞪他一眼,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女不发一言,乖乖接过帕子。
这令被瞪惯了的谢清涯,十分不习惯。
他轻咳一声,转头走向西侧房屋——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做鲜笋面,要做绿豆馅饼……
对,还要把唤火术教给少女,让她再受罚的时候,至少能保证蜡烛是亮着的……
不对,不对。
最好是她醒悟过来,好好习得术法,不再被先生惩罚。
……
等到谢清涯将鲜笋面和绿豆馅饼端出来后,少女吃得极快,简直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谢清涯心中又开始不好受。
他想到少女日日学习阵法,每日也只有自己随意做的一碗面,就连伴在她身边的,也只有一个老旧的木偶。
少女是什么来历?她没有家人了吗?她是先生的徒弟吗?
谢清涯想了想,还是对着少女劝道:“你不如好好练习术法,这样也不用老被关在竹屋中。”
少女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心理负担。
她语气十分生硬:“……我,不学。”
谢清涯有些生气,先生那么厉害,他就是日日想学还学不到。
他不满:“你为什么不学?要是换成我,我日日——”
话音戛然而止,对着少女平静的杏眼,谢清涯忽然说不出剩下的话。
是了,他是想学……
但世间的人想法不同,有他这样想学的人,自然就有少女这样不想学的人。
既然少女不想学,为什么不换一些她想学的?为什么要让她一直学习那些术法?
谢清涯忽然想问问少女,为什么先生一直要让她学习那些术法。
可少女与旁人有异,问她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
或许,或许是先生有他的考量。
谢清涯如此对自己说道,自己被先生救了,既然先生想让少女学习术法,那么他也该努力让少女愿意学习术法。
况且多学点总没坏处,学得越多,走遍天下都不怕。
谢清涯问道:“点心好吃吗?”
少女诚实点头。
他轻咳一声,拿出自己都不习惯的温柔声音,向少女商量:“不如你好好练习术法,我每天都给你做点心……”
“就像这次的绿豆馅饼,还有桃花糕,枣泥酥,藕粉桂糖饼,云片饼……”
说起点心来,谢清涯滔滔不绝,将自己见过的、听过的点心一一数来。
说完,他喘了口气,谆谆诱导:“怎么样?你好好学,别再受罚,我也天天给你做点心。”
少女睁大眼,犹豫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清涯大笑道:“好,那就说定了!对了,你明日想吃什么?我今天就准备起来!”
少女回忆起方才的那些话,纠结地皱起眉头,终于选定:“枣泥,酥!”
谢清涯应道:“好,那就枣泥酥,明天做给你吃……”
他与少女杏眼对视,忽然一怔——
对了,自己不是喊“你”就是喊“喂”,这样不大好……可少女又没有名字。
但哪有人没有名字?他住的镇上,连猫猫狗狗都有名字。
不如自己来给她取个名?
谢清涯纠结起来,可自己与少女毫无关系,哪有资格替她起名?
若是找先生……
不知为何,想到被先生琉璃似的双眼望着,谢清涯忽然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不过起名这事,要和人有关联——
以前镇上,胖乎乎的女娃娃叫胖妞,虎头虎脑的捣蛋鬼叫虎头,春天出生的阿奶叫春芳。
谢清涯开始思考眼前的少女的特征。
少女有些怪,与其他人不大一样,恐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少女还有些笨,明明好好学习术法,既能让自己不被罚,还能让自己更强,但她却不这样做……
确实是有点笨,不知道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谢清涯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个名字。
他高兴地击掌,对昏昏欲睡的少女大声道:“对了!以后我喊你小拙行不行!”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你又是女孩子,那就唤你小拙!”
少女指了指自己,反问:“……小拙?”
谢清涯高兴地点了点头。
少女慢慢皱起眉头,歪着头想了半晌,久到谢清涯以为她不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少女忽然点头。
她一双杏眼弯曲,带着笑意,应道:“好。”
第119章猜测
最开始认识小拙的那一年,谢清涯与小拙井水不犯河水,但后来的十九年——
谢清涯辰时都会替小拙煮上一碗面,有时是按照那张皱巴巴的纸上所写,有时是根据时节来,有时也会做云吞面、丝鸡面、三鲜面、鱼桐皮面等。
同时,也会顺手将点心材料准备好,到了申时再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用食物让小拙不再偷懒的法子奏效了。
近些年来,小拙虽然在练习术法时不情不愿,但再也没有撕毁过先生的纸张,也没有惹怒过先生。
最长的紧闭不过三日,也没禁止谢清涯进入竹屋送吃送喝。
谢清涯舒了口气,自己可真是劝学的一把好手。
不过也不知小拙跟着先生学了什么,竟会了控制人的术法……时常被她拿来使唤自己去做点心。
哎,天天想着吃。
谢清涯摇头叹气,他抬头看着上空,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方才还是烈日当空,可停在墙头的那只白鸟飞走后,烈日被乌云遮掩,院外竟然升起一阵又一阵的雾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围绕着整个院子的阵法一亮。
下一刻,先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拙原本昏昏欲睡,正靠在竹椅上打盹。
她睁开眼看见先生,顿时满脸不高兴,皱着一张脸站起身,走向竹屋。
谢清涯知道小拙不愿意看见先生,也不想接受考核——
先生每次只在竹院呆上两、三日教导小拙和他,然后离开半个月至一个月。
等先生回来之时,就会考察小拙练习术法的成果。
但这次,先生并未直接走入竹屋考察小拙的术法,他站立在院门处,看向四周。
谢清涯看见先生微微拧起眉头后,心中有些发虚——
难道先生是看出小拙今日和昨日偷懒了?
不过才偷懒两日,进度应该没落下,不会罚小拙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抬脚走入竹屋关上竹门,心中开始祈祷。
小拙,千万要争气啊!千万千万不要被罚啊!
半个时辰后,小拙推门走出竹屋,她脸色苍白,看也不看谢清涯,径直回到自己的房屋。
谢清涯清楚,小拙练完术法之后会觉得累,累的时候她会回屋睡觉。
好歹通过了考核,不会被关入竹屋。
谢清涯心中还没松一口气,就见先生朝着自己走来。
他紧张地开口:“先生!”
先生轻轻点头,垂眸问道:“我离开的这一个月,你若是修行上有疑惑,都可问我。”
谢清涯忙回道:“没有,先生。”
先生颔首,“你天资聪颖,现在修炼也不需要我了。”
谢清涯惊道:“先生,
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先生截断:“我今日正想问问你,你是否想离开此处?”
“……离开?”
“这二十年你修为进展极快,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或许我不应该将你一直拘在此处,让你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先生说道:“你所做的,报答救命之恩已经够了,现在想离开此处也可。”
谢清涯一怔。
走……?
他脑子中瞬间乱成乱麻。
他的确想过离开。
虽然他被先生教导才成为修士,可他从未见过别人口中的神都与六大门派。
他甚至没见过除了小拙和先生之外的第三位修士。
他也想如话本中那般,去看看天下间的其他地方,结交志同道合的好友。
可这令人心神彭拜的想法刚刚浮出心头,谢清涯脑海中忽然划过小拙的一双杏眼。
要是他走了,小拙就一人待在院中么?
还是换一个人来照看小拙?那人会替小拙煮面吗,会做点心吗?会劝小拙多用功少受罚吗?
心头的激动瞬间散去。
谢清涯朝着先生行了一礼,语气坚定:“先生,我还想继续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请准许我继续待在这里。”
先生淡漠的双眼看向谢清涯,即使听到这样表示忠心的话,他眼底依旧如冰山下的海面般冰冷平静。
半晌后,先生回道:“好。”
谢清涯松了口气,乱麻般的心情平复许多,心头忽然浮起疑问——
二十年了,为什么先生愿意问他离不离开,却从不问问小拙愿不愿意被困在院中,继续学习她根本不愿意学的术法?
他来的时候小拙就已经在院中,小拙到底学了多少年?
可谢清涯却不敢问出口。
他修炼的时间越长,越能察觉到先生琉璃般的双眼不似真人,落在自己和小拙身上眼神似乎从不带任何温度。
身上那股令人道不明说不清的气息,虽不动声色,却依旧让人胆颤。
但谢清涯又在心中谴责自己,先生是自己大的救命恩人,教导自己成为修士。
自己仅仅因为先生表面冷漠,就怕了先生,未免太没用了。
谢清涯在心中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
白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宫宁晚辞行,又如何返回白家的。
自在千山万镜中看见胞妹后,她神志恍惚,心中恨意越发膨胀——
她恨白轼道在母亲陨落之时,带着胞妹离开。
她更恨白轼道将胞妹藏起来百年。
白楹坐在幽黑林中的大石上,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紧握的双手青筋凸起,紧闭的嘴角被自己咬破都不自知。
她也能看出胞妹的不寻常之处——
明明出生百年,说话异常简短,还有那些孩童般的举动。
还有最令她在意的是,胞妹眼眸中红光掠过,身旁的少年就被控制。
这让白楹想起了自己在山洞之中,遇见被安澜戒附身的“怀溪”——
那时她眼见怀溪气息微弱,只能勉强留下遗言。于是毫不设防地靠近怀溪,却被暗藏在怀溪手中的安澜戒控制。
当时她就是看见怀溪双眼中红光极快地掠过,紧接着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怀溪”双眼中的红光,和方才胞妹控制少年时眼中的红光极为相似。
是术法,还是姬家血脉……?
片刻后,白楹将乾坤袋中被符箓封印着的安澜戒拿出。
她毫不犹豫扯开安澜戒上的符箓。
没了封印,安澜戒瞬间能瞧见四周情景——
是一处静谧的林中,不再是婴麟城中。
这还是自它从离开姬沂之后,第一次离开待了几百年的婴麟城。
安澜戒十分激动:“女侠!女侠你终于把我放出来了!想好和我合作吗?”
“你让我吸收邪祟力量,我帮你控制修士、控制魔物!”
安澜戒一句又一句,嚷个不停。
白楹轻轻开口:“邪祟力量?可以,等你帮我辨别一件事后,我就让你吸邪祟力量吸个饱。”
安澜戒高兴应道:“真的?那别说辨别一件事,就算是一百件事也可以!”
但话音刚落,安澜戒就被眼前的女修吓了一跳——
女修面目平静,但双眼通红,血丝几乎布满整个眼眶。
白楹毫不在意安澜戒忽然安静如鸡,她一字一顿问到:“姬家人……姬家人使用婴麟力量控制人,会有什么特征吗?是不是和你附体怀溪一样,眼中会泛红?”
安澜戒疑惑白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因为婴麟仙兽双眼血红,所以后人使用婴麟力量的时候,眼睛都会泛红。”
白楹捏住安澜戒的手倏地用力,安澜戒惊呼:“女侠手下留情,别把我本体捏碎!”
白楹右手掐诀,脑海中的画面出现在半空之中。
她声音轻飘飘的,“……帮我看看,画中的少女,是不是姬家人。”
白楹使用的术法,能把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的少女双眼泛红一幕显现出来。
安澜戒一边心疼自己的本体,一边只是安分待在白手中,看着画面。
不过一小会儿,画面消失。
安澜戒瞬间激动起来:“是啊!女侠,这少女就是姬家人!”
“婴麟仙兽力量继承人,在操纵人的时候双眼都会泛起奇异的红色……虽然姬家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掩盖自己眼中的动静。但这画面中的少女,甚是坦荡,并没有遮挡!”
姬家……
她胞妹怎么会是姬家血脉?
待在白楹手中的安澜戒已经开始畅想:“女侠,既然你找到姬家人了,那你千万别毁了我,我能当姬家人的教导之人!”
“说好了,我指导姬家人,你就不能毁了我,还要给我安排能吸收邪祟力量的地方!”
白楹失魂落魄地拿出符箓,反手将安澜戒封印,又重新放回乾坤袋中。
幽暗的林中回荡着安澜戒方才最后的呐喊:“不要把我放入乾坤袋,你说话不算话——”
*
夜深,林中水露深重,潮湿的雾气贴着地面流动。
白楹抬头,从密林层层树叶之间看向不远处的群山。
群山之巅坐落着灯火通明的白家山庄。
但她现在脑中如一团乱麻,还不能以这幅模样回白家——
为何胞妹会有姬家血脉?
她和胞妹的父亲是白轼道,绝不会有姬家血脉。
唯一可能性就是母亲苏如之的血脉。
想到姬家血脉的那些消息,白楹一颗心渐渐下城。
她想起了安澜戒之前所说——
“虽然流传了血脉不等于继承了婴麟力量。但看谁继承婴麟力量也很好判断!因为所有继承婴麟力量的婴儿,都会在出生的那一刻,汲取母亲的生机。”
祖母是难产而亡,白芝裳长老也说母亲是诞下妹妹后,忽然没了气息。
如果母亲带有姬家血脉,曾在出生的时候觉醒了姬家力量,那么祖母无法活下来。
明明是极其荒谬的猜测,可无论多么荒谬,却是几乎唯一的答案。
白楹脑中发胀,一双血红的眼直直望着明月。
她的胞妹也是一样,因为觉醒了姬家力量,所以才会诞生之时,汲取母亲的生机。
若……若胞妹不止觉醒了婴麟力量,还觉醒了白亥仙兽的力量呢?
两种仙兽力量存在同一个人的体内,会对神志造成冲击。
轻则失智,重则一生疯癫。
这也是仙兽血脉四家从不互相嫁娶的原因。
白楹迷茫地看向自己右手,手心中凭空浮现一簇青色的火焰。
她继承的白亥力量极强。
若是胞妹也继承了白亥力量……
两种仙兽力量就会对胞妹神志造成影响。
白楹脑中“嗡嗡”作响。
手掌上忽然一凉。
白楹恍惚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背处的血滴。
在千山万镜中,她看得太久,被仙器难以莫测的力量所伤。
白楹毫不在意,她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白
轼道为何要带走胞妹,她现在即刻就要启程,去寻找胞妹。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120章寻找
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掀起一阵冷风。
白楹站在门前。
在她身后,两位守卫修士面露难色,齐齐对屋内的家主道:“白阁主不等通报,就……”
白阁主双眼血红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阻拦。
白鸿淮右手放下毛笔,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等到两位男修退下,白家家主拧起眉头,十分不赞同:“白楹,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出这幅模样了?”
之前白楹要跟着神都修士去杀相修永,他本就不同意,现在刚刚死里逃生,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站在他身前的白楹气息紊乱,双眼血红,眼神恍惚固执。
但白楹答非所问:“我都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饶是精明如白鸿淮,也不知道白楹在说什么。
他合上手中的文书,挑眉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你都知道什么?”
白楹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我知道百年前母亲诞下女婴。”
白鸿淮神色微变。
“我还知道白轼道没有死,是他在百年前带走了我胞妹。”
白楹胸口深深起伏,“至于你们所说的,什么白轼道因为我母亲陨落太过悲恸闭关,后来又在闭关的时候陨落……”
她双眼含着恨意:“都是假的。”
“这些……”
白鸿淮神色忽然平静下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一派胡言。”
“你还想否认?”白楹冷笑一声:“白芝裳长老陨落之时,把她的几本医书留给我作留念,可我方才翻看医书的时候,看见白芝裳长老留给我的信。”
“信中写了,百年前我母亲诞下胞妹后,生机渐无,等到我母亲陨落的时候,白轼道带着我胞妹消失了。”
“白鸿淮!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书房内回响着白楹嘶声力竭的质问。
白鸿淮垂下眼睑,轻轻摩挲指尖。
“堂叔,你为何不说话?”
白楹唤出了年少无忧时才会喊出的称呼,她一步一步靠近白鸿淮:“无论你骗我的原因是什么,我只想问你,这么多年来,就没寻到过我父亲和胞妹的踪迹吗?”
白鸿淮终于开口:“白楹……那封信必不是白芝裳长老所写。你父亲确实已经陨落,你母亲当时难产,并未诞下活着的婴儿。”
他担忧地望向白楹:“我知道你去婴麟城,与魔神一魂交手过……魔神一魂何其厉害,扰乱神志——”
“我神志清楚!”
白楹猛地出声打断:“堂叔,我只想问一事——你们到底有没有我胞妹和父亲的下落,有寻过他们吗?!”
“如果我能寻到我胞妹的下落,堂叔会助我带回胞妹吗?!”
她紧紧盯着白鸿淮,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她可以不在乎百年的欺骗,因为她现在最在乎的就是寻到胞妹,把胞妹带回白家。
白家,至少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白鸿淮轻轻启唇,字字清晰:“不,会。”
他揉了揉额头,细长的眼眯起,“本就已经陨落的人,何谈寻找下落……你的父亲,你那未出生的手足,都已经不在世上。”
“不会有这两人,绝对不会有。”
他视线徒然冷冽:“如果真有这两人,那必定是冒充之人,想要对白家不利。”
白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意。
她想质问白鸿淮,如果白轼道和胞妹已经不在世上,那么百年前白家人为何要去师廆山动用门派仙器。
可白鸿淮既然不愿承认,也不愿帮助。
那么她所试探的每句话都是废话。
白鸿淮头疼地叹了口气,放软语气:“我听说你在婴麟城中化为白亥兽性……对上魔神一魂,恐怕兽形中的力量都要耗尽,你想过这样的下场吗?”
“若输了,大家一起死。若赢了,别人活着,你再也恢复不了人身可怎么办?”
看似关心的话,却虚假得很。
白楹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她推开门后,化为一只青色雀鸟飞入半空中,如箭一般飞远。
可还没等白楹飞出白家山庄,一名男修已经挡在她身前。
白意致神色温和:“白楹,家主说你受了伤,最好在家中静养些时日。”
是了,她方才说了那么多,白鸿淮绝不会安心地看着她离开。
白楹回道:“我不用修养,让开。”
白意致挽起长袖,无奈道:“那我只能请你回院中休息了。”
白家或许只有不着调的白湛行会觉得自己亲哥白意致脾气好。
白意致可是白鸿淮看重的人,心性和行事就和温和没有一丝关系。
白楹冷冷看着眼前表面温和的青年,心中戾气忽生。
她管眼前的人是不是白鸿淮的左膀右臂,她今天必须要离开白家!
青色雀鸟忽然恢复人身,朝着白意致攻去——
*
白楹坐在幽静的一处,擦了擦嘴角的血。
幸亏方才阻拦她的只有白意致一人,她才能击退之后迅速离开白家。
若是动作再慢一些,或者来人是白鸿淮或者白旋月长老,她就真脱身不了了。
但与白意致相斗,依旧让白楹气血翻涌,喉中涌出血腥——
因为在婴麟城中,她的旧伤复发,与魔神一魂相斗、置身于千山万镜中的时候,都受了伤。
眼下伤势没有痊愈,但只要不影响她从白轼道那里带走胞妹就行。
白楹细细回想自己在千山万镜中的所见所看,不放过任何一处可以揭示胞妹所在位置的线索——
她被困在鸟儿体内时,看见茂林中最多的树木是如桦树,那是一种长在东部几个州的树木。
连绵的山峰没有什么特点,辨别不出是何地方,但若白楹再次看见,肯定能认出。
从胞妹和那少年的话中,只有“糯菊糕”一词让白楹略感陌生。
她虽没见过,但却听过——
糯菊糕是东部青泉州特有之物,惯用菊花糯米做出清香软糯的糕点。
青,泉,州。
白楹无声念道,脑海中浮现千山万镜中所见的少女模样。
天光渐亮,天际泛白。
白楹仰头吞下几颗灵药,脚尖一点,化为一点青光飞向东侧。
*
怀剑宗,鹿潭峰中。
南奉昭坐在院中。
他潇洒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向身旁之人:“你真的要去岐山秘境?你才从婴麟城出来没多久,就不修养修养?”
晏缙擦了擦手中的邅行剑,“不修养了,岐山秘境十年开一次,现在去正合适。”
“也是……岐山秘境中有可以治疗你旧伤的寒泉藤,你走这一趟也不算亏。”南奉昭点点头。
晏缙垂眸看向锈迹恢复些许的邅行剑剑身。
他在孽火狱中所受的伤,需要寒泉藤压制,然后慢慢治疗。
这是漫长到以数十年为一个阶段的治疗过程。
十年才会打开一次的岐山秘境中,就有寒泉藤。
但晏缙不是为了自己,他是想替白楹采药。他忘不了婴麟城中,白楹所化的仙兽兽形胸口处的旧伤。
一旁的南奉昭长叹一声,收起扇子:“幸亏有你这个徒弟,江长老百年所受的冤屈终于洗清,相修永也死了。”
“不过这一趟真是险象环生,相修永竟然与魔神一魂有所勾结……对了,白楹和你一起去了婴麟城,她没事吧?”
“……白楹,她也受了伤。”
晏缙停下擦剑的动作,脑海中全是婴麟城中所发生的事情——
白楹旧伤复发,与魔神一魂中战斗中,她
不得不化为白亥兽性,挡住魔神一魂。
师父恢复记忆,不再被魔神一魂控制,终于可以安眠。
晏缙盯着手中的剑看了很久,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曾经满脑子都是想着替师父报仇,洗刷他的冤屈,杀死真凶。”
“现在做完一切,却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
南奉昭何其敏锐,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晏缙说的就是他和白楹之间的事。
百年前,晏缙进去孽火狱后,白楹的失魂落魄,南奉昭是看在眼中的。
当初白楹站在孽火狱边缘,神情惨白恍惚。南奉昭是真怕白楹一个冲动就飞入孽火狱。
后来白楹不辞而别,不会再来怀剑派的消息还是白家派人来告诉掌门的。
南奉昭斟酌着说道:“做错的事,你是指你对白楹不辞而别?”
“……对。”
南奉昭仔细想了想:“你也是为她好,若你不小心陨落在孽火狱中——”
他大呸一声,解释道:“晏缙,我不是咒你,我只是分析分析……”
晏缙无奈:“我知道。”
这时,一道女声从院门外凉凉传来:“师兄,你口中的‘为她好’,是指百年前晏缙不发一言解除婚约,不辞而别,所以白楹也只以为晏缙是个负心汉,不会在心中挂念太久,对吧?”
卞念薇从院门外走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两人。
南奉昭朝着师妹挤出个讨好的笑意,想让师妹口下留情。
但卞念薇不吃这套,她冷哼一声:“这样的做法,到底是让白楹忘得更快,还是让她每每想起怀剑宗、想起过去,就如鲠在喉?”
晏缙哑然。
他当时并未想太多,只是担心白楹和他一起在孽火狱中送了命……甚至可笑地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白楹就只会看着自己进入孽火狱绝境。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