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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苗娘将自己那把喜果也给了罐罐。

魏承知道这是喜果,连忙道:“婶子,你拿回去给豆苗吃,我和罐罐吃不了这些。”

“这些山货家里都有,你两个当着零嘴吃。”

豆苗娘摸摸罐罐小脑瓜,揶揄道:“承小子,你可真是有个好弟弟,你出去这么一会儿,给他急得不轻。”

又开句玩笑:“以后娶了媳妇,别忘了把你弟弟也挂在腰上。”

豆苗娘去看新娘子了,魏承把豆苗娘给的干果装在背篓里,罐罐一直在他旁边问:“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

魏承道:“屋里头人太乱了,一直没看到里正家里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正娘子。”

又问:“听豆苗娘说你急得不轻,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罐罐神神秘秘,贴着魏承的耳边道:“罐罐把一个小娃,欺负哭了呢。”

小娃?你不就是小娃?

魏承忍了笑,道:“那罐罐是怎么欺负的?”

罐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比划着小手:“他嚎啊嚎,罐罐先这样……然后嚼嚼嚼,他又嚎,罐罐给了婶子,嚼嚼嚼……”

魏承听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耍无赖想讨罐罐的杏脯。

他道:“罐罐吃得好给得好,哥哥给里正家上了礼,且这又是婶子给你抢的果儿,你吃得对,就算不吃也要给豆苗,给了他算什么回事。”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婚房里,一阵锣鼓喧天声中终于开了席面。

魏承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娘俩身边,一道又一道菜被帮工端了上来。

这时节挨家挨户上顿地豆下顿菘菜酢菜,怕是除了豆苗家和几个富户家,家家都难遇荤腥,再者今儿天虽然不冷可终究是冬日,上得菜如果不及时吃很快就冷了,人多手快,一道菜没上多久就被一哄抢光。

魏承只给罐罐夹些热菜,又不敢多夹怕放冷了小娃腹痛,这一顿下来他没吃什么,罐罐也没吃什么。

吃到一半的时候,里正和里正娘子还有他们最小的溪哥儿忽然过来了,他们夫妇先是客套问问众人吃得可好,柳娘子还不待别人说什么就先是一顿有的没的吹捧,最后才舔舔唇:“也不知道您家这猪是怎么喂的,吃得就是比别人家香,有道酢菜炖猪骨我吃得可真香,可还剩下些汤水?”

连吃带拿不够,还想再要些。

里正娘子脸色都挂不住了,看一眼李茂徳的脸色,才扯扯嘴角:“汤水还剩些,等会儿你去问溪哥儿大姐要。”

柳娘子乐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李茂徳看向罐罐,微微俯身:“小娃,吃得香不香?”

罐罐从碗里抬起小脸,乖巧道:“香呢。”

“趁着热多吃些,凉了就莫要吃了,你们两个小孩晚上要是闹了腹痛,大人又不在身边可是麻烦事情。”

里正看向一旁的溪哥儿:“等会儿从大锅里捡出几样新菜,装在食盒里让魏承和小娃带走。”

溪哥儿应了声哎。

临走前,里正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魏承的肩膀。

里正和里正娘子一走,别人只在心里犯嘀咕,这里正怎地对魏承和那小娃如此看重?莫不是魏承真给里正家上了什么好礼?

柳娘子的酸意都掩不住了,人家得了一食盒大锅新出来的热菜,她上杆子问人家要菜汤?

她哼笑一声:“承小子?里正怎地对你这样好?莫不是以后叫溪哥儿讨得你做上门女婿?”

谁都知道里正娘子最疼爱这最后生下的小哥儿,早就说不舍得这哥儿嫁人。

“婶子,这话你可敢在里正和里正娘子面前说?”魏承冷冷道:“我一个孩子都知道不能乱点鸳鸯谱,您这么败坏李家一个才九岁的哥儿的名声就不怕里正动怒吗?”

柳娘子失了声,张张嘴:“我,我没……”

她又看旁边的王婆子:“我哪里说什么,王婶子,你说,我说什么了吗?”

王婆子还恨这柳娘子不帮她乖孙儿抢杏脯呢,于是打马虎眼道:“哎哟,说了就是说了,都是自家人谁会传出去啊……”

柳娘子动动眼珠,丢了筷子就离开饭桌,瞧那匆忙样子像是先去找里正娘子告罪…….

席面散了后,魏承和罐罐带着李家给的食盒回了家。

一推开门,崽儿狼就扑到罐罐棉鞋上,又咬又嗅,像是有了几分精神就想找伙伴玩闹的小孩。

“哥哥,杏儿,又咬罐罐。”

罐罐跑到魏承身后,崽儿狼就追着咬,两个崽儿你追我跑,在不大的小草屋里也玩得正好。

魏承掀开李家给的食盒,拢共有两层,第一层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四个葱香肉丸子。

第二层是道地豆烧排骨,另一道是炸得金黄酥脆得地豆丸子和薯丸子。

魏承将这些菜放在灶台上没动,他又把豆苗娘给的干果从背篓里倒出来放在火炕上,扒了几颗果儿才道:“罐罐,吃果了。”

听到哥哥叫,罐罐就不和崽儿狼玩了,乖乖跑了过来,张嘴:“啊……”

“瞧你懒得,连手都不愿意动了?”

魏承这么说,可是却笑着将颗榛子仁儿送到他嘴里。

罐罐嚼了嚼,点头:“香香的。”

魏承道:“来年秋天哥哥也带你上山采榛子,到时候晾晒之后炒熟,你馋嘴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他想到什么,又往罐罐嘴里塞了颗榛子仁儿:“罐罐,今儿为什么不和哥哥去李家呢?”

罐罐摇摇头道:“里面有人,不喜欢罐罐。”

“罐罐进去,他们会不高兴,对哥哥不好。”罐罐上前抱了抱魏承的手臂,抿着嘴,闷声道:“可是哥哥离开罐罐一会儿,罐罐就很想很想,哥哥……”

魏承沉思一会儿,心道自己也是欠考虑了,李家人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像里正和李家大郎哥那么开明好说话的……再者今天又是三郎的大喜之日,到时候说的话肯定难听。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哥哥在里头也很惦记你,怕你被欺负,还怕你乱跑,让哥哥找不到。”

“不会的,不会的。”罐罐嘴里塞了两颗榛子仁儿,一左一右一个小包,瞧着十分可爱:“哥哥在哪,罐罐会找到,哥哥的。”

魏承没多思虑这话,只当小孩玩笑话,他道:“午食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些?”

罐罐摇头:“饱了的。”

他一手往火炕上指着:“哥哥,要数钱,要数钱。”

魏承道:“我险些忘了这件大事。”

他拿过罐罐的小泥罐将里面的所有银子和铜子一并倒了出来。

上次卖蛙子的钱原本还剩下一两六百六十文,买了李家半吊五花肉花去二十文,眼下这笔钱就剩下一两六百四十文。

今儿卖蛙子拢共赚了二十九两九百三十文。

早食吃得稍贵些花了二十六文,临走时又拿了四张肉饼花了十二文,给罐罐买了个小背篓只花了两文,再就是果脯糕点买了八十文的,给李家买酒加上烧鸡拢共是一百四十五文,来回牛车又花了两文……

这些就是二百六十七文。

魏承数了数剩下的铜币,还剩下二十九两六百六十三文。

并在一起就是三十一两三百文。

魏承想了想道:“咱们将这三十两放在罐里不动,留着二十两明年开春买田,剩下的十两我们留着过年和开春买些鸡苗来养。”

“还剩下的一两三百文,我们现在还差一张棉被,再买些油回来,暂时也就不缺什么了。”

罐罐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哥哥还要学,算盘。”

“这个是要学,不然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我还要慢慢的数,耽误时间不说若是别人给咱们算错了钱咱们也找不回来了。”魏承道:“只是眼看着要过年了,等过完年我再去找郎中叔吧。”

罐罐打个哈欠,手背揉揉眼睛:“哥哥,罐罐困了。”

“睡吧,今儿早起的太早了。”

魏承给罐罐铺好被子,将外衣给他脱下,只剩下雪白的里衣,拍拍他圆润的小背:“睡吧,罐罐。”

罐罐雪白的小脸卷翘睫毛垂下扬起,小手指着火墙,困到极点似又有话说:“哥哥,别忘了叫罐罐醒来,吃烧鸡。”

魏承笑得不轻:“忘不了,睡吧,睡醒了就让你吃。”

“要不,还是现在吃吧。”

罐罐闭着眼睛,吸溜口水。

魏承正琢磨着怎么让罐罐一边睡觉一边吃鸡腿,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小的呼噜声。

看来是真的困了。

魏承将被子给他掖好,就开始悄声拾掇东西了。

火炕里的柴火不够多,他又去外面劈了些柴,草屋后堆着些他这些天捡来的树杈,眼下有了斧头做起活来也方便很多,砍了足够这两日烧的柴他就停了手。

抱回来一捆细柴送进火炕里,没一会儿屋子的就更热乎了些,小炕上熟睡的罐罐都开始踢被子了。

魏承将李家给的菜装进他们自己的盘子,又用烧热的雪水仔细将人家的食盒洗过,待过两日李家人少些,他好把这些送还回去。

天微微泛黑的时候,罐罐做噩梦惊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是揉着眼睛喊哥哥,喊了半天没人应,就有些着急,他慢腾腾的从火炕上挪下来,虽说腿不够长可试着挪的次数多了,也找到了诀窍不会再挂在炕沿边了,他也不顾自己没有穿棉衣踩上鞋子就想往外跑,手刚碰到草门,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魏承看到罐罐吓了一跳,连忙将门关上,生怕刮进来的风冲撞还浑身热汗的罐罐。

他放下手里的柴火,将小娃抱着往屋里走:“怎么下来了?”

罐罐眼睛红红的:“没有,没有看到哥哥。”

“我瞧着这两日许是有雪,就去多捡了些柴回来,若是雪又下大了柴就不好捡了。”

魏承摸摸小孩的额头,见不热也放了心,他道:“饭好了,要不要吃饭?”

“哥哥。”

罐罐抱着他的脖子,小声道:“罐罐害怕。”

魏承有些紧张:“怎么了?”

罐罐道:“罐罐做了,不好的梦。”

“梦到了什么?”

“记不得了。”罐罐抱着魏承更紧了些:“哥哥,不要离罐罐,太远。”

“莫怕,有哥哥在呢。”

魏承摸摸他的头:“来,咱们吃饭。”

李家给的菜魏承没有全都热上,只热了一道五花肉炖黑蘑,今儿中午罐罐很喜欢吃滑腻可口的蘑菇,倒是肉吃得少些,又将烧鸡一点点撕开,撕出一个完整的鸡腿递给罐罐:“鸡腿,尝尝。”

金黄鲜亮的鸡皮味道焦香,冒着细细的油珠也不觉得腻,腿肉入了各种香料的味道,吃起来香酥软烂。

罐罐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口,咀嚼两下咽了下去,眼睛亮了亮:“好吃。”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他嘴角上的油珠:“吃吧,多吃些,你可还记得捡你那天,哥哥和你说过的鸡腿,就是这样的好滋味。”

那时候只有魏家得宠的孩子能吃上的鸡腿,现在他和罐罐也能吃上了,而且还是一整只,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和谁谄媚也不用看谁眼色。

罐罐抓起另一个鸡腿送到魏承嘴边:“哥哥,吃。”

两个小孩吃掉半只鸡,又吃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吃到最后都有些撑。

罐罐吃饱了就想躺,魏承硬把小孩扯了起来,又把崽儿狼丢在他怀里:“莫躺,起来动动,不然胃不舒服。”

他收拾碗筷时回头一看,那崽儿狼嗅着罐罐的小脸,罐罐都没有力气告状了,只皱皱小脸凶崽儿狼,可崽儿狼以为罐罐和他玩,又去用头蹭罐罐的脸。

没一会儿两个幼崽又玩了起来。

晚上休息前,罐罐还有些不舒服,魏承就轻轻揉了揉圆润的小肚皮,直到小孩睡着了才停手。

无论是肉还是蜜饯,罐罐想吃魏承就给,只因他们穷了这么久,小孩难得想吃什么他怎忍心不给?他也就算了,罐罐还是太小,看来以后吃东西也要控制控制了.

月黑风高,不见雪影,山路上有两人猫着身子在林中蹿着。

苟三石扯住大步流星往前头的走的魏三年:“你确定你那个魏承手里真有银子?”

魏三年冷冷道:“今儿李三郎成婚我看见魏承背着个背篓去找里正娘子,有人偷偷跟着去了,透着门缝看到魏承拿出两小坛子好酒!”

“魏承那小子不是装阔气的人,他手里定是有了两个!”魏三年道:“我听人说他是典当了他爹给他打的长命锁,那锁子我见过,不过也就四五百文,魏承那身棉衣还有那崽子的棉衣棉鞋,没有个几两说不上来……”

苟三石悄声道:“那你的意思是这小子悄么声的发财了?”

“这小子早不富晚不富,偏生离开我魏家才富,我倒是觉得许是我大哥生前在山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猎户赚得多,当年魏大年正是凭借那一身本事将魏家撑起来的……

“你约莫能有多少两?”苟三石有些意动,可还是有些不想冒险。

杀人抢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有十两也有八两!”魏三年自己也摸不准,他想偷钱是假,报复是真,自从他伤了腰后,他就恨上了魏承和那个崽子,这一个月来他们三房的家底都花出去一半,他的病还是治不了,镇上几个药堂都跑遍了,都说那次针灸摔倒伤了根本。看着刘氏见天的指桑骂槐,魏三年怄得要死,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打着魏承就闪了腰?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魏承,怎能闪了一次腰就彻底不能人道?他不好过,那两个崽子也甭想好过!

苟三石心动了:“若是事成……”

“你可分多些。”

魏三年怕苟三石怀疑,只道:“今晚村中汉子都去李家喝酒,就算两个小孩嚷开了谁又能救他们?如果再迟疑下去,怕是再有机会下手就难了!”

苟三石一想到他在镇上抗包的银钱都挥霍在赌坊和青馆,婆娘孩子还等着他当月钱买肉过年,若是没有钱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家中几房也坐等着看他热闹,再说十多两白银也实在吸引人,于是一锤拳,道:“干了,走!”

俩人蒙了面,腰间别着把刀刃,没走山路而是从林中乱窜,若是事发也少了些麻烦。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草屋前。

苟三石从袖口里拿出准备好的迷药,手刚搭在门上就发现门竟然没拴,他也没有多想,想来两个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到竟然连门都不栓,他轻轻朝门里吹了口烟气,约莫时间到了,他给魏三年一个手势,魏三年会意,先行拿着刀进了屋。

屋中太黑,瞧不清哪儿是哪儿,苟三石正划着火匣子欲先去找银子,只能唰唰两声挥刀声,他惊疑的看向魏三年的方向:“你,你这就杀,杀了他们……”

魏三年没有说话。

苟三石抖着拿着火匣子的手往前一照,当即一愣:“人,人呢!”

魏三年攥紧双拳,比苟三石还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不在!”

苟三石心道不好:“难不成,难不成是被发现了?不行,这儿地不能待了,我,我们快些走!”

魏三年跟着苟三石往外走,忽然就见着草屋门口来了两道高高的火把光。

不像是小孩的样子。

“什么人!”

“谁在那!”

苟三石一惊,也顾不上招呼魏三年,一个人先一步往外跑。

魏三年眼前着火把将要晃到他的脸,也慌不择路的往林中逃窜。

“贼!是不是贼!”

莫夫郎一见那两人跑开,连忙嚷开了,大声喊着:“捉贼啊!捉贼啊!”

魏承背着睡过去的罐罐,瞪大眼睛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一幕,还是草郎中推推他的肩膀:“先进屋,进屋瞧瞧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魏承连忙背着罐罐进了屋,将罐罐放在火炕上,点燃地中间的火把堆后就见着家中没丢失什么东西,只有火炕上的枕头被刀重重的划破,棉花全都飞了出去。崽儿狼躺在窝里昏昏欲睡,像是被迷昏了过去。

“有没有丢什么?”草郎中忙道。

魏承摇头:“没有。”

他看向枕头,冷冷道:“有人想杀我们。”

若不是罐罐半夜忽然哭着嚷着肚子疼,魏承也不能连门都顾不上锁背着他下山寻草郎中,好在魏承记着将小泥罐和家里的铜币用背篓背着,若是他们今晚没走,怕是真的要被人……

草郎中道:“魏承,你先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们到山下,等会儿报了里正让村中汉子上来……”只是今儿里正家大喜,村中汉子多是喝醉了,怕是找不到那两人了,那两个贼会不会也这样想呢?

魏承有些后怕的捏住掌心,垂了垂眼看着罐罐红扑扑的小脸,一到草郎中家罐罐就睡着了,草郎中给罐罐探脉也说小孩身体无事,而草郎中夫夫被惊扰了也不嫌弃他们麻烦,反而怕他们两个小孩害怕,要送他们回到草屋。

“魏承,今儿就先去我们那儿对付一夜吧。”莫夫郎跟着劝道。

他又看一眼地上的窝,道:“你打哪捡来只狗崽养,这狗被迷昏了过去,可见用了多少迷药。”

背篓里有早就装好的银子,魏承又将昏睡的崽儿狼也装进背篓,这样一看家里除了些吃食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仔细锁上门后魏承就抱着包裹严实的罐罐随草郎中夫夫去了他们家暂时落脚。

折腾了一夜,魏承早就没了睡意,只有罐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身上都出了汗水。

魏承给他松松被子,第一次格外认真的看着罐罐的小脸。

一桩事情连着又一桩好像有些太巧合了。

先是他第一次在山上遇到罐罐,被吓跑了一只兔子竟然还能在同一个洞里捉到另外一只?再是王家对罐罐不好,他亲眼看着那对夫妇被轻一阵重一阵的腹痛折磨的疯了一样说出自己做的坏事,只有萍姐儿没伤害过罐罐所以萍姐儿没事?又是正值壮年的魏三年打了他之后,竟然伤了腰,听说从此都不能人道了。最后是秦氏和宋富户一家……似乎还了长命锁后,秦氏再也没有纠缠于他?那就是说宋宝儿的病好了。听闻钟郎中感慨“他爹”厉害,许多人因捉蛙子被狼咬死或者断了腿脚,他们上山遇到两次狼都化险为夷。还有为什么老狼要把崽儿狼托付给罐罐呢?今儿白日罐罐说做噩梦害怕,晚上就又发生了这样巧合的事情。

魏承忽然眼睛一红,轻轻摸了摸罐罐熟睡的小脸。

原来是罐罐一直在保护哥哥.

次日一早,茂溪村就传遍了两件大事。

一是村中竟然蹿进来两个贼人,还趁着夜色欲偷盗魏承和外来小娃的破落草屋,那孩子枕头上的刀痕非常之深,可见他们是想杀人灭口。二是村中有两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在喝过里正家喜酒后就失去了踪影,正是魏三年和苟三石。

与魏家和苟家交好的村人都帮忙上山去找,找了约莫半日,山底下忽然传来阵阵像是死了亲人般嚎啕刺耳的哭声。

第19章 第 19 章 报应

“那苟三石摔断了腿, 被发现时已经冻僵在山坡下,全身发紫,心口肿大, 我听人说怕是不行了。”豆苗坐在小草屋炕上给魏承和罐罐学道, 又看看他俩,压低嗓音卖个关子:“承哥, 小娃, 你俩猜猜魏三年咋样了?”

罐罐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手里果儿也不吃了, 蹭蹭跑到魏承怀里:“哥哥,罐罐怕。”

魏承抱住罐罐:“莫怕, 莫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咱就当个故事或是笑话听, 成不?”又将扒好的榛子仁儿和砸好的核桃仁儿一股脑放在罐罐手里:“再吃些?”

罐罐头埋魏承怀里,只露出个屁股蛋,瓮声瓮气的:“豆苗哥,再讲讲,罐罐还想听。”

又怂又喜欢凑热闹。

魏承给豆苗使个眼色, 示意他继续讲,豆苗摇头晃脑, 颇有些镇上说书先生的姿态, 又一拍大腿绘声绘色刀:“且说那魏三年也不知怎么地喝了多少马尿,”他娘就这样说他爹。

“被发现时竟脱了衣服,光着黑腚,他那半边身子都被狼撕扯的不像样子,也不知是那狼老了还是牙口不好, 没把魏三年拖到狼窝里吃掉只是咬伤了他半边身子,不过他手臂大腿被撕扯下露骨的血肉,脚筋也被狼咬断了……被人发现时就吊着一口气,不死这辈子也是瘸子了……”

老狼?难道是崽儿狼的家人?

眼下旁人都没给他准信,可魏承早在事出那一天就想过那两个人定有魏三年,直到山下魏家传来魏三年失踪的消息,魏承就更加确信贼子就是魏三年!若说魏三年命好只遇上一头老狼留下一口气,倒不如说是老狼闻着崽儿狼的气味追过去的……他们迷晕了崽儿狼,又在屋子带了那么久,身上定然沾了崽儿狼的气味。

那老狼为啥留着魏三年一口气,这事儿魏承心里也犯嘀咕。

豆苗支着下巴哎了声:“村里遭了贼儿,又有俩汉子醉酒摸上山一个快冻死了一个快被狼咬死了,我娘这两日都不让我到处跑,我说我来看看承哥和小娃,她才松了口。”

“婶子说得对,眼下到了年关,什么人都有不乱跑是对的。”

魏承拍拍罐罐:“你豆苗哥讲完了,出来吧。”

罐罐露出张被憋红的小脸,依偎在魏承怀里,搓搓小胖手,哼了声:“豆苗哥,你没吓着,罐罐。”

豆苗挠挠头,傻乎乎笑了两声:“罐罐真胆儿大,我听着我爹给我娘学,我吓得腿都软了,跑了两趟茅厕。”

山中无大事,可忽然出现窃贼和失踪两件骇人听闻的事儿,又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警醒着。

魏承看一眼罐罐,揶揄笑道:“罐罐不怕?今晚能不能又大水冲了龙王庙?”

罐罐脸蛋腾得红了,呲着一口小白牙像是动怒的崽儿狼:“哥哥坏,哥哥笑话罐罐。”

说着就举起雪白小包子一样的拳头去挠魏承的痒,豆苗在一旁看得嘿嘿笑,也跟着罐罐去挠魏承的腋下。

三个小孩在火炕上玩了一通,过了会儿,魏承道:“豆苗莫走了,今儿午时就在这儿用饭吧。”

豆苗啊了声,摇头道:“不成不成,今儿腊月二十三请灶神,我还得回去给我娘烧火煮饺子。”

魏承留他不得,想了想撕了个烧鸡鸡翅膀递给豆苗:“你偷着吃了,莫叫人看着了。”

豆苗眼睛都瞪大了:“承哥,你,你哪里来的银子啊。”

“一只烧鸡四十五文,捆了五捆柴就有了。”魏承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口吃,能多吃就多吃,像我爹……”

魏承垂了垂眼:“活了半辈子,累死累活一口好的也没吃上,净养了些白眼狼……”

豆苗道:“承哥,你莫难受了,是不是魏三年被狼咬掉半边身子,你也想到了大年叔当年受伤的事儿,说起来也有点巧都伤了那边身子……”

魏承没应和,他心道巧吗?倒不如说报应,魏家的人忘恩负义,欺他孤苦无依,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好报应.

“报应啊!”

自打魏三年被拖了回来,方老太就坐在炕上哭天骂地嚎:“魏老头子你不长眼,你该护着谁,不该护着谁,你没个数儿,三年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怎地不在地下护着他!”

三房请了镇上的郎中来,那屋头一趟躺端出去血水,这大冬天的草药味已经熏透了整个院子。

刘氏急得两眼生疮,求着郎中一定要救活魏三年,别看魏三年伤了腰不能人道,可有这么一个人儿在,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若是魏三年真的没了,就凭方老太那只认儿子孙子小女儿和钱的尿性上,怕不是她也会落得秦氏那个下场!

二房虽说也跟着忙里忙外,只是话里话外明显瞧着有些幸灾乐祸。

若是魏三年死了,她又被赶了出去,魏琳琅再一嫁人,这家中钱财和田地都是二房的了!她若是二房她比二房乐得还欢!可现在这些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乐不出,连嫁妆都掏了出来,一定要救活魏三年!

魏琳琅离着老远用帕子捂鼻子看了看三房,她嫌弃血腥一直没进去瞧,这时二嫂子忽然走到她旁边道:“小妹,不是二嫂我戳你们兄妹的豁儿,你可知道你三哥为啥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魏琳琅摇摇头,娇娇道:“不是喝酒喝多了,上山遇到了狼?”

二房左右看了下,贴着她耳边道:“你听他们浑说,他和苟三石买了刀刃又陶腾出昏药,是上山抢杀魏承!”

魏琳琅一惊,瞪着眼睛:“什,什么?”

“那我三哥是被魏承害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去报官!”

二房好好看她一眼,心道这魏琳琅也就是长得好些了,纯像魏家人都是个没脑子的,她好声劝道:“报什么官啊,妹子,是你哥哥要杀要抢魏承,若是报了官,官府一查他在哪儿哪儿买了刀刃,又在哪儿哪儿陶腾了迷药,那他虽未得逞可也是犯了罪,到时候事情传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对你这个没有嫁人的女儿不好。”

魏琳琅又一捂嘴:“若,若是镇上李府也听说这事,会不会来年开春不来议定亲事?”

前些日子她和她娘去镇上就是给未来婆家掌掌眼,自打她一年前在镇上买绢花偶遇了李府小郎,两个人就都有了心思,且那李府又和官府老爷有些关系,所以这门亲事魏家上下没有不出力的,就连平时又扣又穷的二房都出面给她做了套裙装……

二房叹了口气:“这事儿最好是别传出去,不管你能不能嫁到那高门大户的李家,就算是嫁个山村野汉,让人知道你哥哥做过贼,也是对你不好的啊?”

魏琳琅眼珠转转,哭着哎呀一声,跺跺脚连忙跑去找方老太太了。

二房意味深长的轻轻捋了捋鬓角,转过头就换了副面孔撸着袖子喊道:“刘氏,来,你放哪儿,让嫂子来……”.

苟家。

苟三石被抬回来就扔在了炕上,苟家穷,苟三石又好赌好吃还好逛青馆,家底早就被败光了,哪有银子去镇上请郎中?

草郎中看过后,摇摇头,只沉默的给他们开了两幅药让他们等会儿去他家中取就背着药箱离去了。

陈娘子麻木的看一眼炕上呻吟的苟三石,出了门就撕了草郎中的药方子。

院中几房连面都没露,门窗紧闭,生怕她问他们借银钱买药看病,就连苟三石的亲爹亲娘看了几眼就出去了,他们这些年没少补贴苟三石,可一年又一年不争气,就算亲爹亲娘也失望了。

陈娘子回了屋头,摸摸一旁的小子的头:“出去玩吧,莫在家守着。”

那六七岁的小子问道:“娘,我爹怎么在炕上不动了,他死了吗?”

陈娘子凶道:“你莫管这些,去,出去玩去!”

等小子出去了,她就听到炕上的人苟延残喘道:“秀绢,给我,给我一口药吃吧。”

“家里剩下的最后几文钱也被你偷了去,上哪儿给你整钱吃药?”陈娘子冷道。

苟三石瞪着一双肿胀充血的眸子看着陈娘子,他像是用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喊着:“借,你去借,问你娘家借,死婆娘,去,你快去!”

陈娘子连动都没动,她上手盖上苟三石的眼皮,感受到苟三石的挣扎也没有放开,她红着一双眼睛:“三石,你都要死了就莫要拖累我和儿子们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贼儿是谁,就是你和魏三年,你们两个猪油蒙了心竟然去偷一个穷的揭不开锅的孩子,若不是被人发现,你们还想杀人!”

“我被你拖累了半辈子,我儿子哥儿定不能受你拖累,你死吧,你快点去吧。”

没过一会儿,陈娘子手下的眼皮就不再挣扎了.

魏承和罐罐对山下这一切浑然不知。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他们这儿论吃饺子迎灶神,传言灶神能保佑人家在新的一年里家中有粮,不缺吃喝,且人间的福祸夭寿也在灶神的管辖。

眼下魏承正揉着面与罐罐一同包饺子呢。

第20章 第 20 章 买年货

这面是魏承一大早就揉好的, 揉好之后就放在火炕上发着,眼看到了下午他掀开盆子一看,原本白色的小面团已经变成淡黄色的大面团, 他探一只手轻轻按了按, 只见绵软的面团上出现个小坑,松开手后那小坑弹了回来, 只留下道浅浅的压痕。

按着常理来说, 这热水煮饺子不用醒面, 可他想到罐罐年龄小, 脾胃弱又贪吃,这才发了面团, 寻思着能软乎一些。

魏承手里沾着干面粉将面团揉了揉,转头就看到罐罐和崽儿狼眼巴眼巴的瞧着他。

魏承三两下将面团揉好拿了出来,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罐罐的鼻子:“看什么?想玩?”

罐罐鼻子沾了点面, 他抬着小脸看魏承,浑像只白鼻头的猫儿:“哥哥,罐罐也想揉面。”

魏承道:“行啊,不过你先去净手,这入口的东西咱们要仔细些。”

“好!”

罐罐撒丫子就往水盆旁边跑, 想到什么又一把掏起崽儿狼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自言自语:“杏儿, 也得净手。”

魏承眼皮一跳, 忙道:“小狼不用净手,它浑身都是毛,沾到面里怕是这饺子就吃不成了!”

“好吧。”罐罐抿着嘴。

崽儿狼低低嗷呜一声,两只黑耳动了动,夹着尾巴不高兴了。

魏承见罐罐洗干净了手, 就拿过一旁的帕子给他细细擦掉水珠,又挽上他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又胖成藕的小胳膊。

“行了,来吧。”

魏承从面团上揪下来一小块送他眼前:“揉吧。”

罐罐先是轻轻按了下面团,压出个小坑后惊奇道:“好软,好玩。”

魏承一边揉面一边笑道:“醒好的面就是绵软好揉,罐罐吃的包子饼子都是这样的面团做出来的。”

罐罐黑眼睛一亮:“罐罐,也做包子!”

“行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糟蹋粮食就成。”

魏承忙着切面,擀皮,皮子虽擀得不够圆可也像个样子,做完这些才开始包饺子。

他们今天吃菘菜猪肉馅,李家给的菘菜还剩下半颗,买来的猪肉也剩下一些,将肉和菜剁得碎碎的又放上些盐巴调味,两样掺在一处倒是能包上十来个饺子,家中还有些剩下的菜和半边烧鸡,足够他们两个吃了。

魏承看秦氏和魏家人包过饺子,虽这是他第一次上手包但照猫画虎也能整出来。

他将皮放在掌心,夹了一筷子馅料,两边对折,细细捏褶,又双手一按,一个小元宝似的饺子就成了。

他一口气捏了几个回头看一眼罐罐,就见着罐罐已经将面团揉成了三份,瞧那圆滚滚的模样有些像面包子,胖手按按这个,再按按那个,还小声嘀咕着:“哥哥一个,罐罐一个,杏儿一个。”

魏承摇头笑了笑,也没扰他,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陶泥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飘出一片白气,魏承让罐罐离远些就开始下饺子,就连罐罐捏的三个石心包子也一道下了去。

约莫水开了几番,魏承赶紧将饺子捞了出来,刚装上盘就听到罐罐急道:“哥哥,罐罐的包包,罐罐的包包,好了吗?”

“好了,你瞧。”

只见一盘白胖的饺子里有三块方不方,尖不尖,圆不圆,冒着热气的面团子。

罐罐愣了会儿,抱住魏承的大腿,不大高兴道:“哥哥,还是把包包,给杏儿吃吧。”

一旁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崽儿狼好似能听懂话,呲着牙挥着两只小狼爪子就去咬罐罐的棉鞋。

罐罐当即一边跑一边喊道:“哥哥,杏儿又,咬罐罐。”

魏承笑得不轻,看来这崽儿狼也不是好糊弄的。

趁着罐罐和小狼玩,魏承切了瓣蒜,剁碎些干辣子,又淋上两勺醋,搅拌搅拌就成了饺子蘸料,又想到罐罐昨晚肚子疼,就单给他调了小碗醋酱汁。

“莫闹了,吃饭了。”

魏承抬手捡起三个饺子放到崽儿狼碗里,那小狼顿时不追罐罐了,埋头到碗里,吭哧吭哧一顿吃。

魏承又给罐罐洗了遍手,才把小娃带到灶台前:“吃饭,吃完饭再去玩。”

“好!”罐罐额上都出了汗,小脸红扑扑的,夹起个饺子先送到魏承碗里:“哥哥先吃。”

魏承心里一暖,摸摸他的头:“罐罐也吃。”

皮薄馅足的小饺子蘸上鲜酸的粗汁,罐罐一口一个,小嘴都是油,吃得可香。

最后那三个面团子扔了可惜,魏承就给切成薄片泡在饺子汤里,淋上些醋子他与罐罐一人一碗全都吃干净了。

吃饱喝足后,山下忽然传来爆竹声,原来村中百户已经开始迎灶神,而魏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听着小罐罐和杏儿跟在他屁股后说着话追着跑,他心里安稳又满足.

腊月二十四下了薄雪,魏承和罐罐懒在家中没有出门,二十五剁了一天的柴,二十六这一天雪停可天还阴着,瞧那样子过两天还有一场大雪降至。

他们赶早出了门,不仅要去买棉花还要把铁锅取回来,村人都讲什么正月不好还东西借东西,他们回来后得把魏家的食盒送还回去。

赶巧今儿赶牛车的正是里正家的李三郎,他身边跟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儿,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李三郎黝黑的脸上尽是笑意。

车上还坐着豆苗娘和马豆苗,还有方文栓子一家,只要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这到了年关许多人家都去镇上频繁些。

“承哥!小娃!到这儿来!”

豆苗坐在车头喊。

魏承牵着背着小背篓的罐罐走过去,一旁的李三郎顺势接过他装了些干草的大背篓:“还去镇上卖柴?”

魏承点了头:“对,三郎哥,能卖点是点。”

拿着柴火虽然累些,可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警惕着多备了些。

李三郎将东西压在后面,又顺势揽了揽身旁的哥儿,低声道:“秋哥儿,这是魏承,昨儿回门给你爹拿回去的那两坛好酒就是这魏小子送的。”

秋哥儿眼睛一亮,冲魏承露出个善意的笑。

昨儿回姜水村他可是又风光一回,不仅李家给足面子备了不少好礼,还给带了两坛子好酒,这酒赶巧还是他爹最喜欢的酒水。虽说他们家有些钱财田地傍身,不然也不能与茂溪村的里正家结亲,但家中汉子哥儿姑娘实在是多,他爹又疼孩子,每个都给留着彩礼嫁妆,平日里再馋酒都不会多买一壶,这厢他带回去两坛可把他爹乐得不轻,连带着也不嫌李三郎脸黑与这个新婿说了好多话。

魏承叫了声阿哥,又摸摸罐罐的头,道:“罐罐,叫阿哥。”

罐罐乖乖道:“阿哥。”

秋哥儿老早就看到那魏承腿边站着个娃娃,笑道:“这娃长得真可人爱,雪白雪白的,可是个哥儿?”

“罐罐是,小汉子。”罐罐奶奶道。

“这么漂亮的小汉子以后还了得。”秋哥儿左右看了看,从袖口帕子掏出块淡黄的芝麻酥子糖塞到罐罐手里:“和你哥哥分着吃。”

这糖是李三郎花了不少铜子给他买的,怕他牛车上闲闷装了几块在袖口里让他路上吃。

罐罐看一眼魏承,见魏承笑着点点头,他才收拢雪白透粉的掌心,嘴甜道:“谢谢阿哥,阿哥真好。”

秋哥儿笑得不轻,没忍住摸了摸小娃的头,想到夫君和他说过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又怜又感慨道:“真可人爱。”

见着魏承和罐罐往豆苗家那面去,李三郎揽揽秋哥儿的肩,红着一张黑面道:“等,等咱有了娃,定也这么可人爱。”

秋哥儿也红了面,暗自扭了把李三郎的胳膊,又羞又愤:“去!”

李三郎又等着几户人家,等人差不多齐了,牛车就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李家这牛是壮牛,比老汉家的伤牛跑得快极了,这一路上不能说话,不然一张嘴就呛了一肚子的风。

到了镇上,魏承率先跳下牛车,将罐罐抱了下来,对豆苗道:“你是跟着你娘,还是跟着我。”

豆苗有意想跟着魏承,可一回头就见他娘道:“不想扯布做新衣裳了?甭想着扰承小子卖柴,快些和我过来。”

豆苗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娘走了。

魏承去车后拿筐的时候正好对上方文的眼睛,这方文好像是瘦了不少,眼底发青,看着的他的眼神有些直又有些恐惧,见他看过来,赶紧把头转过去,跳下牛车跟着他爹娘走了。

魏承心里打个转儿,这方文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哥哥,吃糖。”

罐罐鼻头冻得通红,将掌心攥了一路的芝麻酥子糖给他。

魏承道:“你吃,哥哥不吃。”

罐罐却不依:“哥哥吃,哥哥吃嘛。”

魏承拗不过他,拿起糖掰掉一块小小角,剩下的送到罐罐嘴中:“哥哥不好甜的。”

虽说小孩都喜欢吃糖,可比起糖啊蜜饯这些,魏承更喜欢吃肉。

罐罐嚼了嚼糖,小嘴呜呜啦啦,高兴极了:“好次,好次。”

这芝麻酥子糖虽说没有糖块贵,可价也不低,细碎雪白的芝麻仁儿裹着糯粉和饴糖浆,颜色鲜亮形似白壁,吃起来又香又脆,甜而不腻。

魏承也送进嘴里一尝,果然是香。

按理说糖这东西贵,他不该让罐罐要,可想到人家是新夫郎又是好心给的,收了也就收了,以后有事多上些礼也不教人心冷又亏着。

过了腊月二十三,在村中人眼里那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年,镇上的人比前两日还要多,老的小的,婆娘汉子都拖家带口的往镇上来。

魏承攥紧罐罐的手,嘱咐道:“莫乱跑,跟紧哥哥。”

罐罐腮帮嚼着芝麻酥子糖,一口答应:“好!”

他们今儿早是吃过饭来的,一人喝了碗粥,又吃了前几天特意买下的肉饼,所以眼下也不急着去吃些什么,只往两道密密麻麻的小摊贩中间逛去。

“卖对儿,卖对儿。”

整条街上卖的最多的除了吃食,就是红底儿黑字的对儿和大红灯笼。

“小哥,可要买对子?”

魏承领着罐罐停在一处摊前,摊贩喜笑道:“一个大对儿,一张大福,再并上五张小福拢共才十二文。”

魏承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婆娘道:“这写得什么字啊?”

摊贩揣着袖口道:“这写得是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1】

婆娘又指着别的几个挨个问过,小摊贩一一介绍,最后婆娘买下两幅又一阵讲价压下三文钱才心满意足的抱着红火的对儿走了。

摊贩摇摇头,看着魏承叹气道:“我读过几年书,识字但写不好,这些联儿还都是我从镇上那书院收来的,那些读书人眼睛长在脑袋上,明明都穷着没米下锅了还装出一副君子节气,对我等小贩没有好脸色,不过万行读书高,能读书还是去读书,你瞧瞧,这人家会写字在家里赚钱,我这儿不会写只能天寒地冻的在这儿跑摊卖货。”

魏承没说旁的,读书烧钱,只看魏家那个魏志他学得还不怎么样,见天在屋头大吼大叫,他每月买笔买墨买纸还有先生的束脩就要不少银子,他在魏家时常听二房三房因为魏志的读书钱生方老太太的气。

而他既没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想法也没那些出入朝堂的抱负,更何况他还要养自己还要养罐罐,没钱也没时间混在书院里一读就是十几年。虽说不读书,但他倒是想学完算盘就去学写字认字,只要有了能看会算的本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短手于人。

他道:“就给我来你刚刚说的那套联儿就成。”

又道:“字么,就要你先前说的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

摊贩道:“拢共十二文。”又唰唰多拿了几个小福:“看你这小子有眼缘,多给你几个。”

魏承谢过摊贩,带着罐罐继续往前面走,看到好多人都围着一个摊前,仔细一看就看到有人再买些炒熟的西瓜子和香喷喷的栗子,还有热乎乎的烤甜薯。

一到年节儿,这些零嘴干货家家户户都买些备在家里,若是来了人好用来招待客人,就算再穷那也不能大过年的被人说穷酸。

魏承摇摇罐罐的手:“咱们也买些西瓜子和烤栗子回去?”

罐罐道:“好!”

西瓜子就是西瓜种,炒熟的西瓜子皮薄仁厚,口感香脆,遇到那喜欢吃的人能一嗑嗑上一天。

过两日又要下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镇上,于是魏承就买了二十文的西瓜子,一包香烤栗子五文钱,但又一想到马豆苗和豆苗娘也来镇上了,魏承又多要了一包。

他和罐罐一边走一边分着吃栗子,罐罐不会剥,魏承就剥好送到他嘴里,鲜甜绵软的栗肉把小娃香得摇头晃脑,背着小背篓欢乐极了。

魏承没忘了正事,离开这片摊子就带罐罐去了布行,好巧不巧竟然看到了豆苗娘和豆苗,这母子俩竟然还在布行没有离去。

豆苗一开始还像受气包一样拉拉着脸,见着魏承和罐罐了,连忙跑了过来:“承哥!你俩咋来了!”

“豆苗哥,给!”罐罐将油纸包装着的热乎乎的栗子送到豆苗手边。

豆苗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烤栗子!谢谢罐罐!”

想到什么,咽咽口水又一推:“你俩留着吃吧,我家里有我娘煮熟的呢。”

魏承道:“我俩吃了,特意给你和婶子买的。”

他又看了眼和小二一起翻货的豆苗娘,道:“你怎么拉着脸,你娘又骂你了?”

豆苗娘看一眼他娘,悄声对魏承道:“我娘想给我做身衣服,过年去舅舅家给她长长脸,可试一块布她说不抬脸,连着试了好几块她都不满意,眼下小二正给她找呢,你说说,我爹我娘都不白,我能抬脸到哪去?”他又看一眼魏承和罐罐,羡慕道,“你俩要是不说真像亲哥俩,都这么白净。”

“豆苗,过来!”

豆苗娘也就是华娘子一转头就看到了魏承和罐罐,有些惊讶:“咦?你俩怎地也来布行了?”

魏承没有隐瞒,道:“入了正月山风忒大,晚上炕烧得再热也不顶事,我来想买些棉花做床厚实的棉被子。”

华娘子点点头:“那是该买了。”又道:“买回去棉花婶子给你俩做,银子够不?”

“银子够。”魏承道:“那就麻烦婶子了,这工钱您得要,不然我就在这镇上做了。”

华娘子嘶了声:“可别往火堆里扬钱,我给你做就是了。”

褥子被子都要做,华娘子估摸着怎么也得三斤棉花,这就花去了一两六百八十文,又扯了块比粗布能好上一些的布料做褥套和被套,这就又花去七十文。

魏承数银子的时候华娘子没在他跟前看,也不知道他手里带了多少银子,但看这魏承眼睛也不眨的掏出近二两银子,华娘子看得直咂舌,忽然听到像是鼠耗子在嗑东西嘎吱嘎吱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是自家豆苗和小娃正猫儿在那吃栗子。

这样一看,同是八岁的孩子豆苗和魏承差得忒大些。

“婶婶,吃。”罐罐墩墩跑过来,捧着剥好的有些碎的栗肉送到华娘子眼前。

华娘子摸一把他小脸,心都要化了:“哎哟,小娃还给婶婶剥栗子吃啊。”

她又叹了口气,得,她家豆苗和四五岁的罐罐比差得也大些。

华娘子最后给豆苗选了块湛蓝的布料才满意,她带着几个孩子出了布行,就听到对面香糖果子铺子有人在吆喝:“新做出来芝麻酥子糖,粘口麻糖,秋梨子膏糖,南边来的姜糖……”

华娘子道:“魏承你和小娃买糖不?我要去买两块,到时候过年招待豆苗舅家人用。”

魏承低头看一眼听到买糖眼睛都瞪圆了的罐罐,想了想道:“我也买些。”

华娘子在心里感慨,这魏小子看来是真的有赚钱的门路了,做棉被为了保命护体也就算了,这糖竟也舍得买……她倒没别的想法,只是为这承小子和小娃高兴,自然也不会嘴贱去和旁人讲些什么。

人人都说糖贵,可年年这个时候来到香糖果子铺子的人都不少。

倾斜的货柜上摆着不少各样颜色的果子蜜饯。

魏承听了一嘴,最便宜的野楂糖也要十文一两,而这野楂糖也只是把野楂煮熟晾晒成干,又洒上一点点糖浆裹着而已。

魏承将罐罐抱起来:“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罐罐都看花了眼,点了点最漂亮的芝麻酥子糖,道:“罐罐还想,吃这个。”

“行。”

魏承道:“还要别的吗?”

罐罐乖巧道:“不要了,哥哥。”

这芝麻酥子糖压称一两约莫也就有四五块,眼下到过年还有段日子,魏承就给罐罐要了三两,这就花去五十文。

华娘子那面也买好了,瞧她拿着的油纸包鼓鼓囊囊,想来是买了不少。

见她一边朝他们这面走一面伸手,魏承赶紧道:“婶子,我给罐罐买了不少,您家人多留着有用,不用给我们了。”

魏承与华娘子推搡几下,华娘子拗不过他也就不再强给了。

从香糖果子铺出来就听着有吹锣打鼓的声音,不少人都纷纷往前面走。

华娘子扯过路人问:“你们这是要去赶什么热闹?”

路人道:“前面有变戏法的班子卖艺。”

豆苗眼睛一亮:“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这种四处游走的戏班子一般也只有年节镇上人多的时候来,平常日子倒是很难见。”华娘子道:“那咱们今儿也去凑凑热闹。”

魏承牵好罐罐也跟着去了,刚凑近那圈子就听到一阵喝彩声。

走近一瞧,果然有四五个脸上化着戏妆的汉子,有人打着赤膊在耍枪弄棍,有人呵呵两声,忽然手一抹嘴唇,口中竟然还能喷火,那烈烈火焰吓得有些小娃还哭了起来,还有人踩着高跷头上肩上还顶着一摞碗,时不时做些动作,引得看客也跟着紧张,哎呀哎呀的怕他摔下来,还有个极为俊秀的女子长发飘飘正在舞剑,瞧那身姿像是真会些功夫……

有个极干练的姑娘拿着扁筐在人群周围来回走,嘴里说着些吉利话,时不时有人往里丢铜子。

后面又来了一波人,魏承罐罐一个转头的功夫就和豆□□娘子冲散了。

魏承看得正认真忽然就发现罐罐摇了摇他的手。

魏承低头道:“罐罐怎么了?”

“哥哥,你看。”

魏承顺着罐罐指着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尖嘴猴腮又瘦小的男子把手探进了一位身着暗纹衣袍,脖带裘毛的老夫人袖口里,摸到什么后左右望了望撒丫子转身就走。

魏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罐罐已经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