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2 / 2)

“封口费?”

魏承点头。

魏渝犹豫一会儿松开手,忽然身子前倾,嘴唇轻轻碰了下兄长的侧脸。

只这一下就差点把魏承惊得从马车狭小的窗户跳下去,他眼底满是震惊,耳朵的颜色比话先说出情绪。

这向来口齿清晰的魏秀才竟然磕磕绊绊说不成句子:“罐,罐罐,你,你和谁学的?”

魏渝挠挠头,无辜道:“啊?这,这不是封口费吗?我有一次去师父府上,看到他和甘九大哥这样,然后师父说他这是在问甘九大哥讨封口费……”

他点点自个儿的唇:“好兄弟之间是这样,我们这种兄弟的封口费不也是用嘴封的吗?”

这个佟镖头!

三年过去竟然还未与甘九修成正果!俩个人到底在遮遮掩掩什么!

魏承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轻咳一声:“好兄弟之间的封口费不是这样的,是你师父糊涂了,我方才也只是想逗逗你。”

“啊?”

魏渝眨眨眼,也有点不好意思:“那,那我刚刚……”

“无事。”

魏承正着脸色:“哥哥及时闪开了,没有感受到什么,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是吗?”

魏渝单纯明媚的笑一声:“可是我感受到哥哥的脸有些凉还有些滑,有一点点舒服噢。”

第147章 第 147 章 嘴甜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城郊魏庄, 离着老远就看到火红的灯笼沿着院墙排排高挂,时不时还传来炮竹声响。

“东家回来了!”

门房见着马车,三两步跑回院子喊一句:“两位东家回来了!”

又赶紧小跑迎上来:“您可算回来了, 吴师娘等着您回来摆宴呢!佟镖头和甘九大哥也来了!”

自打震金镖局迁至幽州, 佟钊总会带着镖局的兄弟来魏庄过年。

家中人口和仆从越添越多,第一年险些住不下, 后来魏渝又盘下魏庄附近的百亩山地, 重新盖建一处三进院子, 剩下的山地和家中原本的靠山地一同围建成了参园子。

魏渝哼了一声:“来得倒好, 我去找他算账!”

魏承眼皮一跳,忙拦着他:“等等。”

“怎么了?他骗小孩, 我不该好好讹诈他一笔?”

魏承笑着劝道:“席间陈爷爷和夫子都在,还有师娘和涣哥儿,这事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我想着……”他话一顿。“佟镖头和甘九兄弟关系应该不一般。”

“不一般?同为男子,哪里不一般……”

魏渝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闻声赶来的吴师娘和涣哥儿左右架着去尝新出炉的芝麻年饼。

兄弟俩当初从茂溪村离开便带走了诸葛夫子和师娘,倒是陈爷爷一个人独住惯了还要祭拜亡人,迟迟不肯过来与他们同住, 前年入秋魏渝忽然收到聚源典当行吕爷爷的书信,说是陈爷爷夜里起夜摔伤了脸。听着魏渝当场急落了泪, 在他心中陈爷爷就是亲爷爷, 仅次于兄长的存在,他忙放下手里的生意,连夜带着镖师返回凤阳镇去接老人。

赶巧这时魏庄早就新建了院子,因着陈爷爷喜欢独处,便将最后一间院子留出来让他自个儿住。

阔堂中摆了六张桌, 魏家兄弟一回来,仆从便开始上菜,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高兴。

诸葛夫子和陈爷爷讲究养生,过午不食,只喝了两盏汤水就去下棋,因着陈爷爷不敌,还搬了魏承做救兵。

涣哥儿和吴师娘吃饱后就嫌弃他们这群汉子吵,更是早早回到新院歇着去了。

长辈女眷不在,这群汉子更是放松肆意起来,互相勾肩搭背着喝酒划拳,大声说笑,魏渝先前还想着找佟镖头算账,这厢玩开了,倒也忘了这些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怎么不见杨泰?”

杨泰正是当初从义镇救回来的木匠。

云风为难道:“我去唤他了,可是杨泰兄弟说自个儿身子不舒坦……”

魏渝知晓杨泰因着脸上的疤痕不喜见人,遂点头道:“那可给他送去食盒和好酒?”

“送了,都送了。”

见众人望过来,魏渝笑道:“罢了,明儿我带着郎中去看看他。”

月上梢头,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需要搀扶回房歇息,魏渝因着只喝两杯清酒,脸上有些热,倒没像甘九大哥那般需要人背……

等等。

魏渝揉揉眼睛,刚刚师父是不是掐,掐甘九大哥的屁股了!

“小东家?”

魏渝回神,看向云风道:“怎么了?”

“大东家问你几时回去歇着?”

魏渝挠挠头,咂摸咂摸嘴:“这就回去。”

眼下已是深夜,正屋和书房可见昏暗窗影,院中一片安静,魏庄的后院也只有他们和二狼一猫,还有根愈发长得像人的野参宝宝。

他没有打扰兄长读书,先去洗去一身酒气,独自回到屋子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他走近一瞧就见着枕头边上睡着个巴掌大小,小肚鼓鼓的小野参。

几年前小野参还是人参蛇,如今它脑瓜圆圆,头顶只剩下一簇赤红的参籽花,曾经的两片参叶幻化成人类幼崽手脚的小模样,为此魏渝特意寻吴师娘缝制了许多两指大小的红色小肚兜给它穿。

这小野参每年冬日和初春都不愿意睡在山里,这时节万物沉睡,天寒地冻,它也嫌着孤单,常赖在山下不走,魏渝也只得让它留在院里越冬。不成想这小野参很会撒娇,哄得他和兄长竟然把孔老爷从南边高价买来送他们的五彩美瓷,装上从茂溪山带来的土壤,用来当作它白日藏身的地方。

小野参很是怕人,除了魏家兄弟,它不愿看到任何人也不愿意被人发现,许是在山林经历了百来年逃窜的生活,它竟自成一套藏匿之术,这三年来仆从和家里人从来不知内院竟多了一只活蹦乱跳,能言能语的山参精。

魏渝曲指轻轻弹了下小野参雪白的脑门,就见着它嘟囔一声,很有脾气得扯过枕巾一角盖在头上,红色肚兜的小肚还颤了颤。

“这脾气……”

魏渝捏着枕巾多给它盖了盖,怎么说也要护住肚脐嘛。

他昏昏欲睡之际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没一会儿另一半床榻微陷,这强烈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喃喃一声:“哥哥。”

“嗯,睡吧。”

“哥哥。”

魏渝脸蛋蹭了蹭被子,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师父好奇怪……”

魏承一顿,微微凑近他:“怎么了?”

“嘿嘿,他掐甘九大哥的屁股。”

说完这句话魏渝呼吸渐渐平稳,这是真睡了过去。

魏承皱了皱眉,心想明日他可得去问问佟镖头,怎么还不与甘九成亲?何时澄清甘九的“身份”?

再过两日没准罐罐又学会了,掐,掐他…….

魏渝是被外头热闹震天的鞭炮声吵醒的。

醒来时身边不见兄长也不见小野参。

他打哈欠伸个大大懒腰,在床上懒了一会儿才捡起床榻放置的新袍子套上,绕过屏风就见着梳妆柜上摆着的五彩瓷里斜躺着一只……脑壳和脸上皆涂满泥土,翘着短短胖胖的小二郎腿的小野参?

魏渝拳头抵嘴,忍着笑道:“你怎么给自个儿涂了这么多泥?”

小野参从五彩瓷上跳下来,单手掐着腰道:“这叫敷脸!这是保养!”

魏渝笑得不行:“谁告诉你敷泥保养?还有你敷脸就敷脸,敷后脑勺做什么?”

“宝宝听另一处院子里两个香香的人说的!”

小野参虚拢着自个儿的脸侧:“前面后面都一样,当然都要敷啦!”

也是小野参没有五官,前脸和后脑勺可以说都是白萝卜。

至于香香的两个人?应该是吴师娘和涣哥儿,涣哥儿精通医术,想来没少与吴师娘共同鼓捣美容养颜之法。

“小野参,你可真臭美。”

“像爹爹啦!”

小野参蹦蹦跳跳要跑:“哥哥爹说你打小就臭美!”

“你一身泥巴往哪儿跑。”

魏渝伸手抓住它头顶的参籽,左右看了看,便看到脸盆架上有着冒着白气的热水,一想就知这是兄长早就给他打好的洗脸水。

他伸手试探下水温就将小野参放在盆里:“洗澡!”

小野参喜欢水也喜欢泥土,这厢来到水里连扎几个猛子,活像条白白胖胖的萝卜鱼。

见着它在水盆享受的漂浮着,魏渝没忍住戳了戳它小软肚子:“去年幽州参园的山参长势很足,茂溪山的参园也不错,每到年底都要论功行赏,你更是咱家的功臣,说说想要什么年礼?”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宝宝还想要一条红兜兜。”

“还要兜兜?自打你长出手脚,这逢年过节都攒了多少红兜兜了?”

“就要红兜兜!”

“倒是好养活。”

魏渝笑道:“成,明儿派人给你做十条!用从南边传来的丝绸做!”

小野参欢呼一声,甩了甩头上的水:“好耶!”

它乖乖跳到比它大几倍的帕子上,魏渝便给它擦拭萝卜身子,没一会儿就听它大方道:“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魏渝擦拭的手一顿:“分什么?”

“宝宝的洗澡水呀!”

小野参十分自豪,这回双手掐腰:“宝宝的洗澡水可不比你们采摘的小疙瘩差!”

他们采摘十来年的人参在小野参眼里顶多算作小疙瘩。

“你浑身都是泥,这水可分不得。”

小野参一听,头顶的参籽花动了动,好像能看出它的低落:“那宝宝以后不玩泥巴了。”

“可不用。”

魏渝拿过最下面的妆奁,从里头抽出一条绣着虎腾的红兜兜,有些笨拙的给它穿上:“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替我养参,我护你周全,旁的事情我和兄长对你绝无要求。”

小野参跳到魏渝肩膀上,有些高兴:“那宝宝可以在你最喜欢的茶盏泡泥巴澡吗!”

魏渝:“……”

“你想得美!”

魏承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一人一参在争吵说笑。

“哥哥。”

“哥哥爹。”

小野参蹦跳在饭桌上,指着满满一大碗水道:“这是宝宝的早饭吗!”

“是你的早饭。”

小野参一听,整个参都埋在海口大的碗里,没一会儿里头的水就下去一半,肚子上的红兜兜也鼓了三鼓。

撑的。

小野参喝完不打嗝却打哈欠:“爹爹,哥哥爹,宝宝好困。”

说着慢吞吞从桌子上跳下来又跑进那樽五彩瓷里睡觉去了。

“玩完吃,吃完睡。”

魏渝抱着肩膀感慨:“这才是小神仙该过的日子啊!”

魏承重新打回来一盆温水,听到这话挑眉笑道:“你觉得自个儿的日子比不上它?”

魏渝还真想了想,笑着揽着兄长的手臂:“肯定是不如小野参悠闲,但我也拥有哥哥还有爷爷夫子师娘的爱啊,要真让我选,我想也不想就选有哥哥的日子。”

忽然他见着兄长好像从袖口拿过什么轻轻塞到他唇边,他眨眨眼:“什么?”

“奖励你嘴甜。”

魏渝尝到嘴里才知道竟然是块甜津软糯的饴糖。

第148章 第 148 章 放手

魏家兄弟用完早膳便带着涣哥儿去到新院见木匠杨泰。

甫一进院就听到滋滋啦啦的木锯声。

魏渝扬声笑道, “杨大哥,这大过年的怎么也做起活来了?”

杨泰擦擦额上的汗水,见着来者都是熟人, 也没去解腰间挂着的半边银质面具:“闲着也是闲着, 就把这些活做完了。”

“这是在做什么?”

涣哥儿放下药箱,有些好奇指着两个木头轱辘。

杨泰偏了偏脸, 不叫自个儿脸上的伤疤对着涣哥儿, 低头道:“年前儿从马桥晒场回来, 两位东家说陈老爷子上了年纪, 腿脚不便,可还乐意四处闲逛, 就让我研究研究四轮粟裕。”

“倒是有些像马车呢,有了这个陈爷爷就能到处溜达了?”

杨泰垂眸点了点头:“只要有仆从推着陈老爷子,他想去哪儿都成。”

陈爷爷走了一辈子商, 是这群人里最闲不住的,如今老了早些年的寒腿旧伤也找了回来,一阴天下雨就大犯腿疾,老人更是在屋子一闷就是小半个月。

这活计已然到了收尾,几人便等着杨泰做完最后一点。

片刻钟, 魏渝看着眼前大小合适,仅容一人的四轮粟裕(轮椅)觉得甚好, 这杨泰的手艺当真是妙极!

“今儿是除夕, 再闲不住也要歇着,杨大哥莫要忙了。”

魏渝见他还要干活,忙推着他往屋里走,“我昨儿听说你身子不舒坦,特意带来郎中给你探探脉。”

杨泰动了动唇, 到底也没说那只是他不想见外人的托辞。

涣哥儿给杨泰探脉,又检查他手腕上的旧伤,过了儿才皱眉道:“杨大哥的旧伤并无大碍,只是肝气郁结,情志不舒,还应喝两副药调理一二,长此以往恐怕……”

众人都沉默了。

魏渝知晓涣哥儿未尽之意,笑着大手一挥:“那就有劳乔郎中给杨大哥多配几副好药,务必药到病除,让杨大哥远离病气。”

涣哥儿被这一句“乔郎中”打趣笑了,提着药箱哼一声:“你啊,有事乔郎中,无事那小哥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好生给杨泰大哥配药。”

魏渝笑着皱下鼻子:“你这小哥儿,越大越小气!明儿你就是唱曲儿给我拜大年,我也不给你包红绸子了!”

“你要是不给我红绸子,我往你帕子上涂痒痒草!”

魏渝哎呀一声,抱着兄长的手臂摇晃:“哥哥,你看他!”

魏承拍拍他肩膀,轻笑道:“涣哥儿逗你呢。”

涣哥儿点点脸蛋:“魏罐罐,你可真羞,都多大了还只知道喊哥哥?还以为自个儿是小宝宝吗?”

魏渝不羞反骄,下巴贴着兄长的肩膀冲涣哥儿做个小鬼脸:“有哥哥的罐罐就是个宝啊!”

涣哥儿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他鼻子:“你啊,鬼机灵,打小我就说不过你。”

这一阵说笑也将方才的冷场遮掩过去。

待涣哥儿走了,魏渝看一眼杨泰,想了想道:“不知杨大哥最近可是忧愁马桥晒场造船之事?”

“不是。”

杨泰沉声道:“每逢年关,我总是想起幼时在北疆的日子,也总是挂念如今四分五散的兄弟姐妹。”

当年救回杨泰之后,杨泰感激涕零,但也怕拖累他们,将自个儿的身世全盘托出。

杨泰本姓蒯,单字一个丰,而“杨泰”正是魏承给其新择的名字,所为三阳交泰,日新惟良,他们希望杨泰从此可以忘却为奴往事,一生吉祥顺遂。

蒯家乃是闽地之人,这也是为何杨泰当时会说自个儿会造船。

大康有四大名船,别是广船、沙船、鸟船,福船,而杨泰会造得正是闽地福船,更深谙北地木匠终生不得入门的“水密隔舱”之法。

蒯家不少族人世代效忠朝廷工部,祖上还曾出过工部尚书,其祖父在工部下设的营缮清吏司做事,专职建造皇家车撵、仪仗、亭台楼阁等事物,不料其祖父为先帝打造龙椅时因受小人构陷,触怒龙威,九族皆受牵连,杨家数百族人被发配北疆苦寒之地做苦役,后来当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杨家人存活的族人得以离开北疆牢狱,不过活罪难逃,杨家子孙从生下脸上就被烙下火印,终身为奴,更被官府贩卖至大康各地。

若不是魏渝当初救下杨泰,让他假死后更名换姓,他以后的子嗣怕不是还要受烙刑折辱。

魏渝宽慰道:“杨大哥,你也知道我兄长读书好,日后入朝为官后若寻得机会,一定为你蒯家平反,到时也将你的亲人救出来,好让你们一家团圆。”

杨泰愣了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家兄弟:“可,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

魏承淡声道:“只要入了京城,就没有打听不到的秘密,当年构陷你蒯家的小人想来还在京城逍遥。”

杨泰哐当跪在地上,连给魏家兄弟磕三下响头:“两位东家,若是你们能替我蒯家平反,救我兄弟姐妹,杨泰现在为你们死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杨大哥快起来。”

魏渝忙将人扶起,叹气劝道:“我们与你说这事,不是为了要你谢恩偿命,而是想着让你好生活着,莫要再忧思忧虑,郁结于心,只要你活着你家人就有希望。”

杨泰眼眶通红,喃喃道:“对,我活着,他们就有希望。”

又一擦眼泪:“两位东家,我自幼不喜过年,不喜热闹,您能否让我回马桥晒场继续造船!”

魏渝与兄长对视一眼,见兄长颔首,他想了想道:“成,等会儿拿上涣哥儿配好的草药,我们送你去。”

从魏庄行至整整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就见这马桥晒场位于静幽山一隅,它原是锦绣布行孔老爷的私产,三年前就仅收不到三成租金赁给魏渝用来造船,这地方前身是做染布晒场的,占地千亩,围墙高建,只要再行至数十步,可见幽州最大的内河静水河,而净水河的对岸便是邺城唯一的竭石港。

几人来到晒场还被看守之人检查身上有无带着火匣火石。

这一点也是魏渝多次耳提面命晒场管事,无论是谁进入晒场都要好生检查,也是因为晒场里的木材和造船用的桐油几乎耗尽了他这三年赚得全部身家。

一进晒场就能看到一艘高如大楼的船骨,长约四十丈,宽十八丈,数百工匠和杂役冒雪在船上装造高耸入云的九栀十二帆。

“虽说水不载万,可咱们这艘商船能载六百余人,载货约一万石。”

一说到造船之事,杨泰就是不戴面具也自信不少:“二位请随我来,此船因着深水船,故而如今铁钉已用九千枚,三绞黄麻三千斤,八综棉布二百匹,船板松杉木共五千片,拼接之法乃是鱼鳞工艺……”

魏渝听着频频点头,他虽说不懂造船,可他懂银子,小到一枚铁钉,大到一面船板,他用得都是极好的东西。

就是当初为了从南地运回杉木都耗尽了不少钱财,他师父佟钊就是因着那次走镖受了严重的刀伤。

最后杨泰眸带兴奋道:“……今年五月份这艘船就能出海了。”

“今年五月……”

魏渝沉吟一下,笑笑:“整整四年。”

他情不自禁上手摸了摸船:“这四年来,魏家商行所赚的银子全用来造船了,想来它定会不让我们失望。”

若不是还有兄长每年近千两书银维系,他怕是连魏家商行的工钱都开不出来了。

不算车马费,就只说造船所需木料就花费了五千两白银,铁件帆布桐油……更是耗尽近乎两三千两白银!杨泰的工钱暂且不论,像是普通工匠和杂役约百人,这四年的工钱都要两千两!

当初他打听造一艘内河船,只需要700两黄金,如今仔细算算早就超过当初的筹谋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魏承仰头看着这艘船,感慨道:“你这些年的心血定然会有所回报。”

魏渝弯着眼睛一笑:“哥哥说得在理儿。”

“两位东家可为这艘商船想个名号,我爹曾经和我说过,他幼时家乡有一艘名为娘娘宫的商船,无往不利,很是厉害。”

杨泰道:“这是期望能够受到妈祖娘娘的庇佑。”

魏渝捏着下巴还真好好想了想:“这个名号好,可咱们也不能搬过来就用不是?我记得邺城那艘海船叫金太平?咱们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差,我要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名号!”

杨泰在晒场是能力超群的“船样师”,很受工匠和杂役的尊重爱戴,魏家兄弟见他当真喜欢这里,与管事对了下账本便离去归家。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小雪。

魏家兄弟好生想了会儿商船的名字,你想一个我想一个,可念起来总是觉得差点意思。

魏渝刚刚多有激情,现在就有多破罐子破摔,捶着大腿怒道:“不想了,不想了,干脆就叫罐罐和承承的超级大商船算了!”

“你那小小的船旗哪里容得下这么些个字?”

魏承失笑,曲指点了点他气鼓鼓的脸颊:“待兄长回去翻阅古籍替你寻个极中听又吉利的船号。”

“我倒是觉得刚刚的名号比永兴、全胜、德福有意思!”

魏渝灵机一动,忽然道:“不如就叫承渝号?”

魏承沉思片刻,道:“你我的名字虽说比不上富贵吉祥直白,可也极有寓意,如果真用这个名号倒也不是不成,不过你是这艘商船的掌舵人,理应你的名字在前。”

“渝承号。”

魏渝眼睛亮晶晶,小手有模有样掐算:“渝字五行属水,承字五行属金,金生水,水旺金,你我兄弟的名字合在一处才是天下第一好船号!”

“不错,陈爷爷当年传授的知识你是一点也没忘。”

“我哪里敢忘,前两天陈爷爷还考我行船吉凶,诸神圣诞风暴时辰呢!”

兄弟俩说说笑笑一路,等到回到魏庄时地上的雪已积攒到他们小腿处。

瑞雪兆丰年,来年定然又是个丰收年。

年夜饭是在新院吃的,这顿只是一家人同桌而食,商行和镖局的兄弟在旁处新起的席面。

席间有着罐罐和涣哥儿逗乐耍宝引得几位长辈心情甚佳。

涣哥儿又一次说不过罐罐,吴师娘见了连忙帮腔:“罐罐,你是汉子,涣哥儿是小哥儿,你可不能总是欺负他。”

罐罐瞪圆眼睛,指着自个儿:“我欺负他?我哪里敢欺负他!我平日里可敬着他,逢人就叫他乔大郎中。”

“这就对了,你们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等你再过两年就晓得涣哥儿的好了。”

这话罐罐不懂,在座的人可都听明白了。

涣哥儿更是红了脸:“吴娘子,我,我只把罐罐当弟弟……”

吴师娘笑道:“好好好,师娘多饮了两杯,说错了话,涣哥儿莫羞。”

这又引得一阵笑来。

这话又让罐罐有些摸不着头脑,偷偷看向兄长,就见着兄长的脸色不似开席前那般好看了。

“哥哥?”

罐罐以手挡嘴:“你怎么了?饭菜不合你胃口?”

“没有。”

魏承淡淡抬起唇角,只道:“刚刚不小心吃到了辣子油。”

“那快些喝茶水。”

罐罐连忙将一旁的茶水端过来,给兄长倒满后道:“这辣子油用了朝天红椒,再用着芝麻和花生碎反复炸香,又添两味南边来的香料,吃着又辣又香,哥哥拌在山菇肉丝汤里吃,很是爽口呢。”

魏承垂眸看一眼碗里的汤,道:“我不知轻重,你给我拌些辣子可好?”

“好啊好啊!”

难得能伺候哥哥用饭,罐罐兴致勃勃给兄长拌起汤水,拌完之后又高兴道:“哥哥还想吃什么?”

魏承放下汤碗,用帕子擦擦唇边:“我瞧着今儿的黄鱼刺有些多。”

罐罐挥着筷子:“我来挑!我来挑!”

这样一来,他再也抽不出功夫与涣哥儿说笑了.

炮竹声从前半夜响到后半夜,方才信誓旦旦要守岁的人早就抱着软乎乎的小黑猫睡着了。

墨珠儿听到动静就小心翼翼从魏渝怀里跳到床头的架子上,盘卧在自个儿小棉团窝里。

魏承轻轻摸了摸黑猫脑瓜:“辛苦了。”

墨珠儿轻轻喵了声,用脑瓜蹭蹭魏承的手腕。

十多年过去。

墨珠儿算作老猫了,他和罐罐也长大了。

早年间只会抱着他大腿奶声奶气喊哥哥的小孩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他坐在床边看着这张恬静雪白的睡颜,缓慢放下想要触碰的手,只为他掩了掩被角。

罐罐他……再过两年是不是就要有喜欢的姑娘或是小哥儿。

能让罐罐心悦的人又该是怎样有趣漂亮的人物。

魏承眸色渐深,蜷缩住冰凉的掌心。

真到那时他只会放手。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正欲走向书房时忽然听到有人拍门道:“大东家,可睡了?佟镖头找您叙话。”

魏承稍整衣衫,道:“备上茶水,我这就过去。”

他动身前往暖阁,就见着佟钊正在倒酒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候着的云风云天想要劝可也不敢劝。

魏承挥手让他们回去歇着,“佟叔在席间没饮够吗?”

佟钊抬头看他一眼,又饮一杯酒道:“酒是好东西,怎么饮也不够啊!”

“借酒消愁愁更愁。”

魏承拿过他的酒杯,正色道:“您可是与甘九兄弟出了什么问题?”

佟钊并不意外魏承的话,摇头笑笑:“你这小子,眼睛真贼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魏承淡声道:“若说甘九兄弟哥儿的身份,多年前在凤阳镇我就发现了,赶巧那日天热,他脸上涂着的黑粉脱落得过于明显,若是汉子就是白些也不必涂黑粉自保,思虑片刻我就猜出缘由,但若说您与甘九兄弟的感情之事,应当是……”

“在凤阳镇巷子里撞见的那一次?”

魏承颔首:“差不多。”

他又将自个儿的疑惑问出来:“您和甘九大哥两情相悦,为何这些年还不成亲?”

“你这小子你当我不想吗?”

佟钊点了点胸膛,有些骄傲也有些自豪:“他心里有抱负,他想跟着罐罐一同出海经商,他不愿意困在宅院做佟夫郎。”

“这次商行造船,甘九大哥出力不少,还拿出了自个儿的私银欲填补买木料,罐罐知道他赚钱不易还要贴补出嫁了的彩儿,并没有要他这笔银钱,但是日后出海,只要甘九大哥愿意,罐罐定然会带上他。”

“我收了个好徒弟啊,这镖局上下若是跟着我,现在怕是都要散了,因着有你们家的魏家商行,这些兄弟们和徒弟们还能聚在一处。”

佟钊双手抹了把脸,垂头笑两声:“甘九心里有我,他也想闯荡出一片天地,可我兄长佟强这两年身子愈发不爽利,我出不了幽州城,我也不想再让甘九左右为难……”

魏承皱眉道:“佟叔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明日偷偷回凤阳镇,再也不回来了……”

“师父!你别走!”

二人震惊回头就见着魏渝穿着薄薄衣衫,手里提着灯笼,正眼眶通红的看着他们。

第149章 第 149 章 狮子大开口

魏渝心里一直念着守岁这件事, 隐隐约约听到关门声便忍着困意从床榻上翻身起来。

一出屋就见着云风提着灯笼迎过来,言明兄长正与师父在暖阁会话吃茶,他心道这倒是稀罕事, 师父不去与镖局兄弟们吃酒玩骰子竟然与兄长这般文人说起话来?于是接过云风手中的灯笼, 兴致冲冲去寻他们。

可万万没想到刚踏入暖阁就听到让他震惊万分的话。

甘九大哥是小哥儿?

师父与甘九大哥两情相悦多年?

封口费!

他想起什么脸色涨得通红。

夜风吹过,檐下碎雪簌簌落下, 惊得他脖后一凉, 那残存的困意和热意霎时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打算明日偷偷回凤阳镇, 再也不回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 魏渝连忙闯进阁内:“师父,你别走!”

“罐罐?”

魏承和佟钊都没想到罐罐会忽然过来。

佟钊欲盖弥彰的轻咳两声, 起身道:“那,那什么我去看看你那群师兄喝成什么样,一群皮小子, 也没个轻重……”

“师父!”

魏渝将灯笼重重放在桌上,气道:“这事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佟钊看一眼面色沉静的魏承,故意虎着脸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时辰不早了,与你兄长一道回去歇着……”

“魏家商行和震金镖局我一人顶起来的时候没人说我小孩子家家, 这一遇到这些家事,你们总是说我年纪小!”

魏渝瞪圆眼睛:“你若是想要镖局的师兄和甘九大哥安心给我做事, 就不能做不告而别的荒唐事!”

佟钊张了张嘴:“罐罐……”

魏承也道:“罐罐说得对, 佟叔,这事你可与甘九大哥仔细商量过?”

佟钊看看他们,咂摸咂摸嘴:“没有,我不敢问,也不想拖累他……”

这人瞧着雷厉风行, 在感情上可真是急死个好人。

魏渝抱着手臂无语道:“师父,你可真像戏文里因为没长嘴把夫郎气跑了的人!”

魏承附和点了点头,虽然他没看过几出戏,可罐罐说得准没错。

“这些年甘九一直在拼命赚钱,给自个儿攒后路也给彩儿攒嫁妆,前年彩儿出嫁,那丰厚的嫁妆可让凤阳镇的人好生羡慕,如此他才没那么拼命了。”

佟钊轻叹一声:“他幼年隐瞒自个儿的身份是为了自保,后来就是日子稳定了他也没想将自个儿的身份公之于众,哥儿的身份到底是有所限制,我见他每日在晒场和各地来回奔波,有时比走镖还累还苦,可他说想着以后能一览天地山河,就觉得甘之若饴,如此我竟说不出成亲之事,我知晓他心中感恩我当年救他们兄妹一命,也知晓他心中有我,可若是成了亲……”

魏渝急道:“成了亲又怎样?”

“成亲……”

佟钊看一眼罐罐青涩小脸,轻咳一声:“这成亲之后心里就更为惦念,相思之苦最为磨人,我怕因此再误了他的前程,我大哥前年捉贼受了不少伤,如今从官府典狱下来养伤,嫂嫂和幼小侄子又担不起事,我怎么也得护着他们几年……”

又拍着胸膛道:“我就是回凤阳镇也打着除了他终身不娶的念想,私想着几年后若他心里还有我,身边也没有良人,天涯海角,我也与他同去。”

“相思之苦……”

魏渝喃喃两声,又看向兄长:“哥哥,相思之苦有多苦?”

魏承倒真沉吟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不知。”

“我哥哥既然都不知,想来这相思之苦也没什么!”

魏渝道:“师父,你别拿相思之苦说事,你怕甘九大哥苦,甘九大哥没准根本没那么想你,总之你要把自个儿的心思与甘九大哥说明白才成!”

佟钊迟疑:“这事……”

“把你震金镖局总镖头的气势拿出来!”

魏渝推着他就走:“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去和甘九大哥说清楚!”

魏家兄弟左右架着佟钊不让他临阵脱逃,刚从魏庄出来就见着不远处有道摇晃的灯笼残影。

“佟大哥?”

“甘九大哥?”

魏渝眼睛一亮,走近一看果然是甘九,他手里还拿着黑厚的长袍子,一看就是他师父常穿的衣裳。

“罐罐?”

甘九笑道:“我见着佟大哥这时辰还没回新院就来寻他。”

又踮脚望一眼:“我离着老远见着你们扶着他,他真喝醉了?”

“没喝醉,清醒着呢。”

魏渝将自家没长嘴的师父猛推过去:“甘九大哥,我师父有话想对你说!”

然后扯着兄长的手就跑:“哥哥,咱们走!”

甘九愣了下:“啊?好……”

见着那兄弟俩跑远,甘九踮脚将手里的袍子给佟钊披上,嗔道:“你说你,这大冷天连袍子都不披就跑出来……”

“九儿。”

佟钊将甘九的手用力攥着,颤抖道:“大哥心里有你,放不下你,咱成亲,成吗?”

灯笼摔在地上,夜色浓郁,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能看清彼此的心。

魏家兄弟欢笑着回到暖阁,魏渝心血来潮道:“不如今儿就在这里守岁?”

如此,云风端上来新鲜茶水和茶糕瓜果,又忙往火盆里多添炭火,云天也将魏承的书搬过来。

魏渝解下外袍,顺手将腰间钱袋子丢给他们:“今儿累着你们了,这大过年的,快回去歇着吧。”

兄弟俩挤在一张小榻上,腿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小草屋。

“哥哥,你说师父这回能长嘴吗?他们能成亲吗?”

魏承将剥皮的榛子肉送到他唇边:“放心,你就等着喝你师父的喜酒吧。”

“这是谁炒的?还挺香。”

“听说翠婶新引来几个丫头,也许是她们炒的。”

罐罐将干果嚼得嘎嘣脆,笑道:“溪哥儿和彩儿成亲我们都没回去,这回可算是能喝上喜酒了。”

这几年魏承身上有孝,魏渝又忙着采买木材桐油的事,到底是没来得及回去,不过丰厚的贺礼全都送到了。

他吃了几把干果和茶糕觉得口干,又就着兄长的手喝下一碗茶水。

这吃饱了困意就找了过来,尤其耳边还有阵阵翻书声。

他靠在兄长的肩膀上,本想与兄长一道看书,可密密麻麻的字让他有些眼花,视线又缓缓落在兄长持书的手上。

兄长捻书的动作很轻,手掌骨骼分明,指节又修长如玉。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然试探得摸了上去。

魏承一顿,偏头看向他:“困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袖口里,摇头:“我不困。”

魏承将书放在一边:“给你讲那本没讲完的东湖游记?”

这本游记是他当时在藏书馆刻意背下来留着给罐罐讲的。

“我今儿不想听。”

魏渝用脸蛋蹭蹭兄长的胳膊,忽然想到什么:“哥哥教我背两首诗?”

“稀罕事。”

魏承轻笑道:“怎么想着要背诗了?”

罐罐道:“我还想着师父所说的相思之苦呢,我好奇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我不知,哥哥也不知,师父一个糙汉子说不明白,那诗人肯定比我们懂得多,他们可留下相思之苦的诗?”

魏承想了想,道:“倒是有一首。”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看着魏渝乌润的眼睛,轻声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从晨起到傍晚一直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霞,从清浅的云等到烈焰晚霞,从平静到燃烧,走路入神念你,坐着入神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魏渝愣了片刻,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相思真害人,走路入神摔倒了怎么办呢?”

魏承偏头笑了:“你啊。”

“我怎么了?”

魏渝追着他去瞧:“哥哥,我怎么了啊?”

魏承揶揄道:“我怕你摔倒。”

“摔倒?我能想谁呢?”

魏渝仰着小脸,又亮着眼珠一笑:“对对对,我想着哥哥,想着师父爷爷,还想着杏儿灰崽墨珠儿小野参……不对,不对,此相思非彼相思。”

因着师父这事竟然他好像对男女之事有些了解,他歪歪头,不知怎地竟然有点隐隐的兴奋和害臊:“是像师父思念甘九大哥,甘九大哥思念师父那种相思?”

魏承深深瞧他一眼,出其不意的轻弹他个脑瓜响:“你才多大,说这些忒早。”

魏渝捂着头叫道:“不小啦,我都十六了!”

次日一早,便是大年初一。

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饺子,魏渝见着师父神清气爽,刚想偷偷问问进展,就听他师父道:“各位,有个大事要与你们说。”

吴师娘将一碗饺子汤放在魏渝跟前,好奇笑道:“什么事啊?”

佟钊看一眼对面的甘九,大笑道:“我要与甘九成亲了!”

这话一出当真是激起千层浪。

除了魏家兄弟,旁人都没想到佟钊与甘九整日兄弟相称竟然还有这桩事!

魏渝注意到甘九的身份师父并未言明。

不过大康男子与男子能结为契兄弟,虽然少但并不是什么特例之事。

意外虽意外,众人多是祝福他们能够联结在一处,陈爷爷还当场要给他们掐算个日子。

佟钊忙道:“越快越好!”

众人都笑骂道:“你这时候知道急了!”

甘九低头笑笑,道:“今年六七月份我还要与罐罐一道出海,便想着早些将事情定下。”

陈爷爷想了想道:“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佟钊大手一挥:“成,那就定下五月初五,到时各位都来佟府喝我的喜酒!”

魏渝与兄长隔桌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笑意。

后来,他们也从甘九大哥那处得知故事的另一面,甘九大哥原本打定孤独一生的念想,他心里有佟钊,可也深知自个儿做不来深院里的生儿育女的夫郎,他不想因此误了佟钊,这俩人总存着“我为你好你为我好”的心思,眼下算是说开了,待成亲之后,甘九随魏渝去海上经商,佟钊回凤阳镇照看病重的佟强,待事情稳妥在与甘九一道去海上,至于儿女子嗣,佟钊并无所求,一切与甘九为重。

这下有情人算是终成眷属了.

正月十五一过,魏家上上下下又忙起来了。

因着今年夏秋就要出海,凡事都要紧锣密鼓的打算操办起来。

杨泰带着木匠在马桥晒场做着商船收尾活计,从茂溪村返回来的豆苗主理着魏家商行,眼下茂溪村的猎户队已经扩充到百来人,已分成三支小队,往年每隔一月就要来到幽州送货,今年更至两月一次,只是为了能够囤积更多山货,更有甘九带着镖局的兄弟们于幽州蒙州往低价收购北地特产药材,他们的船只有装满这一趟才算不亏。

可以说从魏家商行进来的银子又流到甘九手里去进购药材,好在他们的大头主要是山参,倒也留出一笔银子用来上下打点。

雪山消融,仿佛一夕之间就入了春。

魏渝又一次顶着夜色回到家,魏承早就等候他多时。

魏承放下书,屏退仆从,问道:“怎么了?”

魏渝面色难得严肃:“前些日子孔老爷亲自去到邺城与竭石港的管事谈我们的船借他们的港口通行一事,今儿传来消息他们从三百两黄金改口成了八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就是三千两白银,他这些年多数银子都投入造船一事,所以这笔“过港”钱是由着孔老爷出的,条件是商船可以让锦绣布行往返免费装载三百石货物。

魏承皱眉道:“我现在就书信一封给宋学子……”

当年宋学子与魏承同在藏书馆理书,二人自此就结下友谊,后来他们知晓宋学子是邺城人后便更多与其往来,慢慢又得知宋学子竟是邺城竭石港宋家人,虽说他父母没有在宋家主事,但因着宋明的秀才身份,宋家族人总是要敬他几分的。

魏渝沉思片刻道:“我打算明日动身亲自前往邺城去与他们谈判此事。”

“我与你同去。”

“哥哥,秋闱在即,你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魏承正色道:“让你一人去水深火热的邺城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宋学子眼下归家探亲,我又与他为同窗,宋家人应当会有所顾忌。”

魏渝若有所思:“若是他们继续狮子大开口,咱们倒是还有一条出路。”

第150章 第 150 章 金玉良缘

春雨贵如油, 迷蒙雨幕下数匹车马在官路踏泥疾驰,一灰一黑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打首狂奔。

数日后这队车马终行至高阔城门前,忽听几声呵斥:“来者何人!可有公凭路引!”

魏渝闻声轻掀帘子, 眯眼看着一群面色严肃的官差:“邺城的城防倒是比幽州还严苛。”

魏承也偏头瞧上几眼, 道:“规矩多倒也不是坏事。”

“有,都在这儿!官爷, 您瞧……”

回话的人是孔老爷的心腹, 唤作孔生福, 此人年岁三十上下, 常年与邺城竭石港打交道,遂此次前往邺城谈判, 孔老爷特意留他在魏家兄弟身边派遣。

城门守卫仔细翻阅众人的身份路引,又一一对照人名,掀开魏家兄弟的马车帘子道:“你们是……”

孔生福道:“一位是我们东家, 另一位是幽州府学的魏廪生。”

廪生乃是秀才中第一人,城门守卫到底是有几分见识的,见着这魏廪生的身份和名帖倒也知道轻重,只对检查他们车马行囊的人道:“后面马车上可有商货?”

几人齐声道:“并未发现商货!”

城门守卫点点头,将一摞路引交还给孔生福, 大手一挥:“放!”

城门一开,五六匹车马摇摇晃晃进了城。

邺城不敌幽州繁华, 街道店铺并不密集, 有意思的是每一块牌匾的前缀都是宋家,譬如宋家布行、宋家茶楼、宋家典当……许是当下雨势不小,来往不见多少行人摊贩,只有零星几个身着蓑衣的汉子挑着装满海货的扁担匆匆跑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气味。

孔生福骑着马在魏家兄弟马车旁低声道:“魏掌柜, 我方才看到几人形迹可疑,应当是竭石港的人,还望您嘱咐身边仆从莫要在邺城惹事,仔细落下把柄。”

他们在邺城最大的财源客栈落脚,这客栈说起来应该也是竭石港宋家人的。

因着要住上几日,云风云天先安顿好灰崽和杏儿,又忙将主人家的屋子规整拾掇起来。

修整一番后,孔生福与魏家兄弟商讨谈判事宜,他刚想要问何时去与宋家拜访就见着魏家掌柜摆手笑嘻嘻道:“好不容易来一趟邺城,明儿咱先到处逛逛,我来时见着一汉子挑着满满一筐活蹦乱跳的虾子,那么大的虾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孔生福啊了声,忙看向魏廪生:“这……”

魏承笑了笑:“明儿一早让云风云天买回来两筐新鲜的,我借着客栈的厨房烧给你吃。”

孔生福急道:“两位东家,现在可不是说虾子的时候,竭石港的事一日不解决,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力气!”

“孔管事莫急,您听我说。”

魏渝偏头看向天地一色的灰蒙窗外:“邺城比幽州差在哪儿?”

孔生福愣了下,道:“差太多了,咱幽州百姓农耕种田,城中商铺林立,不说多繁华可到底是热闹的,这邺城吃山吃海,百姓农田忒少,偌大城中商铺多是宋家人把持……”

“幽州商户百花齐放,虽不齐心,可银钱自上而下流通,百姓安居乐业,邺城却由着豪绅把持商船营生,我从幼时就听说邺城的一艘海船能养活一城人,那这一城人都被宋家养得心安理得,心甘情愿吗?”

魏渝转过身来,笑着看向兄长。

魏承心领神会:“我会以颜公徒儿的名义给邺城知府下拜帖。”

早在出发邺城前,魏承就特意拜访了幽州府学的颜教谕,从他那处得知邺城知府姓赵,莱旸人,与颜教谕是同年贡生,但年纪却比颜教谕小上十岁有余,虽是贡生末等,可能一路过关斩将从农家子到京城贡生已然不易,可见其当年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而如今却仰仗着地方豪强的喂养才能弥补每年朝税……

孔生福瞪大眼睛:“小东家的意思是要从赵知府那儿下手?赵知府很不好亲近,当年我们家老爷想来邺城开布行分铺,却被宋家排挤走了,他曾多次带着厚礼拜访赵知府,赵知府拒不相见,当年我家老爷那些真金白银怎么送去又怎么送回来……”

“当年是当年,赵知府是莱阳人,拖家带口来到邺城上任,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邺城隐田众多,官府全靠宋家征收商税和口税,这些年求人吃饭的日子,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应该过够了,更何况是此人是一位寒窗苦读多年,壮志未酬的贡生?”

魏渝微微抬着下颌,一双猫眼满是狡黠:“孔管事,你记着,有些麻烦千万不要想着只靠讲和退步来解决。”

“给难题制造难题,到时我等横插一脚,坐收渔翁之利。”

“赵知府是难题,宋家内部是难题中的难题。”

魏渝摇头笑笑:“邺城港口是肥肉,谁不想独吞?我就不信竭石港宋家族人当真上下一心。”

内忧外患,逐个击破。

先前因着孔老爷的关系,魏渝对于主动给竭石港三千两白银换通港文书和“过港银”不置可否,他心中早就有了旁的成算,只等着这次出海赚一笔大财回来再谋划,也想着第一次出海忌讳亮刃见血,如今竭石港狮子大开口,他现在是连一枚铜板都不想出了!

孔生福恍然大悟,连连抚掌拍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怪说我们老爷常赞小东家聪慧过人,今日我算见识了,你这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谋划,我真是老了。”

“您可没老,这一路上走来若不是有孔管事这些年建立的威信,咱们哪能这么容易就进了城。”

“小掌柜言重了,不过是这些年略攒下几分薄面。”

孔生福心中豁然开朗,也玩笑道:“这宋家人许是还在家里等着咱们送八百两黄金呢!”

他又一顿:“可是咱们眼下被宋家人的监视着,若是想要私下联系宋家旁支倒是有些难度……”

“此事你不用愁,我兄长的同窗正是宋家旁支,因着他的秀才身份和日后官运,宋家人不敢也舍不得动他。”要知道一个家族若是能出一位大官,几代人都会因此受益。

接连两日魏渝就带着仆从在街上吃喝逛着,他能察觉到每到一处就有无数目光盯着他,不过他今儿吃麻辣虾子,明儿吃清蒸鳆鱼,还真像是来邺城吃新鲜海货的。

不过给赵知府的拜帖一直没有回信。

第三日深夜,客栈半开的窗户传来一声刺响。

魏渝此时正仰躺在小榻上聚精会神的看那本《东湖游记》,就在他看到笔者和随从乘坐竹筏在湖上遇到贼人劫财的惊险之时,耳边乍然传来这道动静,他一惊,翻身起来就要去查看,却被兄长拦着:“我去看看。”

“一起去,一起去。”魏渝挤上鞋子忙跟着。

此时窗框上正钉着一支银亮箭羽,魏承没有贸然触碰箭羽,而是从袖口拿出汗帕垫着,才用了些力气才将箭羽拔下来。

“是个有功夫的人。”

魏渝好奇得看着箭羽上绑着的信纸:“会是谁?宋学子还是……”

“宋子明应该还不知道咱们来,即使他知道咱们来了,凭借他在宋家的地位和刚正不阿的性情也会堂堂正正的来。”

魏承借着帕子将信纸展开,看到上面短短两行字后道:“是赵知府。”

魏渝心想会不会有诈,俯身去看那信纸,就见着第一行字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第二行字“待时于东郭。”

魏渝挠挠脸蛋:“这是什么意思……”

“东郭,取自《孟子.离娄下》齐人有一妻一妾,卒之东郭墦间,墦,坟也。”

“《孟子.公孙丑下》中说天时不如地利,意为待时不如择地,如此待时可作卯时。”

魏承淡笑道:“赵知府邀我们在日出时分城东义庄见面。”

“啊?!”

魏渝大惊:“义庄?这赵知府当真是被逼得退无可退了!”

堂堂邺城知府在义庄会客?

“倒也未必。”

魏承视线落在这支锋利箭羽上:“那义庄里也许不全是死尸。”

魏渝眨眨眼:“难不成是死士?”

他想通什么,笑了:“还好有哥哥,不然我哪里知道什么卯时什么义庄?”

魏承将信纸凑在烛台点燃,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当年夫子授予《孟子》时你只顾着画花儿画竹儿了。”

“我那小胖竹子不是还卖了银子吗?”魏渝抬着小脸很自豪。

魏承眸中藏了揶揄笑意,附和他:“对啊,卖了不少银钱都补贴了家用。”

“我魏罐罐打小就能养家!”

魏渝重新扑到在床榻上打了个滚,想到什么又抬头道:“哎?哥哥,赵知府上一句周唐秦魏的是什么意思?”

“内外轻重,由大及小,邺城被当地豪绅把持财权,赵知府这是也想效仿秦魏集中自己的权力了。”

魏渝听懂了,叹气道:“当官可真不容易,要跪皇上,要跪大官,若遇意外还要跪地方豪绅。日后若是有人敢这般欺负哥哥,我就是倾家荡产,拼了这条小命,也要为你争一口气!”

“你才十六,莫要张口闭口和人拼命。”

魏承坐在榻前给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哥哥。”

魏渝用脸颊蹭了蹭兄长的手,有些凉,有些舒服,却察觉到兄长的手指一颤。

他并未多想,只抬着莹亮的眼珠,闷闷道:“秋季出海,你是不是不能与我同去了?”

这是魏承这段日子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

秋闱在即,来年二月份又要进京春闱。

他不能动随罐罐出海的心思,也不能让魏家商船等着他。

等又能等到何时呢?二月春闱,四月殿试,若取得进士,还不知晓会被派去哪里做官……

见着兄长沉默,魏渝鼻头微酸,可还扬唇笑道:“是我不懂事,我们都长大了,一个要四处行商,一个要做朝廷大官,终究是要过上聚少离多的日子。不过凭借哥哥的才学,大有可能最后在京城做官,到时我就将魏家商行迁至京都,寒来暑往总能团圆在一处几天。”

“让你说得好生可怜。”

魏承忽然低笑道:“过了科举这两年,只要你不嫌我,你去哪儿我就随你去哪儿。”

魏渝猛地瞪圆眼睛,惊喜道:“真的?”

魏承笑道:“你信我。”

到那时他自信会为自己谋算个有权又能随着罐罐四处走的官。

“这些事还远着呢,睡吧。”

魏渝高兴坏了,难得躺得板板正正,闭着眼睛道:“我先睡一会儿,待到卯时哥哥可要唤醒我。”

“好。”

魏承起身熄灭床头的蜡烛,只留着一盏微弱烛火。

他和衣躺在离床较远的窄小硬榻上,眸中清醒,并无睡意.

此时天有疏星,寂静山路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杏儿。”

魏渝轻轻摸了把黑狼的耳朵:“去看看山下的义庄有无埋伏。”

黑狼轻甩尾巴,胖乎乎的灰崽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魏渝以手挡唇,轻声对哥哥道:“许是常喝小野参洗澡水的原因,杏儿越来越壮,灰崽好像更圆润了几分。”

魏承瞧他一眼,同样低声道:“补大了。”

魏渝忍住笑声。

怕打草惊蛇,他们只带了两头狼偷偷出行并未带上镖局的汉子。

没过一会儿,两头公狼悄无声息地跑了回来。

见着灰崽那悠闲小胖样就知道前方并无危险,如此兄弟俩便大胆从山坡下来,直奔亮着两盏灯笼的义庄。

一到义庄还应景的刮起阵阴嗖凉风,卷起几张沾染泥土的黄纸钱。

魏渝轻扣三声门环,里头传来缓慢的动静,破旧的木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谁?”

魏渝张了张嘴,就听兄长淡声道:“幽州官学魏承。”

老者看魏承一眼,沙哑道:“进来吧。”

义庄果然不负魏渝的想象,一进院子就停放着数十口棺材,四处漏风的堂屋中摆着数不清的牌位。

那牌位前正站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儒雅清俊的脸。

魏家兄弟拱手道:“赵知府。”

赵知府打量他们好一会儿,半晌才道:“颜公想必安康如常?”

“承蒙大人挂心,师父一切安好。”

“看到你的字我忽然想起当年在京城杏林诗会有幸一览颜公墨宝风采。”

赵知府负手而立,似感慨似轻笑:“颜公选中的徒儿到底不是凡人。”

他忽然转头道:“若你是邺城新上任的知府,农家子出身,一无背景家财,二无恩师提携,如何破局?”

魏承眸色清冽,并未思虑直接道:“隐忍蓄势,逐一瓦解,革新震慑。”

赵知府笑出了声:“何不激进?”

“大康四十八年内阁大学士杨硕任螺州巡抚,因着激进退田致使当地豪绅报复,最终被弹劾罢官,后妻子子嗣受其牵连死在归乡路上,落了个晚年凄惨的下场。”

魏承沉声道:“单兵突进不是良策。”

“那何不随波逐流?”

魏承默了默,只道:“大人是好官。”

赵知府冷笑两声:“你我不过说过寥寥几语,何以见得本官是好官?”

“宋子明能顺利得以入幽州府学,还不足以证明大人爱才怜才?”

邺城靠山临海,地界不如幽州宽阔,故而并无官学。

若是赵知府与幽州府丞书信往来,但凡指出宋子明一点是非,宋子明也会断了在官学的前程。

“宋子明不过是宋家最不起眼的旁支,我何故为难他一个自幼勤学的孩子?”

赵知府摇摇头,笑道:“竭石港宋家在邺城虽然并无杀伤抢掠,但这些年因着他们把持港口,扩大生意,年轻力壮的百姓多为其家族捕捞海物为生,只留着妇人和老者耕种农田,致使田税寥寥,可宋家便借此利用放债侵吞百姓不少良田,作为他们的隐田,偏偏城中粮食价高,商铺多是宋家人所有,他们还打击外来和旁姓商户,如此往复,百姓的钱财还是全都入了他们的口袋。”

“说起来也是你的农书在幽州蒙地推广印刷一事,本官也知晓打压宋家,清退隐田,让百姓复耕的时机已到。”

赵知府看着他们道:“你们放心,本官会保你们魏家的商船日后能平安进出竭石港,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日后能带着幽州商户在邺城落脚。”

宋家能够这些年屹立不倒,不过是凭借独占竭石港,魏家商行如今生猛地闯进来,生意货物还多数与宋家重合,若他们被扶持起来,势必能给其最有力的打击。

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魏渝和魏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道,他们欲用赵知府激化与竭石港的矛盾,同样地,他们也成了赵知府打击地方豪强的棋子。

不过能坐上这把交椅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魏渝忽然道:“大人与宋家打交道多年,不知宋家如今哪一位当家?”

赵知府盯着他瞧一会儿,道:“你这小子还想搅乱这锅粥?”

“宋家盘根错节,非一日能拔根去骨,大人既然想要用雷霆手段清算宋家,这自然也要扶持一位听话的家主。”

魏渝笑道:“我是生意人,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政客,若是宋家的新家主是个聪明人,肯里应外合主动开门与我一起发财,倒也省了整日在海上还要处处提防。”

赵知府哼笑一声:“与虎谋皮,你小小年纪不怕被吞吃入腹?”

魏渝不以为然,只弯眉笑道:“谁是虎还说不准呢。”

赵知府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宋家大房统管全家,专制蛮横,二房三房放债囤田,阴险非常。四房乃是庶出,他们一家不争不抢,四房少爷是个病秧子,他还是宋子明的表弟,其父主管竭石港的船只来往营生,我听说四房一脉的地位有时还比不上大房里头的管事。”

不争不抢?

是不争不抢还是早已心怀鬼胎?

他可最喜欢有野心的人了。

让魏渝没想到是在他们回到客栈不久,那不争不抢的四房病秧子就登门拜访了!.

与四房病秧子同来的还有兄长的同窗宋子明。

“魏学子。”

宋子明见着魏承很是激动,因着魏承在家守孝三年,这几年他们鲜少有机会见面。

“若不是家弟与我说家中客栈住进两位姓魏的少年人,我还不敢相信你竟然来了邺城,怎么不写信与我,我正有学问想与魏学子一同探讨。”

宋子明高兴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弟,竭石港宋家的宋万奚。”

宋万奚的年纪瞧着与魏渝一般大小,个子却比其稍高一个头,他面容清俊,唇色发白,瞧着有些孱弱病气。

“魏小掌柜,魏学子。”

魏渝打量他几眼,心道难不成还真是个病秧子?

宋万奚感受到他的注视也不闪躲,只是动唇一笑,端着一副温和知礼的病弱模样。

四人简聊几句,宋学子便和魏承论起经义来,宋万奚看向频频打哈欠的魏渝:“我这个表哥是个书痴,昨儿我和他说好像是他的同窗来了,他高兴得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清早就来打扰了。”

他眼珠一动,咳嗽两声:“小东家,可是昨儿没休息好?”

魏渝轻笑两声,胡诌道:“我这人认床榻,怎么说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睡习惯一张床。”

“巧了,巧了,我也认床。”

宋万奚边说边走近他,不成想魏渝哎了声:“你这病着就离我远些,可别过了病气给我。”

宋万奚一怔,似乎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病人。

魏渝见他这呆若木鸡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开个玩笑罢了,我打小跟着长辈略识得几分面相,宋少爷瞧着不像有大病症的人,可是近来惹了风寒?”

宋万奚摸了摸脸颊,只道:“娘胎带来的虚病,算不得什么大病症,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又道:“今日天气放晴,不如我陪着小东家去外头走走?”

“好啊,有你这个邺城人带着,还能领我吃吃新鲜玩意儿。”

他临走前看一眼在偏房论经的兄长,轻轻叩两下侧门。

魏承放下书本走过来,温声道:“怎么了?”又看一眼立在罐罐身后的宋万奚。

魏渝笑眯眯道:“宋少爷邀我在城中逛逛,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魏学子和表哥的饭菜一会儿我也叫人端上来。”宋万奚在一旁搭腔。

魏承垂眸意有所指道:“带上云风几个,让他盯着你莫要胡吃海塞,仔细着肚子。”

“哥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魏承又嘱咐两句才放他离去。

等到出了客栈,宋万奚忽然道:“我早就听说魏家商行有个少年掌柜,聪慧多谋,生意做得极好,今日见着了果然不同凡响,不过……”

魏渝顺着他的话:“不过什么?”

“没想到你这般英才的小掌柜竟然也如此听兄长的话,我父亲娘亲一念我,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魏渝笑两声:“许是我哥哥年轻,声音好听?”

宋万奚又是一噎,他是真没想到这名声在外的魏小掌柜竟然这般滑头?

他只能再次装作病重的样子,以着帕子干咳两声。

宋万奚带着魏渝逛了邺城集市和各大商行,见着不少海制品,南边传来的瓷器美物,椰雕藤制品……最后又来到一家热闹的酒楼吃饭。

见着色香味俱全的海虾海鱼端上来,魏渝心中想着兄长的嘱咐也只是浅尝辄止。

“要说这邺城有意思的地方还真是不多,竭石港倒是算一处,每隔七日就有海船靠岸,不知魏小掌柜可去了竭石港?”

“初来乍到也不知晓那竭石港的规矩,故而几次想着也不敢贸然前往。”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爹主管着港口商船来往,今儿带着小东家去港口转转?”

魏渝放下手中的筷子,好似无奈得摇摇头:“我八百两黄金还未准备齐全去了又有何用?”

宋万奚已然熟悉了这魏小掌柜的直白滑头,遂笑道:“宋家又不是山中匪徒,强买强卖,其实今日我厚脸皮跟着子明表哥前来叨扰,也是因着我大伯和我爹早就听说小东家来了邺城,他们早在你来那日就想着与你好好谈谈过港一事,无奈这些日子却不见小东家主动上门,如今想来是因为银子没凑齐,不好意思来?”

魏渝煞有其事的努努嘴:“可不是么。”

宋万奚听他这样说,觉得终于到自个儿主场了,捧着来道:“小东家非池中物,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年,你的魏家商行就供上了蒙州和幽州的山货和药材,饶是我们阻拦,可凭借你的能耐也能飞得出去,凡事也莫要提前打退堂鼓,我大伯让我捎一句话给小东家。”

魏渝瞥他一眼:“说来听听?”

“咱们两家的生意多有重合,说起来是真正的对手,你抢了蒙州和幽州的生意,我们宋家这些年也没有找你的麻烦。”

宋万奚接着道:“若是你肯将栽种野山参的法子交出来,竭石港的闸门随时为魏家商行打开。”

魏渝挑眉,心道幽州汤大爷觊觎他的山参园子,邺城宋家也觊觎,想来这自栽自种的辽东山参是真的惹人眼红?

“那真是遗憾,没有什么法子,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宋万奚面上不见意外也不见没完成任务的怅然,只点点头:“原是这样。”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问问宋少爷。”

宋万奚略有疑惑:“小东家想问什么?”

“我觉得你们宋家根本没有瞧得起我魏家商行。”

宋万奚一愣,忙道:“小东家何出此言!?”

魏渝淡淡道:“我来时早就打听到了,宋家大房管着城中铺子和竭石港的生杀大权,二房三房放债囤田,赚得盆满钵满,你们四房只管着港口的活计?我虽财力比不得宋家,可怎么说也是魏家的东家,有一艘能装载万石的商船,你们四房的地位比大房的管事都没有高多少,派你一个病秧子来当说客,如此还不是不够诚心诚意?”

这话一出宋万奚脸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魏渝,你欺人太甚!”

他身后以及魏渝身后的云风几个仆从都唰唰亮了刀子。

在场只有魏渝神色未变,笑着看着宋万奚装不下去从容不迫。

宋万奚死盯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们都下去!”

“少爷!”

“都滚出去!”

魏渝也对脸色紧张的云风几个道:“你们也出去。”

仆从离去,阁楼中也只有他们二人。

宋万奚冷笑一声:“你故意激怒我欲意何为?”

“你装病秧子又意欲何为?”

宋万奚又是一噎:“你……”

他气冲冲将脸转过去,重重捶了下桌子:“我知晓你的意思,不过是想要离间我们宋家罢了,我们四房对宋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看在你我年岁相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与大伯听。”

“宋少爷是几月生辰?”

宋万奚瞪他一眼,过了会儿才硬邦邦道:“十月。”

“我是冬月出生,应该叫宋少爷一声万奚兄。”

“你们四房管着港口营生,这些年过往账目想来清白不到哪里去。”

魏渝笑着道:“我也看在宋学子的份上,今日好言劝你一句,树倒猢狲散,凡事多为自己和亲人考量,莫要成为旁人的替罪羔羊。”

宋万奚皱眉思虑片刻:“你听说了什么?”

魏渝点到为止,起身道:“若你当真对宋家忠心耿耿,尽可将我的话转述与你大伯二伯听。”

这人一走,宋万奚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脚步不停,直接上了马车:“回府!”

过了会儿,宋万奚掀开帘子急道:“为何过府不入?”

贴身仆从小声道:“大少爷的车马停在正门。”

宋万奚咬了咬牙,险些装不出来往日的谦逊病弱,将帘子重重一摔:“从西侧门入。”

因着他爹是庶出,从小到大这等事情不计其数。

宋万奚回了宅院,便对心腹道:“速去港口让四老爷归家,就说我身子不好了。”

没过一会儿,宋四爷风尘仆仆归来,却见着自家儿子正面色铁青坐在房中。

“今日见了那魏家商行的小掌柜可生了什么事?”

宋万奚沉声道:“父亲,宋家恐有大事发生。”

宋四爷默了默:“那魏小掌柜与你说的?”

“这小子滑头得很,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唯独这一句话,我觉得是真的。”

宋四爷年老谋深算:“他应该是见过赵知府了,不然此人不会凭空说出这一句话。”

“赵知府?探子只说那魏承下了拜帖,赵知府并未回帖,这些日子也没见着他们见面,再说他这些年与宋家和气相处,身边又都是宋家的眼线,他难不成想凭借几个家仆就来制衡宋家?”

“明日你就带着你娘亲和兄弟妹妹跟着商船去闽地,近期不要返回来了。”

宋四爷沉声道:“赵知府是要对宋家下手了。”

“爹,若是大伯二伯拿你当替罪羊,我和娘亲几个兄弟姐妹就是犯人亲属,就是带着家财跑到闽地也无济于事,难不成你要我们被官府通缉,东逃西窜一辈子?”

宋万奚捶手气道:“这些年只因着祖母是奴籍妾室,咱们四房在宋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大房管事!兄弟妹妹哪一个不被他们欺负得连屋子都不敢出?还有我幼时被宋家的大少爷推下池塘,若不是我娘跳下池塘救了我,我怕是早就淹死了,倒是牵连了娘小产……”

忽然,门从外头被打开了,走出个上了年纪也可见美貌温柔的女子。

“娘……”

“夫人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子歇着。”

“老爷。”

李氏以帕子掩唇,轻咳两声:“我听着万奚身子不好就来看看,不成想听到你夫子争吵此事,老爷,宋家若是被清算,第一个推出来挡罪的人只有你。”

宋四爷长叹一声:“夫人,我知晓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可,可是此步亦是凶险……”

李氏轻声道:“你打生在婆母肚子中那一刻就注定日后要遭受此等血雨腥风,你不救我们,没有人能救我们了啊……”

又过两日,赵知府再邀魏家兄弟见面,主要商谈秋季过港一事。

魏承道:“宋家一倒,邺城需要大量外地商户,我们外地来的魏家商船未来一段日子可以充当宋家商船部分的角色,大人本意削弱港口,可此事也要循序渐进,日后我们也可为邺城百姓提供活计。”

赵知府点了点头,他有意考校魏承:“若收回宋家侵占的农田,如何该让百姓复耕?”

“以从宋家收回来的农田弥补朝廷年税,从而减轻赋税,鼓励种田。”

赵知府笑了:“你清正又懂变通,学识高,又师承颜公,练得一手好字,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又道:“明日你们兄弟便启程回幽州吧,邺城要乱起来了。”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魏家兄弟身姿修长,临窗而站,皆目露肃色。

“听孔管事说这两日城内多了一些走夫。”

“宋家发现了。”

魏渝想到什么,道:“若是哥哥是宋家家主,如何破局?”

魏承勾唇轻笑:“放火,烧账房,找替罪羊。”

他又道:“明日咱们启程回家。”

魏渝点头:“咱们从未在明面上见过赵知府和宋家人,就算他们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咱们兄弟也掺和了一脚,日后就是报仇雪恨,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想来到那时竭石港就不再是宋家敛财的工具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午夜,忽然就听打更人焦急喊声:“走水了,宋家祠堂走水了!”

次日一早,魏家兄弟的数十匹车马前脚才走,他们所住的客栈立马被官府查封,不仅如此城中所有宋家商铺悉数关门大吉。

城中官兵忽然多了起来,听着口音好似是蒙州人。

魏渝忽然想到义庄,心道这个赵知府原来是用着此处藏匿从蒙州借调而来的官兵。

想来也是许蒙州知府不少好处了。

城门处聚集着不少马车,还有许多身着锦绣华服的小姐夫人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赵知府有令,邺城人不准私自离城,违者斩杀不留!”

“官爷,我们是幽州来的商户,本想在邺城开铺,可眼下……”孔生福赔笑道。

那官差自然早就与赵知府通了气,但还是故意为难一番,才道:“走吧!”

魏家车马摇摇晃晃出了城,这也让那些宋家旁支慌乱起来:“凭什么他们可以走!”

“他们是不是宋家大房的人?”

“对啊,凭什么让他们走!”

质疑声此起彼伏,可为首官差不为所动。

魏渝将帘子放下,感慨当官之人的心思深沉:“这赵知府竟然又利用我们摆宋家一道。”

一月后,邺城竭石港的消息也传到了幽州。

宋家大房落下“占港私用,匿税不报”的罪名,宋家二房三房因着放债囤田,被落下“鱼肉百姓,奸民敛财”的罪名,其余旁支也被发落不少罪责,他们互相推诿,互相举报,最后家财悉数充公,那宋家四房不仅全身而退,还因着救火有功,主动将宋家几房阴阳账目呈上,被赵知府大赞。

那几日死了多少人他们无从得知,只知道日后竭石港变成了官家所有,但仍旧由着宋家四房经营.

初春一晃而过,日头迈进多雨炎热的夏日。

过港一事得以解决,这让魏家商行上下干劲十足,囤货队伍来来往往,几大库房已然没有落脚地方了。

这一日,魏渝马忠正与孔家言哥儿在福人居吃茶商讨日后在邺城开铺一事。

孔言忽然道:“你兄长是不是就要下场秋闱了?”

魏渝笑着点头:“可不是么,这些日子我总怕扰了他读书,回到屋头轻手轻脚做事,不敢发出太多动静。”

“这家中有读书人,仔细些也是对的,不过一过秋闱,魏学子就是举子。”孔言笑道:“到时你家田税地税又要有所减免,这可就是幽州炙手可热的贵婿了。”

魏渝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到时有媒婆会来我们家给我兄长说亲?”

“这是自然,若不是你兄长守孝三年,怕是你家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这可不行!”魏渝急着喊道。

因着动静大些,把豆苗和孔言都吓了一跳。

见他们看过来,魏渝皱了皱眉:“这两年我不在幽州,我哥哥向来冷情,他根本不懂这些,我怎么也得给他把把关!”

孔言噗嗤笑了:“魏学子不懂,你就懂了?我瞧着你还不如趁着还没走,去静幽山福昭寺给魏学子求个上好的姻缘签!”

豆苗见罐罐是真的难过,拍拍他肩膀:“罐罐,我不还在幽州吗?到时候若是媒婆上门,我定然会好好了解对方家世人品。”

魏渝幽怨看他一眼:“豆苗哥,我听人说你过年回凤阳,婶子给你相看了?”

豆苗黝黑脸蛋一红,嘿笑两声,大大方方道:“也,也是合了眼缘,她年纪小些,就定了来年腊月的日子。”

豆苗哥和他兄长同岁,今年十九岁,前两年放下彩儿后就专心在魏家商行做掌柜,虽说积攒不少家财,可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说起来当年孔老爷有意招揽豆苗做赘婿,可孔言根本不想成亲,对男子女子都无甚兴趣,那豆苗更是只把孔言当做兄弟看待。

“都定日子了?马豆苗你嘴可真严!”

“没有,没有,我当时与她见了一面,也是这个月家里的信随着猎户队一块来了,我方才知道定下了日子。”

孔言忙笑着追问:“是哥儿还是姐儿?”

“是姐儿。”

魏渝也来了兴致:“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

豆苗臊红脸:“漂,漂亮人也好。”

这回轮到孔言和魏渝揶揄豆苗了,挺壮实的小黑汉子硬是被他们逗得满脸通红。

说说笑笑间魏渝又想到自家哥哥。

他垂眸攥了攥掌心,心中有些难过,又打定主意要为哥哥求个好姻缘。

次日,他没带仆从,只骑着羊奶羹独自一人上了静幽山福昭寺。

寺内曲径通幽,香火鼎盛,来往多是女子和小哥儿。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寺庙。

第一次是凤阳的寒山寺,当初兄长为了给他取名,还花了不少香火钱。

今朝他再次踏入寺庙,是为了给兄长求个好姻缘。

不知怎地他好像又有些高兴。

他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得捐出百两香火,跪在菩萨前一直摇着签桶,还在心中默念:“愿我兄长所得良人。”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后面哥儿姐儿窃窃私语:“这小郎君当真痴情,迟迟不敢落签,想来是心有所属,怕菩萨不保佑他们?”

“唇红齿白,身姿清正,长得可真俊。”

“长得俊还痴情,这样的郎君谁不稀罕?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这些小话说得魏渝脸蛋猛地红热起来,他手一抖,签桶斜倒,掉出一支小巧的黄木小签。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可用解签……”

“不,不必了。”

魏渝脸蛋红得不行,捡起地上的签就匆匆离去。

跑出寺庙老远,他还牢牢攥着那枚小签。

他犹豫一会儿,轻轻展开微疼的掌心,胸腔猛地一震,眼眶竟有些湿热,上头赫然写着“金玉良缘”四字。

□□后的姻缘是金玉良缘。

是好事。

夏日多雨,清晨晴空万里,午后一个惊雷炸开,磅礴雨幕忽然砸下,魏渝在山路凉亭稍作歇息,眼见着天色不早,还是骑着羊奶羹冒雨前行。

行至静幽山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

魏渝收紧缰绳,离着老远就认出是云风几个穿着蓑衣赶着马车朝他奔来。

“小东家!小东家!”

马车一停,轿帘掀开,只见兄长长身玉立撑伞朝他走来。

他头顶多了一把遮风挡雨的木伞,耳边好像只剩下滴答雨声。

羊奶羹由着仆从骑着,魏渝被兄长牵着上了马车。

“换上衣物。”

魏渝手指冻得发僵,动了两下也没解开衣裳,下一秒就见着兄长的手轻轻覆盖在他腰带上。

腰带一松,湿沉的衣裳便很好褪下。

魏承偏头,不去瞧他。

待换好衣裳,魏渝才觉得自个儿的手脚活了过来。

“哥哥?”

魏承转过头来,轻叹一声:“说说吧,为何不带着仆从独自跑来静幽山?”

魏渝挠挠脸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自然是寻你不得,又去问过豆苗和孔少爷,孔少爷猜测你许是去了福昭寺。”

罐罐哦一声,摸了摸还在滴水的发梢:“我也是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

魏承视线落在他头发上,道:“坐过来些。”

魏渝听话乖乖靠近,就见着兄长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他的长发。

“是为了给哥哥祈福秋闱?”

兄长清冽声音落在他耳侧,他觉得耳朵有些痒,微微躲了躲,小声道:“不是。”

“那是为了何事?”

魏渝犹豫一会儿,没有说出口,只道:“是为了给哥哥祈福。”

魏承轻笑一声:“不必替我紧张,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嗯。”

魏渝乖乖点头:“罐罐知道了。”

“福昭寺比起寒山寺如何?”

魏渝笑了两声:“比寒山寺小些,但香客很多。”

“可用了你爱吃的素面?”

魏渝小脸一僵:“忘了。”

魏承觉得好笑:“这是求了什么签,竟然教你都把吃食都忘了。”

话虽这样说,他却从身侧拿过一包糕点。

“是酥酪糕!”

酥酪糕外皮是奶白色的层层酥皮,内里夹着软糯的糯米小甜馅。

这厢见着吃食,罐罐才想起来自个儿饿了许久,几块糕点下肚后才眉飞色舞道:“当然是好签,是上等上的好签!”

魏承笑笑:“如此甚好,这样你就更不用担忧乡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