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缙垂眸看着药袋,没有抬手接过去的意思。
他平静开口:“这些你交给凝之神女便可。事关她的身体和病情,交给她最为合适。”
碧洵微微一怔,下一瞬间回过神来,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已经带上几分困惑——
为何百年前愿意冒着丢失性命的危险,为了凝之去往孽火狱的人……现在面对虚弱的凝之,面容却如此平静?
困惑之下,碧洵心中还猝然冒起一股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就在这时,凝之忽然轻轻开口:“碧洵,我的事就不必麻烦晏道友了,将药给我吧。”
她的话音刚落,碧洵心头的怒火就此熄灭,却让他有些难受。
碧洵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药有条理地放入乾坤袋,转递给凝之。
三人之间无人说话,气氛颇为怪异。
就在此时,书房后方的聚灵镜猛地一晃,传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
碧洵转过头去,却在自己书桌上聚集灵气的镜面中看见了白楹!
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刹那之间。
白楹拉过晏缙,又将一人猛地从聚灵镜中推出之时,碧洵下意识地接住从聚灵镜中跌落的人。
那人是个年轻男子,惨白的脸色,发黑的眼下,怀中被人草草拢住了几个地苦灯笼果实。
只不过瞬间,碧洵就知道这人是中了金萦蛇蛇毒的那人。
而晏缙,早就与白楹没了踪影。
第76章宫宁晚的谢礼
黎铜川之行结束后,白楹先是随宫宁晚一同去了碧家,之后回了白家。
但刚回白家这的这几日,白楹过得颇为艰难——因为张瑶长老正在白家。
诸酉谷擅医、擅毒,而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医术在门派中也是极为厉害的。
此时此刻,这位脾气火爆的张瑶长老正拧着眉头望向白楹,絮絮叨抱怨:“你说你有几个月没乖乖喝药了……我还是昨日听清初说漏嘴了,要不要我哪知道你忙得都顾不上喝药!”
白楹心虚地沉默着。
张瑶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喝药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去黎铜川……真是,真是年少无畏。”
白楹轻声抗议:“张瑶长老,我已经不年少了。”
张瑶长老瞪了白楹一眼,“哦,你也知道你不年少了,怎么做的事就像那些毛头小子,既不爱惜自己身体,又不顾忌自己性命……”
白楹听着新的一轮絮絮叨,紧紧地闭上嘴,决定再也不反驳张瑶长老的话。
张瑶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替白楹上药。
她看见白楹身上的旧伤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道胸口上的伤痕,痊愈已经是不可能了。可若是照着我的医嘱,也没那么难熬,可你现在连喝药都不这么上心……”
“……我错了。”白楹忙开口认错,表情诚挚:“张瑶长老,我再也不敢忘了喝药。”
张瑶长老又瞪了白楹一眼,“你每次都只是嘴上答应,可要真是做的如同说得那般好……我怎么还会看见这么多没有熬的药材?”
白楹摸了摸脸颊,目光飘忽。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我也不说了……三个月后我再来白家的时候,这些药你可要通通喝完。”
“一定喝光。”白楹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张瑶长老替白楹上完药,净了手后又坐在桌旁,“过来让我看看。”
白楹刚把外衣穿好,有些疑惑:“张瑶长老,不是已经擦完药了吗?”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你不是去过黎铜川了吗?肯定受伤了……黎铜川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地方?”
白楹坐到桌旁,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只有些不碍事的皮外伤,倒是在黎铜川中被迷惑了几次神志……”
“迷惑神志……?”张瑶长老紧皱眉头,“你遇见魔物了?”
众所周知,魔物迷惑人心的手段厉害,毕竟魔物擅长击破修士神志的清明之后,再附体修士,将躯体占为己有。
白楹含糊其辞:“嗯……算是魔物吧。”
她并不准备将黎铜川中发生的详细事情告诉张瑶长老,此事牵扯到魔神一魂,她之前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家主白鸿淮,之后白家会将这消息传至神都,再来商议是否要顺着这事追查下去……
或许能根据此事,找到那只作乱不断又擅长隐藏踪迹的魔神一魂。
张瑶长老也并未深究白楹的话,她只是检查了一番,发现白楹神志确实有被魔物扰乱的痕迹,便又给了白楹一瓶丹药,细细叮嘱了一番。
*
白楹在家休养生息了几日,后奉命去除掉在白亥城西南侧一处镇子中作乱的一只妖物。
离开黎铜川半个月之时,白楹收到了宫宁晚的信——
在信中,宫宁晚说两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她自然会助白楹使用师廆山门派法宝,只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还要测算合适的日子……
于是便请白楹再等候三个月。
信的后半段,宫宁晚还写了她对白楹的感谢之意,感谢白楹在黎铜川中的“不离不弃”。
虽然她们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由于交易相识,可白楹在黎铜川中对她的救助却不是交易内容,于是她便给白楹备了一份礼。
信中话头一转,宫宁晚又说泽霄宗的萧辞是铁公鸡,不肯还她灵石,只愿意将灵石换为物件。
而且她自己近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便请白楹自己去泽霄宗取一份合乎心意的谢礼,顺便再把作为谢礼送给晏缙的灵剑取走。
信的最后写到,祝戚云近日想下山,便拜托白楹顺便把祝戚云带着去泽霄宗转一转,让他长长见识。
白楹收起信件,觉得宫宁晚长老使唤她简直是信手拈来,毫无负担。
可一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论是在树林中宫长老的吐露心声,还是在黎铜川中多了晏缙之后三人对付妖魔的齐心协力,白楹嘴角不由地浮现淡淡笑意。
她与宫宁晚,大概也算朋友了——
替朋友跑一跑腿也是无妨,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份礼物。
第三日的时候,白楹便依照信中宫宁晚约好的时间,赶到离泽霄宗不远的印玉城,又在约定的酒楼中看见了祝戚云。
祝戚云原是坐在酒楼靠窗边的座位上,兴致十足地透过木窗望着下方景象。
看见白楹朝着自己走近之后,他忙站直身体,轻咳一声,“……白小姐。”
白楹抬头看向祝戚云,发现短短二十多天未见,这位杏眼的年轻修士不仅气色好多了,就连身上的修为似乎都上涨了些。
或许是因为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终于解决,父辈的纠葛、觊觎自己性命的妖物通通都消失不见,使得他心中放松之余,修炼上也有所得。
白楹微微一笑,问起与此次相关的事:“你师父让我们去泽霄宗寻名叫萧辞的修士,你曾见过此人吗?”
“见过……这位前辈之前也去过几次师廆山。”祝戚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无论说什么,每次都与师父不欢而散……”
“哦?”白楹有些好奇:“难道萧辞难以相处”
祝戚云摇头:“不是,萧辞前辈只是冷面冷语而已。但师父说萧辞前辈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拔一毛,所以让她生气。”
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白楹了然,“那你师父这次从萧辞那里拿了两份谢礼,岂不是花了很多灵石?”
“的确是花了不少灵石……”
祝戚云刚说完这一句,就已经注意到白楹打趣的眼神,忙解释道:“虽然师父大半个身家都空了,但是师父说灵石赚来就是要花的。这次她花得值得,心中十分痛快。”
白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拥有许多法宝法器且不吝于花出灵石的宫宁晚说法。
“其实师父都是为了我……”祝戚云杏眼眼角垂下,神色掩不住低落:“要不是我中了那些蛇毒,师父与白小姐你也不用去黎铜川,师父也不会有三个法宝受到极大损害,更不会在事先与萧辞谈好那一桩交易……”
虽然看似是因为祝戚云中了蛇毒,才会有什么黎铜川的事,但白楹清楚,一切起因都不是祝戚云。
他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
“事不在你,你也无须自责……况且损失的也只是一些灵石罢了。”
祝戚云一怔,杏眼弯了弯,“……嗯。”
白楹问道:“不过,你师父与萧辞的交易是什么?”
祝戚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解释:“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师父和萧辞前辈已经约好,如若在黎铜川中遇见难以打败的强敌,那么我师父就会用法宝将我和萧辞前辈互换,结果……”
白楹终于得知完整的来龙去脉——
宫宁晚与萧辞定了个交易,如若宫宁晚在黎铜川中有难以对付的妖魔,就把萧辞换来。
结果宫宁晚被妖魔缠住,由白楹用法器将晏缙换到黎铜川中。
虽然萧辞没能来黎铜川,但却不愿意退掉宫宁晚早已支付了的灵石,因此宫宁晚只能将付给萧辞的灵石换成两份礼。
一份礼给白楹,一份礼给晏缙。
*
两人在印玉城中,只待穿过西街,出了城门,朝着西方再行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达泽霄宗。
白楹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城门,就在此时,原本与她并肩同行的祝戚云忽然步伐就慢了下来,落后了白楹好几步。
祝戚云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满是纠结与紧张。
他低声唤道:“白小姐……”
白楹回过头,看见年轻修士站在几步之外,,一双杏眼紧紧地望着她。
“怎么?”白楹有些不解。
祝戚云轻咳一声,眼眸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几分,“你……你着急解除婚约吗?”
白楹一怔,不知祝戚云为何提到了此事。
她轻轻摇
了摇头:“不急……你很急吗?”
她与祝戚云也才定下婚约一年,在此之前几位长老轮流劝她,就连家主白鸿淮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
在他们看来,白楹的未婚夫,应当是一位有着相当家世的青年俊才……就算家世普通,那也应该是与白楹年岁相当,修为不凡的男子。
因此决意与祝戚云定下婚约之时,家主和长老都不明白白楹为何会喜欢一个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修为也不拔尖的男子。
为了打消这些长辈的疑虑,白楹也做过不少解释,都是为了让这个订婚稍显合理一点。
但不论订婚合理不合理,只是她为了瞒住白家人的法子……毕竟白家人把真相瞒了她一百年,她现在这样做,也很公平。
白楹眼眸一转,心中想得更多——
如果现在祝戚云想要解除婚约的话,她自然也是想出一番合理的解释告诉家主和长老。虽然有些难办,但却不是不能做到……
就在白楹如此想的时候,她身后的祝戚云耳尖发红,低声回道:“我,我也不急……”
仿佛意识到什么,这名杏眼年轻修士忙说道:“我,我是怕白小姐你着急解除,所以,所以问一问的……”
话音刚落,祝戚云就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白楹舒了口气,“你放心,我不急……解除婚约这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不是要解除婚约就好,她借用师廆山法宝在即,不想再为其他事而耗神耗力,亦或者是多出事端。
听了白楹的话,祝戚云悄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安稳下来。
两人出了城门,飞往泽霄宗。
身处半空之中,白楹隐约察觉到身后的祝戚云心情不错,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让这位年轻修士杏眼都藏着一丝笑意。
*
从印玉城到泽霄宗的路程并不长,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到达。
站在泽霄宗山门前,白楹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泽霄宗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宗,擅枪与雷电之法。就连山峰景色都是十分险峻,颇有锋芒。
祝戚云向山门前的值守修士说明来意,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修士,“我师父与萧辞前辈相识,此次正是来拜访前辈。”
值守修士点点头,转头看向穿着与祝戚云一身师廆山弟子服完全不同的白楹,有些疑惑:“这位……也是你们师廆山弟子吗?”
“不是。”白楹拿出一块缀着青色鸟羽的方形玉石,“我是白家人,与他一同来拜访萧辞。”
值守修士仔细看过玉石,小心翼翼地将玉石还给白楹,“那白道友和祝道友二位从这边走,跟着接引修士……他自然会把二位带到萧师叔所在处。”
两人走入山门,跟着接引修士走了一小段山路后,飞入半空中。
白楹脚下踩着化为青色箭矢的异火,祝戚云脚下却玉笛一般的飞行法器,泽霄宗的接引修士自然是踩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银枪。
仍由冷风拂面,白楹微微侧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祝戚云脚下的玉笛。
她怎么隐隐约约记得祝戚云的飞行法器以前不是这个模样……
注意到白楹的目光,祝戚云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法器,低声解释道:“我换过了……白小姐。”
白楹点点头,随口问道:“之前那个不是挺好的吗?”
祝戚云杏眼躲闪,“因为……”
因为师父说过男修要不御剑,要不使御玉笛,一武或一文,才算得上英俊潇洒。
他当时听了师父这番话,又加上马上要去印玉城见白小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买下了这只玉笛。
可这要他如何把换了法器的原因说出口?
祝戚云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因为我瞧见这个玉笛实在不错……”
白楹端详了玉笛几眼,夸道:“确实不错,更衬你。”
祝戚云忽然觉得自己换了飞行法器的决定十分正确。
第77章泽霄宗的萧辞
宫宁晚说萧辞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但又十分奸诈。
祝戚云说萧辞只是冷面冷语,其实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前辈,只是每次和师父说话的时候,萧辞经常会说“这点钱完全不够”、“得加钱”。
听了这些话后,白楹猜想萧辞定是一位看似和颜悦色,实则眼中冒着精光,喜爱拿出算盘算账算灵石的人。
但见到萧辞之后,白楹沉默了片刻。
她没想到,实际上的萧辞是一位面容严肃的瘦高青年,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衣服,甚至开口第一句就把她堵得说不出话——
“你就是宫宁晚喊来讨账的人?”
祝戚云一双杏眼瞪大,忙向萧辞解释:“萧前辈,这是白楹白小姐,她不是,不是我师父喊来……讨账……”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是越来越结巴。
白楹反而微微一笑,坦然点了点头,“讨账也对……或者萧道友也可以当我是来拿两份礼的人。”
三人间再无人说话,祝戚云一双眼左看右看,就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但萧辞却率先转过身,冷淡地瞥了一眼白楹,“这边。”
白楹与祝戚云跟着萧辞,绕着竹林走了一段僻静的路,来到一座极为高耸的山峰前。
白楹抬头望着,山峰是瘦高型,和眼前的萧辞颇有些相像。
前方的萧辞忽然脚尖一点,直接跃向空中。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就没入在上方的云雾之中。
白楹仰头,只见云雾之中早已没了萧辞的身影。
她一把抓住祝戚云肩膀,引得这位年轻修士涨红了脸:“白,白小姐……”
白楹脚尖一点,也跃入空中。
地面忽然变远,周身忽然充斥着云雾,祝戚云忍住口中的惊呼。
白楹望着四周,云雾中有着“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也有许多一闪而过的白光。
这云中,竟然全是雷电。
她神色不变,脚下踩在灵气瞬间凝结而成的支撑上,带着祝戚云继续朝上飞,直至两人终于瞧见山顶——
不大的山顶上,竟建有一座小小宫殿,周围是极为浓厚的云雾缭绕,雾中时不时有雷电划过,留下银白色残影。
白楹松开抓住祝戚云左肩的手,两人落在山顶之上。
萧辞站在宫殿殿门前,望向两人,声音冷淡,“进入殿内,挑选那两份礼。”
祝戚云轻抚胸口,忙跟在白楹身后走向宫殿。
白楹抬眼瞧着眼前的宫殿——
间殿外部颇为精巧,但、门窗和玉石墙面却贴满了防护符箓,就连殿的四周都布满了阵法。
阵法隐隐闪着电光,似乎是雷电构成的特殊阵法。
白楹跟着萧辞走入殿内后,发现殿内空间极为广阔,比从外面看广阔了数十倍还不止。
虽然门窗丝毫不透光,但殿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散发着柔和的海明珠镶嵌在墙壁上。
“我没空陪着你们两人把这里的东西都看遍。”萧辞偏过头,“所以说一说你们要选哪两种谢礼?”
“选?”白楹蹙起眉头:“宫宁晚说她已经选定一把灵剑了……”
“没有。”萧辞依旧冷漠:“她与我只定下换两件殿内之物,但并没说究竟是哪两件。”
白楹眉头皱得更紧。
她可以选择自己那份谢礼,但送给晏缙的那一把灵剑又该如何?
“祝戚云。”白楹转头望向身旁人,“你师父说了要拿哪一
吧灵剑吗?”
祝戚云忙摇了摇头。
白楹皱起眉头,萧辞忽然问她:“既然是你替宫宁晚拿两件殿内之物……那不就是说明你可以提她选一把灵剑吗?”
“不行。”白楹拒绝:“我选不了。”
萧辞思索半响,才勉为其难道:“……那选一把灵剑,如果不满意,可换一次。”
“……还能换一次?”白楹一顿,忽然觉得这萧辞也不是宫宁晚口中所说的那般“奸诈”。
“对。”萧辞道:“如果你不选灵剑,那你选了自己那一份礼之后就离开吧,剩下的灵石我也不会退给宫宁晚了。”
白楹:“……”
她收回前言,萧辞此人是挺奸诈的。
此时站在白楹身旁的祝戚云倒吸一口凉气,“萧前辈,那是我师父的灵石,你——”
“那是你师父与我约好,用她法宝将我换去黎铜川的灵石。”
萧辞打断祝戚云,冷声解释:“但她出了差错,并未将我换入黎铜川……于是我又依照她的意见,将灵石换成两份谢礼。”
“我忙得很,只希望现在就把这事了结。”萧辞转头看向白楹:“所以白道友最好把作为谢礼的灵剑也拿走。”
白楹面无表情回望辞。
只有这一次机会将宫宁晚放在萧辞这里的灵石换成两件殿内之物……
她勉强应道:“先让我看看你这里的灵剑。”
萧辞微微颔首,补充道:“两件物品加起来的灵石价格,不能超过宫宁晚之前给我的灵石。”
祝戚云悄悄舒了口气,如果白小姐只拿她自己那一份谢礼,而萧前辈不退还师父其他灵石的话……
按照师父的性子,一定会来泽霄宗找回公道,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那时就是师廆山长老“大闹”泽霄宗了……
祝戚云打了个冷颤,决定不再想下去。
*
萧辞转过身后将手抬起结出繁复的法印,殿内一排排的法宝开始变换位置。
“泽霄宗中存放的剑,要不就是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要不就是——”
“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此时殿内所有动静停止,法宝不再变换位置。
萧辞重新转过身望着两人,身后出现了一座极宽的两人高石柜。
白楹走上前仔细查看,祝戚云亦屏住呼吸跟在白楹后方。
石柜右侧从上至下摆放着几十把长剑,皆是一些风格迥异的灵剑:有通身漆黑的长剑,有莹白镶着珠宝的剑,也有比寻常剑更长更重的剑。
一看便知是萧辞口中所说“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各自都体现了前主人对于剑的好恶与选择。
石柜左侧长剑少得多,仅仅数十把。而且比起右侧大多数长剑剑身通透无瑕、锋芒毕露的模样,左侧长剑更为黯淡,甚至有几把上面已经布满极厚的灰尘。
这就是萧辞口中“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白楹侧头看着右侧风格迥异的长剑。
“这把剑的前主人是谁?”白楹指着一把漆黑长剑。
萧辞瞥了一眼长剑,回道:“剑修魏子步。他在这里抵押长剑后,被魔物附体,不知所踪。”
白楹一怔。
魏子步是一百多年前颇有盛名的散修,自己领悟剑法,剑意初成。
只不过如萧辞所说,早在八十年前,就有几位修士目睹魏子步已被魔物操纵。
“……”
白楹看向另外一把莹白色的长剑,剑柄处甚至镶嵌着流光四溢的宝石,“那这把呢?”
萧辞言语冷淡,却十分详细,“是位女修。这把剑是她前道侣所送,她不想看见这把剑,后来便卖给我们泽霄宗。”
白楹微微点头,却没了再问的兴致。
平心而论,右侧的剑都是好剑,但如若是作为宫宁晚送给晏缙的谢礼,却不大合适——
剑修的剑,得要自己挑选,方能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用起来趁手,也更容易让剑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但宫宁晚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送给一个不求身外物的修剑,所以才会让她来泽霄宗取剑。
白楹站在石柜前,忽然想起百年前晏缙所用的那苍剑——
怀剑派游天成长老因为爱才,所以送给晏缙那苍剑。剑身清明,兼有古朴韧劲。
那是一把极为适合晏缙的剑,但似乎早已被孽火毁去。
“我也不知道选哪一把。”白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这是宫长老要送人的剑,我既不是宫长老,也不是收剑的人。”
她声音淡然:“我选不出来。”
“……?”
站在白楹斜后方的祝戚云眨了眨杏眼,满肚疑问地望向白楹。
在他来之前,师父说白楹和剑修晏缙认识,可等他问两人是如何认识,又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师父突然停口不谈,长长叹了口气:“傻小子,别老问别人的事了。”
况且师父就算没有选定灵剑,但她托白楹小姐来拿剑,似乎是笃定白楹小姐能选出适合晏缙前辈的剑……
但现在白楹小姐说自己选不出来……?
祝戚云轻轻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把疑惑问出来。
此时,听了白楹那一句“我选不出来。”的萧辞冷淡笑了几声。
“呵呵……宫宁晚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既然她拜托白道友来取剑,自然是觉得白道友对收剑的人颇有了解才对……”
白楹也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并不了解,还是萧道友来选吧,反正还能再换一次。”
毕竟百年前她都不懂晏缙,更何况百年之后?从而何来的了解?
萧辞以拳抵住下巴,思索片刻后开口:“……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选剑之前问些问题,可以吧?”
白楹道:“随意。”
“收剑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左手还是右手持剑?之前所用的剑偏长还是偏短?”
“男子,右手,不短不长。”
萧辞瞥了白楹一眼,继续问道:“用轻一些还是重一些的长剑?偏好剑身韧度极佳?还是硬一些的?
“重一些的,脆一些的。”
“剑法偏攻还是偏守?”
“攻守兼备。”
萧辞挑眉,神情纳闷:“白道友,你管这叫不了解?”
“……”
白楹语塞,百年前晏缙使剑就是这样的习惯,人在孽火狱中沉睡百年,使剑习惯肯定不会变。
她只是说出百年前的情况罢了。
白楹解释颇有几分生硬:“……你只要和一位剑修认识,便能知道这些。”
萧辞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便这么认为吧……不过方才我问了这么多,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剑修是如何选剑的,毕竟——”
他似笑非笑,“我是用长枪的。”
祝戚云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两人就要立刻打起来。
白楹忍住动手的冲动,“那萧道友问这么多,是没事找事做吗?”
萧辞道:“自然是有的……虽然我不了解剑,可我还是能向白道友推荐一把剑。”
白楹压住发痒的拳头,“哪一把?”
萧辞指向石柜左侧,“就是这把颇有年头的剑……是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不知在哪寻到的剑,后来又送给我派前辈……”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戚云忽然发问:“为什么铸剑师会送一把剑给用枪的泽霄宗前辈?”
萧辞一本正经:“因为那位铸剑师欠了前辈的灵石。”
“……”
殿内一阵沉默。
白楹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她转头看向萧辞指的那一把剑——
那是一把颇为修长的剑,剑鞘上落有一半灰黑色的厚重锈迹,就连剑柄处也是这副摸样。
但剑柄没有锈迹之处则露出了原本的莹白色玉石。那玉石温润,又带着一丝如天山玄铁般的锋利。
更奇怪的是,灰黑色的锈迹虽然掩盖了这把剑的某些地方,但并未让这把剑落魄起来,而是更添几分沧桑厚重、
白楹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只觉得原本没注意到的这把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她看向萧辞:“这把剑是哪位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寻到的?送的又是你们泽霄宗的哪位前辈?”
萧辞道:“不知道,不能说。”
“……”
要不是泽霄宗山门前的值守弟子说萧辞是师叔,白楹现在就要怀疑眼前人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了,连是谁送的剑都不知道,就敢说是鼎鼎有名的铸剑师……
白楹心中十分好奇,宫宁晚和这萧辞打交道的时候,会不会有忍不住动手的时候。
第78章邅行剑
看见白楹丝毫不信的眼神,萧辞轻咳一声,“确实不知名字……师祖只夸那人是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铸剑师。”
“师祖……?”祝戚云倒吸一口气,“萧前辈你的师祖是——”
“对,本不想和你们说……”萧辞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丝与有荣焉的笑意,“但我师祖就是一千两百年前的泽霄宗掌门,司玲珑师祖。”
他笑着问祝戚云:“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戚云:“我……”
他不知道啊,他其实是想问的!
看着祝戚云憋得耳朵发红,白楹摇了摇头,打断两人的谈话:“萧道友,这把剑既然是送给你师祖的剑,必然是好剑,但……”
但为何沦落到向非本门修士出售的地步?
白楹的话没有说尽,萧辞却已经懂了。
他面容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附有锈迹的灵剑,半响没有说话。
直到白楹都忍不住开口之时,萧辞才慢慢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缺憾。”
萧辞轻轻弹了弹石柜中的灰尘:“这把灵剑虽好,但锈迹无法去除,是缺憾一;更是要求持剑人对灵气掌控绝佳,否则不能遂心应手,是缺憾二。”
白楹忽然想起那把被自己束之高阁的沃凌剑。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走上前,拿起那把友人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说是送,但按照萧辞的意思,应该算作是抵押欠下的灵石。
“铮——”
白楹从剑鞘中拔出剑的时候,清越剑鸣声响起。她看着剑身,一点都不意外剑身上也带有锈迹。
锈迹仿佛已经融入这把剑,丝毫不损剑锋的锐利。
倒是一旁的祝戚云忍不住问:“为何这剑身上也有灰黑色锈迹?”
萧辞一本正经说道:“因为这把剑需要碰见合适的人,才能恢复成锋利无双的模样。”
祝戚云不疑有他,杏眼都睁大几分:“原来是这样……”
白楹狐疑地望萧辞一眼:“……真的?”
“一字不假。”萧辞嘴角微微上扬:“但一把剑要遇见一位合适的剑修,也不容易……说不定百年千年,都难以遇见。”
白楹放下手中的剑,沉默片刻——
不论她在这里花多少时间选择灵剑,还不如晏缙自己来泽霄宗选一把适合他的灵剑。
“白小姐……”祝戚云靠近白楹,低声问道:“我们拿哪一把灵剑?”
白楹反问:“你觉得哪把灵剑更好??”
祝戚云声音压得更低:“白小姐你手中这把剑,就很好……”
白楹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据说是鼎鼎大名的铸剑师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
她面上不显,“你……你为什么觉得这把剑很好?”
祝戚云耳朵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刚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看久了……却觉得有些心惊。”
白楹转头凝视着那把剑。
祝戚云心惊,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把剑的剑气。即使微弱,这把剑的剑气也散发着剑意。
白楹心下有了决断。
“萧道友。”白楹抬头看向靠在石柜旁的萧辞,“我们就带走这把剑。如若不合适,收剑之人应该会自己来泽霄宗换。”
萧辞轻轻抚掌,那把剑就飞入一个扁长的剑匣。他轻轻一推,剑匣又飞到白楹身前。
白楹还未拿起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剑匣,祝戚云就已经伸手将剑匣抱在怀中。
他一双杏眼闪亮地望向白楹:“白小姐,我来替你拿,你去选一份你有意的礼吧。”
白楹微微一笑,却没说话——这里没有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也不在此处。
萧辞在一旁忽然说道:“宫宁晚在我这里的灵石还有一点,够白道友选一份不算贵重的小礼了。”
“不了,我……”白楹原本想要拒绝,但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欠晏缙一份礼,于是改口问道:“这殿内可有剑穗,能配这把长剑的?”
萧辞利落回道:“有是有,最擅长阵法的修士韩宿韩前辈做出的剑穗。但宫宁晚剩下的灵石买那物,还差不少。”
“还差多少?”
萧辞朝着白楹伸出右手两根指头,“两万。”
“那一并包起来吧。”白楹也不多问,她拿出一袋灵石抛向萧辞。
一旁的祝戚云杏眼都瞪大了,两、两万的剑穗……不对,不止两万,还有师父之前的一部分灵石也付了这个剑穗。
他忍不住问道:“白小姐,你为何要买剑穗?”
“那位晏缙晏道友,在孽火狱和黎铜川中都对我有所帮助,所以我以此为谢礼。”
白楹说完话,抬头看着萧辞手中精巧的木盒。
收了两万灵石的萧辞宛如换了一个人,他满脸笑容地拿着木盒放于手中,朝着白楹展示。
“白道友,这就是缀有阵法大能附阵玉石的剑穗。”
萧辞的讲解都显得耐心十足,声音和缓:“极其坚硬,难以摧毁,且能使得握剑者免去许多迷惑之术,更能清心静神……”
白楹垂眸望着中间镶着墨黑色玉石的白色剑穗,轻声应道:“萧道友不必介绍了……就这个了。”
萧辞眼见这单交易已经稳,唇边笑意加深,他将剑坠放回木盒,递给白楹。
白楹接过小巧的木盒,将其放于自己乾坤袋中。
她转头看着祝戚云怀里剑匣中放着的斑驳灵剑,忽然开口:“萧道友,我还未曾问过这把剑的名字为何?”
“邅行剑。”
萧辞唇边依旧挂着笑:“它的名字为邅行剑。”
邅行……?
白楹微微皱眉,邅行之意,是行路艰难……为何替一把剑取上这样的名字?
三人走出屋内,站在峰顶。
萧辞面容上浮现一抹可以称之为“松了口气”的笑容,他略一拱手,“白道友,还有戚云,你们告诉宫长老,她在我这里的灵石已经花完了。我与她之间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祝戚云点了点头:“萧前辈,我会告诉我师父的。”
萧辞一边走到两人身前,一边开口说道:“那我送你们到山门……”
“等等。”白楹忽然开口,她右手轻轻一挥,就有一纸一笔自乾坤袋中飞到萧辞身前。
白楹朝着萧辞微微一笑:“萧道友,你之前说可以用邅行剑换成别的灵剑,但口说无凭——”
“还是写下来更好。”
实在是不怪她谨慎,毕竟这是宫宁晚灵石换的灵剑,还是妥当些更好。
萧辞:“……”
*
泽霄宗山门处的几位值守修士看见萧师叔亲自送走一个时辰前才来的两位修士。
等到萧师叔转身离去,最左侧的值守修士迟疑开口:“……刚才两人之中是不是有一人抱着剑匣?”
最右侧的修士简洁回道:“你没看错。”
中间的修士低声笑了几句:“不知道拿的是哪把……不过萧师叔替明长老管理那一座小小的藏宝阁,可真是‘尽心尽力’……”
他的言语饱含深意,显出隐晦的刻薄:“毕竟卖出一件,就有灵石可拿,不赚白不赚……”
右侧修士皱起眉头,并未说话。
倒是左侧的修士不满地开口:“淮意,别这么说。你又不是不知萧师叔为了治疗他妹妹,需要许多灵石去买罕见灵药。”
中间的修士无聊地眨了眨眼。“行,我不说了……只是不知道那两个倒霉蛋拿的是哪把剑……”
左侧修士望着白楹与祝戚云两人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不会是剑修魏子步的那把剑吧?”
许久未说话的右侧修士忽然开口,颇有兴趣的样子,“据说那把剑夜晚会传出男人的痛哭之声,但又查不出是什么妖魔作祟,兴许是鬼。”
“鬼……”左侧修士紧张地呼出口气:“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名为淮意的修
士嗤笑一声:“就算是鬼,魏子步那把剑也比另外一把铁锈的剑强得多……”
十多年前,曾有剑修在明长老所管的那座藏宝殿内买走一把名为“邅行剑”的灵剑。
可没过几个月,剑修便怒气冲冲地回到泽霄宗,说要找明长老和萧辞理论理论,为何邅行剑原本勉强还算明亮的剑身开始长满锈迹,就连剑鞘处都有了灰色锈印。
后来明长老便让那位剑修换了一把灵剑,而那把经常长满但又莫名其妙消失锈迹的长剑又重新回到藏宝殿内……
淮意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脑中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景象。
怒气冲冲的剑修离开之前,还朝着萧辞师叔倒苦水:“那把剑有锈迹也就算了,还经常拔不出来!令我在对敌之前错失先机,更奇怪的是……”
剑修一张脸涨得通红:“每次与师姐比剑的时候,那把剑还会用我的声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回忆完往事,淮意困顿地闭上眼,心里却越发好奇——
能说话的剑,到底是什么玩意?
第79章天池城凤羽楼
正午时分,南奉昭坐在自己院子中,看似目光落在展开的扇面上,实际上思绪已经飘出去极远——
早一些的时候,掌门问他现在晏缙在何处。
南奉昭自然知晓晏缙去了碧家后,回怀剑派休憩了几日,之后又追随着神女凝之去了神都。
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在掌门面前,说晏缙是接了他的一桩小事而去往神都。
现在细细想来,南奉昭才发现前几日的晏缙行事蹊跷——
为何晏缙只是去碧家寻神女凝之,可再回怀剑派后,显然是经过打斗的样子……
那几日晏缙气息略微虚浮,微微皱眉的样子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南奉昭不禁如此怀疑,晏缙或许是在碧家和那位碧洵公子因为凝之打了起来?
他端起茶轻饮一口,又想到晏缙此次离开怀剑派又去往神都。
不知道这次晏缙去神都多久才会回怀剑派……太久了的话,他可在格外关注晏缙的掌门和双长老面前瞒不住咯。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
南奉昭望过去,看见一名俏丽的女修从院门口探出上半身来。
女修先是皱着眉巡视一遍院内,然后才露出整个身形,走向院中。
“哼……虽然我没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女修有些不满,“但就怕他还在你院中,不然我直接掉头走了。”
南奉昭看着自己的师妹卞念薇,失笑地摇摇头:“连看都不想看见吗?明明你百年前没有这样讨厌晏缙……”
卞念薇在院内石桌旁坐下,瞪了南奉昭一眼:“四师兄,你都知道那是百年前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时晏缙是卞念薇四师兄南奉昭的好友,是卞念薇好友白楹的未婚夫,她为何要讨厌晏缙?
可后来晏缙莫名其妙为了神女连命都不要,闯入孽火狱中,后来白楹也离开怀剑派回到了白家。
卞念薇自然开始讨厌起让白楹伤心的晏缙——
明明与白楹有着婚约,却做出这样移情别恋、为了其他女子连命都不要的事来。
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的那一日,她和师兄、师父随后赶到师廆山弟子看守的孽火狱,足足在裂口外等了一个月,也没见晏缙从孽火狱中折返。
卞念薇还记得那一月中,与他们一起在外面等待的白楹,脸色越来越白,神色越发迷茫、惶然。
师兄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卞念薇的思绪——
“我知道师妹你讨厌晏缙是有理由的……”
南奉昭拿扇子点了点石桌,“不过说回正事,你寻我是有何事?”
卞念薇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我没正事,就不能寻四师兄你吗?!”
南奉昭瞬间语塞,立刻认输:“是我说错了,师妹……大事小事正经事不正经的事,都可以和我说。”
卞念薇耳尖微微一红,目光忽然游离,不敢直视师兄,“我……我就是有些好奇晏缙人呢?”
“讨厌别人,却又来问别人的踪迹……”
南奉昭失笑:“我托晏缙去神都帮我办一件小事,虽然我作为鹿潭峰峰主并不忙,但总不能凡事亲力亲为,否则我一峰之主的面子往返哪里搁……”
“哦……”卞念薇拉长调子应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却忽然含着几分怒意:“师兄你不用在我面前编了……肯定是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师兄你替他做掩护罢了。”
南奉昭摸了摸鼻子,并不说话。
卞念薇斜眼看了一眼:“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奉昭叹了一口气:“不论百年前发生过什么,晏缙好不容易从困住他一百年的孽火狱中脱身,不管他想做什么,你让他去做吧。”
卞念薇顿时语塞——
师兄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算她恨晏缙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他能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就是好事一桩。
不过卞念薇心中还是憋着一肚子火,为白楹感到不值。
她在生气和释然之间纠结,然后转头怪起师兄南奉昭:“……亏师兄你还自诩是怀剑派与晏缙天下第一好的人,百年前你为何不在他去孽火狱之前就阻止他。就算他想去孽火狱,为何要与白楹定下婚约,何不在一两年前就与白楹解除了婚约?”
卞念薇声音低了几分:“不然如何会惹得白楹如此伤心……何必……”
南奉昭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指责,也不生气。
他知晓师妹的性子,因此只是轻轻摇了摇扇子,“师妹你这就错怪我了……在事发之前,我可真的都没看出一点端倪,不过那半年,晏缙的确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忆起百年前的事,两人都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
自泽霄宗出来之后,白楹思及近几日无事,决定尽快将剑送到晏缙那里去。
两个多月后她要去师廆山,不知那件让她牵挂多年的事情究竟要费时多久……所以这两个多月她能完成多少手头上的事,就完成多少。
她站在僻静之处,拿出一张紫色符箓,从中间轻轻撕开。
符箓从断裂之处忽然燃起紫色的火焰,火焰慢慢向下开始吞噬残余的符箓。
下一瞬间,一道声音从符箓中传出:“……白楹?”
这道声音在百年前总是漫不经心,亦是毫无波澜……可现在却沉稳了许多。
白楹轻轻捏着右手上的符箓,问道:“晏缙晏道友,宫长老和我为你准备的谢礼已经备好,我现在该送往何处?”
“我……”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不需要——”
晏缙刚刚说出四字,便被白楹打断。
“宫长老和我已经准备好了。”白楹盯着快要烧尽的紫色符箓,“你不要的话,我们也只能扔了。”
晏缙沉默瞬间,忽然低声回道:“神都,这几日我都在神都天池城的凤羽楼中。”
他的话音未落,白楹手中的紫色符箓已经燃尽,化为灰尘。
白楹望着落在手心的黑色灰烬,微微一怔。
神都……?
之前从黎铜川中出来后,她和宫宁晚去往碧家,却自始至终没看见神女凝之。之后白楹与碧洵辞别之时,看见了碧洵脸上掩盖不住的失落。
或许当时神女凝之就已经不在碧家,而是回了神都。
那么此时此刻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也是极为正常的。
白楹手心翻转,将灰烬洒落。
站在远处的祝戚云看见白楹的动作,忙上
前问道:“白小姐,晏前辈现在在何处?”
“神都。”
祝戚云一愣:“……那你要去神都吗?”
“自然要去的。”白楹右手轻抬,唤出一只青色异火凝成的箭矢:“我把所有东西给晏缙,如果不合适的话,让他早些去泽霄宗换了。”
祝戚云点点头,看了白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白楹察觉到那目光中似乎藏着话,她问:“怎么呢?”
“我……”祝戚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着开口:“我还未去过神都……白小姐,我能随你因一同去吗?”
他忙补上一句解释:“而且、而且再过几日神都的仙门十八重就会打开,我,我想见识见识……”
祝戚云自父母双亡后,就被宫宁晚带在师廆山上生活,他年少之时被藤妖找上,自此,就被宫长老拘在师廆山中……
他想去离师廆山颇远的神都也是情有可原,更别提二十年一次的盛事——仙门十八重大开。
对白楹而言,带上祝戚云去神都,也没什么区别。
“自然是可以,但我去神都后会立即将东西给与晏道友,然后离去……之后你还要在神都游看,恐怕我就不能陪你了。”
“……陪我?”祝戚云眨了眨眼杏眼,红着脸连连摆手:“不需要……我自己看一看就好。”
白楹微微一笑:“那你记得和你师父说,免得她担心你……”
“我又不是孩……”
祝戚云微微一顿,忽然改口,低声应道:“……好。”
只是他眼角微微下耸,情绪不复方才那般高涨。
两人一直赶路,就连深夜也未休憩,直至第二日傍晚,才终于到达与神都外的天池城——
神都虽然是仙人建造的都城,但被人族修士继承之后,现在也是自成一派。
因为拥有的仙器、天地宝才众多,神都强大,因把守严格,只允许神都的修士在其中行动,而其他前来神都办理各种事务的修士,也不能随意进入神都。
为了给要来神都的其他修士提供休憩之地,神都修士依着山势在神都下方又建造了一处小小城池,称之为“天池城”。
祝戚云站在天池城中最为广阔的街道上,抬头看着山川之顶的神都,觉得神都好似建立在山顶的雪雾之上,高不可攀。
他出神的望着神都,白楹也未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过了片刻,祝戚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朝着白楹笑了笑,“都怪我一时看入神了……白小姐,我们现在去何处寻晏前辈?”
白楹指向两人东侧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凤羽楼。”
第80章送剑
看着白楹对天池城如此了解的模样,祝戚云好奇:“白小姐来过神都许多次吗?”
“不少。”白楹望着不远处足有九层高楼的凤羽楼,“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知道一些酒楼与客栈的位置。”
祝戚云点点头,他望着身旁形形色色的修士,忍不住惊叹:“离仙门十八重打开还有些时日,人就如此多,不知仙门大开的那一日,究竟会有多少人……”
白楹回忆起六十年前被白鸿淮带到天池城看热闹,“……反正天上飞的、地上站的都是修士,仙门大开的那一段时间,这里的客栈一间房都难求。”
祝戚云想了想天池城人与人比肩接踵的景象,忽然又觉得还是清净的师廆山最适合自己。
“走吧。昨日晏道友说他在凤羽楼中,我们还是早些寻到他,了结此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融入人流。不过片刻,他悄悄走上前,与白楹并肩而行。
两人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位于天池城最为宽阔街道上的凤羽楼。
白楹率先跨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向掌柜询问:“我找怀剑派剑修晏缙,请问他在哪号房?”
“晏贵客的确说了这几日有人会来拜访他。”
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和和气气地回道:“请问小姐贵姓?”
“姓白。”
“贵客在海字雅间,等着您二位。”掌柜客气地抬起双手,递给白楹一块木牌。
祝戚云好奇地瞅了一眼白楹握在手心的木牌,待两人走上木梯之时、周围无人之时才轻声问道:“白小姐,为何那个掌柜还要给你一块这个木牌?”
“这木牌上附有阵法……”白楹摊开掌心,侧身让祝戚云将木牌看得更清楚点:“如果没有木牌,就算你走到海字雅间的位置,门都不会出现。”
祝戚云纳闷:“这么讲究吗?”
“毕竟凤羽楼可算是天池城中最为昂贵的酒楼之一。”白楹一本正经地解释:“但没有木牌,那从临街那一侧破窗而入,也不是不行……毕竟窗户没有被阵法隐藏。”
祝戚云诧异地睁大了眼,“这样也行?”
“当然行。”白楹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声音轻轻飘了过来:“只不过凤羽楼雇了好几位修为不错的散修,破窗而入算是闹事,那几位修士便会来‘算账’了。”
“……”
祝戚云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大堂中明显不是客人的修士,只见他们目光沉稳、严阵以待,恐怕就是白楹口中凤羽楼雇的散修。
两人走到二楼尽头之时,原本只是墙壁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两道宽大的木门。
白楹平静地抬起右手,扣响木门。
不过瞬间,木门就自动朝着内缓缓打开。
雅间内的两道屏风遮住了房内的一半视野,有一个身影坐在最里侧的木窗旁——
那是身穿玄衣的晏缙。
他曲腿坐在塌上,撑在腿上的右手托着下巴,侧着脸看向窗外。
白楹两人刚刚跨入屋内之时,晏缙转过头来,面容微微一动。
但他的目光划过站在白楹身侧之人时,面容上的波澜消失不见,就连目光都平静许多。
白楹微微抬手行了个礼:“晏道友。”
这声称呼落在晏缙耳中,让他有瞬间的失神,片刻后才回道:“……白道友,祝道友。”
祝戚云忙说道:“喊我戚云就行,晏……晏前辈。”
白楹看着祝戚云将装有邅行剑的剑匣轻轻放到桌面,说道:“这是宫长老送与晏道友的谢礼。”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木盒,轻轻一抛,木盒就落在晏缙身前,在空中微微晃荡,“这是我的谢礼,感谢晏道友之前几次的鼎力相助……用来搭配这次的剑最为合适了。”
晏缙站起身,抬手接住装有剑穗的木盒。他垂眸看着手上的木盒,却没说话。
屋内安静,气氛微妙。
白楹不知晏缙在想些什么、为何沉默。
但她沉默,是因为她忽然发现,很难在晏缙面前拿出那一把长了锈迹的邅行剑——
如若面前的人是与她颇有交情的剑修,那她还可以说一说从萧辞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把剑的来历,她会说这把剑实在是奇怪,又有些意思,因此才拿来看看……毕竟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泽霄宗那里换一次剑。
可面对晏缙之时,虽然勉强能称之为故友,可白楹却无法开口说出这把长剑或许是“明珠蒙尘”之类的话,更是无法说出或许能试一试邅行剑的说辞。
“这把剑……”
白楹微微启唇:“……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哪把剑适合你,因此我在泽霄宗中随意拿了一把剑,你之后自己若有空,就去泽霄宗换一把称心如意的剑吧……这把剑只是相当于一个凭证罢了。”
最后关头,她忽然改变了说辞。
白楹身侧的祝戚云疑惑地转了转眼珠,不是因为这把剑有些奇异,他们两人才会选吗,为何现在只是凭证?
但他没问出口,毕竟白小姐的做法总是有道理的。
白楹轻咳一声,又递给晏缙一张纸:“你凭借这张纸和这把剑,就可以在泽霄宗的萧辞那里换剑。”
晏缙抬眸,面无表情的脸在此刻松动,他偏头看向桌面上的剑匣:“泽霄宗的……剑?”
貌似平静的声音似乎是在好奇泽霄宗为何有剑,又似乎是在好奇究竟是谁会给惯用枪的泽霄宗中送剑……
还未等白楹分辨出声音中饱含的意味,晏缙已经转过头接过白楹手上的纸条。
他亦行了个礼,“多谢,白道友。”
道友两字微微一顿,似乎更为沙哑一些。
晏缙的目光微微转动,终于落在了杏眼的年轻修士身上:“祝道友,多谢你师父。”
祝戚云忙笑了笑,“不用多谢,晏前辈。”
晏缙凝视着桌上的剑匣,他将手中装有剑穗的精巧小木盒放在桌上之时,顺便抬起右手揭开木匣上盖——
剑鞘上都显出锈迹的长剑静静躺在剑匣中。
晏缙拿着木匣上盖,还未等他仔细端详这把剑,就有一只白净的手抽走他手中的木匣上盖,不容置疑地盖上。
白楹微微用力压着木匣上盖,面上浮现个浅淡的笑意:“晏道友,这把剑……这把剑只是作为可以在泽霄宗换剑的凭证,不用过多在意。”
强调完这句话,她后退几步坐下,试图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虚。
晏缙略一挑眉,看向白楹,“……这把剑有名字吗?还是它只是凭证,也叫凭证?”
白楹一怔,对上晏缙的目光,“邅行剑……这把剑叫邅行剑。”
两人看似平静的双眼对视片刻,倒是晏缙先移开目光,他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剑匣,就不再看桌上一大一小的木盒。
玄衣剑修不声不响地坐到另外一处,转头望着窗外。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古怪的氛围让祝戚云坐立难安,他决定活跃气氛——
他走动几步站到窗边,看到窗外的人山人海,心中一动,开始没话找话,“白小姐,晏前辈,你们看下面的修士真是多啊……不亏是仙门十八重要大开的盛景。”
可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修士,祝戚云忽然真有些好奇了,他忍不住感叹:“不知我何时才能去仙门十八重……”
他现在修为不够,就算想去,师父宫宁晚应该也不会允许——
师父肯定会说:“你修为不够,去了也白搭,不如在师廆山多打坐几天。”
白楹将茶杯放回原处,答道:“迟早能去的。”
祝戚云问道:“白小姐你进入过仙门吗?”
白楹摇了摇头,“没有。”
祝戚云忽然察觉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白小姐是资质上佳、血脉力量强横的白家人,照理来说肯定没有修炼阻碍,也无什么修炼上的心魔。
她自然不需要像一些去往仙门十八重的修士,想要在仙门中获得点拨,突破修炼上的瓶颈。
祝戚云转头看向坐姿散漫的晏前辈,到嘴的话又犹豫了。
他其实与晏前辈也不熟,如果询问晏前辈去过仙门十八重这种问题是否会太过唐突……?
察觉到少年的犹疑目光,晏缙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散漫姿势,望着窗外过往的修士,直至那位年轻的修士终于迟疑问出——
“……晏前辈,你进入过仙门十八重吗?”
晏缙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祝戚云,平静开口:“没有。”
“原来我们三人都没进入过仙门十八重……”祝戚云弯起杏眼,努力活跃气氛:“但晏前辈你现在在天池城,不会是在准备进入仙门十八重吧?”
那双黑沉的凤眼不躲不闪,其主人直接回道:“正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落在白楹耳中,引得她半垂的眼瞳微微一缩。
祝戚云也诧异地睁大了双眼,“晏前辈,我师父说你剑法了得,连你都要进入仙门十八重吗?”
难道如此厉害的剑修都会有修炼上的瓶颈吗?那他将来岂不是真的修炼停滞之后,就要计划进入仙门?
听了祝戚云的反问,晏缙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
白楹忽然站起身来,客气说道:“既然晏道友有如此重要之事,想必也要时间准备,那我们就不再叨扰。”
她神色平淡地抬手告辞。
晏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楹片刻,直至祝戚云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晏缙才微微偏头,也抬手行了个散漫的礼。
他声音冷淡,一字一顿地回道,“请便,白道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走出来,门阖上那一刻,木门瞬间消失无影。
白楹走出凤羽楼没多远,忍不住回头看着沐浴在霞光中的九层高楼。
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疑惑——
以晏缙刚出孽火狱的情况,可以算得上百年后的死里逃生。为何不选择静修数年,而是现在就要进入仙门十八重?
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机遇和领悟,修养二十年,下一次仙门十八重大开才是最为合适的时间。
难道他急于过多少重的仙门,证明自己吗……?
身旁等待的祝戚云,忍不住出口问道:“白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白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