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到酉时,她晃悠着去膳堂吃了饭,又顺着石阶爬上了小重峰。
手臂受了伤,不好用水桶提水,明离便一勺一勺地舀到花池旁,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总算浇完了。
从书房里翻出前日沈婵让她看的书,明离拿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端正姿势看书。或许是因为戒条不在身边,明离这书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出神。
指腹不知不觉抚上额心,触碰到了九天剑尖点出来的那条疤痕,很短一条,也很细,疤痕落在脸上粗糙且突兀,执拗地抵着她的指腹。
凹凸不平,明离觉得好像墓碑上刻着的铭文,只不过铭文是凹进去的,这条疤是凸出来的。
今早药房给她开了一只软膏,说是早晚各一次擦在额头上,效果是祛疤。
明离吃了别的药,却没用这个——眼下抚摸着这条疤,隐隐想清楚了由头。
这不像一条疤,而更像是一个印记,是沈婵给她打下的印记,工具则是名扬青云乃至名扬天下的神器九天。
那会儿九天已经抵在她的额间了,可见沈婵当时是十分生气的,偏偏控着九天往里怼了一毫又收回来,让她痛,伤害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像是警告,实则更像是溺爱。
她摸着那条疤,想起在水里抵着沈婵时的场景。
沈婵被迫歪着头,趴在池岸上,沾了水的发丝黏在后颈处,半遮半掩中一截白皙娇嫩的后颈露了出来,透着一股旖旎。
像是一截洗干净的藕。
平日里那截后颈都被长发遮掩着,别人看不见,明离也看不见。
好像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窥见了藏在门后的一盏灯,明明也只是一盏普通的灯,明离却惊喜又慌张,莫名咂摸出一股隐秘的窃喜。
回神后又有点恼怒,明离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不知为何越想越气,明离把书摔在石桌上,气冲冲起身。
明离又把院子细细扫了一圈。
直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明离才下小重峰,半路上还捡到了一截好看的木头,揣在兜里带回去。
明离自觉一系列事皆因自己而起,满心愧疚。加之几日未上课,便发了疯似的读书写字,想着等沈婵回来,给她看一手漂亮字。
公孙浅路过时瞧见,颇为惊讶:“怎么忽然刻苦了?”
自公孙浅不教明离读书写字,明离也不教公孙浅修炼调息后,两人又变成了好朋友,关系一如从前。
明离道:“读书写字也算修士必修课,还是要会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公孙浅忍不住凑上前看,待视线落在书案上时,忽地一顿。
明离尚未察觉,只是一味地写。
过了一会儿,公孙浅才问:“你知道你在写什么吗?”
“嗯?”这问题问得真莫名其妙,明离看向纸上满满的一页纸,上面全是“沈婵”二字,“在写姐姐的名字。”
她回答得十分坦然,反倒显得公孙浅卑鄙无耻似的,公孙浅反问:“好端端的写沈婵师姐名字干什么?”
“好端端的干什么不能写师姐名字?”她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公孙浅,“前日我还瞧见你写我的名字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公孙浅脸色微变:“这没什么奇怪的。”
真是莫名奇怪的对话,明离道:“我也可以写你的呀,只是刚好想到了姐姐而已。”
“谁要你写……”公孙浅道,“你写的字又不是很好看。”
明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写的字是没有公孙浅的好看,也没有沈婵的好看,但她这不是在练吗?莫名其妙抨击她一顿,这算什么?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忽而又听见公孙浅问:“你额心这块疤怎么还没好?”
“嗯……”明离有些心虚,“就没好呗。”
公孙浅蹲在书案前,“但这样还挺好看的……有点像花钿?”
明离疑惑。
公孙浅便拿起一旁的笔,写在纸上给明离看:花钿。
她思索片刻后说道:“就是人间女子画在额上的装饰,颇为时兴,大多数女子成亲时都会点上。”
“哦。”
明离应了一声,嘴角不知不觉浅浅勾起一道弯。
接下来几日,明离更不会在额头上擦药了——她越发觉得这道疤珍贵,一辈子不消失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