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谦连忙将帕子还给矮他几个头的小哥儿:“给你。”
溪哥儿听到这人说他绣得字丑,脸有点红,抢过帕子就想走,又听身后人道:“你是溪哥儿还是涣哥儿?”
溪哥儿没理,快步跑出小院。
“他是溪哥儿。”
魏承才把罐罐安顿好,他掸掸袖子上压出来的痕迹,道:“也是巧了,他也姓李,是茂溪村里正的小儿子。”
李行谦笑道:“我说怎么瞧着可人爱,原来是本家。”
李家车马走后,溪哥儿涣哥儿见着罐罐睡着也没再逗留,倒是豆苗帮着魏承清扫院子。
小院许久没来这么些人,不少杂雪都带进院子,若是不扫就瞧着有些脏乱。
魏承边扫院子边道:“我给你买了不少甜果儿,等会儿拿回去。”
“什么甜果儿?有我爱吃的吗?”
魏承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忽然,黑狼冲着院门低吼一声。
魏承抬眼就见着有片衣角很快闪去。
他扬声道:“大东。”
豆苗愣了:“大东?在哪儿?”
过了会儿,大东垂着头出现在大门口。
魏承淡声道:“进来吧。”
他又看向黑狼:“莫要咬人。”
黑狼嗷呜一声,甩着尾巴跑走了。
大东走进来,低声道:“承哥,豆苗哥……”
“承哥,对不起。”
大东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从眼眶流下来了:“你应该都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我不应该这样钻空子,我……”
他从背篓翻出那帕子包住的糕点:“这是漂亮姐儿给罐罐的,我,我没有碰,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全都是我自个儿想的,小东啥也不知道,他只是害怕你也砍柴,李家就不买我们的柴了,其余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生气就打我吧。”
魏承没有说话。
豆苗挠挠头:“这,这是咋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不会打你。”
魏承道:“我不是你父也不是你母,更不是你兄长亲人,我不会动手打你。”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赵家和李家巷后卖柴吗?”
大东擦擦眼泪:“因为你认识他们。”
“我和罐罐也是一点一点背着柴从镇这头走到镇那头,才知道李家人心善还收穷人家的柴,至于赵家,也是我们被刘家的丫头低看训斥之后,才知晓前头的赵家人算是良善人家。”
魏承道:“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才知道深浅。”
“你没有大恶,不然你在坡下听到鹿鸣惨叫声也不会不管不顾就带着小东冲上来。”
他正色道:“但勿以恶小而为之。”
“一步错步步错,你若是习惯了钻小空子,以后酿成大错你的亲人会更加痛苦。”
魏承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只是太想赚钱才钻了空子,你没有那么多心眼,也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若是被永久瞒下来又会对我和罐罐造成什么祸端。”
大东愣了:“祸,祸端?”
魏承本来不想说这些,可还是将其中利害说了出来。
大东一听,抽噎着抹眼泪:“对不起,我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事,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想让他们买我的柴,我一定要赚到银子,可是赚到银子后我又没那么高兴,我明明很感激承哥,我听到鹿在惨叫也担心你们,但是见到你们捡到鹿又很嫉妒,我觉得我不愧疚了,但当我动吃掉那包糕点的坏念头时比起害怕赔不起,更害怕失去承哥和豆苗哥这样的朋友,我不是好人……”
豆苗快把头挠破才听明白,他道:“大东,我知道你家里日子难,你娘你爹又是总是怨天尤人,但是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啊,你这不仅坑自己你还坑了好心帮你的人,这以后谁还敢帮你啊?你说说你这让承哥也难做啊,李家那婆婆瞧着比我娘还精明厉害呢,那眼珠子扫着承哥家的面缸米缸转,她看到承哥家吃喝不错,她会不会觉得是承哥联合你一起骗他们啊?这事说来是你错了,但我觉得也不能说你不是好人,你改改,把小毛病改掉,不然以后害人害己啊!”
说完豆苗又看眼魏承,魏承没想到憨厚的豆苗能说出这样一套话来,他笑道:“话糙理不糙。”
豆苗满意了,用力拍拍大东肩膀:“成了,你别哭了,这事你和你爹娘弟弟也说说,别瞒着他们。”
“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你要堂堂正正的撑起来,旁门左道不要去学,若是你倒下,你父母弟弟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魏承淡淡道:“你脑子灵活,但要用到正儿地方,你娘身子不好不能做重活,你就想办法去寻摸轻便的绣活给她做,我倒是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都接了不少绣活;你爹体弱,耕不来地,那便不让他耕地,家里的地实在忙不过来就卖出一亩解忧愁,到时候捉些小鸡小鸭来养,如此既能养好身体也能赚些铜子。你想将一家三口撑在肩膀上,时日一长,你的脑筋就又歪了,倒不如让每个人都做些活计替你分担。”
大东明显听进去了,道:“我,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承哥,这包糕点我自个儿拿去还给那漂亮姐儿,我也欠她声对不住,她也给了我糕点吃,我却没把她的心意送到罐罐手里,你放心,这事我会和李家人说清楚的。”
魏承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法子让自个儿心安就去做吧。”
豆苗揽着大东的肩膀:“别哭了,走,我送你回去。”
见着豆苗和大东的背影,魏承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罐罐从小被窝醒来,魏承便将这事与他仔细说过。
罐罐听后塞到哥哥怀里:“哥哥,你以后还会让大东哥帮忙捉小鱼吗?”
魏承反问过去:“你呢?你希望钻了我们空子的人继续帮忙做活吗?”
罐罐小手托着脸想了想,眼睛又是一亮:“嘿嘿,如果大东哥能学会只钻坏人和奸商的空子……”
魏承知道罐罐在说玩笑话,道:“且看以后吧。”
这事也算给了他们教训,夫子常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可有些“善”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路要自个儿走出来才算作路.
大雪飘进腊月十八,天气愈发寒冷了。
昨儿山风似婴鬼哭啼,家家户户吓得门户紧闭,这一早上起来就傻了眼,丈高厚雪封了山路,村里的大小汉子都抄着家伙什去铲雪。
魏承跺跺脚快冻僵的脚,用墙上挂着的小扫帚扑净身上的雪才推开屋门,就见着罐罐端着碗过来:“哥哥,快喝热茶。”
魏承接过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好似暖进了五脏肺腑,身上的寒气也霎时祛除几分。
罐罐关心道:“哥哥,村路还能走人吗?还能买年货吗?”
“这两日怕是走不成,也不晓得山上的雪怎么落在村路上,听着村里老人说雪下面应当还有石头,放心,村里汉子多,再过两三日就能去买年货了。”
魏承搓搓发酸的手掌,看一眼桌子上的碗:“蛋羹喝尽了?”
“喝尽了!”
魏承却转头去看墨珠儿的碗,笑道:“真的?”
罐罐抱着哥哥的腿,仰头委屈道:“罐罐想出去玩,不想吃蛋羹呢。”
“你这自打长高些就不爱吃饭了。”
魏承觉得自个儿手热乎了,才摸摸他小脸:“这两日实在是冷,哥哥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甭说你了,等到天好些,再带你去外头玩。”
“今儿杀只小公鸡炖鸡汤给你暖暖身子,成不成?”
一听到要杀鸡,罐罐这才高兴点:“要杀那只鸡冠窄窄,翅膀短短的小公鸡!”
魏承好笑道:“你什么时候盯上那只公鸡了?”
罐罐握拳,一脸忿忿:“因为它总是在罐罐小水时喔喔乱叫!”
又过五六日村路才能通行。
说起来村中老人还是有些能耐,待厚雪铲清后还真有块不小的山石砸了下来,将冻硬的雪地都砸出个巨坑,村汉子们又多了个活计上山挖土填坑,这么一忙活就把小年都给忙活过去了。
今儿他们要去镇上备置年货,约着和莫家豆苗家一道去。
罐罐买年货心切,第一个爬上驴车:“涣哥儿,豆苗哥,快上来!”
草郎中转圈看了看驴车后头的厚棚子,笑道:“不错,不错,这里棚子厚实,里头还真是暖和。”
魏承拴好驴子,道:“华婶子手巧,废了不少劲儿给我们俩缝这个布棚。”
“今儿我们要去趟陈老爷子那儿,你们是不是也得过去?”
魏承点头道:“快过年了,想问问陈爷爷要不要与我们一道过年。”
“老爷子应当不能来。”
草郎中左右看了看:“老爷子的契兄就是正月走的,他这段日子喜静,还要回乡间老宅祭拜。”
这事魏承还真不知道,他道:“多亏与乔叔说一嘴,不然怕是会让陈爷爷为难。”
草郎中拍拍驴子,道:“我今儿去找陈老爷子,也是有个事想麻烦麻烦他。”
魏承见着郎中叔这样说,也就顺势问下去:“可是什么难事?”
“涣哥儿都快八岁了,我想着让他去拜个师傅。”
草郎中叹气道:“我不想让他跟我学,他一个哥儿难不成要在村子里做村郎中吗?村里汉子婆子什么人都有,终究不成气候,无论花多少银钱拜师,只要能让他跟镇上的郎中多学学,那是做个药童还是小伙计都成,我和你阿叔就涣哥儿一个娃,只想让他多见见世面。”
魏承瞧着在驴板车里与罐罐玩成一团的涣哥儿,想到什么:“且先看看陈爷爷有没有什么好师傅,若是没有,我倒是想到一个极好的人物,不过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徒儿。”
第96章 第 96 章 画像
年关将近, 人头攒动,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说起来镇上哪一日都没有这几日热闹。
豆苗家和莫夫郎一家到了镇上便与他们分道而行,因着要备置的东西不同, 众人也没约着一道回去。
魏家兄弟俩将驴车拴在菜市集, 就一人背着个背篓到处闲逛,没过逛多久, 罐罐左手就提上惟妙惟肖的老虎灯, 右手攥上挂满糖霜的软糯粘糕, 边啃边玩不说, 还不忘紧紧贴着哥哥的小腿走,这是生怕自个儿丢了去。
魏承怕他一心二用再被人踢碰, 便弯腰将小娃抱起来:“长辈们的节礼都送过去了,你想想咱们还差些什么?”
罐罐想了想后摇头:“家里的猪肉买了里正伯伯家的,罐罐爱吃的果脯糕点干果也都买了, 好像没有要买的了!”
魏承颠颠小娃:“咱们对子还没买,今年咱们买两张红纸自个儿写。”
“好!”
罐罐有点激动:“哥哥给家里大门写,罐罐给杏儿小窝写!”
“真的?你给杏儿怎么写?”
罐罐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上联嗷呜嗷呜嗷,下联嗷呜嗷呜呜, 横批是嗷呜嗷呜!”
“还以为你这些日子和哥哥一道读书都能作对儿了。”
魏承失笑:“敢情这对子只有你和小狼知道写着是什么了。”
又拍拍罐罐的头:“也成,好歹没给杏儿做出狗富贵勿相忘这样的对儿来。”
也是巧了, 今年买对子又碰到去年那个读过几年书又很善谈小摊贩。
小摊贩一到年关忙得要命, 早就忘了魏承和罐罐,听到他们只买红纸不买对子也不恼,笑眯眯拿出一叠红糙纸:“总共三文钱。”
又唰唰多拿了几个小福,说了和去年一样的话:“瞧你哥俩有眼缘,多给你拿几个。”
罐罐接过后乖乖道:“谢谢阿叔。”
俩人顺着人流走了会儿, 见着许多人围在一处,问过旁人才知道那是在卖炮竹。
去年他们借住故去王老汉的草屋也就没买炮竹,今年算是他们在新小院过的第一个年,理应多买点炮竹热闹热闹。
兄弟俩在人群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人群松动,俩人堪堪挤进去就见着有两位熟人,正是那许久未见的佟镖头和甘九。
“师父!”
罐罐见着佟镖头就猛扑过去,佟镖头也很是高兴,大手一下就将罐罐抱起来:“哎呦,罐罐,想死师父了,你们这怎么才来镇上?”
魏承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兄弟去您府上拜访,不料佟管家说您在外镇还未归家,原本想着过两日再来,可哪想着没过几日这大雪就封了山路,这不山路上的雪一清,我便带着罐罐来了。”
“听着老佟说过此事,也是怨我贪杯误事,再者今冬的雪是有些大,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
佟镖头捏捏罐罐小脸:“今儿你俩和师父一道回去,咱们回去吃些好肉好菜。”
又拍拍魏承肩膀,虎眸中露出点惊喜:“瞧你身板又清正几分,这石锁练得是真不错,应当是没少下功夫。”
几人叙旧谈笑几句,又都买下两盘炮竹。
正要往震金镖局走时,甘九忽然道:“佟镖头,魏学子,我这年货备置齐就先回包子铺了,兰婶子今儿要回村过年,彩儿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佟镖头抱着罐罐道:“那有什么,你去将彩儿一道带来,到时候就让彩儿和我大嫂一道用饭,你跟着镖局的汉子们喝点酒热闹热闹。”
一听到喝酒,甘九头皮发麻,求救似的看一眼魏承。
魏承出声道:“佟叔,彩儿腼腆想来是不习惯出门,再者这又到年关,包子铺也是有些忙,不如让甘九兄弟回去帮衬帮衬彩儿吧。”
还不待佟镖头说话,甘九就忙道:“魏学子说得对,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见着甘九一溜烟跑远,佟镖头摇头笑道:“甘九这小子我很是看重,他做活不错,身手也不错,就是不太合群啊,听说还是因着你的帮忙,这个甘九才离了赌坊去到镖局?你将事情原委说与佟叔听听……”
魏承看一眼佟镖头,想来这粗枝大叶的汉子还没发现甘九身上的秘密。
三人回到镖局不久,四张饭桌就在堂厅支了起来,一桌十来盘好肉好菜,有肉有鱼,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野山货。
这还没过年呢,也不知道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佟家女眷不多,只有佟家大嫂还有一哥儿一姐儿,剩余的全都是乌泱泱的大小汉子。
佟镖头特意让罐罐和魏承坐他左右,又摸着罐罐脑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师父家那便是管饱管够!”
罐罐小嘴吃得油汪汪,抬着小脸道:“师父,你知道的,罐罐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装假。”
桌上笑成一片,佟大嫂笑道:“早就听说老二得了个宝贝徒弟稀罕的像眼珠子一样,你叫什么?”
罐罐听着美娘子问他话,郑重掏出小帕子擦擦嘴,小手放在桌子上乖乖道:“我小名叫罐罐,大名叫魏罐罐。”
“哪有这样的大名。”
佟大嫂身边的小哥儿小姐儿都捂嘴笑了,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好好说,告诉娘子,你大名叫什么。”
罐罐脸蛋有点红,声音有点小:“魏渝。”
佟强点头笑道:“不错,是个中听又中意的好名字。”
又道:“罐罐,今儿是你师父生辰,你这个小徒弟的是不是要说些祝词?”
原来今儿是佟镖头的生辰,怪不得府上还备置这些好菜好饭,又除了那些小汉子,镖局里的师兄弟都到齐了。
罐罐转转眼珠,小手抬着碗里的汤水:“罐罐祝师父年年好运,时时平安!”
佟镖头笑道:“成,师父谢谢罐罐,快吃……”
“还没说完。”
罐罐又拍小手:“还祝师父早日成亲!”
这话算是说到佟强和佟大嫂的心坎上了,佟大嫂笑道:“这么大小的娃娃许愿最准,那你说说成亲要娶几个?”
“娶两个?”
罐罐挠挠小脸:“师父一个,我一个。”
众人都笑童言童语,佟镖头也故作生气虎着脸:“罐罐,这个可不成。”
“师父,莫生气,罐罐说错了,师父娶师娘,罐罐要娶……”
魏承适当捂着罐罐的嘴,笑道:“乖一点。”
罐罐咽下话,抬高那碗甜汤道:“都在汤里!”
只一顿饭下来,罐罐就喜得佟家大嫂的欢心,宴还没散就带着他和自家哥儿姐儿去放炮竹去了。
见周围人少了些,佟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从年关到开春,你们都莫要到处乱走,好生在家里待着。”
佟钊不解:“这是生了何事?”
“自打落雪来,县太爷就派我等寻个东西,说是朝廷大官丢了……”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画纸又轻轻展开。
魏承盯着那画像若有所思。
第97章 第 97 章 聚宝盆
“盖有金银珠宝蟾蜍做饰, 两边繁龙作耳,肚罐刻着蛟龙卧云间,惟妙惟肖, 惟妙惟肖啊!”
佟钊将画纸拿到眼前仔细看来:“山水环抱, 藏风聚气,这莫不是传闻中的聚宝盆?”
佟强点头:“应当就是聚宝盆, 咱们民间叫什么钱罐子。”
魏承面不改色接过画纸, 还轻笑一声:“这世间难不成真有聚宝盆?没想到京城大官也信这个……”
“能不信吗?”
佟强笑着将画纸塞回袖口, 道:“你当那些大官为什么不好好在那儿京城贵地待着, 跑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凤阳镇来磨勘?”
佟钊似知道些什么,冷笑道:“说到底还是朝廷国库亏空, 有些人贪墨太多,一到年底算账就各路神仙过河,慌了!”
“要说这等宝物也理应在京城金陵等富庶之地, 何故跑来咱这儿找?”魏承不解。
佟强摇摇头:“咱们不过是小小典狱,若不是大人信任,根本连这张画都见不得,哪里知道这等内情,不过是从博览群书的师爷口中听出这好似是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极喜爱之物也是陪葬之物, 吴国偏京城连蒙山又与茂溪山共属一脉,也不知道怎么沦落到邺城幽州的地界。”
魏承袖袍中的拳头紧握。
佟钊放低声音:“我倒是从幽州府城大人之侄口中, 听闻来岁科考暂缓一事缘由, 想来与这聚宝盆也有些关联。”
“这又怎么说?”佟强叹气:“这科考一缓,县令大人家的孙览少爷知晓后就一病不起,前个儿我还帮着请回春堂的沈郎中过去,那样好的少年人,心火拱上, 这怎么吃药也不见好啊。”
又看向魏承,上下扫两眼道:“怪道魏学子性情沉稳,我见着这科考缓不缓,你倒是并无所谓?”
魏承一笑:“不过是才疏学浅,心大心宽而已。”
“咱们兄弟叔侄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也不藏着掖着说些恭敬权贵的话了。”
佟钊低声道:“闻当今太后极其喜奢,三年前的寿辰就花去八百万两银子,府城大人之侄进京去送一尊金佛,正是咱们镖局一路护送,进了京连太后身边的小太监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回来,去岁太后大病痊愈后又拿五百万两银子给自个儿建庙……”
佟强嘶了声:“动辄千百万两,朝廷赋税又不重,这都是哪来的银子!”
“想来一半是国库的银子,一半就是……”
佟钊左右看看,知道没人也不免害怕隔墙有耳,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南北商宦勾结,科举舞弊。”
“圣上年迈,近年一心问长生久不闻朝事,司礼监与内阁临朝监国,那些大太监欺下瞒上,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若不是太子殿下因着天寒边关恐生事,十万军饷都要不出来,死谏得罪了太后一党,后宫朝堂亢壑一气嚷吵着要重立太子,圣上怕是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承和佟强脸色俱为大惊。
魏承也算读通两本史书,道:“眼下只是行贿科举,国库窟窿填不上,每年雪灾旱灾又都要银子,以后怕是就要加重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太子肃清朝堂科举一案也快传到咱们这儿了,案子没那么快结,一年两年也是有的,到时候就是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
佟钊摇摇头:“只是可怜这三年间落榜的寒门子弟。”
说着又拍拍魏承肩膀:“所以说科考暂缓也是好事。”
佟强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京城大官要找什么聚宝盆钱罐子,敢情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亏空的钱补不上,怕不是就要给上头的人当替罪羊了。”
“都说当官好,可当了官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天地了。”
佟镖头看向魏承:“佟叔不愿你做那动不动就撞柱子的谏官,也不愿看到你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只愿你能做到问心无愧罢了。”
还未踏进朝堂就深知里头腐落一片,饶是这样还有无数学子前赴后继要做官做宰。
魏承不免心下怆然,铿锵道:“魏承绝不做庸碌贪腐之辈。”
兄弟俩回到茂溪村时辰还早。
魏承先是将买来的年货放到柴房里头又将大门锁好,带着罐罐进了屋里头。
“哥哥,怎么了?”
罐罐嘴里还含着佟大嫂给的蜜枣,说话也有些含糊:“罐罐想去找涣哥儿玩呢。”
“等等再去。”
魏承弯腰将柜子深处的铜罐子翻出来,仔细摸着罐身,只摸到一手光滑,仔细看来罐罐的小铜罐与画像上的聚宝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罐罐的小罐普普通通,那画像上的却是珠光宝气。
但若说罐罐的铜钱罐与那聚宝盆没有关系,魏承却是万万不信的,会不会……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聚宝盆?
魏承心中忐忑,他道:“近来县里生了点事,等会儿咱们将小铜罐埋在地里吧。”
罐罐瞪圆眼睛:“地里黑,小铜罐会害怕的!”
“罐罐,你听哥哥说……”
魏承将今儿听闻之事仔细与罐罐讲过,又道:“佟典狱既然提醒了咱们,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人登门搜查,你可记得夫子曾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事要防患于未然,再者家现银已有百八十两,若是叫外人知晓你我两个小子短短半年就攒了这些银钱,怕不是会招人惦记。”
进到腊月,李府管事就将账本和钱匣子一道送了过来。魏承看过账本后,便发现这红黄鸡蛋今冬在府城卖得极好,李家大少爷算是狠赚了一笔,连带着他们也赚了一笔好钱。
起初约定仲冬约莫能卖三千枚鸡蛋,李家把这笔银子也早就给了他们,这再一看账本,只见着仲冬所卖鸡蛋竟然足足翻了个数。
原本以为李家只在幽州城有门路,不成想在邺城也大开销路,想来人家的山泉庄子能饲养成千上百的鸡群,每日所得鸡蛋也是几百近千,他们这几步远的乡野暖房哪里比得了?
这仲冬和腊月的蛋钱合在一处总共是四十五两,李家大少爷又多给他们添了五两彩头。
李家大少爷也在信中说,怕是过了正月就卖不得这样的高价了,只因着邺城一庄子腊月中旬就琢磨出来红黄鸡蛋的草粮。
魏承早就清楚能靠鸡蛋赚钱不过就是鸡瘟、天寒和新鲜的红黄鸡蛋罢了,能赚两三个月的快钱他早已知足。
李家这厢给送来五十两白银和几匹好布好礼,如意酒楼也送来十五两银子和一些山货吃食,还说了和李家大少爷差不多的话,过了正月鸡蛋就可要可不要了,新鲜劲一过,再好吃的玩意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靠着几个月辛苦琢磨饲养出来的红黄鸡蛋,兄弟俩又赚到一笔滚烫热乎的六十五两白银,算上以前攒下的八十五两,家里总共攒下一百五十两银子。
若是近两年科举暂缓,兄弟俩养小羊再攒上一攒,应当是足够他们以后赶考和走商了。
近来买肉置年礼花得都是家中闲散铜钱,再加上将李家和如意酒楼送的好东西来回陶腾一下,他们眼下还没花什么大钱。
魏承摸摸罐罐垂下的小脸:“告诉哥哥,是你怕黑还是小铜罐怕黑?”
罐罐抱住哥哥的脖子,委屈又小声道:“罐罐怕黑,不喜欢地下,会有虫子咬罐罐。”
已到今日,若是魏承再寻摸不到罐罐与小铜罐共为一体的秘密,那他也太过蠢笨了。
随着积攒的钱财越多,泥罐会有所变化,又随着他们亲身亲力赚钱越多,罐罐也会有所成长,常人长高靠粮,罐罐不过是靠钱而已。
眼下只是长高长大,日后应当会想起自个儿与钱罐的关联?
魏承忽然想到佟典狱那句“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的陪葬之物……”,他听到这句话时一向沉稳内敛的心底竟然生了些怒火。
那劳什子平信侯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喜爱,又何故将其陪葬!
魏承关心则乱,已然忘了人与精怪岂能同寿,陪葬与否,先走的人又怎能作主。
他静下心神,心疼道:“哥哥将小罐外涂抹一层泥巴,再在外面套一个泥缸,定不叫虫咬到罐罐,成不成?”
罐罐向来乖巧,对于埋在地里却是有些抵触,他小脸紧紧贴在哥哥脖侧。
过了会儿,魏承便觉得脸侧泛起湿润。
“哥哥不要把小罐埋太久。”
罐罐小声哭道:“小罐见不到哥哥也会难过的。”
魏承不知为何也有点眼热,坚定道:“最后一次。”
“以后不会再把小罐埋在地下了。”
银钱只留出十五两,剩下的全都随着小铜罐埋在书架的地下十寸有余,屋子烧得热,泥土很快烤干,没一会儿兄弟俩又将书架搬回原位,架上书本糙纸居多,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魏承想抱着罐罐去找涣哥儿玩,却听罐罐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不想去了。”
“怎么了?”
魏承想了想:“那今晚给你炖小母鸡吃好不好?”
罐罐抬着小脸:“不留着下蛋吗?”
“今儿都腊月底儿了,过了正月鸡蛋就不值钱了,留几只咱们自个儿吃蛋就成。”
魏承笑道:“剩下的天天给罐罐炖小母鸡吃都成。”
“一天吃两只也行吗?”
“吃三只都成。”
“真好啊,罐罐喜欢吃小鸡。”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蹭蹭哥哥的下巴,有点蔫儿:“哥哥,罐罐困了。”
魏承轻轻拍着罐罐,他低声哄着:“睡吧,醒来哥哥给你炖母鸡汤喝。”
罐罐睫毛扑闪两下,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罐罐,过来。”
罐罐睁开眼睛就看到自个儿站在雾气弥漫的横桥上,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虚影。
“哥哥!”
罐罐高兴的小跑过去,跑近后脚步一顿,警惕的往后退了退:“你不是罐罐的哥哥!”
好大一只哥哥。
那虚影微微弯腰,薄雾勾勒的宽大袖子抬起,却像是一缕风轻轻揉了揉罐罐的头。
“不听话。”
罐罐愣了愣的看着虚影:“罐罐好听话的。”
他又着急问:“你是罐罐哥哥吗?”
“要顺遂长大。”
虚影轻笑一声,化成星星点点,慢慢消散在磅礴雾海中。
“哥哥!”
“哥哥!”
罐罐踉跄追了几步,小手抹眼泪:“莫不要罐罐,莫丢下罐罐……”
“哥哥,罐罐听话……”.
“罐罐?罐罐?”
魏承不放心罐罐,今儿特意没去书房看书,而是捧着书本边拍着罐罐边低声诵背,忽然就见着罐罐像是被梦魇一般,哭着喊着哥哥别走。
这动静把趴在魏承脚下打瞌睡的墨珠儿吓了一跳,焦急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堂屋的杏儿也唰唰挠门,着急的想要进来。
他急道:“罐罐,哥哥就在这儿呢,哪儿也没去。”
罐罐睁开湿润的眼睛,呆愣呆愣的看着魏承好一会儿,忽然小手紧紧抱住哥哥的脖子,大声哭道:“大的哥哥不见了,大的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哥哥不是在这儿吗?”
罐罐抽噎道:“就是不见了,变成雾不见了。”
“做噩梦了?”
魏承给小娃轻轻顺毛:“哥哥在,哥哥把坏梦打跑了,莫怕,哥哥一直陪着罐罐。”
可是哄了好一会儿罐罐也不见好,就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往魏承怀里塞。
罐罐以往也做过噩梦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害怕。
“莫怕,莫怕。”
眼见着怎么都哄不好,魏承清清嗓子,有点生涩的低唱那拗口的戏文:“满天小星斗,照在脚门口,小宝乖小宝贤,小宝一眠睡到透……”*
当时正值夏秋夜晚,他也就如罐罐这般大小,背着极沉的鸡草路过秦舅母窗下,偶然听到秦舅母哄那顽皮小儿子哼唱的曲儿。
六岁的魏承站在窗下听了好一会儿。
小曲儿唱了一遍,怀里的哭声渐歇。
魏承就见着罐罐小脸哭得像花猫儿,卷翘的睫毛湿润耷拉着,因着哭过鼻子发出小呼呼的声音,已然是睡熟的模样了。
魏承轻轻松了口气,浸湿帕子擦了擦罐罐小脸,怕他再做噩梦不敢将他放下来,就这样抱着小娃睡了一夜。
次日,罐罐醒来就不记得昨夜的事儿了。
魏承暗自庆幸,罐罐不记得噩梦是好事,不记得那首生涩难听的童谣也是好事。
“哥哥呀。”
罐罐点点自个儿眼睛:“罐罐眼睛怎么肿肿呢?”
“许是你睡觉前汤喝多了。”
魏承骗小孩:“快快净手洗漱,哥哥今儿早包了糖包。”
“糖包!”
罐罐捧着脸盆里头的水往脸上扑:“罐罐要吃糖包!”
昨儿在震金镖局吃一顿好菜好饭,兄弟俩回来又忙着埋罐,便没做其他吃食,魏承杀了小母鸡后熬了一锅红枣鸡汤。他早起练完石锁又喂完牲畜,便将昨儿发好的面团揉了揉,包了一锅夹着蜜枣糖水的糖包。
这每到年前儿,不少人家都蒸包子蒸白馍,还有的要炸一些肉丸菜丸,豆苗娘和莫夫郎还有里正娘子这三位,早就嘱咐魏承甭炸丸子,等到二十八二十九他们给他们兄弟俩送。
他们俩虽说是半大小子,可年节荤腥大,炸丸子又废油水又吃不多少,如此魏承就偷懒,沾沾几位长辈家的光了。
罐罐洗漱完就迫不及待坐在饭桌用饭,看着一小盘白胖白胖的糖包,好奇道:“哥哥,里头都是一样蜜饯糖水吗?”
“都是一样的。”
魏承将飘着一层鲜亮油沫的鸡汤递给他:“喝点汤,别噎着,吃糖包小心汤。”
罐罐抓着一个白糖包就啃,吭哧吭哧咬了两下,抬起小脸:“哥哥你看,好多糖水!”
“轻点吸那糖水,烫到舌头可就不能啃猪蹄了。”
魏承喝口鸡汤,只觉得醇厚咸香,很是好喝:“听闻今儿又有村人杀猪,要不要再买两个猪蹄?”
前些日子他们在里正伯伯家买猪肉时特意买了两个猪蹄一个猪耳朵,留着大年三十给罐罐卤着吃,家里还剩下不少如意楼吴舅爷给的好料子,到时候挑几样加入卤锅里,想来那滋味能更好些。
“够了,够了。”
罐罐大口咬着馍,小手还虚虚点了下眼睛,有点担忧:“罐罐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啊!”
“明儿就能好。”
魏承笑道:“知道你爱美要脸儿,不如今儿咱们就在家关门写对子。”
罐罐嘿嘿一笑,晃晃小脚:“那就听哥哥的吧!”
倒是不赶巧,兄弟俩拾掇完饭桌柴房,正打算磨着墨水写对儿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三郎哥喊声:“承小子,罐罐,在家不!”
“在家。”
魏承迎出去,笑道:“三郎哥,你这是从丰苗村回来了。”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打猎的事可没有过年重要。”
李三郎爽朗笑道:“对了,我爹问你今儿有没有事,没有事去我们家帮他给村人写对儿,村人自个儿带红纸,写一副给一文钱,铜子不多,就是图个喜庆。”
魏承看一眼鬼鬼祟祟躲在门后的罐罐,李三郎也发现了,侧头去看:“罐罐,今儿怎么不敢见三郎哥?”
罐罐磨磨蹭蹭转过来,小手捂着眼睛,有点沮丧:“罐罐喝汤喝多了,把眼睛喝肿掉,不是村里最美的小汉子了。”
李三郎笑道:“这哪里能呢?把手拿下来,给三郎哥看看。”
罐罐轻轻放小手,那双大眼睛竟肿成小山核桃了。
倒是不丑,就是有点好笑和可人爱。
“这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李三郎睁眼说瞎话,又绞尽脑汁道:“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风,风……”
罐罐高兴道:“玉树临风!”
“对,就是这么个词儿。”
罐罐抬着小脸美滋滋道:“罐罐的三郎哥是老实人,老实人不骗小娃,对不对?”
这话倒是让李三郎有点愧疚,他道:“啊,这……”
魏承摇头笑笑:“行了,罐罐去穿上小夹袄,带上兔帽护手,咱们随着三郎哥去帮帮里正伯伯。”
里正家已经围了不少村人,各个手里拿着红纸等着李茂德给他们写对儿。
李茂德道:“哎,承小子来了,今年让承小子和我一道写。”
村里人都知道魏承写了一手好字,换句话说他那字写得比里正好上不止一星半点,村人过年都图个喜庆吉利,魏承哥俩又会读书还会赚钱,村人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罐罐一来就被溪哥儿和秋哥儿带跑了,魏承见着他们往屋里去也就不惦记,专心给里正伯伯磨墨念联儿。
里正先写了十来副,后来实在是累了,便让魏承替他写会儿。
魏承刚坐下就见着前面站着的村小子是大东,大东略有局促的拿着手里红纸:“承,承哥……”
魏承笑道:“你可有想写的联儿?”
大东见着魏承脸色无恙,他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笑道:“承哥读书多,你给我们家想一个吧。”
“成,那我便写了。”
魏承用镇纸压在红纸上,提笔沾墨,以手挡袖,只见粗长毛笔在他细白腕间转过,上联下联一气呵成,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大东接过对儿,有点腼腆道:“承哥,这上面是什么字?”
魏承正收腕点上字迹铿锵的四字横批,抬头笑道:“龙腾四海报平安,虎啸八方皆来财。”
“愿你一家来岁发财如意。”
大东小心翼翼捧着未干的对儿,真心笑道:“谢谢承哥,也祝愿承哥和罐罐平安发财。”
这半日下来,魏承写了几十副对儿,手腕都累得发酸,今儿晚倒是不用再点灯熬油练字了。
“承小子,喝点茶水。”
里正娘子笑道:“你里正伯伯老了,要不是有你,今儿咱们村的对儿怕是要麻烦旁村的人呢。”
李茂德不服老:“瞎说!”
“我这是让承小子多锻炼锻炼。”
里正娘子撇撇嘴,又将一盘糕往魏承跟前送送:“吃点糕,垫垫肚子,这写了一上午怕是都饿坏了。”
又道:“你不用惦记罐罐,秋哥儿和溪哥儿带着罐罐去柴房吃炸肉丸了。”
几人说了几句话,里正道:“承小子,我听闻来年县试怕是不成了?”
魏承点头:“夫子是这样说的。”
里正也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道:“也好,这几年你再好好读读,莫要放松自个儿。”
“来年家里的地想找个长工。”
魏承顺便将这事说了:“不知道里正伯伯可知道哪有干活利落的汉子婶子?”
一旁喝茶的里正娘子道:“我倒是有个人,他们夫妻俩都老实,做活也是不错的,过了年帮着你们去问问。”
“那便劳烦婶子了。”
魏承又将想羊羔的事情也一道说了,里正思索一会儿:“丰苗村听说有养羊的,不过养的不多,你要是想养四五只那得去旁的镇上问问,这事急不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帮着你们兄弟打听打听。”
午后,魏承带着在里正家小肚吃溜鼓的罐罐往回走。
罐罐小手捧着哗啦啦的铜子,高兴道:“哥哥,这些都给罐罐吗?”
“都给你。”
魏承笑道:“今儿在伯伯家吃恁些丸子,回去还能啃动猪蹄?”
“能!”
罐罐抬着小脸道:“婶子说了,菜丸子不占地儿!”
第98章 第 98 章 搜查
魏家年货备置齐全, 缸里米面满满登登,半扇猪肉也冻在柴房门前的泥缸里,这真全等着大年三十赶紧来了。
魏承帮着村人写了一上午的对儿, 回到家才想起来他们自家对儿还没来得及写。
于是他去柴房生火熬浆糊, 罐罐就裁红纸磨墨水,他们忙活大半天, 可算是将屋里屋外的四副对儿和八个大福写全, 就连杏儿和墨珠儿的小窝也贴上了红对儿。
小狼窝前贴了张“嗷福”, 墨珠儿贴了张“喵福”, 上头的字迹圆润可爱,自然是出自罐罐之手。
罐罐拍拍手掌, 轻轻吁口气:“可算是写好啦。”
小狼好奇的围着自个儿的窝,嗅了嗅红对儿,想去舔对儿上浆糊时被罐罐及时抱住狼头:“馋包噢, 不能吃,没味道呢!”
魏承正在收拾浆糊盆,摇头笑笑,这娃竟然还知道没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尝了。
不过这浆糊用的是糙面熬煮而成, 就算尝过也坏不得肚子。
见着罐罐和杏儿墨珠儿玩得正欢,魏承便净手将猪蹄和猪耳朵还有几块瘦腿肉一道卤上, 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 到时候又要拜年又要见客,将吃食都做出来也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用着火匣子将猪蹄和猪耳朵的小毛燎光,之后又浸在凉水里仔细搓洗熏黑的印儿,见着差不离了,魏承拿刀将猪蹄从中间一切而二, 猪耳朵和猪腿肉太大,怕入不了味,也唰唰斜切两刀,凑成了十来块。
冷水下锅,放几块野干姜葱苗和肉货一道煮着,见着血水泛白成沫,乌泱泱冒出来,这半熟的肉货就可以捞出来放温水泡着清洗了。
剩下的活计就更简便了。
将猪蹄猪耳朵四方猪腿肉一道下锅,野姜葱苗豆酱以及吴舅爷给的好料,一股脑放进去后又加上从另一口铁锅倒腾过来的热水,这就开始小火煮炖了。
约莫着一个多时辰就能出锅。
魏承守着锅灶边填柴边看书,不知过去多久,一股浓郁香味顺着锅盖硬往人鼻下钻,锅底的汤水声也渐渐收紧。
他先将手里的书本妥善放好,不叫木柴污了也不叫锅中油水溅落。
又起身掀开锅盖,铲子搅拌两下,就见着晶莹酱色的猪蹄猪肉在浓稠汤汁中沸腾鼓动,肉香滚着浓郁料香,直顺着柴房往屋外头飘。
魏承将最后一把干柴填进灶洞,等着大火收汁,回头端盆时就见着罐罐杏儿还有墨珠儿排排守在门口,一崽二宠都抬着小脸看他。
也不知道守了多久。
“哥哥,猪蹄什么时候好啊?”
魏承笑道:“过来一个崽。”
柴房不比旁的地方,就算再喜爱家中小狼小猫,这等地方也是从不叫它们进来的。
罐罐看看墨珠儿又看看小黑狼,拍拍胸脯:“罐罐过去,罐罐有手!”
墨珠儿用尾巴蹭了蹭罐罐小脸,小黑狼更是以罐罐唯首是瞻,毛茸茸的爪子推着罐罐往里头走。
魏承见着汤汁收尽,猪蹄猪肉上裹了层酱汁后颜色更为鲜亮,只瞧着就觉得晶莹剔透,肥而不腻。
他一样夹了些放到小碗里,摸摸罐罐小脸:“和它们一道分着吃!”
罐罐喜滋滋捧着香喷喷的小碗,又高高举起:“哥哥先吃!”
“哥哥拾掇好柴房再吃。”
魏承道:“你们仔细着烫,回屋头安生吃。”
“好!”
罐罐一跑,身后还缀着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
冬日村里都是两遍饭,兄弟俩在天黑之前吃了白馍和卤肉,还有几位长辈午后送来的各样炸丸子。
肉丸子地豆丸子罐罐十分爱吃,只那青萝卜丸子罐罐是一口也不动,杏儿和墨珠儿更是闻都不闻。
丸子香腻,魏承自个儿也吃不多少,于是便将萝卜丸子用干净蒸布裹好高高挂起,留着正月里荤菜吃尽,他再吊个菜丸子汤自个儿喝罢了。
今儿玩g z h 稿 棱 淘 淘好也吃好,罐罐早早的就听话进了被窝,只穿着暖白里衣的小胖身子贴着哥哥腿边:“哥哥,你怎么不去书房读书了呢?”
魏承眼睛落在书上,道:“书房冷。”
他只是担忧罐罐再做噩梦。
“罐罐抱着哥哥,哥哥就不冷了。”
罐罐把自个儿团团塞进哥哥怀里,看一眼哥哥的书又赶紧挪开眼睛,像是生怕诗词进了他脑子里。
“哥哥啊。”
罐罐打个小哈欠:“你昨儿是不是给罐罐唱曲儿了?”
魏承握书的手一紧,不知为何有点脸热:“没有。”
“有!”
“罐罐记得呢!”
魏承笑笑:“还记得什么?”
罐罐摇头,小手揪玩着哥哥垂下的发:“旁的记不清了,只记着哥哥抱着罐罐哼着一首好听的曲儿。”
又抬着星星一样的眼睛:“哥哥,罐罐还想听。”
魏承低笑道:“哥哥唱得不好,也只会那一句。”
“一句也行,罐罐喜欢呢。”
罐罐撒娇道:“罐罐还想听,还想听……”
魏承无奈:“成。”
“不过唱过几句,你可就要乖乖睡觉,不然眼睛不好消肿,再者明儿就是年了,咱们都得早起。”
“好!”
罐罐拍拍小肚,高兴道:“罐罐饭吃饱饱,觉睡好好!”
魏承本以为要唱上两遍罐罐才肯睡,没想到两句还没唱完,罐罐就窝在他怀里彻底睡熟了。
魏承将罐罐送回被窝,又给他掖好被角。
怕油灯晃到小娃眼睛,魏承特意将油灯拨灭些,他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在心中默背着文章,等罐罐睡得再熟些,他再去书房练写文章。
外头天更黑了些,魏承欲起身去书房时,忽然听到堂屋的杏儿短促的吼叫两声。
魏承一顿,低唤了声:“杏儿?”
杏儿的吼叫声更急促了些,爪子还唰唰挠着门。
明儿就是年了,难不成是贼?!
魏承披上厚袍子,提着油灯蹑手蹑脚的往外头走,杏儿一看到他像是更为着急了,转着圈低吼,像是感知到极大的危险!
“开门!开门!”
“官府奉命搜查!”
官府的人?
没过一会儿,魏承就听到里正伯伯的唤声:“承小子?承小子?快快开门,官老爷前来搜查失物,给罐罐多穿些厚袄,快点出来!”
魏承眸中一紧,想来官府是来搜查那“聚宝盆”!
虽说佟典狱已经知会过他,可他真是没料到官府会深更半夜前来搜查,难不成是想打藏匿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魏承先故作困倦的应了声:“来了,来了,里正伯伯,我这就带罐罐出来。”
他先给自个儿穿上厚棉袍子,又忙将睡梦中的罐罐唤醒:“醒醒,来,哥哥给你穿衣裳!”
罐罐睡懵了,揉着眼睛:“哥哥,怎么了?”
“没事,哥哥给你穿好衣裳。”
魏承将棉袍子给罐罐套上,小帽护耳护脖全都给他戴好,还从柜子里翻出秋日夹棉的小被子将罐罐裹住抱起来往外走:“不要怕,是官府的人来搜查失物。”
又回手将早就留出来的十五两银子塞到罐罐怀里,低声道:“抱好钱匣子。”
墨珠儿早就被这动静吓得不知道藏在哪里去了,杏儿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兄弟俩。
魏承单手打开大门就见着外头火光一片,门外站着四五个生人,远处还要不少官吏往莫夫郎家中走。
为首的官吏上下打量魏承一眼,冷冷道:“开门开得那样晚,该不会是在藏什么东西吧?”
里正伯伯忙道:“官爷,你看这家就是两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被吓住了也是常事。”
又给魏承个眼色:“你说说你这孩子,整日和县太爷的家的少爷一道读书,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那官吏却冷哼一声:“甭在这儿拉关系,我等是幽州城来的官吏,你们县太爷见着我了也得给我们问好!”
里正伯伯脸色一紧,又赔笑:“官爷,您看看这俩孩子真不是故意……”
“伯伯,这事错在我,官爷,让你们久等真是过意不去,我弟弟前些日子风寒初愈,这厢睡得熟些,给他穿衣浪费了些时辰。”
魏承将大门开大些:“您尽管去搜,家里中柴房还有些肉货汤水,您们若是饿了渴了,就当做是自个儿家,任你们随意吃喝,若是不够,尽快唤小子来给你们侍弄。”
那官吏看他一眼,哼了声:“不愧是攀上县太爷少爷的人,倒是会溜须拍马,走了这么些家,也就你体谅我们这些过年也回不得家的人了。”
魏承脸上挂着三分笑:“您请。”
官吏挥挥手:“老头带着他们去空地等着吧。”
李茂德松了口气,拍拍魏承:“走,走吧。”
魏承回头望了眼,就见着那群官吏踹开房门,大笑着往屋里去了。
他攥紧双拳,眼中腾起些厌恶。
这就是权势压人。
魏承跟着李茂德走了会儿,就见着全村的人都被赶到这片空地,火把摇动,晃在一张张熟悉又恐惧的脸庞上。
周围把手着不少身穿官吏衣袍,腰间别着长刃的汉子。
魏承在那群官吏中竟然看到了佟典狱。
佟典狱也认出魏承,似乎讨好的和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吏说些什么,就走到魏承兄弟面前,他看一眼被裹成粽子的罐罐,低声道:“罐罐吓坏了?”
“睡懵了,应当要好好缓一缓。”
佟典狱点点头:“你家在哪一户?”
魏承道:“西面只有两户人家,院子稍大些的是我和罐罐家。”
“这群人都他娘是牲口玩意儿,大半夜来搜查村民家中。”
佟典狱咒骂一声,道:“莫要担心,等会儿我去一趟。”
魏承感激道:“有劳佟叔了。”
佟典狱走后,旁边的村人才敢放声说话:“承小子,这个官差你认得?你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吓死人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扯了出去!”
“这大半夜的怎么把咱们都赶了出来!有没有王法啊!”
“谁在喧哗!”
有个官吏抽出刀子,恶狠狠的看着村人:“若再喧哗就是犯了阻碍官府办案的大罪!小心将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正法!”
村人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魏承抱着罐罐往后头走走,就听到怀里的小被子传来一声低低的:“坏人。”
“莫怕。”
魏承不认为这些酒肉官吏能掘地三尺去找东西,他们怨气那样大,想来也只能做做表面功夫,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
“承哥。”
一只冰凉的手抓着魏承的手腕。
他循着声音望去,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来人,不过他知道这人是谁:“豆苗?”
豆苗冻得瑟瑟发抖,都快急哭了:“这些人有完没完啊,秧苗和麦苗那样小,咋能在这大冷天在外头站着!”
魏承道:“秧苗和麦苗可用被子裹住了?”
“裹住了。”
豆苗道:“俩孩子还是吓得嗷嗷哭,我听着真是心疼。”
又擦擦眼泪,忽然道:“承哥,你以后做大官,一定要做个好官啊,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傻小子。”
魏承将自个儿护手给他一只:“你戴上暖和暖和。”
“哎。”
豆苗没推拒,他的手真的要冻僵了,出来的急根本来不及戴护手帽子。
“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李三郎的。
“我怎么听着他们再搜查什么失物?咱们这小山村哪里有他们这些大官要找的玩意。”
“谁说不是呢?劳累了一大年,马上就要过年就遭了这等事情!”
茂溪村人在雪地站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见着那些官吏举着火把从村户中出来。
没过多久,李茂德缩着脖子喊道:“都,都回去吧!”
不少村人也顾不上身子快冻僵了,连忙往家里跑去,生怕丢了什么值钱玩意。
魏承也带着罐罐回了家,一进来就发现屋头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棉被衣物散落满地,他又去柴房一看,里头却没什么变化,想来是佟典狱及时赶来,那些人也没进来糟蹋。
魏承先把罐罐放在火炕上,薄被子掀开,露出罐罐有些苍白的小脸,急道:“哥哥,罐罐的……”
“嘘。”
魏承不动声色去书房看了一眼,书架和书案上面被翻了个遍,不过书架的位置是一点也没有挪动的。
但是放在柜子里的二十来文铜板却不翼而飞。这是魏承今儿给人写对儿赚的,罐罐的小钱袋子装不下了,想着换个大些的钱袋再一并装里,却不成想就这么被偷了。
见着外头的火把渐渐散,魏承才前去将大门锁好。
“放心,都在。”
魏承点上油灯,拾掇被翻出来的衣物,低声道:“不用害怕,近来他们应当不会来搜查了。”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原本应当喜喜庆庆过大年,可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差很会给村人添堵,不少人在抱怨家里丢了铜子,柴房做好的肉菜被人动了云云……
虽说一遇到什么变故,村人最先就是拾掇银钱,可有些人一遇到事情就慌了,自己的棉衣都没穿齐整,哪里还想得到藏好自家铜钱。
“他们也没什么好报应!”
有个村汉子道:“我听说那些府城来得官差连夜往丰苗村赶,哪成想不少人都被茂溪山掉下来的积雪砸中了,还是咱们凤阳镇官差将那些人给救出来,那些人不死也冻出个好歹,真希望领头的人也有报应……”.
第99章 第 99 章 长大
山野乡村没什么大事, 平常日子谁家杀个老母猪都要念叨好几天,更何况是官府连夜来搜查劳什子失物?
只要出去一逛,就能听到有人在暗自揣测这事。
有人说是有贼人进了他们村, 偷偷把赃物藏在他们村中;还有人说好像是夏春两季村汉子去挖百年老参那事闹得太大, 有大官生了大病需要百年老参治病,所以这就把那些官匪招来了……总之众说纷纭, 这个正月村里怕是会热闹一番了。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门户大开, 为着是迎财迎福, 这也有不少汉子留自家娘子和老母在家里头备置吃食,他们一个个像是闲骡子, 到处溜达唠嗑吹牛,还有几个村汉子到魏承和罐罐家中小坐,扯着他们问些有的没的。
大过年的也不好撵人,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头,这些人才守着自家饭点离去。
魏承也松了口气,回头招呼捂着小狼耳朵在院子放炮竹的罐罐:“净手,咱们也吃午食了!”
罐罐冻的两片脸蛋通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来啦!”
“哥哥, 罐罐放了好多炮竹,杏儿害怕呢, 罐罐不怕!”
魏承拿着湿帕子给他擦脸蛋蹭上的灰, 笑道:“罐罐打小胆儿就大。”
小狼嗷呜一声,蹭蹭魏承的腿。
魏承也给小狼擦擦身上沾染的炮竹灰,小声道:“莫和那小玩意比,咱们杏儿胆更大。”
小狼摇摇毛茸茸的黑尾巴,狼嘴咧了咧, 像是在偷笑。
堂屋桌子上摆着六道好菜,比去年多了两道,也算是从小草屋搬到新宅子后家中生活有所改善。
一道辣子蒸黑鱼干,用温水泡过一夜再蒸,那鱼没了腥味,肉质也更为软嫩筋道,再撒上一层辣子碎和葱苗,真是越嚼越香;还有两道离不开饭桌的小鸡炖蘑菇和贴锅香炒的小猪排骨;再者就是两道素菜菘菜炒肉和木须鸡蛋,还有一盘颜色金黄,甜蜜软糯的糖缠地豆块。
最后这道甜口菜是罐罐自个儿点的,魏承第一遭做,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瞧着有模有样,还怪好看的。
小狼和墨珠儿食盆里也放了不少好肉好菜。
罐罐捧着碗里的甜汤,高兴道:“哥哥辛苦啦,这碗汤罐罐敬哥哥!”
“做点吃食有何辛苦。”
魏承轻轻碰了下罐罐的碗,笑道:“今儿过年,咱们多吃些。”
罐罐夹了块金黄的小地豆,晶莹糖丝拉出很长:“哇!”
又送进嘴里嚼了嚼,美滋滋道:“好好吃!”
天色微黑时,就听到村中的炮竹声此起彼伏。
兄弟俩才将年夜饭的饺子包好,罐罐听到炮竹声就有些坐不住了:“哥哥,我们家还没有放大炮竹呢!”
“莫着急。”
魏承边净手边道:“穿上新袍,戴好小帽,哥哥带你去放。”
火匣子点燃挂在大门上的炮竹引,魏承忙带着罐罐往后头走走,没一会儿就见着那一点火苗蹿涨起来,劈里啪啦的炮竹响燃声紧随其后!
罐罐穿着师娘给做的红棉袍子,领边一圈绒绒白毛,将漂亮小娃衬得雪白又可人爱。
他捂着耳朵蹦蹦跳跳:“过年啦!过年啦!”
“老远就听到这炮竹声,谁家都没有承哥家的炮竹声响!”
炮竹烟尘散去,不远处传来豆苗的笑声。
“豆苗哥!”
豆苗哟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这袍子可真精神!”
“是哥哥家的小少爷!”
罐罐转了个圈,小手撑着小脸:“这是师娘给罐罐做的新袍子!”
“好看,好看,极衬着咱们漂亮罐罐。”
“豆苗哥的袍子也好看!”
豆苗穿着也是新袍子,虽说明儿才拜年,可今儿村小子们都出来走动,谁都想穿上新袍子显摆显摆。
“承哥,罐罐,你们看这是什么。”
豆苗从袖口里掏出三个木头骰子,笑道:“今儿是大年夜,咱们在家里好好玩一玩。”
又想了想,道:“就用豆子做彩,如何?”
这等骰子说来不是正经玩意,但若是只用豆子做彩儿倒是没什么指摘的。
魏承点头道:“成,就咱们三个玩?”
“咱们三个人有点少。”
豆苗道:“我等会儿去唤溪哥儿,你们去唤涣哥儿成不成?”
“成,那咱们一道去。”
三人吆喝一圈,不仅招来了溪哥儿和涣哥儿,就连莫夫郎、秋哥儿和李三郎也跟着来了。
一群人一进门,魏家小院当即热闹起来。
魏承将果脯瓜子摆上堂屋的圆桌,罐罐吭哧吭哧搬板凳,秋哥儿实在没忍住,抱着罐罐小脸香一口:“怎么这么可爱啊!”
莫夫郎小声揶揄他:“瞧着人家可爱,还不赶快自个儿生一个。”
秋哥儿脸一红,看莫夫郎一眼,又轻轻摸摸腹部。
莫夫郎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惊喜道:“这是有了?你家三郎瞧着就是能干的!”
秋哥儿点头,羞得不行:“哎呀,莫哥,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一旁帮着拾掇桌子板凳的李三郎也听到这话,黑脸也是一红,挠挠头嘿嘿傻笑。
罐罐腮帮含着甜果儿,歪歪头:“有什么啦?”
莫夫郎看一眼秋哥儿,见他想说又不好意思说,遂笑道:“你阿秋哥有小娃了!”
罐罐瞪圆眼睛,指着秋哥儿的肚子:“罐罐有弟弟啦!”
“小娃说话都准,你这胎保准是小汉子。”
秋哥儿笑道:“汉子哥儿还是姑娘我都喜爱,婆婆也是向来不挑捡我的。”他们李家大房一脉算是分了家,不过分家不分房,只不过是自个儿做自个儿饭,自个儿干自个儿活。自打分了家,小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有劲头了,娘家给点稀罕物再也不用被啥活都不干的人抢着吃光了。
“里正娘子是个体贴的好婆母。”
莫夫郎和秋哥儿不玩,只让他们些小娃和李三郎一道玩骰子。
桌子上摆了不少做彩儿用的豆子,正中间还摆着魏家用来招待客人的果脯瓜子,旁边放着个大瓷碗,里头平铺着三个打磨光滑的木头骰子。
李三郎颠颠碗里的骰子,笑道:“就是比大小,一最小,六最大,顺子比不过豹子,两双一单比点数,不成形重摇就成。”
顺子就一点二点三点,豹子便是三个一样的点数。
“咱们一人二十个豆子,输光了就下去!”豆苗给大家分豆子。
溪哥儿看一眼李三郎:“三郎哥,你可要让让我们,你可是老滑头了!”
众人笑过,就见罐罐举着小胖手,一本正经:“不用让罐罐,因为罐罐是小滑头!”
魏承捏捏他小脸,笑道:“这倒是真的。”
李三郎撸胳膊挽袖子:“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胖罐罐到底有多滑头!”
李三郎坐庄,每个人都压了两个豆:“都压了是不是?那三郎哥可就要摇了!”
他手抓着骰子在瓷碗里一弹,三个木头骰子转啊转,静下来后亮出“四点”“五点”“六点”。
四五六这算是挺大的点数了。
豆苗扯着嗓子喊:“哇,三郎哥,你这是来年要发大财啊!”
罐罐和涣哥儿几个也啪啪鼓掌:“好厉害!”
李三郎也没想到,乐得不轻:“借你们吉言,三郎哥来年发财给你们买果儿吃!”
“你们都跟不跟?”
都四五六谁敢跟,豹子哪里是那么好出的。
溪哥儿揉揉罐罐小手:“小滑头你跟不跟?”
罐罐看一眼哥哥,然后摆摆手:“罐罐不跟!”
于是第一局李三郎赢了大家一人两个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直扯着秋哥儿的手:“开门红啊!秋哥儿,来年发大财,我还给你买银镯子!”
秋哥儿轻轻怼他一下,羞道:“老买什么银镯子,赚了钱都给我就成。”
下一局还是李三郎坐庄,这次他倒是没摇出四五六,摇出个“三四五”,不过这也是极不错的点数了。
众人依次摇过,终于到了罐罐这儿,他小手瞧着软绵白胖,但却是不大,抓着三个骰子还有点吃力。
“大家看好,罐罐要开始滑头啦!”
就见那小手一晃,三个骰子在碗底溜溜打转,先是停下来一个六,众人目光紧紧跟着骰子转,见着又停下一个六点时还安静了一瞬,再最后一个骰子落定后,溪哥儿最先喊道:“是豹子!三个六!”
“罐罐好厉害!”
莫夫郎也上前瞅一眼:“真是豹子,罐罐来年也能发财!”
李三郎竖着大拇指,认赌服输道:“不愧是小滑头,我这个老滑头真比不了。”
罐罐小手圈着十来个豆子,抬着小脸嘿嘿笑:“承让,承让。”
魏承瞧着自家小娃得意小样也跟着笑了。
连玩几局,莫夫郎和秋哥儿也瞧着眼热,便替了魏承和李三郎。
李三郎道:“我听我爹说你们来年要养羊?还想雇长工帮忙种地?”
“对,又养牲畜又要去私塾,不雇长工怕是忙不过来。”
“我听说我娘已经给你找了长工,是秋哥儿家那面的一对俩口子,那汉子在家中行二,在家里不太受待见,他娘刁难他媳妇被他看了个正着,一气之下带着媳妇与爹娘兄弟分了家,没分到地,只分到间老房,那汉子为了媳妇不愿意去镇上抗包,便在村子里头找些短工活计做,两口子都是实在又下力的人,他那媳妇与秋哥儿娘家沾点亲戚,我娘便想着给他们介绍给你。”
魏承点头:“婶子看重的人,想来应当靠得住。”
“他们开春就帮着我们拾掇八亩农田就成,每月工钱按着寻常人家的长工给。”
魏承道:“不知道这长工每月工钱多少?”
李三郎道:“也就是百来文,且先看看他们活做的怎么样。”
魏承点点头,家中田地也就是开春和入秋需要人帮忙拾掇,平常日子清草施肥倒是他们兄弟有空闲可以自个儿做。
“我今年学了点本事,想带着我大哥二哥去山里捉蛙子。”
李三郎叹道:“哪成想今年的雪这样厚,我实在是不敢上山,怕踩了旁人的陷阱也害怕遇到饿狠的狼群。”
原本魏承也想着年前去捉两次蛙子,可人算不如天算,今冬的厚雪连村路都封了,更何况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头。
不过好歹是年前沾小黑狼的光,捉了头矮脚斑鹿换了不少银钱,今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到外头炮竹声又响了起来,这是要吃年夜团圆饭了。
豆苗等人都告辞离去,魏承见着天色已晚,便将大门关好。
他煮好饺子回到屋头,就见着罐罐困得东倒西歪,小手撑着眼皮,嘴里还念念有词:“要吃饺子,不能睡……”
魏承夹了个饺子送到罐罐嘴边:“张嘴。”
罐罐乖乖张嘴,闭着眼睛道:“好香噢。”
“困就睡吧。”
魏承抱着罐罐顺了顺他的肚子:“吃过饺子就是团圆了。”
“哥哥。”
罐罐贴贴哥哥脸颊,小声道:“罐罐今年七岁了,哥哥今年十岁了。”
“还要过好多年才能十八岁。”
魏承轻笑道:“不着急,要顺遂长大。”
罐罐眼睛清明一瞬,过了会儿又困迷糊了:“哥哥也要顺遂长大。”.
正月十六,魏承和罐罐又过上每日起早去镇上私塾读书,去武馆练武的日子。
罐罐这个正月嘴没闲着,小脸又圆润几分,个头也明显蹿了些,每日从武场打完拳都要摸摸自个儿的小肚,然后叹一声:“这正月攒点小肚又给练没了。”
这话惹得佟镖头和魏承好笑,有些习武汉子最怕身上赘肉,罐罐倒是好,极其爱惜自个儿身上的软乎肉。
正月一过,山野复苏,田草冒芽,也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魏承也见过里正家给他们找来的年轻夫妻,俩人瞧着一脸老实相,眼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服输就成,人只要一服输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魏承没作犹豫就请了这俩夫妻帮忙耕地种田。
三月份出头,魏承和罐罐将后院的秋葱卖掉不少,眼下正是秋葱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束小秋葱是三文,一束约莫只有半斤,他们也没沿街叫卖,而是借着吴舅爷这条关系,家里的秋葱一大部分供给了如意酒楼,还有一些送去了甘九家的包子铺。
这每月下来不仅赚回给长工的工钱,自己买肉吃的肉钱,俩兄弟还攒下一两多钱。
过了正月,两处鸡蛋钱就没什么进账,魏承也没抓春雏来养,反而将自家老母鸡卖出去一大半,今年他想着专心读书,再者就是扩建羊圈,大力养羊羔。
养羊是个精细活,想要养好怎么说也要一年两年打底,不过他们如今不急着用钱,倒也等得起。
山地开化后,那从老魏家手里得到的四亩靠山地就被围建成了羊圈。
这活也是那对长工夫妻帮着做的,见着俩人将羊圈围搭的很是不错,边边角角也没有什么遗漏,魏承还给了他们一只老母鸡,让那汉子给自家媳妇养身体,他总觉得那娘子干瘦得过分,脸色还发黄,身子应当是有些沉疴旧疾。
也是从那天开始俩人做活更下力了,有时魏承见着都要劝劝他们活有轻重缓急,莫要伤了身子。
三月中旬,魏承和罐罐就被里正伯伯李三郎带着去到凤阳镇邻近的宋家镇,那是个靠着茂溪山东南角的小山镇,算镇也算是村,山里人不多,村话很重,但家家户户都养不少牲畜。
白发苍苍的老羊倌见着李茂德很是热情,拍着他的肩膀直喊老弟长老弟短,连带着魏承和罐罐也跟着沾光还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奶|汤。
眼下才三月,北地的早晚还是有些寒气。
听着老羊倌的话,魏承才知晓这趟真来对了。
原来养羊也不是像养鸡养鸭那般说养就养,就说挑种这一步就大有讲究。
腊月和正月出生的羊羔为上品羊种,仲冬左右的羊羔极爱患病,品相较次,有些大集上的人惯爱拿着饿瘦的羊羔以次充好,村人还以为自个儿占到便宜,却不成想早就被羊倌骗了去。
再者羊圈搭建和食料也有说道,且那养羊离不开山坡放羊,所以这家里的猎狗也要多添两只……
最后他们定下七头小羊羔,六母一公,总共给了十六两白银。
这还是看着里正伯伯的面子给他们便宜不少。
最为有趣的是七头小羊羔一路咩咩叫着被带回家中,那闻着味道来的小黑狼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疑惑这不是才过完年么,怎么又给它囤了这些肉粮?
好在罐罐及时扒着小黑狼的耳朵打碎了它的美梦。
不过有黑狼在羊圈留下气味,在他们寻摸猎狗的时候倒是没有野兽下山偷羊吃.
茂溪山顶冰雪消融时,罐罐的冬袍换成了夹棉的小春袄,又不知从哪日起,热烈日头竟在后面追着罐罐跑,他穿着轻薄凉爽的小夏衫,蹲在井边大口啃着凉爽甘甜的寒瓜,鲜红的寒瓜汁水不小心溅落在衣领上。
他用帕子轻轻去擦,擦着擦着,绿莹莹的小夏衫又变成了枣红色的对襟冬袍,掉落在地的绣花帕子也凝成一地霜雪。
“哥哥!又下雪啦!”
罐罐欢欢喜喜的跑进屋子里,而他身后堂屋墙壁上的刻痕一点一点上移,是岁月,也是童年光景。
四年后。
第100章 第 100 章 小掌柜
“掌柜的呢?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今儿你们聚源典当不给老子个说法, 老子就冻死在你们铺子门口!”
初冬迈进,薄雪飘洒,北街巷口的聚源典当铺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王雄生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白布袋子套着的玩意, 一双浑浊鼠眼死死盯着当铺里的小伙计:“你, 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死在你们铺子前!你们丧尽天良,为商不正, 要逼死我等贫民百姓!”
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掩面痛哭:“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在我死后替我敛尸报官!”
“这是怎么了?”
“瞧着他抱着个玩意儿, 想来是去典当东西, 有钱赎回来后就变成假的了?”
“真的?那以后谁还敢来聚源当铺来典当东西?我听人说这铺子的大掌柜是三年前幽州城来的富户老爷?铺子平日多是卖南边的瓷器字画,还做些典当活计, 怎么还做这等卑鄙之事?莫不是有些人买到的玩意儿也是假的?”
“说不准呢,为商不奸!”
“你死不死和我们当铺有何干系?”
铺子里有个小伙计听着旁人这样污蔑当铺很是恼火。
他面嫩眼大,说话也直, 掐着腰骂:“你那破玩意儿本就不值几个铜子儿,头年是见着你痛哭流涕要给兄长治病,铺子才破例收了这玩意儿,你不到三月就将这玩意儿赎了回去,前脚赎走后脚就来叫唤说铺子换了你的玩意, 空口无凭,你当我们铺子的当票和账薄是死的吗!”
王雄生一口浓痰呸在铺子门上, 哭道:“你们换了我的宝贝, 你们还有理儿了!”
“今儿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小伙计见着自个儿每日都仔细擦洗的木门被吐上秽物,气得冲上去要与这无赖拼命,好在一左一右两个伙计拦着他:“莫要和这等人动粗,真是脏了手脚!”
围观人群见着苦主要撞墙也急忙拦着:“你这后生莫要冲动行事, 他们当铺不仁义,那你就报官!”
“何故为了这等腌臜丢了性命,我等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伙计双臂被俩伙计架着,听到报官眼睛一亮,双腿悬空飞踢几下:“报官!我还怕他不报官呢!”
不远处乍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扬鞭声。
几个伙计踮脚去瞧后面露惊喜:“小掌柜来了!”
众人回头就见着一匹长毛棕马前蹄踏雪直朝他们冲来,乌泱泱的人群吓得忙分道两边,王雄生也想跑但是迟了,那条冷硬粗糙的马鞭不知何时缠上他的手臂,让他想动也动不了。
“我便是你要找的聚源当铺的掌柜。”
那小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王雄生,一双圆目亮而狡黠:“你跑什么?”
“魏小掌柜!”
小伙计南哥儿忙迎上来:“这人您可还记得?三月前曾经抱着个铁觚哭哭啼啼来典货,今儿就说咱们换了他那玩意儿,非说自个儿典当的是什么传家的铜觚!”
王雄生嚷嚷道:“我典当的就是盛酒铜觚!”
又翻开手里的白布口袋,亮给众人去瞧:“大家评评理,一模一样的玩意儿怎么就从铜变成铁了!”
他捶着胸口痛哭:“我太爷爷曾做过宫廷内侍,他当年可是贵人身边的大红人,赏赐宝物不计其数,哪成想最后一件宝物传到我这儿就断了,我无颜再见我老王家的列祖列宗!”
南哥儿听他扯出这一桩,有点急了:“铺子典当的货7 7 z l都妥善保管起来了,就是没人换你的玩意儿!”
众人窃窃私语,那被唤作魏小掌柜的少年却是噗嗤一笑:“你确实无颜再见你家的列祖列宗。”
“你太爷爷是个内侍阉人,你却能囫囵站在这儿当街撒泼,你爷爷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何况你这个孙子!”
南哥儿反应过来,捧腹大笑:“你太爷爷都没根儿,哪来你这个孙子!”
王雄生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向来是张口就来的主儿:“我,我爷爷是,是过继的不行吗……你这毛都没长七齐的小子莫要钻话空子,快快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儿非争个你死我活!”
魏小掌柜笑着松了马鞭,那王雄生差点摔个踉跄。
他利落的从马背一跃而下,笑道:“你说亲生就亲生,你说过继就过继?待我等报官之后,别说你爷爷从哪儿抱来的,就是你那太爷爷何时进宫丢了根儿都能给你找出日子来!”
又抱着双臂打量王雄生一圈:“你说那是盛酒的铜觚?我记着你那玩意儿是深腹,附耳,有大篮,这可不是盛酒的玩意儿……”
“不是盛酒是什么!我爹常用此盛酒!”
“盛酒的铜觚,圆口,深腹,圈足,名为瓿,你那玩意若为铜底,想来应当是个痰盂!”
魏小掌柜又一笑,白牙晃人:“不过你那玩意儿因着是铁底儿,还铁锈斑斑,怕是连痰盂都比不得,应当是蒙朝汉化年间两用尿虎和痰虎!我当时收下也不过是瞧它花纹难见而已。”
王雄生捂着胸口,好似难以接受:“你,你说什么……”
“瞧你这模样,想来诓人之前没少用其饮酒啊,味道如何?”
魏小掌柜脸上笑意一收,回头看向几个伙计:“多说无益,带着那日的当票与他去报官。”
南哥儿高兴的应了声:“哎!”
王雄生还想狡辩几句,可看了个热闹的人群早就不忍风寒渐渐散去,再没人听他那套卖惨诉苦。
他鼠目左右望望,抱着怀里的铁觚就想后退溜走,却不成想被人高马大的伙计扯住手腕:“还想跑?你不是要个说法,走,去县太爷那儿要说法!”
王雄生被拖走前急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小掌柜,您今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日都不来当铺么?”南哥儿要迎魏渝进去。
魏渝摆了摆手:“路过而已。”
他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老爷子不在?”
“不在。”
南哥儿揣着袖口笑呵呵:“听说是去陈老爷子那儿赏雪煮茶去了。”
“成。”
魏渝黑靴轻踢马腹:“你等杂扫铺子后就关门归家,我先回了。”
“雪天公-众-号高-唥-萄-萄路滑,你慢些个儿!”
南哥儿见棕马跑出老远还不忘追出去嘱咐一声,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回到铺子。
一进铺子就听到有伙计的笑声,遂脸红道:“你们都笑什么!”
“笑笑怎么了?咱们铺子谁见了小掌柜不笑?”
有个年岁不大的方脸伙计道:“你们说小掌柜年方十一就这样聪慧非常,招人喜爱,若是到了定亲的年纪又该如何?”
“害,眼下这镇上许多富户家的小哥儿小姐儿反反复复拿着自家瓷器字画来铺子里典当,为着什么?不就是为了看小掌柜一眼?”
“我倒现在还记得吕老爷子三年前来咱们镇上招伙计时,咱们小掌柜一手算盘打得极妙极快,生生把几个老账房先生都比了下去!”
南哥儿是今年凭着关系进来的当铺,他有点好奇:“那为何吕老爷子就让了才十来岁的魏小掌柜做这么大当铺的掌柜?”
老伙计一甩帕子,来了劲儿:“我可还记得魏小掌柜那日说的话!吕老爷子见他算盘打得好,第一个让他做当铺的大大伙计,要知道这当铺伙计月钱快比上外头掌柜了,可你们猜怎么着?”
“咱小掌柜拍着自个儿那紫木算盘就走,大声道我魏渝要做就做掌柜,才不做跑堂伙计!”.
“老板,来两条精猪肉,红瘦三分,白肥七分,两指厚薄,四捺长短,多一分少一分我可是都不给铜子的。”
马忠在肉铺打着瞌睡就听到有人逼逼赖赖,皱着眉头就将杀猪刀劈在案板上:“你他娘再说一遍!”
听到笑声后他定睛一瞧,就见着外头站着个身穿白袍,圆眼翘鼻,面如白玉的漂亮小少年。
“罐罐!”
“豆苗哥。”
魏渝手臂撑在肉铺净台上,左右望了望:“生意兴隆?”
“兴隆,兴隆!”
马忠从下头重新掏出来一块猪肉,瞧着就是最好的猪丘肉,他边切边笑道:“我听说承哥受了风寒,可好些了?”
魏渝叹息道:“喝了点热乎汤水就好了,不过他总是贪夜读书,我真劝不动他。”
“这二月出头就是县试,承哥向来贪学,这到了重要关头定是要更为刻苦的!”
马忠利落切了两条猪肉,又扯下墙上挂着的钱袋子:“肉铺这月的分红还有卖半边羊肉的银钱。”
两年前豆苗家就想在镇上置办个卖猪肉的铺子,但是仔细算来租不如狠狠心买下个铺子,后来这就求到了魏承和魏渝兄弟俩头上。
兄弟俩没作犹豫就借了马家二十两银子,豆苗娘拍板说这钱不白借,钱一定还,铺子每月还要给他们兄弟分红,他们拗不过豆苗娘,也只得每月都收下这百来文的分红,偶尔还将自家羊肉拿到猪肉铺寄卖。
魏渝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五两三钱银子?真不少啊。”
“你家羊肉卖得好,连带着我这儿猪肉也跟着沾光!”
马忠又拿手点点他,羡慕道:“这一颠就知道银钱的本事哪天教教豆苗哥,我成天和那些婆子们因着数铜钱斗智斗勇,我太不容易了!”
魏渝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挂在腰间,笑道:“成啊,哪日豆苗哥带着束脩来家里找我!”
“束脩?罐罐真是越大越滑头!”
马忠用油纸包上猪肉,笑道:“你赶紧往回走吧,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魏渝要给铜钱就见马忠眼珠一瞪:“少来。”
“豆苗哥你不和我一道回村?”
马忠支支吾吾:“你先回吧,我再卖点肉,等会儿去看看我姨再往回走……”
“成吧。”
魏渝接过两条猪肉,上马前又揶揄一句:“那替我问彩儿姐姐好。”
马忠闹个红脸儿,握着杀猪刀一顿敲案板:“罐罐!你给我站住!”
奈何那长毛棕马跑得飞快,只留下一地飞雪和魏渝恣意轻快的笑声。
魏渝骑着心爱的小马风风火火往茂溪村跑。
这马不是旁人送的,正是他哥哥送给他的生辰礼,小棕马的名字也很好听,大名羊奶羹,小名羹羹。
八岁时他就在陈爷爷旧友庄子那儿学会了骑马,还记得他第一遭上马时差点被羊奶羹一蹄子踢飞,在他们“相爱相杀”一段日子后,他魏罐罐凭借开小灶成功降服同样贪吃的羊奶羹。
还记得当时听说羊奶羹要被卖掉他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匹马真的很贵,尤其是羊奶羹这等掺杂贵种血脉的小马,一匹羊奶羹都快赶上他们家四只母羊的价钱了。
可是没想到他生辰那日,哥哥竟然牵着羊奶羹回到了茂溪村。
马蹄声踏风而来,山脚下的雾雪小院也越来越清晰。
魏渝牵马进门就被一道庞大黑影轻扑在地,那羊奶羹十分不讲义气的蹭蹭跑到后院马厩里,还用蹄子把门关好。
“杏儿!杏儿!”
长成的黑狼早褪去幼年狼的软毛,一身黑毛粗硬非常,那对兽眸又深又邪直看着让人心底发颤。
黑狼不知自个儿如今已不是幼时重量,整只扑过来时若不是魏渝率先侧身,怕是会被压出个好歹,他欢喜的摸摸黑狼耳朵尖儿:“好啦,好啦,才走这么一会儿,怎么越大越黏人了?”
这话说得魏渝有点心虚,他好像也是越大越黏哥哥。
他推开屋头的门先喊了声:“哥哥。”
边褪厚袍子边往书房走:“哥哥,哥哥,罐罐回来了!”
掀开书房的布帘一瞧,就见着哥哥闭着双目微微靠着椅背,他膝上盘着一坨打着浅呼声的黑猫,细白手指还按着书案上一本半开的书籍。
魏渝看着哥哥眼底的青色有点心疼,正想悄声出去就听到一声轻唤:“罐罐。”
魏承微微睁眼,端得是一副君子玉相,他唇角弯了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