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忧心忡忡地往虚界的深处走。

从亮到暗总是不适应的,你加快了脚步,到后来,甚至跑起来。到那个岔口的时间比你预想的更近——那座桥。

你总是忘不掉它阴翳延伸出去的小径,虽然在死人的地方过桥在任何神话故事里都算不详,但你能进入虚界的次数有且只有两次,其中只有一次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因为钥匙。

你念叨着:“一块小面包切四刀,至少会有五块才对——”就缓步踏上了桥。悬于这条你碰都不想碰一下的河上。

其实怪异的点不在于此,而在于……就你的私心而言,你认为夏油杰的灵魂应当在最不稳固的地方分裂,细数先前遇见的灵魂形状,每一片都有他的苦恼——幼年的脆弱,刚进高专的迷茫,一次失败任务的冲击……临终前的最后一眼。

问题在于,所有的波动都没理由会越过他的17岁。

据你所知的,有一个同样叫做夏油杰的人就因为高三没挺过去现在堕落成抠脚大汉了。叫人不得不怀疑。

比你命还薄的地板让你十分不安,但你也从河边走走停停到了河中。这里无风,倘若有,吹来的也不过是死水的死气罢了。

你既不想碰木栅栏,也不往桥的边沿走,但一段时间过后,你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他直接坐在了栏杆扶手上。

你的脚步压迫地面,老旧的呻吟使静坐在中间的人扭头看你。是差点被你错过的夏油杰:“你来了。”

不要说的好像是在等你一样啊,他这幅样子明明更像马上准备跳了。

17岁的夏油杰因为身心障碍导致的消瘦,看起来憔悴而俏丽。本以为他十年没怎么变,现在如此突兀直观的两个人先后出现,你才意识到大错特错。

你并非故意要用俏丽这个审视的词汇形容他,但……本来病态低落的少年神经亢奋,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激动,平淡颤抖的声音下几近疯癫。

你知道,夏油杰是在紧张,但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兴奋到即将疯狂。

……

他要是精神正常,像其它的他一样,就会呆在原地,不会乱跑到桥上。况且他现在还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失足即落水。

“你要和我走吗?”你伸出手。看见他往后缩了一下。你停止动作。

“这次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夏油杰发现你不会去拽他,于是放下心来,愤愤地指责你。他说的是2007年夏天的那个晚上。“你和悟在一起了,还来管我做什么呢?”

这混乱的时间,好在你迅速进入状态:“好那我出轨偷偷和你也在一起不就行了。”

“啊?你说真的吗?”但他说完就意识到中了你的套,非常不悦,转而说:“你不会觉得这么说有用吧?”

“要是没用你就不会问【你好请问这个活动真实有效吗】了。”邪恶歹毒的反派在最开始,还没安装反诈插件。他和浸淫盘星教多年的老教主中间还有10年差距。

“呵,你也只能这样骗骗我,我不会信的。”

“我管你信不信,你跟我走就是了。”你撇他一眼,不耐烦道。现在你是铸之具名者了,不再像那个杯长生者一样讲话温和不得罪人。你比之前颐指气使许多,也更懂摆脸色。

夏油杰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皱起眉头,语气不善:“你只不过是一个我的后辈,怎么敢这样同我说话?”

“你看小悟的最大优点是谦逊——你就傲慢吧你就。”论起惹人生气的本领,你努努力,也不比17岁的夏油杰差的。

他被你气的浑身颤抖:“你——铃木星夏,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好,你这么喜欢悟,那你就去找他啊!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求你喜欢我了吗?我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带刺的话听在你耳朵里是毛毛雨。你摆摆手:“好啦,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睁开眼睛看看外面吧。你呀,我是懒得和你讲道理,反正过段时间你也消失了。”

“是,他什么都比我好。如果他是我,就算他是我,他也不会变成我这样。可以了吗?”他忘记自己已经死去,喘息和颤抖完全仿活人生效,被你逼到墙角的人说出了深刻的,但也偏激的想法:“悟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你喜欢他。”

你从怀里拿出光球,它们汇聚成一团,靠拢在你身边,依恋而温暖,你身上暖烘烘的热意滋养他的魂灵。黄色的光照亮他的脸,双颊凹陷,表情狂野。

“哦。”你不善言辞,但不管你为什么喜欢五条悟:你喜欢他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你换了个话题,你说:“你已经死了。”

“哈,我倒希望如此。这样我再也不必看见你,看见你们所有人了。”

“胡说,你刚才还说你舍不得我——喂你做什么!”你说到一半看他在栏杆外侧的桥面上站了起来,半个脚尖都悬在河面,他还松开了手。

你连忙警告:“你要是敢跳到河里你就完蛋了夏油杰!”

“是吗?我不觉得人生会比现在更糟了。我刚杀了100多个人。”他说完这句话,畅快地呼吸不详的空气,即便他不需要。

一位双手染血的杀人犯向你致意,他的手上沾的不是漆锈。那深黑色的干涸的痕,是无论怎么样都洗刷不掉的血迹。

违和感如同菌群在你脑中植入一颗孢子——但它们还未来得及萌发,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你不能细想奇怪之处在哪里。

夏油杰接着说:“我放出咒灵,他们就死了。现在我也到此为止了——”

“你不跳不就不会到此为止了吗?!”你是真的不理解他的脑袋是如何运作了,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都要结束了!!

你健步冲上去拉扯他的手臂,但你们的距离没那么近,不如他松手掉落河中便捷。夏油杰又松开了一只扶着栏杆的手,就给你忌惮的动作按下了暂停。

你很后悔刚才和27岁的他讲了一个东亚青少年自杀的故事,感觉应验了。敬畏之心这种东西再多些也不要紧。而且,他什么时候杀的人,你怎么不知道,难道他是把精神错乱时期脑中的预演当真了么?

“你看上去很想救我呢。”他低语。

“你个神经病。”你投鼠忌器。

“如果我跳下去,你会和我一起吗?”他近乎邪恶地扭头对你,凹陷的眼窝里有嘲笑和很少很少的情意——17岁夏油杰的人生格言一定是:没有困难就制造困难。

你决心不理他,也不试探。你觉得凭借你新升的具名者权能,即便在虚界,也有相当大的把握制住这个凡人。

你所要做的只是抓紧他的手,然后把他搓成一团,塞到怀里然后裹紧衣服走而已。这和拐走一只流浪猫的难度没什么区别。于是你抱着坚决地心态迎了上去,决定一鼓作气揪住他的手,把他甩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打一顿什么的。

但你低估了夏油杰与世长辞的决心,还有近乎极端的自毁情绪。夏油杰松开了手,等你冲到他在的栏杆处时,他已经进入了冥河的漩涡——你不知道这河水是什么成分,但它都在虚界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有的人还站在桥上,但她已经有一半溺死了,你在离水面几十厘米的桥上和正在沉没的夏油杰隔栏相望。你的双手几乎要把栏杆捏碎。

夏油杰苍白的额头滚落汗珠,落在水花也没有的平静河流上。他浮不起来,最后用眼睛看了你一次,眼神也和喝水一样古井无波,紫色的眼眸在虚界也成乌黑。

遥遥相望的一瞬间,像是在说:【看吧,你不会来】。

但你跳下去了,在他沉没的最后一瞬间丢出光球,让它浮在空中。然后翻越栅栏也坠入河里。

霎时间,绝对的静谧和向下的巨大吸力攫住你。无边的寒冷和孤独和黑暗,就像死亡一样翩然靠近。

在仿佛是和所有的一切隔绝的环境中,你焦躁的神经也被死亡抚平——就是在这个时候,濒死的时候,你想到了——

违和感在于夏油杰从未杀过那些人,而在10年前,他本以为自己要做的时候,他的心中一点愧意也无。彼时,年轻的夏油杰怀揣的是对所谓大义的显扬,激愤昭彰。那样的他怎么会觉得杀了几个人就有道德上的污点呢?

做教主的那个,死到临头不还是一副嘴硬的样子。

就算他做了,咒灵杀的村民,血又怎么会溅到他手上?物质在这个名为虚界的地带并不存在,是你着相了,那些血迹,是他自缚的道德污点。夏油杰只是在用灵魂承担一些自己从未做过的罪责罢了。仅此而已。

因为*他们*灵魂相连。这些形象,这些分隔的灵魂,并非是对于名为夏油杰的个体过往人生的精准切割。

说白了每一个都是他,缺一不可。

就算对于钻牛角尖时期的思维模拟的再到位,他依旧会对这些只存在于脑海中的设想而悔罪——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本来也没把村民的命当命,一开始没想到那里去。

还是吃了缺乏道德的亏。你郁闷地在水下吐了一个泡,它没有浮起来。

早知道你就再柔和一点了,省的把你们两个最终都推到河里去。现在,你从快淹没口鼻的潮水中醒神,发现自己离和夏油杰一起淹死还剩几厘米。

作者有话说:

星夏(说时迟那时快)将夏油杰禁锢在手,顷刻炼化——不是,顷刻变成光球,大喝一声:收!

(以上只存在于星夏美梦中,实际情况参照正文——)

第147章 第147章爱、死亡和具名者4[VIP]

你先从死亡的幻影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过是影响人求生意志的泡影。目前,庆幸的是似乎没有其他影响。

你随后从水面下拽出了夏油杰,拎着他后衣领。

“你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你面无表情,一只手握着岌岌可危的桥板木片,一只手把他往桥边带:“手术很失败,你被归类成海洋垃圾。”

“星夏,你来了。”

你希望夏油杰不要在这里装无辜,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对他转头点了点桥延:“你先上去。”

他咳了两声:“我先?”

你收敛了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狰狞:“你别逼我抽你。”

夏油杰看上去像是被冰冷的河水弄清醒,说好的,他很抱歉。你并没有额外的反应,他就跟着你的拉扯,两只手,乃至手臂又重回迂腐木质地板。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试了几次将自己支撑上去,或者拽着栅栏的竖杆把自己拉上水面。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不行。”夏油杰迷茫又惶然:“我上不去。我好像被吸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走不了了吗?”

你也看出来了,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你为夏油杰给你带来的麻烦感到深深不悦。你的嘴唇越抿越紧,但这不是持久之计,最终你说:“那你从我身上上去,我抓着栏杆。”

“不了,这样……要不然你先?”

你瞪了他一眼。他不说话了,试探着向你靠近,你说:“我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管你回去了。听说总监部有很好的保险,就算你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我也可以找关系帮你做成工伤——今天是工作日。”

这是有依据的推测,灵魂的残缺有可能使人成为智障。从虚界归来的半成品很可能就是那样——你愿意承担夏油杰下半辈子的护工费。如果他没有精神,就谈不上精神损失。

他知道你心情不佳,拉着你的手臂,很羞愧地说了一声见谅。然后以你为着力点,夏油杰踩在你的腰背上淌过了水面。

他回到桥上后没顾着自己,脱下外套为绳,从栏杆上甩下来,想拉你上去。

你看都不看他的人猿泰山绳一眼,双臂一撑,左脚离开水面,这就在狭窄的桥缘站稳。你翻身越过了栏杆,回到中间。他的脸红红的,你在走到桥中时回头,夏油杰已经跟在你身后,眼神闪躲。神似宿醉后发现自己捅了篓子的惶恐。

他把他的手伸到你不情不愿的手旁边,等你拉住他。他看起来十分怯懦,和你印象里那个仪表堂堂的人又有不同:“我很抱歉,真的,星夏。不过这样就没事了吧?”

你的灵魂都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潮湿,现在也只是冷冷地讥讽他:“想骂你,但觉得这样不够,想打你,又怕你把它当成奖励。怎么办呢,贪小便宜吃大亏,便宜没好货。”说到最后还有咬牙切齿的迹象。

夏油杰不等你拉他了,主动把你抱在怀里,两片冷冰冰的身体相亲:“这么说就有点言过其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说,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去?”

你眼睛里也有一团黑色的火,你真是和那种不负责任的青少年没话讲!根本轮不到你找他麻烦,他就自己奇迹般的痊愈了,这要你怎么发火?

“你说得对。”夏油杰以为你态度转圜了,但你继续说:“我就应该去找小悟。”参考他之前那句【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这倒是一个悖论了,此话确实出自他口。夏油杰嘴角动了动:“都是我的错,但我知道你并没有那个意思的,星夏……对不起,我再次和你道歉。”

你拉起他的手往回走:“反正你也就是差强人意,到此为止吧。不和你计较。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是想跳河跳着玩等出去以后随你。”

他一路跟着你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会的,他绝不会那样做。只不过不知怎么的一段陈年往事就被揭出来了。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夏油杰承诺。

“这倒是有趣,在你激愤跳水之前我也觉得十拿九稳。”这个反面案例尤其清晰地说明了一点:夏油杰,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保证。因此你暗含讥讽:“别再承诺了,我会幻视某些【再也不喝酒】【再也不赌】的情形。这样会让我们看上去都很失败。”

你做出了相当严肃的指控,这些引为例证的社会经验往往伴随着精神失常和负债和暴力,它们都是爱情的大敌。

“你不能这样说我,这并不公平。”恢复精神健全的夏油杰对你很有一套:“这次分裂并不同于过剩的贪婪和酒瘾,生活中我既不赌博,也不过量饮酒。这是意外,它不仅仅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而且……”

夏油杰看向你,没把辩论中能驳倒你的证词说出口,他只是含情脉脉对着你。

你的火气全没了……唔,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你的坏心情也被他的微笑消磨了,于是你拉着他的手,不看他的脸,一边跑一边说:“好了好了,我刚才脾气太坏。我是说,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是么,那真的……太好了。”

等你再临通往生者之门的墨玉色阶台,你回过头,却发现夏油杰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化为握在你手中的小小光球。

因为这算不上离别,所以也不需要……说再见么?夏油杰是这样想的吗?你把它揣进衣服里,像来时一样独自走上路,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看守虚界之门的司辰是双角斧,你在离开时和她打了个照面。你向她双手呈递借来的钥匙,她检视后便放你离去。凡人的魂灵,藏匿于你里衣,但司辰不会对它过问。

你谢过她的宽宥。彻底离开虚界的土壤,回到漫宿——

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五条悟被邀请了,但他表现出强烈的负面情绪。他的立场很明确,铃木星夏与夏油杰,他们所要行的是一场阴暗的仪式。他如果不插手,前提条件就是不知道。

五条悟选【不知道】。但难得一天挚友和伴侣齐齐失去联系,到了中午他还是决定灵活地实施自己的不知情权。只是一次正常午后的散步行为,顺便到访盘星教。仅此而已。再说了不被发现就是没有发生——

散过大半个东京,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灰蒙蒙的帐。五条悟走近,无需触碰,他就知道这不过是最基础的遮掩普通人视线的障眼法,而且……拙劣。

他都不需要打破它就能进去。这时他心情愉悦,想来应该是出自一位不严谨学习的二级初学者之手。五条悟想,她学得真烂。他双手插兜,信步走入,里面的温度略高于外面,但景色如旧,也没有声音。

只除了,有一男一女躺在一片水草丰美之地,都失去意识。不精于此道的金发园丁正在檐下阅读一本书。在他脚边,有延长了几米的水管像蛇一样缠绕几圈,末端探出地板,持续不断地涌流出晶莹的水柱。

信息显而易见,一对亡命鸳鸯双双倒地,七海建人要把草地淹了。

五条悟从墙垣跳下来的时候,院子里沉浸式阅读的人还没发现他;他走到星夏和杰旁边时也一样。五条悟已经不会对看起来奇怪的场面大惊小怪,他清咳一声,示意这里来了客人。

七海抬头看见他,推了鼻梁上的眼镜,并不惊讶:“厨房有自来水,冰箱有预制菜。你请自便。”

“他们怎么了?”

“听说是死了。”

五条悟纳闷七海的沉闷和淡定,问他:“盘星教经常发生这种事情?”

“不,希望只此一次。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午休快结束。如果他们再死下去,今晚我就要加班了。”七海看了一眼手表,又回到书本中。

五条悟发现了,真正的活人微死原来在这里。他当然没忽略七海刻意减少的视线接触,明显对方不乐于和他聊天,也不愿意主动解释目前的情况。

他蹲下摸了摸星夏的脸庞,白皙,红润,只是有些凉;然后是杰……

七海在这时劝阻:“等等,别碰他。”

晚了。五条悟的手已经触碰到挚友的侧脸,他缩手也很快,但……

“他怎么这么烫?哎呀,看来我不该问你。”五条悟发现七海拿书的那只手,在停止压着书页根部之后,展现在他面前——七海的手上缠了一圈医用胶带。

七海手继续压在书上:“急救箱在客厅餐桌上,我本想过段时间换药的。”

五条悟自知反转术式对伤口无效,刚来就被庭院里的一对璧人刺痛,他努努嘴,不是很高兴地对空无一人的居屋登堂入室——

你醒来的时候全身有湿又凉还很脏,转头发现罪魁祸首在走廊上。

“你这是浪费水资源,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还在等着用水呢。而且我的草坪怎么办,它们要淹死了!”

七海看了你一眼:“现在是两点。托你的福,我要加班。而且你根本不在乎第三世界国家。”

“这么早?我以为过去几天几夜了。”你抹去脸上的污泥,生活真是能把人打回原形——你是具名者,独自奔赴虚界,回来以后发现家里一团糟。

宇航员回到地球也得跪下来擦地板。都是重力耽搁的,地球真是把你害惨了。你叹了一口气,没有鲜花掌声也要接着开始做正事。

“你还真是不把别人的时间当成时间。”七海在一边说风凉话。

你不理他,跪坐在地上就开始抱起夏油杰的肩膀。这费不了多少力气,你的肩膀抵住他的。他像是沉睡的王子一样等着你唤醒。你不满意现在这个他在你怀里的姿势,折腾了一阵子,终于与夏油杰想对,单手摆正他的身子并且维持静止。

浅而潮湿的水坑也不过是为你们慵懒的一个下午增添了景趣而已。撕开夏油杰的衬衫,你染了尘土的指尖在他胸膛上轻点,定位,食指在拟定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帐中无日月,也没有杂音干扰,因此七海合上书本的风吹草动也就过分明显。你没在意,自怀中托出或许可以充当此处光源的璀璨球体,它比黄金更闪耀,不过接触到外界后,流光溢彩的表面也逐渐暗淡。它自动顺着肉眼难见的沟壑流入眼前人的身体。

褪色,坍缩,化为虚无。

这里是物质的世界,容不得灵魂大放异彩。

你面前的夏油杰并无苏醒的迹象,这也正好,你还有一个大胆的尝试要做。

“他要醒来了吗?”七海在看见你有一段时间毫无动静之后才走下阳台,走近你的身边。

“没那么快。”你猜的,理由很简单。“手术以后病人也不是立刻就苏醒的,身体有他的运作方式。”

“那是因为麻药吧,我看夏油表情,他是被活活疼死的。”

“……我觉得不见得。”七海讲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让你愧疚么?不可能。

但你决意不在事项完成前和七海说话了……你只是对着听不见你声音的躯体低语:“其实我也是付出了很多的,虽然都不是我的全部-但要求【全部】本身就是一种过当的期待对吧?做好预期管理可是心理健康领域中相当重要、数一数二级别的课题。”

“怎么你也会怀疑,我其实没有很喜欢你呢——”

伟大的铸之具名者,你口中咀嚼这句优雅的称谓,充盈的情绪和得偿所愿的满足感满溢心间。你是一团火焰,得到了辉光的肯定,司辰的垂迹。你已不同往日,既然如此,有些原来很看重的东西,对现在的你而言就大可不必了吧?

接下来,你的行为让站得过于靠近的七海目瞪口呆。

你照旧搀扶着夏油杰,右手探进自己的心口。肉、体的墙壁于你灵巧的手只是水帘,你只需伸手,遍毫无阻拦地探入自己的胸腔——

你摘除了自己的心脏。

砰、砰、砰,鲜红的饱满之物在你掌心膨胀,收缩,膨胀,周而复始的律动,直到七海跌坐草地的闷响遮盖了它。

你也没让它在外面的陌生世界里待太久,你早就为它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胸膛——如你一分钟之前画圈定位的门径,你凑近夏油杰苍白的脸,手掌在他的胸口一推……

你放任夏油杰他躺在地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打理自己既有血污又有泥污的衣裳。你还调侃了一句七海:“看,让你不要乱浇水吧。”

七海建人一屁股泥。

“不……你做了什么?”他没顾及自己的精英形象。

“作为一个凡人,你可以缺乏想象力。但事情都明白地在你两米外发生了,你还在问什么呢?如你所见。”你现在状况良好,生命体征正常,而且感觉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美妙。

“你把你的心脏拿出来,给了夏油。”

“正是如此。”你确定这身衣服没救了,就脱下外套,搭在手肘,这时才给了七海一个眼神:“我不需要它了,但我猜他可能有用。”

“嗯……他心脏去哪了?而且你们血型合适吗?排异反应呢?”七海一连串问出科学的问题。

但科学什么也解释不了——你晃了晃脑袋:“你要把我脑袋念大了。他的心脏还在,但是你想,两个总比一个好。血型无关紧要。至于排异……我们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排异和并发症是会死人的。”

“这你就要参照某人已经是个死人的先决条件来辩证理智地看待了——好了好了,你别急。我没和你说过轰雷之皮的事迹吗?经过我的多方查证,我发现他比较喜欢捞一些为情所伤的……嗯……我知道心长生者的位席仍有空缺。”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就和所有的投稿者心态相仿,所有的门路都投一遍先。机会这种东西,在这个人口爆炸的年代,可不会自己闯上门,而且你没觉得夏油杰的运气格外好。

你冲七海眨了眨眼睛:“你应该还想问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我不提前告知。一方面,这件事情都把你这个冷静自持的人给吓到屁股都潮了——”

“废话,你把你的心脏人为摘除了。”七海长吁了一口气,发出的声音不礼貌而清晰:“每次,当我觉得我能对你稍微放心点的时候,你都……下次别喊我了,折寿。”

“包你能健康任职到90岁。”

“闭嘴。”

“好吧,接着是第二。作为人类,没有心脏是会死亡的。”

“要不是你说了我还不知道。”

“别贫嘴了,长生者是这样的。但具名者就不会了呀,这下也能解释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要往上了吧。上面的风景总是比下面好,权力和能力的滋味都那么美妙,难以抗拒啊。扯远了,我要确保先成为具名者,才能实施这个【勇气可嘉】的计划。先有1才能有2,至于夏油能不能被轰雷之皮选中,这是3。”你依次伸出三根手指,表述事件的三个步骤。

“那么七海,现在你告诉我。在1还没有达成的时候,就谈论3,对于你这个熟悉事务办理流程的实干人员来说,是否过于抽象了?我记得几年前你甚至没办法相信我能找到一个愿意配合的学徒。”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是招笑的,不如藏在心里自己有数。

至少人对自己往往会比较好。即使在自嘲的时候也没那么多恶意。

“……”七海沉默了,他过了一会才不情愿地承认。“怎么有人能又乖张又圆融,你真是……”

“咳咳咳。”两人的对话掺杂了第三人的声音,是夏油杰。你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而在他的胸膛上,有一颗红色的印记在闪光。

“星…夏?”

你**站着,低下头看他,问:“夏油杰?”

夏油杰又失神地眨了几次眼睛,好像还不适应自己的身体:“我们回来了?呼,刚才,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真巧,我也是,我梦见你把我推到冷冰冰的黑水里去了。再也不敢游泳了以后。”

“呃……我很抱歉。”所有的抒情都被你打断了,夏油杰问:“我现在,这是…有个声音在和我说话,星夏…”

轰雷之皮,真是个宽和的司辰。你对他说:“高兴吧,你已经是长生者了。”

作者有话说:

星夏:小杰烫烫的,很安心。

小五:烫手

七海:附议

星夏真的还挺喜欢小杰的,一颗心都给他咯(好像不太对)。关于轰雷之皮的的讲解也是在很前面就有的,指路35章。

轰雷之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大家可以先去看看35章,然后接下来我再用通俗的语言讲解一下轰雷之皮的故事——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雷】。小雷是人类,是个乐师,唱跳俱佳,意大利那边的人,崇拜一个叫做【大杯】的女神。做梦都想做她的侍从,给她提鞋啥的。

大杯对事业有很深的执念,她曾经提拔了一对双胞胎,结果双胞胎在工作中很快胜任工作,居然还有在其他部门【心领域】隐隐约约和她的【杯领域】分庭抗礼的架势。

大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行,得把自己的手下人搞得多多的,对抗双胞胎,扩大部门影响力。

大杯挑中了应届生小雷。然而就算是内定的人选,领导想要用,也得敲打敲打,做点入职培训,对齐颗粒度。大学的象牙塔和刀光剑影的职场可是很不一样的。于是经过一些人类世界里的事情,小雷在大杯面前阉割了自己,然后他的皮被剥下(所以是刀光剑影的职场)——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理论上很难活,但司辰之力就这么神奇。事实上:小雷凡人直升杯具名。

具名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职场上的刀光剑影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大杯在一次部门联合裁员中选中了小雷,打算优化他。(而小雷这些年完全没有对不起他,相反,全是爱。)

然后小雷被辞退,化离职的悲愤为力量,在漫宿中,欲望就是一切的基石——他被献祭死了,却在血中重生,然后穿过孔雀之门,直接成为司辰,也就是直接做了和大杯平起平坐的部门领导。

这下双胞胎和小雷都给她反向奶活了——一款恶毒女配型的司辰,赤杯哈哈哈哈哈。(不过这并不是说赤杯不行,相反她很行——和她同龄的司辰很多部分已经在几千年的战争里去世了,甚至她自己都干掉过一个司辰,还促成了置闰。【类似于王者荣耀里的助攻吧,人头是铸炉的,赤杯开的团。】就算在永生世界里,也是有后来者希望老登死的。死了才有遗产瓜分。她能保持规模实属不易。)

所以星夏会觉得他或许会赏识小杰hhh。

赤杯一开始能捞星夏不是没有理由的我只能说,但星夏的良心在漫宿确实是t0级别。

大家都知道2024年的应届生找工作远不如2018容易,就像21世纪升任具名不会比20世纪更简单——道理很好懂,岗位就这么多,前面的人找到了坑,后面的人就进不去了。

越往后越难,可她选择等。稍微有点底线,因为在一个混乱的世界里,总要有些明确的东西把自己和其他人分开,这有助于自我定位和识别,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主体性也无从谈起了。

第148章 第148章所有地狱笑话都有属于它的报应[VIP]

夏油杰因你的话,也因他脑中的声音干扰,双颊绯红。他说他不能理解,听不懂那些呓语。

你耸耸肩:“大概是弗里吉亚语,它听起来和希腊语相似,但我猜你两个都没学过。”轰雷之皮曾经是弗里吉亚籍,就像夏油杰来自日本,大家都更偏好母语。

“……”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励志在三年内把印欧语系里有名的四种都掌握,再学一门弗里吉亚方言。”几千年来,语种诞生,语种消亡,但它们的变迁不涉及漫宿——你说:“想象一个人口规模甚至不如东京都内,但现用语言超过百种的地方吧,那就是漫宿。理论上来说,你见到的所有生物都是你的领导。它们都不说日语,也不写汉字。”

你拍了拍还跪坐在地上的人的肩膀,蹲下来笑眯眯地问他:“现在,你可以不必再缠着我问【为什么不考虑夏油杰】了吧?真是愚蠢的问题,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空内耗这些。”

“什么,我……怎么会呢?”

七海代你回答了:“她成具名者以后就用不上心脏了,顺手摘给你,结果引来了一位和你经历有几分相似的司辰注视——但你没考虑过五条悟吗?”后一个问题是对你提出的,他的眼神越过你,却好像在看你的房子。

你说:“那没有。完全没想到他呢。”你才不要和七海说这些。

七海的眼神因为你直白的话畏缩了一下,本来想说的话也卡顿。他这样也是寻常,你完全不上心,现在你只想去洗个热水澡。

你让七海伸出手:“你手上不是还有伤口么,我来帮你治。”他照做,你轻点他的胶带,它就螺旋一样飘逸自解,其下发红的伤口也很快因你的触碰而治愈。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不到一分钟。

然后你就摆摆手准备回屋上楼,不给七海一点回去工作的机会:“交给你了,我现在不是很有闲心烦别人的事情。”

“等等。”他叫住你。你以为他只是想去做教团事务,脚步一点也不停:“不等不等。”

“刚才你们失去意识期间,五条来了。”

“……”你脚步停住。

“他在房里,烫伤了,一直没出来。但刚才从你房间的阳台打开窗户,我觉得他能听见。他一直听到你说完全没想到他那句,就从另一边离开了。”

你紧张的往楼上看去,果然,一扇玻璃窗户被推到另一边,窗帘也敞开着。这个蚊虫多的季节你总是关着它。“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你开始良心不安。

七海回你:“我看他开了窗户,所以那么问你……谁想到你随口两句就把他遗弃了。”

“我不是布帐了吗?”你失语,希望一切都是幻觉,试图找到其中所有的不合理地方。

“它很烂。而且他是五条悟。”七海一定是趁机再打击你的。“你凭什么觉得任何人能拦住他。”

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的土地也转起了圈。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大家就不能讲究一点协议精神吗?!你很着急地转了两圈,这才想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趁时间还没过去很久,找到五条悟。

他肯定是听见你说那句话,生气了,不愿意搭理你了。

夏油杰这时候撑着手臂站了起来,惯常地宽慰你:“我相信悟是知道你说话一贯如此,而且……”但他编不下去了。

你瞪了这个同伙一眼,几乎要跳脚,就是他害得你现在乱七八糟的:“如果你知道我和五条悟讨论过他几百亿的遗产以及他的骨灰【最终飘向何方】这些问题,你也会觉得他应该要当真!”

“……呃。”

七海没说话,但他的表情阐述了一切:你糊涂啊。

和这两个没用的家伙无话可说!你没踏入房间,没关水龙头就走了。也许你确实不关心你的草坪,还有第三世界国家。自己去找五条悟了,你没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惊慌成这样,也没想五条悟到底会作何反应,你只想找到他。

你没在路上找到任何他的痕迹,他离开时就和来时一样轻飘飘。解除了帐,走了一段路后你才意识到还有手机这种东西,你摸索出自己的,给他打电话。回应你的只有通话中提示音,五条悟把你拉黑了。

然后你又给夏油杰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联系到他。答案依旧是不能。

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和他瞬移的能力如此优秀,他一定是已经跑远了。他会去哪呢?不管怎么说,你有必要去市区一趟,就算中间那几十分钟时间里,他都能一个人飞到地球任何一个地方了。

你非常强硬地上了一台的士,不管司机是怎么评价你不够得体的衣着:“小姐你身上有泥。请不要坐我的车——”

“听着我不管你要闯多少红灯,违反多少交通规则,去这个地方——没撞到人就不要停。”你一根手指打碎了副驾驶位置的玻璃,夹一块碎玻璃在指尖,威胁:“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你在车上打了几次电话,它们在嘟嘟嘟里无疾而终。

60分钟后,你抵达所有人都整洁又光鲜的市区。人靠衣装,你有点狼狈,所以……没什么人靠近你。不过当你潜入一个阴暗的,有杂物的小巷里时,还是有几个好心人接近了你,他们问你是否需要帮助。

他们真的心地善良,一共四人,你问其中最后衣服最干净的人借了外套;其他三人则无偿提供了手机;所有人都自愿把身上的零钱借给你,而且无期限偿还。

“这怎么好意思,我一定能活过你们所有人。”你点起一根烟,在撩起的灰雾中拨响了五条悟的电话。

它很快被接通,果然你是被拉黑了——

“喂,这里是五条悟,你好,哪位?我现在没心情闲聊。”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低沉,耐心开场即告罄。

“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五条悟挂断了。

你把烟头掐灭,手机扔一边:“下一个。”

然后你用第二个手机给他打电话,它在拨打第二通的时候才被接通。

这次对面的人没说话,它的电流音是在说:你先请。

“我的意思是——”你刚开始就触发传说中的开门杀,早有准备的五条悟掐断了电话。

好了,这部手机也没用了。

你伸手:“下一个。”

五条悟没再接通电话,在你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又是忙音。通讯录黑名单里究竟能装得下多少人?这是一个问题,想要回答它,就要知道厂商设计的容量。但你在意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这个。无论怎么说,你也是打不满的。

因此你披上外套,没用第四个人的手机。“今天谢谢你们了,没了你们帮忙我一个人在东京真不知道怎么办。你们真是好人啊。”

你走出去的时候,日头已西斜。转身去便利店买了一袋打工人爱吃的寿司面包咖啡鸡蛋四件套,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性集齐这四样的。

你前往五条悟的高级公寓蹲守,尾随一个住户入了门禁,然后从安全通道一路向上,直到他的楼层。你先是在他的家门口蹲守,然后觉得地板终究比不上有高度差的楼梯,而且楼梯的扶手可以靠头——你又回到了安全通道。

阴冷的石灰气味顺着鼻腔窜入脑门,你觉得死亡还在周身萦绕——夏油杰真是想不开要跳桥。现在是夏天了,但安全通道从来就只有声控灯和暗淡绿色的指示牌,没有窗户,没有光。你草草塞了两口食物,就再也没让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音了。你倚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维持不动。

你很少自责的,这次勉强能算得上——你也是想不开,七海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回答吗?才不是呢,你那么困那么累,你本可以直接回去,然后你就能因为转身看到从你窗户里向外张望的五条悟了。然后你会和他解释,然后你会去洗个热水澡。等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如果生活是一场游戏,那你就是最后一个会抗拒normalend的人,你一点也不害怕那些年轻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平庸和普通,反正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以进步,也不追求大开大合的感情的波动。但偏偏……

你用手圈拢膝盖,然后埋下头,把脸盖到自己的怀抱里。脊背因为附骨的凉意而发抖,好像有一场专属于你的大雨在这里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你身后传来脚步声,你知道你和你的便利店塑料袋占据了一排楼梯,但你懒得抬头,不想伸手。什么正经人会在有电梯的公寓里走楼梯啊。

均匀的脚步声很快到了你身边,你一动不动,继续维持流浪人士窝成一团的状态。然后你听见那个脚步声在你前面停下,你无暇想是不是有人正在回头盯着你看,觉得你很奇怪。

但有道声音响起:“你睡着了?这都能睡着。”是五条悟的声音。

你吓了一跳,连忙从膝盖上抬起头,头发因为你迅猛的动作都失去重力束缚,发尾要散落你额前。

他就在你下面两三级台阶的地面上,你要把头扬得高高的才能看见他的脸,他戴着眼罩,声音里也没有情绪。“你不是有我家钥匙么,没带?”

你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又很快抬起:“嗯。”

然后你从楼梯上站起来,比他高一点,然后你都没下台阶,往他所在的方向撞。你抱上一堵空气墙:“你别生气,我刚才不知道你在——不是说你不在我就暴露了坏心眼!因为我很累,而且我不想和七海多说这些。对不起,对不起。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说到这里,你急促地喘息起来,你根本没有触摸到五条悟,你觉得自己如坠冰窟。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多少慌乱和匆忙。

他不回应你的道歉。

“既然你都出来了,你别不理我啊……”

你话音刚落,他发出一声清晰的叹气声。五条悟温暖干燥的身体接住了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你把头埋进他的脖颈中,嗅闻他身上所有的香气:“之前快死了。”

“你知道把自己的症状说的很严重,我也不会同情你的吧。”

他会的……你没敢当面呛声。只是蹭了蹭他,把你脸上的灰也都蹭到五条悟身上:“可我很虚弱。”

“你这么勒我脖子,可一点也不柔弱。”

“……”你犹豫了一会才松开一点,解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五条悟的手开始放在你的背上抚摸,你觉得很舒服,听见他认真地和你说:“就算我之前是说过,不管你怎么伤害我,我都会爱你。但你……你别太过分了,星夏。如果我发现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只是戏耍玩弄我的感情,我会离开的,就算到我生命的尽头,只有几天可活。”

“才不是呢!”你大声地反驳他:“绝对不是那样。我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也做过了详实的调查。我知道你并不支持我在漫宿做的一切,而且那里的道德水平可有可无,我还知道你并不想主动伤害任何一个生命——”

你的声音变的很低,密谋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司辰的麾下位置总是不能太大声:“我知道有一位司辰和祂的具名者们至少不做什么坏事,而你或许也会因你的理念得到赏识——”

说是或许可能都保守了,司辰不常亲身过问直系下属再下一级的长生者适宜,漫宿是一个这样的地方,有空缺就能填。但长生者在近年的人员变动也比往常更加频繁——会有一些追猎。但它们对五条悟来说应该都不是难事。

“我都想好了,真的,我完全没有要抛下你的意思……”你在五条悟耳朵边示弱地承诺:“我也爱你,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不会把你丢下,你别误会。”

“但你把你的唯一的心脏给了杰,他什么都不用做——”五条悟说到这里停下了,戛然而止。

你稍后才开口,语气并不强势:“那个,其实,他也算是死亡了一次……过程略有风险,我们能不谈这个了吗?”

“你是说其实你也不确定,你骗了他?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看来五条悟今天是非得问出来不可了,你只好再度抱紧了他:“你别生气,但是即使在21世纪,他们不也都这样劝女人生孩子么。”政治,一门人文学科,它的艺术也全来自于人类的生活。你恰好学的比较久。

沉默了十来秒,你细数五条悟的心跳,大概有20下。很快。

五条悟忽然泄了气,他嘴巴里发出像是【可恶】的低低咒骂,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在说你:“你嘴巴里有多少句实话,星夏?”

不多不少,它们都维持在可控的程度。你偏头亲吻他的脖颈、侧脸:“无疑我是感激他的,当然我也……我也爱他,像爱你一样爱他。所以……”

你的吻到了他耳边,你启唇呢喃:“求你别走,求你原谅我。好不好,小悟?”

生活在一个人类互相欺瞒的世界里,多数人都遭遇了痛苦,有的人下定决心要摆脱它,但命运难测,他珍爱的人却偏偏浸淫其中……

五条悟说:“仅此一次。”

你高兴地摆正他的头亲他的嘴唇,嘴里说着:“相信我,再也不会了。”

而他终于不压抑自己的脾气了,咬你嘴唇和舌头,咬出了血:“你还想折磨我多少次?”

“现在是你在折磨我……”

五条悟忽然让你抱稳了,托着你的臀部,蹲下身,你看不见他做了什么,但听见塑料袋显著的摩挲声也知道,他捡起了你丢在一边的东西。然后他站起,你双腿盘在他腰上,手搂着他脖子,听见他说:“这点程度你都有意见的话,今天还会有更多的折磨。”

他话里的暗示你是听懂了,你也没反驳,但你是解决了主线任务就会把支线无限期拖延的那类人。也不是说这不能硬撑,可今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

脱完衣服,你躺在浴缸里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分毫不差地照到你的眼睛里。你醒来时就遭到了某人的质问:“那天我们一开始遇见的时候,你其实也不是昏迷了吧。”

“……早上好。”你把自己贴到他赤裸的怀里,然后发现自己竟然也身无寸缕:“诶,对了,你能把我从手机黑名单里拉出来吗?”

五条悟气得用你的耳垂磨牙。

作为一个具名者,你也是有尊严的!有尊严的你央求他别这样。“好了好了,难不成还要激化矛盾么——”

“因为你在我这睡了两天,那次也是,没完没了。还有后面的那次,你进医院的时候……没见过比你还懒的家伙。真能睡。”

放在平常你肯定要为自己的勤劳高效和他大吵一架,但现在不同了,五条悟早晚能体会到你的双重割裂人生,这好日子总有一天能到他头上,到时候你在笑他。

现在,你只是一直点头撒娇:“谢谢你把我从浴缸里救出来。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

你瘫倒在身下结实的胸膛上,手指抚摸他的锁骨,象征性询问意见:“你说呢,五、条、前、辈。”

说不清楚,好像是10年前的海风吹到了今日的六本木。

五条悟在一阵对视,两次喘息,三秒过后,翻过身,压住了你。

他庄重地亲吻你,把你禁锢在怀中:“说起来明明是我把自己赔给你了,怎么好像是我占了便宜。”

“难讲哦,过50年你就懂了——唔。”他堵住你的嘴。

一吻结束后,五条悟没忘记斥责你:“闭嘴,不许说话。”

“……”

“这次怎么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以前你从不这么听话。”

你在他身下眨动眼睛,只说:“我爱你。”

事到如今,这些无关紧要问题的答案自然也无关紧要了。

“……我也是。”五条悟说。

作者有话说:

铺垫了这么些,好歹是写上了。

七海不语,只是一味打工:mvp结算时刻——打工了几十万个字,最后抬起了头。

小杰不语,只是一味飞升:吃了小十几万的苦,最后终于是无痛占了个大便宜。

星夏:玩了一辈子抽象,终于被制裁了。疑似上综艺被剪辑——结果抽象材料一箩筐,前后衔接有逻辑。

小五不语,只是一味跑路。

我们的火葬场也是端水的。

这里确实很适合完结,是不是很像完结了?欸,但其实没有——还有一章正文完。前段时间就写好的,到现在也一直没决定丢掉,说明它应该还可以。不过它可能稍微还是有点特别……说到爱情,毕竟是要大家都沉浸式体验的

第149章 第149章寂灭之心[VIP]

夏油杰最近很忙,他有一堆漫宿的事情和尘世的事情要处理。

现在,好消息,他们终于稍微能理解一点你在2007年初的精神不振了。

至于那个灵体,在事情全都结束之后,也就是仪式后的一周内,你就像查抄违禁品的警察一样上了夏油杰家门,他在入睡,灵体在旁边阅读那些它本来不该涉足的典籍。不请自来且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灵体夏油杰见到你的时候有一瞬间慌乱,可能是你的面无表情还有手中火焰震慑了他:“等等,那个,什么,星夏啊——那可是他自己自愿的。”

被提起名字的夏油杰本人,如今正在酣睡。这并不是某种休息,他的灵躯如今漫宿的世界里,只留下无法动弹的肉身,恐怕凭借普通手段不怎么容易叫醒。

“放心,我对你没什么恶意,但你在这里确实膈应。我来送你回去,至于后面的事情么……”你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不负责任道:“你听天由命吧。”

接着,你像团抹布一样将灵体拧成一个球体,在手中高高低低地抛掷又接起。

“那你有必要这样吗?”灵体愤愤,“而且我说:是夏油杰——你男朋友主动提出的。要不是他先一步允诺,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你。”

“得了吧,你就是觉得我成不了,怕要把你命搭上。现在只是看到了我成功的结果,如此倒推——觉得他也没做什么付出。你就是不想承担风险,你个胆小鬼。”好狡猾的灵体,你忆起在虚界发生的事情,如果是灵体的夏油杰……他的困难恐怕更多,说不定你没耐心营救,出来他当真就成了残缺的灵魂。

这下也算是歪打正着,撞进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至少所有人都毫发无损。

“……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对你又没那么多感情。我根本不认识你。”

“太对了。”你赞成,“那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请你,好好地,继续,不认识我吧。”

“唉……你等等!”他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竟然也能在搓成球的时候说这么多话了,由此可见社会化对灵体夏油杰改造的没有100%成功也能算半成功。

你因此透露了一则好消息:“检方决定撤销对祢木利久的起诉,并且他不用回家面对双亲了。不知怎么的,我们盘星教也是有了收养的资质,这下你可以没有遗憾的闭眼了。”

“……我是说……”

你没听他要说的内容,在地上画了一道法阵,吟诵咒语,大地因你而准备一条通路。灵体夏油杰并没怎么得罪你,除了言语上的冒犯。你在完成系列简易的准备工作后,还又抚平了他的褶皱,让他恢复原状。

“不管怎么说,很不高兴认识你——再见。”你松开手,把他丢进了通往另一重历史的深渊:“记得给自己找个身体~”

但在最后,你听见的从通道里发出的回响,并不是抱怨或者无意义的字句。灵体的夏油杰说的竟然是“谢谢。”这下你反而有点想听他想说什么了。

可惜,你很难知道了。

你耸耸肩,在离开之前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夏油杰,他还在沉睡。你亲吻了他的额头,启动了他们家的扫地机,抹除证据。悄悄离去。

晚上,你和五条悟,你们在高专的教师宿舍附近散步,昏暗的环境和中天的月昭示你的伴侣工作时间过长。现在高专又一次把你的咒力录入访客系统,你又能不惊扰警报地进来了。

在又一次的确定关系后,五条悟目前处在回忆往昔的重要阶段中,据说是为了防止【再次分手】。

他在今晚给了你阶段调查结果:“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因为你。”

“哦?因为我?”又怪你啊。你得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你隐瞒了太多,不想透露。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每次都是因为你隐瞒!”五条悟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逐渐变得咄咄逼人。“你要保证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和杰,至少要让我们中的一个人知道。”

他补充:“最好是我。”

“你这么说话我很难委以信任…”因为五条悟握紧你的手,又扭头瞪了你一眼,你收回这句话,转而说:“有的时候事情实在太多了,不想打扰你们。再说你从高专时期到做了教师,有什么闲暇处理他人事务的时间么?”

结果,说到这里,他提起07年的旧事:“说起来,我们确实都不算清闲,但那个时候,你就是那种时候还能和我表白?”

是你和他表白的么?你怎么不记得。这家伙记性还真是忽好忽坏。教职工宿舍门口,一盏孤灯下,你冷漠看他。

“好吧好吧,但我们确实在那个时候交往了……算是我要求的,你也是竟然有时间。”五条悟悻悻自己又开腔。

后来,你们在夜空下……

你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和他说之前的事情了,这是他想听的,而你也有吐露的欲望。

你向他说起了另一重历史,说起灵体夏油杰今天被你毁尸灭迹——也不算,被你丢回去了。你还说起了另一重历史的他。你在新宿和高专各曾见过一次的熟悉的他。

这起初是一桩玩笑话:“我见过那个你,第一次他没关注我,可能把我当成难民;第二次,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对我来说很新奇。”

可能那个五条悟想干掉夏油杰连带干掉你——这个你也说了。

他小声嘟囔,你能从中听出一点得意:“哦?那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你。幸好他不认识你,不然抢你的人又多了一个。”

“对啊,就是这样才神奇。”你就把它当成恭维全都收下,其实你不信。你接着微笑着说起了五重历史的传闻:“至少有5个司辰统治的世界,这是我们目前已知的,但如果科学世界的平行世界说也真的存在,那就还有千千万万个你。那么多人中,那么多五条悟和六眼,只有你才是认识我的。”

“我们可不仅仅是认识哦~”他语调轻松,但握紧你的手诉说完全不同的情绪。

你还在和他开玩笑:“那他们总归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觉得奇妙么?”

“奇妙?我可不觉得。”

“我曾经在图书管理员的身上见到过另一个我,我又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可能完全不会说日语,也不回来这里,更不会认识你和杰……”

五条悟听不得这些,直接打断你:“我可不想听见你做这种假设!”

“但是实际不就是这样吗?”

“哪样?”他哼你。

“会有很多个你,很多个我,你会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就像……小说里千万种可能的结局。就像天上的星星。”

“比如呢?”

你以五条悟随便举了个例子:“比如……你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很漂亮……”

“那她叫什么名字?”五条悟也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的思绪拉远,等到回来,你点点自己的鼻尖,假设说:“唔,比如,真帆?”

忽然,他摆正你的脸,在星空下指着天。温柔地抬起你的下巴:“也许确实像天上的星星,但我能控制住的只有我自己。太遥远的事情我根本管不到。可是,我对你保证,对于我而言,我只喜欢你,星夏。硬要说的话,你是我唯一的星星。”

你愣住了:“……”

“也许很多个世界有很多个我,但那些名为五条悟的个体其实与我迥异——他们没人和我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如果他们有,他们也都会爱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星夏。”

“至于我,我的灵魂是因为你而存在的。”他在你耳边温柔絮语。

“什么嘛……”你想偏开头,但他不让:“所以别做那种假设,如果我们没见面也就算了,但我们既然遇见了……你应该假定我们会相爱,而不是相顾不识,默然擦肩。”

“我爱你。既然我们有无限的时间,那我也会没有期限地爱你。永远爱你。”

你长久的安静让他几乎是一个人对着月亮告白,他摇晃你的肩膀:“给点反应啊,我唯一选择的星星?”

“……”你终于还是强硬的低下了头,声音变得冷淡缥缈:“请记录下我反应是悲哀,终于还是沦落到被【选】的一天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在倔什么?我和杰被你挑挑拣拣的时候可没抱怨这种事情。”

“这不一样,你们还年轻,而我么……”你彻底停了下来。

五条悟像是收到什么刺激一样,大声问你:“你不会想说你受不了双向选择的感情吧!!”

“那倒不是。”你偏过头,头发挡住他底下来的视线,可能是你的双重标准:“我确实不太习惯这样……我觉得很庸俗。”

你的思绪跳得太快了,幸好五条悟也不慢,而且你小声说的话都能被听见。

你不是很有条理地说:“可能是难为情,也可能……比方说大家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然后到最后一集准备he的时候再费个无伤大雅的一点镜头接吻,然后他们就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以前很讨厌这样,我以为我会讨厌的。”

这太仓促了,突然就爱来爱去的,有朝一日这样的恐慌竟然也让你身临其境,你觉得这很不好,不对劲。你甚至可以这么说,你感觉自己认识五条悟,2006年的夏天,好像还是在昨天。太短暂了——

但其实呢……他听出来你一点也不讨厌了。

没人不喜欢听别人说:“我毫无保留爱你”这种话。

不适应……而且这也完全相悖你的价值观。你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立,手臂上方瘙痒,现在你对五条悟的触碰过敏。

“我不爱看这类剧情,我也不喜欢……”说到这里,要袒露难为情的事情了,你有点懒于开口。但你还是说了:“我想说,如果这个时候女主角再说一句【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话,承诺我,爱我】,那我真的会关电视的。可能还会呕吐。因为他们总是会让女人这么说。”

“这不是很感人么?”五条悟凑近了看你:“他说,她听,然后他们幸福地抱在一起。而且你说得好像男人不这样似的,我和杰——我们哪一个不是先爱上你?”

这倒是把你说懵了。好像,疑似,五条悟说的不错。

你艰难地发表你在巧妙言辞遮掩下的及其的真心——它,老实说这是一个简陋的观点:“总之我就是觉得……很不对,因为实际上所有人都是不幸的,这只是电视剧里的骗局——告诉观众恋爱了就好了……之类的?”

天哪,说完你就感到一阵辩白后的无力以及肇事的悔恨。你为什么要说起别的历史的话题?你就……这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晚上。

早知道你今天不来高专了!

“其实,没人对你说过这些话,你很不习惯,是么?”五条悟突然领悟了一切,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他曾经也别扭过,疑虑又惊惶,算是独到的体验了,后来他接受了这份心情,然后他爱上了你:“但我确实经历过这种事情,在你第一次帮我说话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后辈,然后是我的17岁生日。”

那这也太稀松平常了,你撇嘴,你的经历可就复杂得多。

“但你可以和我说的,星夏。如果你和我说那些话,我也会告诉你,我永远爱你,就像我今天晚上在这里说的一样。【既然我们的生命可以永无止境,那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停息。】试试吧,星夏,我会一直这样做的。”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觉得他说这句话饱含深意。

你没说话,因为听了这种煽情的内容你竟然产生了要掉眼泪的冲动。你并非一个念旧的人,然而他就一晚上的通俗爱情的话,加上一阵晚风,竟然让你回想到了过去。

这很不妙,你的心脏揪成一团,控制住无关舒展也用了一些力气,但你的经历丰富,浪潮在脑中和胸腔翻涌。

表现在外在就是你明显地吸了一下鼻子,现在你鼻腔湿润,太湿润了。你的眼眶也是。

要从何说起呢?

1913年,或者14年,那个时候你还很小,而伦敦的路很冷。你为什么知道呢?因为你躺在上面睡觉。你听见马车的声音咕噜咕噜转过去,听见马蹄嗒嗒作响,你听见警卫的脚步,不怀好意的人的脚步,还有居民的脚步、他们都从你头上越过去。

因为你很小,虽然看上去是个讨人厌的流浪者,灰扑扑的,但不是所有的治安官都会让你滚回贫民区。这里的地上粪便和痰液总比那少,所以环境更好,遇到有点闲钱的好心人概率也更大。

所以呢,你听见所有人从你身边,从你头上跨过去的声音。他要抢劫,他要升职,他要跟银行借钱做生意,他要参军,要让这个国家以自己为荣。你还听见女权主义者的列队,游行。妇女理应拥有投票权,理应有和男人一样站在蓝天下的权力。德国和俄国正在策划一场危机,东方的珍贵馆藏即将运往博物馆……

他们所有的声音说的都对,所有人都在说一场关于未来的你听不懂的谜语……但你在这个巨大世界的阴影中。也许未来世界会变得更好,也许世界会变得更坏——不管如何,这都不是属于你的世界,是好人和坏人的世界。

你只是芦苇是草芥,到了那个据说是未来的时间点,你又会身在何方呢?你不思考这些问题——

你更想要一个面包,沾了脏手印和污水的也行。这样你就不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种事情了。

后来你经历骤变,再后来你失忆了,总归你成了比这些女士们先生们更能活的人,一战结束了,二战结束了,女人能投票了,欺负你的人被你干掉了……

作为一个长生者,现在是具名者了,你觉得自己的过往其实也可以被遗忘。漫宿有很多丢失的记忆,你可以像他们一样,随时抛却不必要的东西。

但没有的,过去从未过去,五条悟一条吊杆,上面只是轻飘飘挂一句有理性的人坚决不能信的第一句话【永远】。然后你的情绪就像几百年没吃饭的鱼一样上了勾。

你抿紧嘴唇,咬住牙关,睁大眼睛,结果鼻子还是先有了鼻涕。

要从何说起呢?

一种莫大的悲哀和在它之前就产生的幸福感包裹住你,你的眼泪还是默不作声地流下来了。你根本不想说的,甚至你极度想要否认,但其实你的第一个想法还是电视剧和书上讲烂的那一行字:从前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种话。

听起来像是个有心理创伤的小姑娘,渴望着被一个男人安抚拥抱。

然后不管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在你的真爱面前,你永远永远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你说:“庸俗。”

你的第一滴眼泪落在手心,因为你低着头,它垂直地落下了,像雨。

也像雨,开始了就不会轻易停。

五条悟要看你,你推开了他的脸。

他嘟囔:“什么嘛,说我庸俗,结果自己还不是掉眼泪了。”

你越来越没有办法止歇,夏天的雨就是像海上狂澜一样不消停。

你想到了自己的不幸,想到你本来就知道的,也习以为常了,结果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你根本不是在说五条悟庸俗,你说的是你自己。

现在你也没空再多评价自己两句不争气了,你光顾着流泪。五条悟拥抱你的时候,你就在他肩膀上流泪,他想抬起你头看你的脸的时候,你就低下头,在他手上哭。你被自己悲哀的过往伤到了,不管怎么说,这种一百年前之前的事情……你想过你会饿死,病死,老死,抱着滔天的恨意死去,或者后来你要淡然的活,长长久久的活,大差不差的活。但从没假设过像夏天的暴雨一样流泪,把自己淹死在情绪中。

你已经失去了言语,连听觉和思考的功能差不多也要暂且消失。过往的默然,屈辱,小小的一道创伤横跨几万个日夜,你也离开了几万个日夜,但这个小小的伤口还是漂洋过海,藏在了五条悟的话里,他给你开了一道口子,伦敦的地下污水混着你隐没旳哀嚎就都从皮肤里流脓一样出来了。

在人类不会说话的时候,它们还不会做梦,但它们会流泪吗?它们会为自己短暂而且无知的一生感到悲哀吗?这种几十万年前的事情没人想得到。

但你以前活得像个野人,像个金丝雀,像个傻瓜——现在你在为她哭泣。

这不是你私心里想做的事情,你只是控制不住了,你只是呼吸颤抖。

在你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五条悟将你抱在怀里,拍你的背,他从没见过你这样:“好了好了,没事了。”他这样说。你更伤心了。后来你开始打嗝,一边打嗝一遍流眼泪,可能还流了点鼻涕。当他铺开纸巾帮你擦鼻子的时候你又觉得有些幸福。

然后你又更悲哀了。

你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幸。

他没问你为什么哭,他就算问你也没空回答他……或许他其实也问了吧,你记不清,但你在幸运和不幸,干净和脏污的空气里大口呼吸,生怕被沉入海底。

你是希望自己的过去被所有人忘记的,然后你就可以像冷笑话一样冷不丁提一下,反正他们没有任何人能设身处地。但这些老旧的情绪在海底沉船,也能把你从陆地上拖下去,就只是因为——

就只是因为,五条悟说他会永远永远,给你永恒的爱,而他甚至还没成为长生者。

但其实根源也并不在此。他和你说过很多次爱,夏油杰也说,他们说他们爱你。

重点在于,你在这一刻,真的相信。

重点是在这里。

你在幸福悲哀和不幸的拥抱,也是五条悟的拥抱里哭的睡了过去。

你醒来的时候是在高专的宿舍,夏油杰正在用嘴角碰你的眼睛,你睫毛的浮动惊扰了他,他离开你的脸:“我回来了,昨晚在伐诃那边耽误了一些时间。”

你先是咳嗽,然后眨了几次眼睛,发现有些睁不开。

你往旁边看,看见白色头发的男人沉静地睡在你旁边,他的脸朝着你。

夏油杰轻轻地对你说:“悟睡着了,没过多久。”

你的眼睛肿了。现在你还是能记起自己的童年,但你说实话……没有很伤心,情绪的潮汐迎来了退潮。你都不敢想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故意的淡去了这个记忆。

你开口:“嗯。”你的喉咙有些哽咽,夏油杰下床为你端来了水,然后回过来坐在你后面,让你靠着他的肩膀,喂你喝。

幸好,他没有问奇怪的问题。

你们只是闲聊。你低声讲点作为长生者的事情给他听,作为注意力转移。

最后你觉得没那么尴尬了,立刻就状似不经意提起:“悟是怎么和你说昨晚上的事情的?”

“他说他和你告白了,然后……”

“是,我感动哭了。”你立刻要给这个事情定性。

“好的。”夏油杰立刻也状似接受了这个说辞,他说:“你睡着了也还在流泪。”

你不希望他问下去,接着胡扯:“太感动了——怎么办呢我心里住着一个敏感的爱哭的小女孩。”

“好。”他浅浅地笑了,过来吻你的嘴角:“我也会【永远】陪着你。当然,星夏,我是爱你的。”

你现在这个年纪最听不得的词汇就是永远,你身体先是颤抖,然后是不自然的表情僵硬,回头也像木偶扭头,讲话一音一顿:“你说什么?”

被发现了——讨厌他——喜欢他——烦躁,情感纷乱也不循序,五味杂陈。你出口的时候是能唬住人的冷清。

“我说:我在此立下束缚……”夏油杰把你的耳朵捂住,手掌握成听筒的形状,很小声地倾诉。

他更极端,立下了一个作为长生者兼咒术师的束缚:“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比悟少,我永远愿意为你去死。”

他真的很讨厌。你心中爱与恨的尺度不断跳跃变化,它们像故障的电子屏一样亮光。

你歪着头,耳朵边的痒意也催发不了你心里的的额外情绪,你*真的*不想再突破一次阈值了,这很不好,涕泪横流,说不出话,呼吸哽咽。

你说:“那你还是别死。”力求简短。

“但我愿意……不过,我更愿意一直在你身边,死亡分不开我们,时间也不能。只要我们想,我们可以超越时间,不变不移。”

你尽力让呼吸更平缓,可是你发酸的鼻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就是永恒的意义。星夏,我们会比钻石更长久,直到——”

五条悟醒来了,你在转过头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他看见你又掉了眼泪,恰恰是因为你想避开夏油杰。你以后不能和这两个男人共处一室!

他见到了眼泪形成,汇聚,最后从承载不动它的眼眶中滑落。于是现在你幸运不幸幸福的情感中又多了一项屈辱,你干脆一撩头发,然后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膝盖,你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至少在这个时候是这样的。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稍微有点火气反倒会好些。你终于褪去了自己和平主义的外衣,宁可听点修罗场的话题。

你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被骗了,被骗了!只要有一次心软,只要你给他们打开了通往漫宿和长生的门,他们接下来就能撬开你的心。然后你就只能像个被开了门的格里比,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你开始觉得不安,在预设的嫉妒和分裂之前,你先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害怕受伤。这倒是没错,这个时候你还真像个普通人,害怕被别的人随随便便就伤害。

现在他们知道怎么拿捏你了,知道你最害怕别人说什么“我永远都会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为你付出一切”这类的所有人都爱听的话,他们知道什么样的甜言蜜语能让你开心了,接下来你的一颗心就要被他们吊来吊去,然后不得安宁了!

“这么害怕吗?”五条悟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你并没有害怕,你只是觉得自己太过不幸!

“你已经是具名者了,星夏,放轻松,我们——至少我,我会永远愿意被你掌控。”夏油杰的在另一边:“所以别担心。”

什么叫愿意被掌控?你还愿意为司辰献上一切包括生命呢!但这句话即使是假话你听着也高兴些。

你非常委屈,不肯从自己的膝盖里抬起来:“我被你们诅咒了。”

五条悟要是敢说你是自愿的,你现在就杀了他。你下定决心。

但是他说的话超出了你有限幻想的一切,好的或者不好的。他摸了摸你的头,修长手指把你本来就乱的头发梳通,冷静但饱含感情地说:“我们早就被你诅咒了,如果爱是诅咒的话——也许它真的是,那我会很乐意带着你对我的诅咒,以更加浓烈的情绪诅咒你。”

诅咒来诅咒去的,你觉得今天真21世纪最糟糕的一天。

后来,在他们两个人的哄劝下,你这个世界上找不出两百号的尊贵具名者终于从自己的手臂圈里出来。五条悟从后面抱着你,束缚着你的手臂。夏油杰凑过来,亲吻你,口唇衔去你眼角的眼泪。

一如方才初醒。

“电影的最后镜头之所以短暂,只是它们要欺骗观众——”五条悟在你的耳边,解释起你昨天惦念的东西:“因为矛盾与冲突才是娱乐产业给人快乐的根基,也许这是一种庸俗,但这是口袋里有钱买票的人选定的庸俗。然而我们的感情不会因为几千日元就结束。”

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不幸,如此不自由呢?你又一次,也可能是第一次,被束缚住了心。你开始徒劳地环顾何至于此。

然后你悲哀,又一次的悲哀,也是可能长久的悲哀。你发现,导致这场清醒的失控的智性沉沦的,终究还是爱。

在欲望的国度里,只要人想要什么,她就能够被她想要的东西伤害……你陷溺在爱情中,你并不是毫无知觉,如今你开始战栗流泪了。

此为永无止境的进行曲的开端,你没有办法停下,没有办法阻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陪伴支持。

其次关于星夏。

我构思的时候花费了一些时间,去年正好在玩密教,没用很多技巧,不过可以这么说:作者本人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和感悟共同创造了这个长生者。

她是我心目中比较圆满的女性形象。以后我心目中的好女人意象(无反讽,就:好——女人)也会随着阅历继续添彩。

星夏不必一直是美好的,思想是高尚的,品格是无私的,当然她有的选。她不用特意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因为她后来很厉害,可以找到很好的方法既自己开心,又连带着造福他人。并且对于秩序之外的游离事实有自己的看法和[处置方式]

我希望她能在艰苦中成长而不被压倒,希望她坚韧到不放弃希望。当然,也符合社会对人类的一般期待的希望她:先功成名就,再得到爱情。

因为我是作者,我有键盘,所以她得到了。

她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中也许是刻舟求剑的追求永恒,然后攀登。并且当然,她对感情的期待我们也可以想见:那个限定词必须是永远。

这部分有些超现实,不过我写的时候一气呵成,我相信并祝福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就算这在有些情境下显得荒谬。但是引用菲谢尔的话来说,[我们高于这个世界!]这大概正是二次元的魅力所在。

当然dk我也很喜欢。

长番外打算写一个if和一个原作:英伦俏寡妇露西远渡重洋来到日本变成无孩爱猫女,她开局就是新王的宠儿,托星夏的福没吃过70年流离失所的苦。(日常的番外正在带着写)

如果大家看得还开心的话可以收藏我的下两个咒回同人作品:蝴蝶之梦或者魅惑小五大成功。

我会继续努力的,但要先休息一段时间。结局写的还是有点难受()

最后,新年快乐,祝大家都攀登,却不必都功成名就。世俗上我们还是期待能获得成功的,不过在那之前,人生最好要进取而自由。

标题引用——《寂灭之心》是密教模拟器典籍:游戏中研究它的文本是【拉扎里称太阳将在锤炼场被白日铸炉分裂,后者的凶器是心中的爱。“导致太阳之死的不会是爱,而是妒忌。导致太阳之死的不会是妒忌,而是渴求。导致太阳之死必不是渴求,而是好奇。置他于死地的必不是好奇,终究还是爱。”】之前也引用过几次的,这次想取最后一句【终究还是爱】,爱情这场永远有人在玩的游戏,星夏在勾dk们下去之后,自己也不得不入局啦!!这是一个有很好寓意的trueend因为付出真感情总是会有受伤和流泪的情节,但它依旧是美好的。至少在二次元的美好世界里我们可以如此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