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南闭上眼,轻轻嗅了一口爱人的气息,眼睛不知道怎么就要掉下来。
“这么疼吗,我们去医院?”宋津言看见了怜南忍着不落泪的样子,继续道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怜南闭着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昏黄的烛光下,如此近的距离下,宋津言几乎能看见怜南颤抖的睫毛,他怔了一下,抑制住自己想为怜南擦泪的手,他手握拳抵在沙发上,可能是这一次的犯错给了他借口,让他说话的语气是如此温柔:“不哭了,怜南,我们去医院。”
怜南摇头,又摇头,抬眸红着眼望向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他的爱人有时候比世界上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残忍。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挥开,站立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宋津言跟着上去,然后就看见怜南跪到马桶边吐了起来。
“呕——”
怜南手撑在马桶上,在宋津言没有看过来的那一秒,眼泪终于得以流下。身后一双熟悉的手扶起他的背,怜南的眼泪又是落下来,卫生间里面没有一丝灯,宋津言弯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瘦。
太瘦了。
怜南只是躬着腰,隔着一层毛衣,宋津言把手放下去时,却能摸到怜南背上的蝴蝶骨,他想起刚刚帮怜南检查伤口的时候,怜南单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身体。
“没有好好吃过饭吗?”宋津言蹙眉,声音却还是轻了下来。
怜南终于止住了呕吐,宋津言把他扶起来,给他装好漱口的水,怜南接过一一做着,对于宋津言的服侍没有任何不适
以前都是这样的。
怜南沉默地漱口,最后撒谎:“有好好吃饭。”
他想和宋津言算账,他要撒谎让自己身上的账少一点。怜南重复说了一句:“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早饭,中饭,晚饭。”说着说着怜南突然想到喷泉的时候,刚压下去的呕吐感觉又升了起来,他忍不住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几声,宋津言蹙眉给他准备着漱口的水。
“哇——”
怜南将漱口水吐出来,轻声说:“偶尔还会吃夜宵。”
听到这一句,宋津言不知道怎么眉心一跳,他望着面前的单薄的青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又惹到了怜南,只能开口:“好,这么大的雨,外面也不是很好修。电可能要明天才能来了,我那边有一些吃的,你要填填肚子吗?”
怜南不饿,也完全不想东西,但他还是说了“好”。
宋津言很快从对面拿了一堆饼干和面包过来,还有一瓶纯净水:“都只能填填肚子,可能不是很好吃。”
怜南接过,撕开一个面包咬。
宋津言将水拧开放到怜南面前,看着垂眸的怜南,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微黄的光晕让怜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暖色中:“我平常上班来不及吃的,随便买的,可能有点噎。”
怜南咬着面包的口一停,轻声道:“你不也没好好吃饭。”
宋津言尽量忽略怜南口中莫名其妙的熟稔,安静回答着:“很忙,有时候就来不及。”
怜南低头:“你为什么要当医生?”说着,怜南抬眸偷偷看向宋津言,他其实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宋津言这样的天之骄子,学医绝对不算最好的选择。
当年宋津言毅然决然报考医学院时,他虽然没有像宋伯伯宋伯母一样强烈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没有那么赞同的。但当时宋津言和宋伯伯宋伯母闹的太大了,他不想再给宋津言添负担,干脆就问都没问。
回忆着,怜南望向宋津言。
可宋津言只是摇了摇头,十分平静地说:“忘记了。”
怜南心跳停了一瞬,捏紧水喝了一口,咽下去后才缓慢地说:“那你的记忆可真差。”宋津言看着怜南,觉得他和平常有一些不同,可又好像怜南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的确不算好。”宋津言淡淡承认,略去记忆中他得过无数大奖的事情。
烛光中,怜南看着宋津言的侧脸,轻声道。
所以宋津言,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医学院。
要说怜南一点猜测都没有,那肯定不是。只是,只是怜南看着收拾好桌子即将起身离开的宋津言,怜南靠在沙发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在某一刻已经开始失去了意义。
在怜南的世界里,怜南从来不需要执着于宋津言是否爱他,宋津言无需用任何事情证明他爱怜南,宋津言只要站在那,怜南就是他的全世界。
所以当林灿捧着如他名字一样灿烂的爱站在路边时,怜南甚至不会停下驻足,林灿的爱很美,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怜南就拥有过最好的了。
“宋津言。”怜南突然开口。
准备离开的宋津言转过身:“嗯?”
怜南从沙发一旁捞过小猫,抱在怀中,小猫顺从地在他毛衣上软乎乎地踩着爪子,怜南抱紧小猫道:“下雨天好冷,小猫可以借我一天吗?”
宋津言自然点头:“我去把喂食器,喂水器和猫砂盆拿过来。”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那一刻,不经意问:“对了,小猫取了名字吗?”
“就叫小猫。”怜南在心中说。
“就叫小猫。”宋津言开门的时候回复。
怜南抱着猫,眼眸垂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小猫似乎被他传染,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怜南将猫柔柔抱在怀中,弯着身躯在沙发上笑得一颤一颤的。
小猫“喵呜”“喵呜”叫着,怜南缓缓地停下笑,轻轻地叫小猫的名字。
“小猫,你叫小猫。”
小猫:“喵呜!”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怜南蹲在路边喂一直学校里面的野猫。
贵族学校的野猫也很有排场,对着怜南“哈”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悠悠地来吃罐头。宋津言蹲在怜南身边,点了点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怜南哈哈大笑:“宋津言,不要对小猫那么凶啦!”
宋津言便又摸了摸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喂完之后,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夏天的光照的其实有些热,怜南眨着眼睛:“我以后要养一只小猫?”
宋津言:“那要给小猫取个名字。”
怜南:“想不出来!”
宋津言:“想不出来。”
“咪咪,喵喵,感觉是别人一叫就能哄走的名字,要独出心裁,要与众不同,要一听就知道是我们的小猫”怜南说着,侧目就看见宋津言温柔笑着看着他。
“我们的小猫吗?”宋津言问。
怜南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觉得那时候的太阳真的太大了,晒得他整个人热热的,他滚了一下,用宋津言挡住了大部分太阳之后嗯嗯点头:“我们的,我们的”
第27章 二十七 “别人不喜欢我。”
后来, 窗外有没有电闪雷鸣怜南已经不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怀中有一个小猫,他睡了来A城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清晨被小猫拱醒时,怜南揉了揉眼睛,手习惯性地摸了上去。
小猫隔着被子又开始踩奶, 轻轻的呼噜声在房间里面回荡, 床头柜上放着燃烧了约莫三分之一的红烛, 怜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蜡烛上面果然贴了一个“囍”字,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蜡烛。
阴雨连绵了数日, 今日终于开始放晴。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怜南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掀开被子便直接去拉开了窗帘。
光让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很快也适应了。小猫“喵呜”着追上来,怜南蹲下来, 一下又一下摸着小猫的头,轻声道:“小猫, 早安。”
小三花被摸的舒服地翻开肚皮,清晨的光下, 怜南的脸都被渡上了一层柔光。失去过很多之后,人就会成为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生物,比如现在的怜南。
他安静又温柔望着小猫,脑中的记忆来回闪动, 最后却没办法停在哪一幕。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开始,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差, 很多事情说忘了就忘了,但偶尔记忆又还不错。
怜南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个星期后, 他终于想起来了。
电话拨给谢予的时候,怜南有些抱歉。见面是很久之前就和谢予约好的事情,上次本来约好了时间,但是卫茵的情况太危急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逐渐就忘记了。
电话接通,怜南开口:“谢医生。”
谢予的声音有些意外,打趣道:“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初雪是看不成了,看看春花吧,来了A城这边之后还去去过西棠园那边,听说很有名,我妹妹叫我一定要去打卡,怜南愿意陪我去吗?”
怜南眉目舒展,谢予就是这样温柔的人,明明猜到了他是因为什么打电话,也猜到是因为上次放了他鸽子的事情,但还是主动把话题揽了过去。
“好,十一点的时候如何?”怜南打开手机开始看西棠园附近的餐厅。
西棠园是A城最大的公园之一,因为栽了上百种花而闻名,被誉为情侣约会必去之处,怜南念着百度百科,随后下载了一张路线图。
“好。”另一边,谢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挂了电话之后对着护士道:“麻烦帮我把后面的患者先推了,改到明天。”
护士抱着文件夹,一边看着一边打趣:“谢医生是要去约会吗?”
谢予摇头:“去看看我曾经的病人。”
*
出门之前,怜南习惯性地对着对门打了招呼。
当然不是和宋津言,他没有特意制造偶遇的情况下,他出门的时候宋津言早就上班了。
是和小猫,怜南很轻地敲了敲门,这是他和小猫的暗号:“我出门啦,回来给你带罐罐,前两天吃了金枪鱼的,今天吃牛肉的怎么样?”
小猫平常一般会“喵呜”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今天一直没有“喵呜”,就在怜南疑惑时,房门突然开了。怜南一怔,抬眼就对上了宋津言那双淡漠的丹凤眼。
上次停电的事情后,他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不少,也是能够正常打招呼的关系了。怜南下意识说了一句:“早上好,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宋津言垂眸:“休假,你要出门吗?”
怜南很明显一副要出门的打扮,雪白的毛衣,灰色的风衣,还有一个裹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的半张脸柔和又昳丽,整个人比之前也有了些气色。
很漂亮。
怜南本来就是贴着门和小猫说话,宋津言把门打开让他站的地方很奇怪,怕宋津言介意怜南小小地后退了一些才回答:“嗯,和人约好了见面。”
“林灿吗?”宋津言问。
怜南摇头,又想到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轻声道:“林灿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他生气。”
怜南175左右,宋津言要比怜南高一个头,垂眸的时候能够看见怜南因为微风轻颤的眼睫。他意味不明地开口:“他不是故意的?”
在怜南的记忆里,宋津言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他一直以为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过去了,宋津言突然这么说起来,让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灿当然是故意的。
但是
人说话就是会下意识说一些客套的话,哪怕是他对着宋津言。怜南组织着语言,小声说:“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了,宋津言。”
怜南只是想,这件事情因为他而起,林灿的确打了人,他帮林灿道个歉也无可厚非。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宋津言勾起了一个很浅的笑,怜南眼眸睁大一些,手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
宋津言一双眼望着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怜南嘴张了张,意识到自己可能哪里惹了宋津言不快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最后还是没有敲下去。
他的手弯曲成拳头,最后慢慢地放下。
处于爱中的人总是有一些莫名的迟钝,当很久以后怜南读懂宋津言今日的笑时,他思虑了很久也还是不知道这算一个怎样的开始。
那时他们不明白时间匆匆,总以为未来还有无限漫长的岁月,海棠花灿烂地开在枝头,像不败的热烈春日。
怜南到西棠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谢予,也是一身灰色的风衣,看上去和他身上的有些像。
怜南小跑过去:“久等了,谢医生。”
时隔一年半,谢予重新见到怜南,他有些讶异。
青年脸色并不能说多好,但比起从前起码有了一些淡淡的血色,看上去终于像个活人了,只是还是很瘦,也还是很漂亮。
谢予作为怜南曾经的心理医生,知道怜南抗拒和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便没有握手或者拥抱,只是笑着说:“好久不见,怜南,我很开心。”
怜南眨了眨眼,一朵花正好飘到怜南脑袋上,谢予用手指了指,怜南低头让花落下来:“见到谢医生我也很开心。”
“不用叫的如此生疏,同以前一样叫我谢予就好。”谢予温声道。
两个人一起走在公园里,各色的春花映入眼帘,怜南轻声解释:“上次我有一个朋友生了病,所以没能幸好春天的A城也很好看。”
对于曾在最低谷时期帮助过自己的人,怜南总是留了最大的温和和耐心。即便知道谢予根本不会计较,怜南还是轻声解释着。
谢予侧目望着怜南:“没事,我很开心。”
这是他们见面之后谢予第二次说“开心”,谢予的声音带着怜南熟悉的温和:“怜南,我很开心能见到这样的你。”
怜南眸停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也很开心。”
谢予看着怜南,怜南说到自己“很开心”的时候,并没有笑。作为医生他自然能看出怜南还是有问题的,但人活在世上就是爱比较,只要看见过从前的怜南,就会对现在的怜南多出无限的包容。
哪怕怜南看起来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瘦削,眉眼间也带着三分疲倦的痕迹,但比起从前还是好上太多了。
没有变成一具无声无息死去的骷髅,看着能哭,能笑,这样的怜南在眼前,谢予便很开心了。
“要一直留在A城吗?经历了一个A城的冬天,要比C城那边冷上许多。”谢予轻声说着,眼眸带着轻微的试探,这可能是心理医生的习惯,说出口他甚至自己也没有察觉。
怜南垂下眸,一朵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刻意地抖落,而是顺其自然和谢予一起走着路:“可能会,的确很冷,但是”怜南停了停,开口的声音很轻:“也还好。”
这时候,怜南肩膀上的花掉下去了,谢予顺手接到,将花抛了抛:“再过半个月我应该要回去了。”说着,谢予望向怜南,很温柔地说:“怜南,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这个一个心理医生对于自己曾经的病人最美好的祝愿。
怜南一怔,轻声道:“谢谢”
谢予摇摇头:“不应该谢我,怜南,我用了很久都没有让你走出来一点,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那朵花彻底地落在地上,怜南听见谢予温柔的声音:“你自己让你走到了现在,还会让你走向未来,就像这条路一样,有一朵又一朵的花落在你的身上,怜南,要好好照顾自己。”
“像告别。”怜南诚实道。
谢予弯眸,望向垂眸的青年。
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拿了一朵花,但他没有递给怜南,而是放在一旁长凳的扶手上:“告别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对了,怜南,你离开C城几个月后,有一个叫嵇辰的人来打探过你的消息。”
怜南看向谢予,谢予温柔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怜南却摇头:“没事,你说了也没事,没必要为了我得罪嵇家。”
谢予手一停,很想抬手轻轻摸摸怜南的头,但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怜南。就如他刚才所言,他有基本的职业操守。
后来,谢予总是想,那天春花开遍的西棠园,他应该征求怜南的允许,很轻很轻地抱一下自己的病人的。
很轻很轻就够了,人和人之间,总该有一场真正的告别。
可是春光正好,阳光灿烂,没有人想过那是漫长人生的最后一面。人们又总是自欺欺人,把一两句真假掺半的话当做永远。
*
同谢予分开后,怜南按照自己和小猫的约定,去宠物店买了牛肉罐头。转了转,在店员小姐的推荐下,怜南又买了一些其他的。店员小姐撑着脸看着怜南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到了房子后,怜南先去洗了手,然后敲响了对面的门。
敲到第三下时,宋津言开了门。怜南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轻声道:“出门前答应小猫的,牛肉味的罐罐。”
小猫听见了响声,已经“喵呜”“喵呜”地蹭上来,宋津言蹲下身把小猫抱起来,也没有接过怜南手中的罐头,就往客厅走去。
怜南一怔,跟着宋津言就进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到宋津言的房子里,但他没有多看,只是跟着宋津言到了猫碗面前。
猫咪被宋津言放下来,怜南蹲下身去给小猫开罐头。
宋津言垂着眸,眼中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小猫“喵呜”“喵呜”地围着怜南转。他坐到沙发上,看着怜南一边倒着罐头一边哄着小猫,眼眸里面闪过一些很模糊的东西。
但再抬眼,又没有一丝痕迹了。
怜南开完罐头擦完手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发现宋津言看着他,怜南脚就不动了。
“好玩吗?”宋津言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怜南走到宋津言一旁的沙发坐下,想着怎么将自己今天的经历有趣一点讲出来:“还可以,有很多花,我们散步了一路,花就落了一路。”说着,怜南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朵完美的白色玉兰,小声说:“给小猫带的。”
小猫正在开心吃着罐头,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了一声,那一刹那怜南摊开的手却又收紧。他意识到了又慢慢松开,将花递给宋津言,轻声道:“给你带的。”
宋津言接了过来:“西棠园吗?”
怜南点头,心想西棠园果然如宋予说的一样有名,宋津言却在此刻抬起眼:“别人同你告白,你给我带花回来?”
很难说清宋津言是什么语气,可能宋津言自己也不知道。
怜南下意识摇头:“没有。”
宋津言虚虚将花握住,淡声道:“没有什么。”
怜南莫名觉得自己在被查岗,但是想了想宋津言现在对他的态度又觉得不可能,有些无奈说:“是我之前的心理医生,他马上要离开A城了,我们约着见一面。”
“病人和医生为什么要非医院以外的地方见面?”宋津言淡淡道。
怜南解释:“也是朋友,西棠园比较有名而已,刚好又是春天,表白什么的”怜南轻声道:“别人不喜欢我。”
到底还是没敢说出那句:“我都给你带花了,谁在对谁表白。”
时间把人都变成胆小鬼。
怜南弯眸望向宋津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又能睡一个很好的觉,他张了张口,一声“晚安”没有说出来,他起身轻声道:“我回去了,宋津言,好梦。”
怜南走之后,宋津言眼眸淡淡地看着手上的玉兰,想要捏紧最后却还是捏不下去。小猫“喵呜”“喵呜”走过来,围着那朵玉兰打转,宋津言下意识将手拿开了。
宋津言曾偶然间听过,A城流行一个传说——
在春天和恋人一起去西棠园,摘一朵枝头开的正盛的玉兰,两个人就会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最后,小猫也没有碰到那朵漂亮的玉兰。
“喵呜”“喵呜”两声后,小猫又悠悠去吃自己的罐头。
野猫的时候不受天地拘束,但成了家猫之后。
“喵呜——”
真香。
*
那天晚上,怜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还是在他家后面那片草坪上,爸爸给他牵来了一头温顺的小马,专业的驯马师在一旁教他如何骑马。
他学的并不算快,对于这些运动有关的东西实在都擅长不起来。开始半个小时后,宋津言就过来了。
怜南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又去继续学了。但刚上马就被马摔了下来,“砰——”地一下摔在草地上,倒是不是很疼,但声音很响。
爸爸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哄着他没事的,又轻声问他要不然算了下次再学。他摇了摇头继续爬上马,后面又摔了很多次,爸爸蹙眉看着最后说要换一匹小马。小马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叫了一声,怜南忙起身:“不用,我就要这匹。”
爸爸不赞同,怜南梗着脖子:“给我了就是我的。”
爸爸本来就是心疼,就儿子这样不由好笑:“什么时候给你了?”
那时的怜南弯眸轻哼一声:“被我看见了,还不是给我呀,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不许动我的小马。”
后面小马没有再摔过他,学完一部分后他跑去找一早就站在一旁的宋津言,发现一向冷着脸的人正在红着掉眼泪。
小小的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是发现了新大陆还是什么,凑到宋津言身边就帮他擦眼泪:“哭什么,风太大了?”
宋津言明明在哭,见到他却一声不吭。怜南拉着人坐下来,像电视剧里妈妈哄小宝宝一样哄宋津言:“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宋津言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后来倒是没有掉眼泪了,他凑近问宋津言怎么了,宋津言闷了很久轻声说:“那个小马一直摔你。”
他听完之后,笑倒在宋津言怀中:“怎么为了这种事情在哭,真该拍下来让爸爸妈妈伯伯伯母都看看,再说小马摔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和我共感了?”
宋津言沉默地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温热的眼泪滴到了怜南的手上,怜南的笑声也就止住,戳了戳宋津言的脸:“我和小马约好了,下次不会再摔我了,你别哭了,我不告诉别人。”
“小宝宝,别哭了。”怜南用额头抵着宋津言的额头,一声又一声轻轻说着。
梦中的场景渐渐远去,草坪上发生的一切变成幻境,C城南案的那一片草地早就变成开发区,留着两栋孤零零的别墅矗立在荒野之中,小马陪伴怜南长成大马却也去世在某一年疾病肆虐的春天,而宋津言宋津言
怜南的灵魂穿透一面又一面墙,依偎在爱人的身旁。
一碰又一盆冷水都浇不灭的心,必然在某一刻,某几刻,曾经的时时刻刻,是被温柔爱意细致灌开的花。
*
葵花终于结束了C城那边的项目。
怜南也没有什么事情,听到了消息之后就去给葵花接机。葵花一边说不用一边又说万分荣幸,林灿甚至说出口了一句:“虚伪的女人。”
见面之后,葵·虚伪的女人·花锤了下林灿的肩膀,接过怜南的花说:“谢谢怜南,花很漂亮。”
林灿在后面推着箱子,吐槽着:“你怎么又瘦了?”
怜南看了看葵花,点头:“比上次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葵花转了个圈,惊喜道:“真的吗,瘦了好,瘦了好啊,我有条裙子终于可以穿进去了。”
林灿翻白眼:“你都能有穿不进去的裙子?”
葵花点头:“不知道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怜南安静地看着她们打趣,葵花转圈的时候,他瞥见了阳光下她脖子上翻着银色光的项链。
春天好像也快过去了,等到了夏天,A城应该就不会冷了。春天哪怕有阳光,风一吹还是冷冷的,以前在C城没感觉,现在在A城有风和没风简直就是两个季节。
等到了夏天,少下一些雨,多出一些太阳。
不要乌云,要太阳,能够金灿灿洒光的那种太阳,云层都被照开。到时候,人都应该晒晒,晒一晒
怜南见过那条项链,在医院里,卫茵将一个盒子打开,问他葵花会不会喜欢,问的时候卫茵一直温柔地看着那条项链。怜南那时候想,在葵花看不见的地方,卫茵就应该是这么看葵花的。
怜南有些忘记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了,他最近的记忆也不太好,他可能说的喜欢,可能说的不喜欢。
看在卫茵是个病人的情况下,他大抵还是说的喜欢。
真好。
怜南唇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幅度,他说对了。
卫茵,你看,我说葵花会喜欢的。
怜南望向葵花,葵花和林灿还在说着什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林灿推着箱子,葵花转过身将他拉到前面去。
“我们去机场旁边的餐厅吃饭,评价好像一般但是我太饿了,先填填肚子吧,晚上我再请你们吃好吃的。”
林灿举手:“那我要留着晚上吃。”
怜南点头:“嗯,我都可以。”
葵花对着林灿做了一个鬼脸,随后笑着望向怜南,拿出自己脖子里面的项链,笑着说:“最近收到的礼物,怎么样?”
林灿眼眸眨了眨,听着怜南的回答。
怜南弯眸,笑着说:“很好看。”
第28章 二十八 “可能因为是夏天。”
夏天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如怜南在春天所想的一样, 这个夏天几乎每天都有太阳,只在时间的缝隙里面下了一点雨,闷热的气息伴随着刺眼的阳光,怜南感觉自己里里外外被晒了个透彻。
当然怜南的心情永远和天气没有那么大关系,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怜南想, 宋津言可能在他身上装了一个开关, 宋津言按一下, 他开心一分, 宋津言每天按一下, 他开心每一天。
要说他和宋津言有什么进展,那也没有。
宋津言太忙了,忙到怜南每次想做些什么时,看着清晨匆匆上班晚上又深夜回来的宋津言,又觉得再等等吧, 不急。
蜗牛终有一天也能爬到目的地。
当然也有了一小点点进步,怜南拥有了一把宋津言家的钥匙。但是这把钥匙和暧昧那是一点关系没有, 全仰赖小猫。
宋津言工作太忙了,就来不及照顾小猫, 虽然买了自动喂食器和自动喂水器,但偶尔还是需要请人上门看护,怜南抓准时机就把事情担了过来。
葵花听闻哈哈哈大笑,卧倒在怜南沙发里, 想点破看着怜南认真喂小猫的模样又觉得算了。
大大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被晒得眯起了眼, 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怜南正蹲着和小猫玩,于是葵花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想起刘珠花女士了,算算日子已经一年多了, 时间过得比她从前想的要快。和那个男人的夫人,她曾经也开口喊了几声妈妈的女人里应外合,这一年多下来,她们已经把那个男人基本上架空了。
其实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做了很多局,喝了很多酒,赌了无数次。
卫家因为卫茵的事情,就算她做的是赔本买卖也放任她去做,在她表达歉意时还安慰说整个卫家本来就是卫茵留给她的遗物。
卫茵和卫家一起留给她的,是一双会爱人的父母。葵花躺在沙发上,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怜南将窗帘拉上一些,葵花笑着道:“不喜欢太阳了吗?”
“怕你晒。”怜南出声,也没有说别的。
小三花“喵呜”“喵呜”地跳上沙发,在葵花身边打转,葵花随手拿了一个猫条过来喂给小猫,笑着道:“它怎么这么乖。”
怜南收拾着地上小猫玩过的玩具,轻声道:“可能是因为当过流浪猫,不乖一些的话早就饿死了。”
葵花摸了摸小猫的头:“真好,小猫有家啦!”
怜南收拾东西的手一怔,低头也笑了起来。
*
七月中旬的时候,派去外地出差几个月的林灿回来,给一众人带了一堆特产。
给怜南的是一盒糕点,几个人一起在家里聚时,葵花看着哪哪都不对付的林灿和宋津言,笑倒在厨房:“怜南,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怜南向外面望去,林灿和宋津言还是一句话不说,小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指示,冲着林灿哈气。
林灿自有手段,拆了个猫罐头就喊“咪咪”,小猫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欢快地吃了起来,林灿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看向宋津言。
怜南将水果端了出去,葵花在他身后小声说:“幼稚鬼。”
几个人晚上一起吃的是火锅,直接买的切好的菜和肉,火锅底料一煮,四个人坐在桌子旁。
大部分时间是林灿在说话,说在F城那边的见闻:“那边的医院清闲一点,但也就清闲一点,然后吃的东西和我们这边挺不一样的,反正吃不惯,淡的要命。”
林灿几乎方言都要出来了,宋津言冷哼一声:“比你在国外那几年还难吃?”
“那还是没有。”林灿诚实道。
葵花用公筷下了一堆菜,笑着道:“好了好了吃菜,我还点了奶茶,不过还没到。”
怜南调着自己的蘸碟,宋津言看了一眼,里面是要腻死人的麻酱。见到宋津言的眼神,怜南将蘸碟往后面藏了一些,看见宋津言眼中的诧异才想起来不是从前了。
以前在家吃火锅的时候,宋津言总是抢他的蘸碟,最后用着用着两个人就用到一起了。怜南默默又将蘸碟推了回去,夹了清汤锅里面的一块肉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火锅吃完之后,天也不早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散步送林灿和葵花下去,家里是一起收好的,下去的时候顺便把垃圾也带下去了。这一层也没有别人能来,房门就开着透透气。
夏天城市的夜晚,偶尔能看见星星,今天就很幸运。
送走林灿和葵花后,怜南抬头,坐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的长凳上轻声说:“宋津言,有星星。”
其实平日也是有的,但是没有这么多,像是一场轻又柔的梦。
已近夏日的尾声,空气中却还都是炙热的气息,宋津言望向怜南,一整个夏日怜南都穿着长袖长裤,除了小猫过去的时候,房子里面甚至都不开空调。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抬头和怜南一起望着星空。
“可能因为是夏天。”宋津言淡声说。
怜南重复了一遍,轻声道:“可能因为是夏天。”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一些了,秋风吹过A城的某一日,怜南恍惚间想起来,两年前他拖着一个白色的大小为22寸的行李箱,坐了17h的绿皮火车,来到陌生的A城。
那时谢予问他:“A城那边很冷,怎么突然想去那边?”他垂着头,并没有对谢予坦诚宋津言的事情。
只是那样,像是一只纸燕,飞向了更冷的春天。
*
深秋的某一日,怜南重新坐上了那趟绿皮火车,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宋津言一个人推着他们两个人的箱子,看着火车站上的班次,声音停顿了一秒:“要不要换一班,这一班时间太久了,高铁或者飞机都可以。”
怜南捏紧袖子:“可是我票都已经买了。”
明明就是故意的,但要说自己票都买了,宋津言淡淡看了怜南两眼没有说话。怜南上前小心扯了扯宋津言的衣袖:“你打赌打输的,说好要听我的的。”
“我只有三天的假期。”宋津言没有耍赖的想法,只是挑眉提醒,意思是怜南确定要把一天半都花在火车上,明明有更好的出行方式的前提下。
怜南脸上闪过一分犹豫,但还是轻轻点头。宋津言于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去把车票打印了出来。
从宋津言手中接过车票的时候,怜南垂下了眸,他以前不知道,人在幸福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怜南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不为别的,怕吓到宋津言。好不容哄过来一点的人,实在舍不得推远哪怕一点。
虽然一样是17h,但怜南到底没舍得让宋津言像他来时一样在二等座坐上17h。他买了这趟火车上最好的卧铺,一上一下,很幸运他们对面的两个床位是空的。
火车刚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站台了。一切几乎和怜南来的那日一样,车停靠到站之后,从火车那个狭小的口子许多人一起涌下来,一阵风向人群吹来,太阳光从天上金灿灿地洒下来,将这一刻的车站的热闹映得更为暖黄。
怜南失神的片刻,被宋津言拉着向后退了一步,拥挤的人群绕过他们,一双修长温柔的手为他戴上了口罩,指尖从他耳廓划过时,宋津言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吸一些二手烟。”
在宋津言看不见的前方,怜南眼眸瞪大一些又飞快地垂下,颤动的手指悄悄地藏进衣服中。于是一切在怜南眼中又消失了,天地间他只能感知到宋津言的影子,他转过身深深地拥抱住宋津言。
宋津言应该推开,或者不推开,良久之后,在鱼龙一般的人群中,宋津言轻轻地将手放上怜南单薄的背,一下又一下拍着。
他的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从他第一次对怜南心软开始,他就注定会一次次对面前这个人心软。
调休了半年换来的三天的假陪他坐17h 的火车,去到一个怜南明显拥有无限回忆的地方,交出自己家的钥匙,不再抑制因怜南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也就一步一步地,交出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两个人一起到了火车上,继那个拥抱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宋津言将两个箱子放到上层放行李的架子,怜南坐在床边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窗边闪过的风景是怜南来的时候没有看过的,宋津言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怜南指着火车刚刚驶过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草莓园。”
宋津言于是知道了怜南爱吃草莓,将怜南放在桌子上的口罩放进垃圾桶:“下次去摘。”
怜南垂下眸,有些不敢看宋津言。
是害羞吗?
是害羞吧。
怜南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讶异,明明他们已经是很熟悉的爱人。
压抑不住的心跳让怜南整个人活了过来,在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时候,从前那个怜南开始慢慢在他身上复苏。
如果谢予在,大抵又会温柔说一句:“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长袖下面是数不清的疤痕,皮肉之中的脉搏却依旧顽强地跳着。
向着死,却望着生。
宋津言没有这样的反应,他抬眸望着怜南,抬起手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摸了摸怜南的头。
怜南下意识蹭了蹭,反应过来之后眨了眨眼。宋津言的手停了一瞬,却还是又摸了摸。从始至终宋津言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指有很轻微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在怜南下意识蹭他手的那一刻——
宋津言自上而下审视曾经的自己,他平淡地戳破那个在回忆中岌岌可危的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他望着怜南。
他一直好奇那个人是谁。
他非常好奇怜南在透过他的脸看谁。
他毫不怀疑有一天,怜南的所有资料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宋津言开始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想,那最好是一个死去的人。
怜南轻声哼起了歌,可能昨天晚上收拾行李也没怎么睡觉,很快就困了。宋津言给他盖上被子,修长骨感分明的手指在青年的碎发上停了停,剥开一些又任由头发回来,怜南在两个月前剪了头发,比以前短了不少,但还是到脖颈处。
宋津言的手指停在怜南的脖颈上,停在一道细长的疤痕上。疤痕很长,一直蔓延到衣服盖住的地方,宋津言垂着眸,手没有再移动。
宋父宋母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宋母的声音满是焦急:“你去C城了?”
宋津言不想吵醒怜南,出去接电话,车厢吵闹的一切和宋津言的声音一起传到了宋父宋母耳朵里:“在火车上,怎么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行程被父母监视这回事。
“宋津言,你答应过我们!”宋母声音尖了起来:“下一站给我下车,然后做最近的高铁回来,好不容易休几天假,就在家好好休息。”
宋津言的声音格外冷淡:“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几岁的宝宝,出个门还需要向您两打个报告。”
宋母被气得不轻,主要是担心宋津言回到C城想起什么被刺激,宋父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蹙眉开口:“宋津言,这就是你对父母说话的态度?”
宋津言淡淡垂着眸:“对不起。”
宋母声音软和了一些:“先回来,你也很久没回来见爸爸妈妈了,刚好在家里住两天,我让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宋津言直白开口,耐心也就此告罄:“太吵了,电话我挂了,我回去之后会去一趟老宅。”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火车上有很多人,听见了一两句话看了宋津言一两眼,本来想说这人和父母说话实在有些不礼貌了,但抬起头看见那张脸又默默转回了头,看着是还挺礼貌的人
在外面呆了一会宋津言才回去,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对爸妈多客气,但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一个怜南已经够了。
“应付。”
宋津言在心中重复念了一遍这个词,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很好笑,他和怜南之间究竟谁在应付谁。
或者,谁也没有应付谁。
怜南将他当做别人在好好地喜欢,他好好地看着怜南对别人的喜欢。
他们都很认真。
认真到了荒唐的地步。
推开门时,可能有点声音,怜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轻声道:“宋津言,你又去哪了”
宋津言在他窗边坐下来,轻声道:“我哪里有又去哪。”
听见宋津言声音,怜南要睁不睁的眼反而不睁了,宋津言看着他又呼呼睡过去了,呵呵笑了一声的时候心里又柔软了一分,他伸手摸了摸怜南的头,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火车呼啸地穿过深秋,宋津言的手停在怜南的脸边。
如果就这样
哪怕就这样。
怜南醒来已经是晚上,晕乎乎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和宋津言一起在火车上,怜南轻声开口:“宋津言宋津言”
还没等宋津言回答怜南的手已经向前摸去,下了床差点摔了被宋津言伸手抱住,打开了一旁的小灯,宋津言蹙眉:“你有夜盲症?”
怜南乖乖点头:“有一点,不严重,刚刚是才醒。”
宋津言将人放到床上,把鞋子给他穿好,从始至终怜南一直垂着眸安静看着。宋津言也没觉得有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做却好像已经很习惯了。
“好了,下来吧,慢一些。”宋津言开口。
怜南眨了眨眼,一句“谢谢”不知道要不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扶着宋津言的手站了起来。很奇怪,来的时候坐17h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睡了几个小时他倒是浑身腰酸背痛了。
宋津言被他懒懒靠着,不懂为什么有人能每一秒都在撒娇。
怜南拉着宋津言的手出去,两个人一起去火车上的餐厅吃了个饭,说是餐厅,就是一小节车厢,里面会卖一些很贵的盒饭。
两个人一人挑了一盒,怜南吃着吃着就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全部夹到宋津言的饭盒里面了,反应过来之后才小声道:“对不起”
宋津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当着怜南的面一口一口吃了,怜南于是又笑了出来,吃了一大口饭。但怜南的饭量摆在那,吃了一小部分就吃不下了,最后宋津言吃了一些,都吃不完的就丢了。
宋津言处理垃圾的时候,怜南偷偷买了两桶泡面,宋津会回来时看见挑了挑眉:“没有吃饱吗?”
那肯定不是,怜南小声道:“就是没试过。”
以前宋津言不让他吃。
不止泡面,还有很多东西,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宋津言一点一点搭配出来的,为了他的三餐宋津言还专门去考了个证。但宋津言也不会做饭,以前穷一点的时候带他出去吃,生活好一点了就请了一个上门做饭的阿姨。
那个阿姨后来他也找不到了,应该是被宋伯伯宋伯母安置了。
宋津言从他手中接过泡面帮他拿着,牵着他的手回车厢,怜南轻轻握紧了宋津言的手,小声道:“宋津言,我买了两桶。”意思是让宋津言陪他一起吃。
闻言,宋津言开口打趣:“一桶应该就够了。”
怜南刚准备问为什么,对上宋津言的眼睛就明白了,这是在说他饭量小呢,怜南怜南觉得宋津言说的很符合事实,转身要走:“那我去退一桶。”
宋津言陪着他闹,将人拉回来:“我也可以吃两桶。”
怜南笑起来,拉着宋津言的手穿过人群,窗外呼啸而过一片璀璨的霓虹,火车响起到站的声音,当然不是怜南他们,一些人拖着行李要下去,怜南和宋津言为了给人让位置贴在角落,晚上火车的灯光亮了一会又暗,黑暗中,两个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宋津言。”
怜南以为迎接自己的应该是一个吻,但宋津言只是将他紧紧抱入了怀中。怜南不挑,一个温暖的怀抱也让他笑开来,他搂住宋津言的腰,泡面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没有得到分毫的注意。
怜南的头被宋津言按住,脸埋入宋津言怀中,心跳声在怜南耳侧想起,一点一点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
“宋津言,晚安。”
怜南突兀地说了一句。
火车这一节车厢的灯光响起,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与宋津言平淡双眼相对的,是怜南不断颤抖的眼睫。宋津言一点一点将怜南的手握紧,蹲下身将泡面捡起来,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只以为他是困了。
怜南想。
没关系。
他也可以困了,虽然才醒。
两个人回到车厢,到了夜半时分,火车停靠某一站的时候,车厢里面空着的两个位置来了人,是一对小情侣。
两个人以为怜南和宋津言睡着了,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怜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会是他和宋津言以后的样子。
就这样,怜南是笑着入睡的。上面没有翻身的动静后,宋津言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段字,起身翻到小情侣面前,小情侣被吓得不轻,看着写着“能麻烦安静一些吗,我朋友睡觉了”的便签,不好意思地道歉,脸红着各自睡下。
清晨的时候,宋津言将怜南叫醒。
“要到站了,怜南。”
怜南握住宋津言的手,翻身的时候火车上的广播传来女声:“即将到站——C城,请要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行李。”
怜南从床上爬起来,望向宋津言:“要到了吗?”
“嗯。”宋津言看着明显还没有睡醒的怜南,将人牵了下来,半夜上车的小情侣睁大了双眼,对视一眼后用被子蒙过了脑袋耳朵竖起来吃瓜。
怜南和宋津言走后,车厢里面响起小情侣的声音。
“好帅!”
“好配!”
“好帅好帅!”
“好配好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开车厢后,其实没有立马下车,因为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
两个人在卫生间前面的洗手池简单洗漱着,宋津言收拾好自己后,很自然地给怜南擦干净了脸。
看着怜南闭上的眼,反应过来的宋津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怜南的仆人,才在一起一天就伺候得这么心甘情愿。
在一起。
宋津言看向怜南,怜南笑着看向他。
应该算在一起了吧,宋津言想。
第29章 二十九 “我们交往了吗?”
下火车时, 怜南在前面走着,宋津言推着两个箱子走在后面。怜南脸上是刚刚宋津言帮他挂上的口罩,下了火车之后就立马小跑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宋津言慢慢推着箱子向怜南在的地方去。
“现在去哪里?”宋津言到了怜南在的角落问, 火车上还有陆陆续续下来的人, 怜南才想起来C城是停靠的一个大站, 他们原本可以不这么急的。
怜南亮出手机页面:“酒店。”
宋津言眼睛在怜南手机页面上停留一刻, 缓声重复了一遍:“酒店?”
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 明明他没想一些奇怪的事情但脸就是红了起来, 后知后觉道:“我只定了一间房,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定一间。”
宋津言看着怜南的脸,深秋却像被口罩闷熟了一样,抬手将他口罩摘下一边让他透透气, 随口说:“我都行。”
怜南一颗心又是跳起来,小声说:“就和在火车上一样, 我们一人一张床。”
宋津言被怜南的反应逗笑:“嗯,知道了。”
他推着两个箱子, 怜南挂在他附近,小声说着:“先去酒店,然后我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中餐,西餐, 还是火锅烤肉?”
“中餐吧。”宋津言没有再说可以。
眼见着怜南又拿出手机开始搜,宋津言开口:“不用找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
怜南的手指僵住, 小声道:“你来过C城?”
宋津言解释:“住过几年。”
其实不止几年,是很多年,但宋津言对C城的一切没有太多的记忆,也不愿意多谈。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呼吸重了一瞬,抬眼望去看见怜南泛红的眼时蹙眉问到:“怎么了?”
怜南将整个人埋入他怀中,轻声道:“烟味好重。”熏得他眼睛都红了。宋津言从前没来得及觉得怜南这么娇气,垂眸笑笑温柔将人抱住:“那我们等一会再走,再过一会人就都散了,应该是还没到站的旅客下来吸烟。”
怜南就这样贪婪着这个温暖的怀抱,甚至希望这趟火车就此停靠在这。但这终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火车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人群又变得匆匆,宋津言松开他的手去推箱子,怜南上前拿过一个:“我可以自己来。”
宋津言于是让他自己推着,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起来,出了火车站直接打车到酒店,在前台录入信息时服务员抬头看了他们好几眼,宋津言眼神淡淡看了一眼才让服务员收回异样的眼神。
“欢迎入住。”服务员垂头将两张房卡递给他们,在两个人离开之后久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待到两个人上电梯之后,服务员拿出手机给通讯录某个人发了一条短信。
怜南有些不舒服所以全程没有怎么抬头,如果抬头仔细看看应该能认出那个服务员是从前他们保姆的女儿,当年怜家还没出事前她曾来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找到了工作就搬出去了。
“1813。”怜南念着房号,宋津言出声:“这边。”怜南跟着过去,索性自己也不再动脑子,其实也没有怎么动过。出门在外找路什么的,从来也是宋津言的事情。宋津言不在的时候,他基本上也没有出过门。
“滴——”宋津言推开房门,先自己检查了一遍房间,再让怜南进来。
怜南将箱子放好,半躺在沙发上。宋津言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也走了过来,将一次性拖鞋放下之后,抬手摸了摸怜南的额头。
怜南摇头:“没有发烧。”
宋津言和自己体温比了比,轻点头:“回去的时候坐高铁或者飞机。”
这个语气基本上就不是和怜南商量,怜南本来也没想再受一遍罪,顺着宋津言的话就点头了。他晕晕乎乎的,只听见宋津言叹息一声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先出去一趟。”
怜南其实想问宋津言去干嘛,但身体实在有些难受,就点点头让宋津言出去了。门关上后,怜南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跄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没有什么食物残渣,他昨天一天统共也只吃了那些,马桶里面就一些黄水。怜南漱口,将马桶里面的东西都冲去,吐出来之后意识反而清醒了一些,也没觉得自己生病了,就觉得17h的火车的确还是太超负荷了。
以前他就靠一口气撑着,现在宋津言回来了,他那一口气反而断了,开始会生病了会疼了。怜南躺在沙发上,脱去风衣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毛衣,他将袖子往上拉一些,哪怕已经过了两年,手腕上斑驳的伤痕还是有些吓人。
门外传来响声的那一刻,怜南连忙将毛衣拉回去,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望向推门而入的宋津言时眼睛里含了一分心虚,幸好宋津言没注意。
宋津言手上提了两大包东西,怜南看着他将刚刚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惊讶到:“好多。”
“包装盒子多,份量很少,我怕不合你的口味就多点了一些。”宋津言解释着,将保温的膜一层层撕开。
怜南从前其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和宋津言在一起,他永远会有很好玩的地方,很可口的食物和很快乐的体验,当他将这个过程再走一遍,才能一点点体验到宋津言骨子里的温柔和耐心。
怜南咬着筷子,被宋津言握着手放了下来,怜南看着面前的菜,他最喜欢的几道都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即便这是宋津言第一次给他带饭。怜南不觉得宋津言想起来了什么,就是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怜南装作惊喜道。
宋津言看着怜南拙劣的演技,也没有戳穿:“店主推荐的,都是些招牌菜。”
怜南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很符合他的口味,他在心中小声说了宋津言一句“骗子”,又开口说:“那好巧。”
宋津言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轻声道:“是挺巧的。”
因为他去的时候,老板笑着问他:“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宋津言毫不怀疑老板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怜南,那一刻宋津言又一次对那个人产生了微妙的好奇。要有多像,到底要有多像,才能让怜南在见他第一面时如此失神,又让这家店的老板都认错。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回荡,宋津言拧开一瓶水递给怜南,随后又给自己拧开了一瓶,半瓶水下去才勉强压住了心中的异样感。
吃完之后,看着怜南恢复精力的模样,宋津言开始问接下来的安排。
怜南开始里有些支吾,宋津言一度以为怜南要带他去祭拜那个“亡夫”,但还好没有离谱到那个地步,虽然也是墓地。
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墓园陆陆续续有往外走的人,怜南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最后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依赖人多,公墓管理员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对此怜南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他订酒店的时候特意选在了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就是不想碰见熟人徒增麻烦。如若只有宋伯伯宋伯母,他对失忆的那个说辞还会怀疑一两分,但卫茵死前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甚至好心将他那位伯伯推给了他。
他好好询问了一番主治医生后发现宋伯伯宋伯母在关乎宋津言性命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骗人,只是可能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那么严重,但的确有很大的风险。
这也是他敢把宋津言带回C城但是尽量避开熟悉的建筑和人的原因。
怜南站定,望着面前的墓碑,轻声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宋津言一怔,下意识牵住了怜南的手,怜南坐下来,宋津言就陪着他一起在墓碑前坐下来。从来到墓园开始,宋津言就一直默默注视着怜南,见到怜南并没有很伤心的情绪,心里才放下一些。
“伯伯,伯母。”宋津言端正得仿佛在喊真人。
怜南望着起来行礼的宋津言,记忆中的一幕和今天重合,只是那一日是一个雨天,今天阳光很不错。也就是在C城,深秋还能有如此大的阳光,怜南想着想着就没了给爸爸妈妈们迁坟的想法。
他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他伸出手将宋津言拉着坐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瓶酒,小声说:“以前我妈妈总是不让爸爸喝酒,我爸爸总是偷偷喝,经常拿我当幌子,我被爸爸骗着给他弄了好多酒。”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也不嫌弃地脏,安静地听着怜南讲着。明明是他从未看见过的事情,但他脑海中竟然缓缓有了画面,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中,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怜南。
一身白色的燕尾礼服,站在酒宴的边上,无聊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像一个小王子。
怜南自己喝了一杯,立马就被呛得吐了出来,宋津言回神拍着怜南的背:“喝不习惯的话就不要喝了。”
怜南小声道:“又苦又辛又臭,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有人喜欢”说着,怜南把一杯酒递到宋津言嘴边,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就着怜南的手喝下了。
怜南笑着道:“宋津言,你没吐耶。”
宋津言抬手捂住了怜南的嘴,看着怜南瞪大的眼睛,他想怜南又把他当成了谁。开始的不能接受到现在的坦然,宋津言觉得自己真的是
好笑。
怜南也就真的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笑出了声,将宋津言捂住他嘴的手移开,笑倒在宋津言怀中。宋津言将怜南搂紧,怜南任由宋津言将自己搂紧,笑着笑着又整个人埋到宋津言怀中,许久之后从衣襟里透出来一句:“谢谢你。”
宋津言只是将人抱得更紧,那一刻,被怜南听见心跳的那一刻,宋津言想要是今天怜南带他来看的是那个前人的坟墓就好了。
他要的东西一直不多。
怜南的坦诚和那个前人的死。
怜南身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
从墓园出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个人没有坐车,而是走了很长一段路。
即便是并不算冷的C城,到了晚上和白天还是有些温差的。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在看见被吹得发白的脸的时候开口:“打车回去吧。”
怜南没有坚持,他对自己体力有数,能够走这么远已经很厉害了。不远处的灯都亮了起来,怜南和宋津言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指着很远很远的一处地方,轻声说:“宋津言,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也是你的家。
宋津言顺着怜南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茫茫的一片黑。他摸了摸身边人的头,轻声道:“嗯,知道了。”
怜南看向宋津言时,发现宋津言一直看着他,心在那一刻又跳了一瞬。
“宋津言。”他开口。
回应怜南的是握紧的手。
怜南突然就没了说那些过往的想法,他不可否认自己存了一丝宋津言接触到熟悉事物从而想起来的想法,但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
他不要这么贪心。
他起身爬到宋津言身上,认真地亲了下去,宋津言搂住他的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但随后就反身将怜南的手握住,搂紧青年纤细的腰身,闭上眼接受这个青涩的吻。
怜南亲人,是像亲小动物一样的亲,用嘴唇一点点濡湿之后小心地舔舐一下。很轻,很痒,像羽毛一样柔,宋津言将人搂住,良久之后夺过主动权,等到路灯晃悠,山间的风像夏日的光一样照在两个人身上,寒风之中怜南被亲红了眼。结束之后,宋津言将他抱到一旁的长凳上,俯身为怜南系好了刚才不小心松开的鞋带。
怜南先是垂着头看着宋津言为他系鞋带,又随着宋津言的起身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就这样暴露在灯光下。
宋津言弯腰摸了摸怜南的头,轻声道:“等车到了回酒店。”
其实宋津言的意思只是休息,但看着怜南突然转开的眼神,眼眸不由深了一瞬。但礼貌和克制这种是写在宋津言骨子里的东西,刚在一起不到两天,亲吻已经是极限了。
司机给他们打电话时,宋津言正在用手机看地图,看了看怜南刚才所指的方向后,听怜南转述司机的话:“我们要再走一段路,这段路司机不好来,下了这个坡再走一会”
宋津言收回眼神,轻声道:“好。”
回到酒店时已经有些晚了,点了餐用完后就转钟了。宋津言少有这个点吃饭,怜南本来吃得也不多,一顿下来点的饭菜就还剩很多。
宋津言将桌子收拾好,没吃完的饭菜一起拿出去丢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服务员欲言又止,宋津言停下脚步:“?”
服务员立马将头低了下去,宋津言见状看了两眼到底没有为难,他走之后,服务员又拿出手机敲了敲,唇咬的都白了。
另一边,嵇辰看见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入住酒店的照片,手中的玻璃杯顿时就扔了出去。他直接打电话给小琴拨去,服务员,也就是小琴接起电话:“嵇少。”
嵇辰冷声问道:“他们定了几天?”
小琴翻看着记录,小声道:“两天。”
嵇辰那边又传过来砸东西的声音,小琴不敢挂电话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许久之后,电话被挂了,小琴松了一口气。她眼神复杂地望向刚刚宋津言离开的方向,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她妈如今在嵇家做事有钱人家都是一笔糊涂账。
隔天,小琴就见到了嵇辰,她以为嵇辰要上去横刀夺爱了,结果嵇辰只是打扮得偷偷摸摸说你们酒店看监控的地方在哪。
小琴为难开口:“我们酒店房间里面没有监控。”
嵇辰梗着脖子,冷声说:“我说走廊的。”
“您和我来”小琴小声说。
然后小琴就看见不可一世刚上位风头无俩的嵇公子呆在狭小的保安室,楞神着看了一下午的监控,统共就那么几分钟的监控,硬生生看了一下午,直到怜南和宋津言退房离开,嵇辰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下。
小琴收拾完监控里面摔碎的杯子和酒,看着烂成一摊醉泥倒在地上的嵇辰,轻掩着门走了。
回去的时候宋津言定了高铁票,原来17h的路程变成了5h,定的商务舱,可以躺下来睡觉,宽敞安静,比卧铺要好上许多,怜南甚至还没有什么感觉,C城就快到了。
依旧是两个箱子,怜南依旧戴着口罩,与之不同的是,宋津言脸上也戴了一个。刚走出车站大门,两个人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怜南怔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宋津言吸了一口气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看怜南失色的脸。
“父亲,母亲。”宋津言的语气冷的可怕。
宋芝兰见到儿子还能和她们说话,知道应该是没有恢复记忆,笑着上前说:“这位是,不介意的话和津言一起回去吃顿饭。”
宋津言把怜南挡在身后,冷声道:“不用。”
说完,他转身和怜南轻声说:“你先回去,我回一趟老宅,车已经打好了,你往那个方向走就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打你电话。”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的时候,突然地拉住了宋津言的手。宋津言没有回身,只是拍拍他的手安慰他,然后就起身向宋父宋母走了过去。
怜南的手无力地垂下,到底没有再拉一次,他望向对面的宋父宋母,他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怜南呆在原地,直到宋津言开始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跑回来:“算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他们喜欢等让他们再等一会吧。”
回去的路上,看着心神不安的怜南,宋津言斟酌着开口:“我父母就是有些他们对我也这样,掌控欲可能有点强,但你别担心。”
怜南想说自己不担心,但他表现的实在不像不担心,他也的确担心,只是和宋津言所理解的不一样。他握住宋津言的手,轻声说:“你那日出去是去接电话了吗?”
宋津言点头:“我父母不是对你有意见,是对我去C城不满意,我以前在C城出过很大一场车祸,差点没命。那场车祸之后他们带我搬离了C城,这些年下来一直有些杯弓蛇影,我平日外派去C城的工作也都被他们推了。这一次看见我去C城应该是生气了,我本来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去老宅了,答应了他们回到A城之后就去一趟老宅,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来高铁站。”
宋津言解释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怜南他父母今天的态度不是他的原因,想让怜南不要多想。
但怜南看着宋津言,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担忧。
他远比宋津言想的要了解他父母的担忧,与其说宋伯伯宋伯母担心C城,不如说是担心他。他脸上的忧色太过明显,让宋津言忽视不了。
宋津言捧起了怜南的脸,轻声道:“怎么了?”
怜南摇头,又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整个人埋入宋津言怀中。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宋津言蹙眉将挡板升上来。
怜南一点一点往他怀中贴着,宋津言看着怜南的反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却还是只以为怜南在担心他父母的事情,于是他出声几乎是保证:“怜南,我是一个健全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和谁交往和谁在一起。不管是父母还是什么别的人,都不能决定什么。”
怀中传来青年小声的询问:“我们交往了吗?”
宋津言刚想表的衷心一下子被打断,他捏了捏怀中人的脸:“原来这不算交往?”
“可是你还没有对我告白。”怜南小声道。
宋津言摸了摸怜南的头,没有再说话。他不说话,怜南就要说话了,他伸出手穿过宋津言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怀中很轻的声音又传入宋津言的耳朵,像是在哄人。
“没关系,我很久以前就对你告白了。”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放在唇边,轻嗅上面的气息,在心中重复:“没关系,你很久以前就和我告白了。”
在那个夏天。
将怜南送到家后,宋津言匆匆出了门,怜南透过监控看着宋津言的背影,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怜南看过去,手机上赫然显示着——
“宋伯母。”
第30章 三十章 “宋津言,我想你了。”
电话响了三声以后, 怜南点了接通,但对面一句话没说又给挂了。怜南看着通话记录为3秒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拨过去。
小猫被宋津言放在了他这边,这时正嗲嗲地蹭着他的裤子, 怜南心思从手机上移开, 蹲下身摸小猫的头。
几日没有见到主人, 小猫格外黏人, 面对熟悉的怜南一顿乱蹭, 蹭够了蹭舒服了又自己懒懒地趴到猫窝里面去了。怜南又给它开了一个牛肉罐头, 小猫刚躺好又“喵呜”“喵呜”跑了过来。
怜南好笑,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散去一些,外面的云黑沉沉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光,随手打开灯晃得怜南眼睛砸了一下, 他半躺在沙发上回想着这三日发生的一切。
很开心。
很意外。
就像是他其实没有觉得会这么顺利,骤然升空的欢喜在最开始的喜悦过后, 开始有隐隐下落的担心。甚至不需要发生什么,只因为那些开心, 担心就能跟着一起生出来。怜南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样的人。
小猫跳入他怀中,他垂眸看着踩奶的小猫,声音轻了又轻。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对吗?”
小猫听不懂,小猫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怜南轻轻和小猫碰了碰头,松开小猫让小猫自己玩去了。
晚上想了太多,怜南洗澡完突然又呕吐了出来, 顺着马桶坐下来的时候,怜南还是没忍住给宋津言拨了一个电话。
“滴滴滴——”
自动挂机的界面跳出来,和上面宋伯母那个三秒的通话记录摆在一起,怜南揉了揉鼻子,起身漱口又去洗了个澡。
半夜时候,怜南发起了烧,在拨打宋津言电话和找药吃之间,怜南摇摇晃晃坐到了桌子边,就这冷水吞下去一颗布诺芬。
家里面没有别的,这个是他上次去医院开的,他掰掰手指有些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去了的,那时候和宋津言闹得有些难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医院了,林灿后面去外地借调,他没有认识的人更是没去了,后来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一些,他不想宋津言再想起来他从前做的那些糟糕事情,也很久没去了。
吞下一颗药,异物感明显得让怜南几度想要呕吐,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又多喝了几口水,等异物感完全消失时才停下来,恍惚间他用手撑着头看窗外的日出,橙黄的光淡淡的,透着云一点一点出来,只是他来来不及看完,就昏睡了过去。
宋津言的电话打开的时候,怜南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边听着宋津言的声音,一边看着窗外。四五点还看见一点橙黄色的样子,现在天倒是全部阴下去了,怜南从桌子上抓了昨天那杯水轻轻喝了一口。
“嗯,我在听。”
另外一边,宋津言靠在门边,温声道:“我应该明天回去,洗漱一下,我给你点了你喜欢的那一家饭店的外送,应该一个小时后送过来。”
怜南:“嗯知道啦伯父伯母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宋津言的笑声从电话里面传来:“我父母看起来这么不好相处吗?”
怜南含糊着,最后只说:“宋津言,我想你了。”
对面安静了一秒,随后怜南听见了很温柔的一声:“嗯,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怜南安心了不少,听起来没有什么大事。其实带宋津言去C城这件事情他应该再想想的,怜南垂着眸,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
人就是矛盾的,怜南对于和宋津言相关的事情的处理上,总是正反都能给出很多借口。
另外一边,宋津言将电话卡从一部手机上拔了下来,将手机递给王姨,温声道谢:“谢谢王姨,麻烦了。”
王姨忙摇头,小声问道:“明天真的要走吗,先生夫人会生气的,您就顺着先生夫人一次,先哄哄他们不好吗?”
宋津言看着不远处房中的小熊玩偶,淡声道:“嗯。”
王姨没觉得宋津言在答应后面那个,叹口气就走了。
昨天晚上。
宋津言赶回老宅时,宋父宋母都已经等在客厅了,宋津言将车停好,钥匙递给一旁的管家,走进客厅平静开口:“父亲,母亲。”
最开始很正常,宋父问了一些医院的事情,宋母说着要不要给他添一些生活用品。宋津言一一回答后,宋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津言,和那孩子分了吧。”
宋津言毫不意外,回答的声音也很平静:“为什么?”
他生了一双很好的丹凤眼,完美继承了他母亲姣好的容颜,自身气质清冷淡漠,抬眸时眼眸如霜如雪,并没有什么情绪。
宋之类见宋津言没有直接反驳,明白还有转圜的余地,温声道:“津言,你们不合适。”
“你们觉得我和谁合适,上次那个乔小姐?”宋津言淡淡说。
说到这个宋父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有脸提到乔小姐,答应了别人的约会为什么后面要给人难堪!”
宋津言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父母,轻声道:“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人吗?”
宋母推了推宋父,他们的孩子他们自己清楚,乔家来告状却不愿意说清楚事情始末,肯定不是他们孩子的问题,宋父就是觉得那桩生意没了可惜。
但这一次宋父没有适可而止,拿起桌上宋津言和怜南在一起的照片一把甩向如一颗青竹一般站着的宋津言:“那你是什么人,和一个罪犯搅在一起的同性恋?”
照片如雪花纷纷落下,宋津言垂眸盯住地上的一张,怜南穿着囚服脖颈上是一道狰狞还泛着血肉的伤口。
他的眼睛被那张照片抓住,难以言喻的心痛从心脏间蔓延开,蹲下身要捡起来的时候被宋父一把抓住:“告诉父亲,你是什么?”
宋津言却只是问:“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包扎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像是终于揭开迷雾的一角,从那道蜿蜒的疤痕中看见了怜南的过往。
宋父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话语间的期盼一如儿时,他曾经拥有一个最让他骄傲的儿子:“你不问问他犯了什么罪吗?”
宋津言也就真的跟着宋父问了出来:“怜南犯了什么罪。”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平淡的乐曲。
滴答——
滴答————
什么东西泛着鲜红,直直地坠入那片扁平的照片中,一旁传来宋母的惊呼声:“津言”
宋父却像是看不见一样,要顺着宋津言心间的口一点一点切进去,他的声音像是小时候教导宋津言一样:“他杀了一个人。”
这句话并没有阻止宋津言的动作,他挣脱宋父的手蹲下身将怜南那张照片捡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说完,宋津言又蹲下身,将地板上洒落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就像捡起来那张照片中怜南碎得血肉模糊的自尊。
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将照片一张张叠好,顺整齐后宋津言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声音并不重,只是带着不容忽视的疑惑。他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父亲,母亲,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将手中的照片握紧,轻声说:“你们小时候教我,要克己守礼,要爱护尊重,要君子之交淡如水。”
宋津言将桌子上的文件夹拿起来,没有看,而是直接将照片放了进去。他问道:“你们这些年做了什么?”
宋父青着脸:“宋津言,我们是你父母!”
宋津言声音难得大一回:“就是因为你们是我父母,切断我和朋友的关系随意处理我的私人物品,一次次罔顾我的意愿用肮脏的手段调查我的爱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我们现在就不在这。”
“怎么,你还要我们送入警局吗?”宋父气到笑出来。
宋津言捏紧手中的文件夹,冷声道:“你们再这样,我就会把你们送进去。”
宋父一巴掌打了过去,宋津言没有躲,抬手抹去了唇角的血:“私自调查不够判刑,没关系,父亲你知道的,我知道怎么让你让整个宋家判刑。”
“你为了一个男人要做到这个地步?”宋父捂住心脏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津言。
宋津言冷冷看着父母,轻声道:“我当年为什么宁愿签下放弃家产的协议都要去学医,你们不是很清楚吗?”
“我、嫌、脏。”
宋父彻底晕倒在沙发上,宋母哭着上前:“你们是要干嘛这个家是不是不要了,津言,津言,过来和你父亲道歉。”
宋津言冷冷站在原地,阖眸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宋母拉着宋津言的衣袖,声音颤抖着说:“津言,津言,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们的,现在我们求你,求你。”
这是一场足够荒唐的闹剧。
从宋津言在房间里面发现第一个摄像头开始,就该有今天的这一架,但他没有,只是拆了摄像头当做不知道一样继续睡觉,慢慢地脱离宋家,慢慢地不回来。
回去的路上,风衣里面的手机滑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宋津言试了一下,开不了机了,将卡抽出来剩下的碎片扫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一个晚上,他恍若受虐一般看着怜南在看守所的照片。
滴答——
滴答————
宋津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流泪,但恍若水滴一般的声音又是如此明显,在他看着照片每一秒回荡在他耳边。
他抚摸着照片上惶然的怜南,第一次恨起前面那个人。
要有多没用,才能让怜南哭成这样。
宋津言将照片抱入怀中,眼眸中一点一点酝酿着风暴。怜悯和嫉妒都是锥心的毒药,宋津言任由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急促起来,到终于受不住时,他踉跄着起身吃了药,靠着墙坐了一夜。
隔日早晨,王嫂假装不经意路过宋津言房间,刚走过一步里面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王姨,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王姨小心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看见青年垂眸用回形针扣开了放卡的卡槽,从风衣口袋里面拿出一张卡放了进去,重新开机后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一家饭店,给什么人订了中饭和晚饭。
然后,给手机置顶的人打了过去,几乎是电话接通的那一秒,青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隔得有些远,王姨没有听清,只猜出对面应该是刚醒,这边温柔地哄了两声才说吃饭的事情,然后又是说自己没事,等明天就回去。
昨天那场吵架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王姨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和。主顾是很好的主顾,少爷也是很好的少爷,若真有什么矛盾,也应该只是小矛盾,父母子女之间不要闹到这个地步。
但看着青年的背影,王姨将手机放回口袋中,轻着步子走了。
*
宋津言不知道是,后来怜南吃饭的时候又给他回来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很久没有被接,怜南一连打了三个,最后安静下来后拨号记录页面往下翻了翻,给那个标注着“宋伯母”的电话号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怜南轻声喊了一声:“宋伯母。”
“小南。”
怜南一懵,明白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率还和他有关的情况下,怜南不好贸然开口。
宋母接起了话,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南,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们,你知道的吧,当初你家出事,我和你伯伯没有出手。”
怜南手一顿,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嗯,我知道。”
“他们都说你蠢,伯母以前也觉得你蠢,偌大的家产就这么被分了,小南,当年为什么不来求伯伯伯母,你知道的,如果你把请求摆在明面上,伯伯伯母出于面子,怎么都会帮你一些的。”
怜南放下筷子,也没有继续吃的心情,他像是说着无关紧要地事情一样说着怜家当初的灭亡:“只是一些钱财。”
那边安静了一会,温柔带着哭泣的女声又传来:“小南,说实话。”
怜南手下意识扣了扣,破皮了也没有发现,声音再出来时轻地像羽毛:“他会为难。”说到这里,怜南觉得说清楚一些也没什么:“比起那些钱财,或者将那些人送入监狱,我更不想宋津言为难。怜家的窟窿在那里,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没必要钱财就更没必要了,我如果要,宋津言会赚的。”
宋母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平日的端庄没了个干净:“所以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心和家里划清界限了是吗,小南你也知道是吗,甚至后面那么难都没有回来求过我们一回。”
怜南说不出话了,的确有一段时间很难。
医学院很忙,但为了他,宋津言每天还是要出去打工或者接一些和黑工没区别的单子。那时候怜家还没有彻底成为白骨,在C城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那边又放了话,他们过得最惨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又总是生一些很娇贵的病,因为爸妈的离开被打击得浑噩了很长时间,宋津言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边守着这样的他。
再谈起来,怜南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电话,很轻很轻地问:“伯母,人生很短,我不怪你们当年视而不见,也不怪你们在那时候带走出了车祸的宋津言,但真的不能真的不能成全我们吗?”
“宋津言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生他养他,他一直也很努力还着你们的恩情,在圈子里面,他一直是你们挂在嘴上的骄傲不是吗,那些他不喜欢的宴会因为你们他也一一去了,不喜欢打交道的人也谦虚地一个个喊叔叔伯伯,他也不喜欢喝酒,也喝了很多酒,伯母,我也是他的爱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除开那两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朝夕相伴,他忘记我之后还剩下多少记忆,他没有因此而疑惑过吗,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有的,他应该也试探性问过你们,你们怎么回答的。”
宋母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面对失去了人生大半记忆陷入迷茫的儿子,他们笑着说没有呀,说医生说了是会有些后遗症但没什么的,说他们搬了家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津言不是没有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却只是笑笑,拿出一沓照片问有没有他心仪的女孩子
后来津言就不回来了,连过年都住在了医院。
第一次拆出玩偶里面的摄像头时,津言只是轻声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第二次拆出花盆里的摄像头时,津言把花放到了他们的房间,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只有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切。
那场车祸,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可能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们觉得天都在助他们,他们按照医生所言选了让津言更难想起来的药,切断他所有的人脉关系,销毁他曾经存在的证明,像一个刽|子手一样斩断津言和过去一切的关系。
他们让津言飘在上空冷冷凝视的灵魂知道,一个人终究难以抵抗庞大的家族,所谓的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生恩,养恩,非剔肉还骨,如何还的清。他是她们的儿子,这一生本就是他们意志在这世上的延续,本就该为了他们的理想不发一言地拼命向前。
爱,自然爱,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爱呢,爱是他年幼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是他成年以后生长出的每一寸血肉
作为父母。
宋母泣不成声,电话“啪嗒”一下滑了下去挂断了。
怜南看着满桌动了两口的饭菜,拿起筷子又吃了一些,却还没吃两口自己也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菜,最后整个人伏在餐桌上耸动着身子。
*
宋津言如约在第二天来见了怜南。
他不知道怜南为什么突然把他抱得这么紧,但只是笑着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将人一把抱起来一直抱到了沙发上,小猫也跳上来窝在他们旁边,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明天要去上班了吗?”怜南问。
宋津言抚摸着怜南的头发:“晚上就要去了,本来就是请的假。”
怜南顺着宋津言的手爬到他身上:“好忙,为什么这么忙?”
宋津言温声哄着:“因为有很多病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
怜南埋在宋津言怀中,俯身听着宋津言的心跳,脑子里面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在多久以前,他有些不记得了,他总觉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段话。
“因为有很多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为了让怜南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怜南总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
隔了一天,怜南的烧已经退了,只是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在宋津言来之后短暂地好了一瞬后又变得没了力气,他轻声重复着宋津言刚刚说的话,想在记忆里扒出是哪一刻让他觉得熟悉。
但记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忘了多少,想了很久都只有淡淡的一个影。草坪,在他笑着宋津言口中的“怜南和平”时,少年笑着温柔投过来的眸光。
“宋津言”
“宋津言”
怜南迷迷糊糊地念起来,一点一点靠近宋津言,搂住宋津言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宋津言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挤压着自己,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想无声地割开宋津言的血肉,让伤口无声地痊愈,想把自己就这样彻底融入宋津言的身体中,或许这样,或许这样,他们就都能想的起来了。
他们就都不用痛苦了。
像两条濒死的鱼,交换着呼吸。
宋津言垂眸看着怜南,很轻地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面对怜南突如而来的泪水,手茫然无措地抚上怜南的眼,眼茫然无措地看着爱人的脸,心却——
滴答——
滴答————
爱意至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