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力承担的事
下午五点,她们去赶高铁。
室外被铅灰色的云层笼罩,街道满目雪白,许多树木不堪重负,被大雪和冻雨压得枝干断裂。
祝颂声时不时打开手机看高铁的动态,担心会不会晚点或停运。
要过年了,这种天气还要出门,还是为了这种事,任谁都会觉得惨,好在K这次倒是很配合,两小时前发消息问:你会来吧?
祝颂声没好气回:该担心的人是我。
K没说什么了。
上车后,祝颂声靠在游以桉肩头,负气离开时她觉得可以自己一个人处理这些事了,眼下离见面时间越来越近,逐渐心慌到忘记呼吸,要是没有游以桉,她都不敢想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游以桉侧了侧头,把祝颂声往怀里带,“放轻松点,你想想结束后我们干点什么吧。”
“我想不到。”祝颂声机械回答,“我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到。”
“那什么都不想,马上会结束的。”
下高铁,打车到K指定的茶室,祝颂声在车里一言不发,放在口袋里的手隐隐发抖,耳道里不停歇地涌起滋啦噪音,她试图认真思考见到K后怎么应对,心里却连不成一句有逻辑的话。
游以桉察觉到异样,“你冷吗?”
祝颂声抬起头,干涩开口,“我突然在想……我是为什么要来找她啊?”
“那个必须来找她的理由,我记不起来了。”
游以桉愣了下,“你……”
“我这几个月都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和她见面呢?”
最开始,她是因为愧疚,她想知道蒋一澄写给她的遗书内容,期间K时不时威胁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人朋友,要在网上发帖曝光她,她太过恐惧。
再后来,她被K放鸽子,日渐糟糕的身体让她不能想清楚事情,思维混乱,越是被拒绝见面,她越是想找到K。
可见完面,然后呢?
即将和K见面前,祝颂声猛然发觉,一切的起点如此飘渺。
游以桉望向祝颂声茫然的眉宇,直直和祝颂声对视,“别想太多了,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可怕。”
“别人的事都与你无关,见面只是去看看你害怕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面目,看清楚就不害怕了。”
顿了顿,游以桉说:“不面对也没什么的,你不想去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家。”
祝颂声静默许久,“我还是面对吧。”
车停下,她们走进茶室。
进门前,祝颂声用力抓住游以桉的衣摆:“半小时,最多四十分钟我就出来,你快跟我说出来之后我们去干什么,我要快点出来不能耽误我们的事情。”
游以桉马上说:“我们等会赶车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我就在旁边的咖啡店等你,你放心吧。”
祝颂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进了约定的包厢。
里面没人,她划开手机,离见面时间还有五分钟,如果这次K再失约她一秒钟都不会等。
五分钟里,祝颂声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尽量保持平静,倏然,有人推开了门,她抬起头。
她已经见过K的照片了,知道进来的女孩是K。女孩穿着黑色棉袄,露出领口的毛衣微微脱线,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伴随她落坐,祝颂声闻到快餐店会有的油味。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K的脸,逐渐失望,K只有五官和蒋一澄相似,神情根本不一样。
蒋一澄不会有这样胆怯畏缩的眼神,姿态也不会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面对不熟悉的场合,她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轻盈。
祝颂声不说话,她目睹K在她的目光里拘谨地理了下头发,坐下时挪了挪手,试图遮住衣服上的一块油渍。
先说话的是K,她的声音和蒋一澄很相似,一出口便让祝颂声恍惚。
“我不是蒋旭涛,你怎么知道他的?”
祝颂声不答反问,“你不是蒋一澄妹妹,那你是谁?”
“我是蒋一澄的妹妹。”K陡然抬高音量强调,“是她的亲妹妹!”
说这话时,K刚才的那点都扭捏消失不少,她在口袋里翻找出身份证,甩祝颂声看,“我不姓蒋,但真的是蒋一澄的亲妹妹,比你说的蒋旭涛爱我姐姐很多倍!”
祝颂声垂下眼睫,扫了眼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孙静月。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当年生育政策,我属于超生,我爸把我的户口落在村里的穷亲戚家,之后就不想管我了,凭什么,明明我也是他的女儿。”
祝颂声心下一片震惊,手撑住了额头,静静听着孙静月的发泄,一言不发。
“我只能上镇上的学校,连一块橡皮擦都舍不得买,你知道那种生活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姐姐可以去城里读书,蒋旭涛一天的生活费比我一星期的还多,到底凭什么啊?”
……
孙静月说着这些话,渐渐褪去刚进来的无措,她说起镇上的教育资源多么落后,中专毕业的班主任、不存在的运动会和艺术节、投影幕布等所有普通学校会有的教学设施全部没有,班里的女孩男孩没有人学习,最后的出路无非是进厂或结婚,她初三时就有同学家长向她的养母提亲。
她的养母差点就同意了,是蒋一澄听说后从中调解,才把她救下来。
“我姐姐带我去过她的学校,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我都不清楚她是不是在故意向我炫耀了,为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妈妈不愿意接我回家,却生了弟弟。”
“我姐姐说城里房子太小了,我去了没有地方睡,弟弟出生后,她的房间都没有了,我说我可以和她一起睡在客厅,她不同意。”
祝颂声想象那时的蒋一澄,心里泛起钝钝的痛感,她的朋友只向她展露了很小一部分的自己。
“她说要我好好考中考,我已经很努力了,分数只够上私立……是她供我上学的。”
孙静月说着嗓音哑了,她停顿了下,死死盯着祝颂声,“我除了姐姐什么都没有,你把她害死了。”
“她写给你的遗书比写给我的还多了几十个字,你在她心里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祝颂声全身麻了一瞬,缓缓反驳道:“我对她不好吗,你是看了她手机才知道我的,你知道芮文这个人吗?”
孙静月抿了下唇,听到这个名字皱眉。
祝颂声瞧着她的反应,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你现在想要我怎么做呢,我们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遗书呢,可以给我了吗?”
孙敬月不说话,望着祝颂声,挑衅地笑了。
在这种笑容里,祝颂声变得烦躁,预感事情将会无休止地往她承受不了的地步发展,“不想给算了,我不要了,没什么好要的。”
孙敬月眼神立刻变了,仔细观察祝颂声的表情,判断她是不是说真的。
祝颂声语气淡漠,“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吧,我走了,蒋一澄已经不是我朋友了,她的遗书我不要了。”
祝颂声说着站起来,被孙静月扯住胳膊用力拽着,差点没站稳。
孙静月扯着祝颂声坐下,指着祝颂声的手在颤抖,“你真可恨啊,够绝情的,你这些天过得很不好吧?”
“你活该,我不后悔这样做,你给了我姐姐希望又抛弃她,你才是最可恨的人。”
“够绝情的话我理都不会理你,我给你了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现在还要说这些吗?”
祝颂声压下心头的悲哀,继续说道:“出了事后,你敢找我而不是去找你生母生父,她们都不愿意去殡仪馆,你找过你那个你讨厌的弟弟吗,还有芮文,你告诉我你找过她们吗?”
“有找过一次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该不会一次都没有找吧?”祝颂声忍住哽咽,“你比我想象中还懦弱,你只敢对可怜你的人发脾气,是只会欺负我吗?”
“蒋一澄也欺负我,为什么我对她这么好她这样对我?”
祝颂声说到这,问了句,“她的墓地在哪?”
孙静月目光躲闪。
祝颂声皱眉,解释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没有弄。”
祝颂声震惊地看着她,“……已经两个月了,你没弄?那十万块你花在哪里了?”
“我不会弄,我只是个高中生,我不会做这些事情,我要上课写作业,还要打工,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为什么还要打工?”
孙静月吼起来,“不够!远远不够!”
“那钱呢?”祝颂声收起情绪,“不要告诉我你把你姐姐的丧葬费挥霍完了。”
“你不要污蔑人,我没有花,我攒起来了,我不敢花。”
孙静月流下眼泪,边哭边说,“你给的太少了,花了就没有了,你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只给我这么一点,我不自残你就不给我,你就应该去死,是你逼我自残的!”
“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钱呢,非要我天天问你要,你以为问人要钱的感觉很好受吗,你把我姐姐害死了为什么不主动补偿我?”
祝颂声沉默半晌,她给了多少万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大头加起来有三十万吗,其余零零碎碎的钱她早记不清了。
她听着这些话,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那些东西还没有成形,只是模模糊糊酝酿在心间,但已经足够她卸下一些重担了。
“你的悲剧不是你姐姐造成的,你居然还说她向你炫耀,其实你心里很恨她吧?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你跟我说的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说你需要她,你不能没有她,除了她没有人愿意对你好,你为她付出过什么?”
“我到底哪里该死了,我对蒋一澄,甚至对她的妹妹你还不够有情义吗?”
祝颂声说着这些话,嘴里像含了块火炭,烧得她舌头溃烂,她从不知道她这种人居然有天会对别人说出这些,“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她说出口,知晓自己在虚张声势,什么都不想再管了。
孙静月脸色惨白,都忘了哭腔,呆滞地望向祝颂声。
“我要走了,我需要你写张清单告诉我把钱花在哪里了,高三的学费和选墓地的钱我可以出,其它的希望你知道这是你一直欺负我才得到的,之后都不会再给你钱了,再纠缠我也没有用。”
说完这些话,祝颂声站起来。
她看到孙静月反应过来似的直起身体,向她伸出来手,这次她有预料,偏了偏身体,和孙静月的手错开。
她往门口方向走,听到孙静月在后面惶惶地喊了句,“你说过会照顾我的,你说过的。”
祝颂声被这句话定住,她闭了闭眼,伸手去够门把手。
“姐姐!”
身后传开压抑的哭腔,孙静月再次喊道:“姐姐。”
祝颂声捂紧牙关,用力拧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越走越快,仿佛后面就是在追她的厉鬼,到最后简直是用了逃跑的速度跑去了游以桉所在的咖啡店。
她推开门,和望向门口的游以桉视线相撞。
游以桉朝她露出笑容,神色如常,朝祝颂声招招手。
“谈完了?要不要喝杯热饮再走?”
祝颂声摇摇头,“我们现在走。”
她紧紧拉着游以桉的手,快步推开大门,“快走吧。”
“怎么了?”游以桉顺从地被拉着,看了眼打车订单,“刚巧,车来了。”
上天还算厚待她,车来得如此及时,她不用担心孙静月会不会追出来乞求她对她的人生负责了。
真像仓皇出逃。
祝颂声静静靠在车窗,一言不发,游以桉体贴地暂时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搂住了她。
许久,祝颂声和游以桉说:“她叫我姐姐。”
“好恐怖。”
仅一句话,游以桉很快反应过来祝颂声在说什么,“你答应了吗?”
“我当不了她的姐姐,不可以的。”
游以桉松了口气,“你当你自己就好了。”
祝颂声微微点头,眼睛发酸。
见完面了,然后呢,祝颂声的决定是不再见面。如果她还想继续活下去,她一定要拒绝,要用各种方式从这件事脱身。
她落下眼泪,为她的朋友蒋一澄,为自己的无能无力,为一些她人无法撼动的命运。
游以桉一直握住她的手,她能感觉到游以桉的温度,这种感觉当然很好,似乎终于解决了困住她几个月的事情,还是爱她的人陪着解决的,爱她的人知晓她的许多还愿意陪着她,还有比她更幸运的人吗?
老天对她很好。
祝颂声想了想,把老天踹开,明明是游以桉对她很好。
第32章 自己的囚笼
除夕前夜,高铁站挤满了返乡的人,祝颂声第一次见识这个阵仗。
她猜游以桉也一样,都要过年了,她却把游以桉拉过来陪她处理这种事。
返程途中,她在座位上僵坐,思绪游离,心中的懊恼被别的情绪代替,和孙静月说话时她脑中闪过一个重要的念头,她想拼命抓住,迷雾中那个念头若隐若现。
如此只能依附别人的面目实在丑陋,如果有天她变成孙静月那样,那还不如去死,祝颂声咽下酸楚,她绝对不能接受自己会这副样子。
在孙静月面前装腔作势,逃出来才敢扪心自问一句,那她完全没有过孙静月的丑态吗,想到这,祝颂声胸口闷痛。
不愿意承认的是,她仿若照镜子,第一次彻底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自己在别人眼中可能会有的样子。
那些被她依赖过的人,她的妈妈,朋友,还有游以桉……她们眼中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们会像她恐惧孙静月一般恐惧她吗?
祝颂声心跳如擂鼓,她捂住心脏,才发觉自己的手又在抖,不知名的疼痛窜上手心,手抖到她觉得可恶羞耻的程度,她试图靠抓挠手背来缓解这种抖动,快停下来。
“声声!”
游以桉的手制住她,及时解救了她被指甲抓破的皮肤,“声声,你生病了。”
一个肯定的称述句。祝颂声缓过神来,望向游以桉,重新找回来呼吸。
游以桉握住祝颂声冰冷的手,平静又小心的语气,“你已经躯体化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没有。”祝颂声咽了咽喉咙,否认,“不是躯体化,我是有点……我一般不这样。”
游以桉和祝颂声对视几秒,没有纠正,她改为和祝颂声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仍在抖动的手,想起来之前祝颂声说过手疼,而她那时没当回事。
她压下悔意,装作自然地点头,“等会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检查下身体总是好的。”
祝颂声听了急道:“我不要,最起码过几天再去吧?”
“太多事情了,好不容易刚见完面,我不想再处理别的事情了,我想休息。”
游以桉迟疑了下,看祝颂声惶惶的样子安抚地应了声好。
“还有十分钟要下车了,你休息会。”
祝颂声不再说话,她的手触碰着游以桉的体温,游以桉是不是说过会对她负责的?为什么呢,她才向孙静月抛出去“每个人都要对自己人生负责”的豪言,转头又躲进游以桉的身体里。
游以桉面对这样的她从来没有觉得疲惫过吗?祝颂声恍恍惚惚,分手后她总是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非要分手,许多个理由杂乱到一起,此刻,她瞧着游以桉眉头紧缩的样子,知晓游以桉心里不好过,因为担心她吗?
游以桉越担心,她的心里竟然升起偌大的喜悦,手还在微微发抖,可疼痛短暂消失,以前何必假定游以桉不可能接受她呢,游以桉现在不是很愿意吗?
难道分手后的一切真是她愚蠢的自作自受?
她想不明白,耳畔又浮现孙静月喊她姐姐的声音,胃里一阵痉挛。
“等会回家吗?”游以桉出声。
祝颂声不确定地问:“你妈妈那里吗?”
“回月溪府吧。”
祝颂声眼睛亮了一瞬,随后暗淡下去,她想了想,“你觉得我今晚回格格屋怎么样,我睡习惯了,今晚想在那里睡。”
“会不会不太好,我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走了,才几天啊,又回去了。”
游以桉为这个提议惊讶了下,紧接着笑了起来,“你想回格格屋啊,这有什么,她们只会猜我们俩吵架了所以你走了。”
祝颂声瘪嘴,“她们猜得也没错。”
游以桉笑而不语,继续加钱打车。
先去酒店取行李,再赶去格格屋,如此折腾一天后,她们都感到疲惫。
榆城外来人口多,街道上明显少了许多车,到达格格屋时,祝颂声望着熟悉的建筑,晃了晃门口的风铃,惴惴不安地进去。
格格屋只有大厅亮着灯,很安静,祝颂声换上走时忘记带走的拖鞋,先去洗了个手。
游以桉把祝颂声的行李拖进来,滚轮的声音响动,似乎惊扰了别人,大厅传来疑惑的声音问:“你们就回来了?”
是小澈的声音。
游以桉把行李箱立好,朝小澈微微点头以作回应,倒是祝颂声在洗手池前许久不敢应声,洗完了还不出来。
小澈瞄到祝颂声的衣角,惊喜喊道:“是声声吗?你回来了!要在这过年吗?”
“她来睡一晚。”游以桉替祝颂声回答了,扯过祝颂声的手拉她出来。
“哈哈,好几天不见啊。”祝颂声被硬拉出来见人,不自觉咬着下唇,眼神乱瞟着沙发一角,“对的,我又来了。”
小澈看看祝颂声,又看看游以桉,脸上带了丝笑意,调侃祝颂声道:“你是我见过最没底气的老板娘。”
“……”祝颂声偷偷看了眼游以桉,见对方弯弯嘴角似乎不排斥,心里舒了口气,也跟着露出个笑容。
游以桉问,“她们人呢?”
“都去做足疗了,夏糖没去,刚刚上去洗澡去了,要我喊她下来吗?”
“别别别!”祝颂声赶紧说:“我先上去了。”
游以桉从前台拿过钥匙,提着祝颂声的行李箱,和小澈解释了句,“她害羞。”
小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送她们上楼了。
门打开,祝颂声看着住了一个月的地方,眼泪汪汪,几乎想马上躺在床上。
她不能接受外衣上床,忍住冲动,仔细扫视她的房间,走的时候把许多东西收进箱子里了,现在都不漂亮了。
游以桉拍拍大箱子,望了眼小的,“你哪这么多东西?”
“我就是喜欢乱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摊开行李箱,现在可以把里面的衣服洗洗了,拿剪刀裁开大箱子的胶布,拿了套喜欢的睡衣,想了想,她把喜欢的河豚抱枕也拿出来。
游以桉脱下大衣,“再拿一套。”
“我喜欢穿这个。”
游以桉蹲下来,语气无奈道:“不是说你,我没衣服穿呀。”
祝颂声反应过来,继续找出来一套衣服,心想游以桉一个榆城本地人,又是店里的老板,居然被她折腾得到处乱跑,几天没衣服穿。
她找出来奶牛猫的睡衣套装,“这个可以吗,你穿过的。”
游以桉略显嫌弃地接过来,幽幽开口,“我的衣服到底去哪里了,你说实话,是不是被你丢了?”
祝颂声有点茫然,“……不会吧?”
“不会吧?”游以桉惊讶地重复,“你没带走,可房间里也没有。”
祝颂声皱着脸,仔细回想一片空白,“我真不记得了,要不再找找?”
游以桉服气了,把衣柜打开,其它隐藏的空间同样没有。
祝颂声在箱子里翻找着,猜想有没有可能是她拿错了,结果游以桉的衣服没找到,她被其它事情吸引注意力,重新把波斯猫挂钟和尼泊尔手工纸日历拿出来,放回原位。
“你说我是不是白折腾?”祝颂声挂完笑自己。
游以桉瞥了眼墙上的日历,讲着冷笑话,“起码把自己累着了,累到今晚能睡个好觉吧。”
祝颂声听着做了个鬼脸,她能看出游以桉现在心情还不错。
游以桉在房间里找了圈依旧没找到离奇失踪的衣服,她看祝颂声一件件摆出装饰品,茶几都要放不下,帮忙把河豚抱枕放回床上。
就这么掀开一小角被子,她惊愕发现自己睡衣的半只袖子,再用力掀开半边被子,游以桉闭了闭眼,她的几套衣服全部安然地躺在床上。
因为被子太厚,这些衣服又叠得很平整,之前居然完全没发现。
她看着这些衣服,再望向祝颂声不停搬运东西的背影,“声声。”
祝颂声嗯了声。
游以桉的声音都带着笑,“你把我的衣服藏被子里啊?”
祝颂声懵了下,转过头,“什么啊……”
满床的三套衣服赫然在目,祝颂声吃惊地微微张嘴。
可能是她打扫时刚开始把游以桉的衣服放床上了,后来忘记叠好放袋子里了,然后铺被子时也忘了?可能是为了让房间整体看上去整洁所以忽略了很多细节,要负气出走的人哪记得了那么多。
祝颂声和游以桉对视,看出了游以桉眼中的……那是惊喜?她下意识张嘴胡说道:“嗯,因为,这是一种表达思念你的方式。”
“你走后我很想你,会抱着你的衣服睡,不然我睡不着的。”
要不怎么说谎言是关系的润滑剂呢,刚说完,她看到游以桉挑眉,是暗爽的样子,游以桉被她这么一说,似乎都不知道回应些什么好了。
真好哄啊,祝颂声把游以桉每个微表情记在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卑劣……分开后她总是搞不清楚为什么想和游以桉分手,重新相处时却能凭着当下的感受重新回忆起来。
她不想要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她说什么游以桉都全然信任,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游以桉这样?
她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跟游以桉说:“我先去洗澡了。”
浴室里,她打开淋浴头,许久才开始脱衣服,把水温开得很烫,洗了非常久也不想出去。
她想自己待会,游以桉洗澡时这种愿望更加迫切,一想到等会游以桉会出来,会强打着精神对她露出笑容,她的五脏六腑紧绷着拧在一起。
和孙静月见完面后,游以桉似乎跟着卸下重担,她能看出游以桉是高兴的,她知道游以桉想带她回家,极有可能想带她在春节时见家长,似乎只要她假装问题不存在,她马上能迎来其乐融融的场面。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选择接受游以桉的爱意,一片焦躁之中想迫切地结束这一切,哪怕用一种自己会后悔的方式。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游以桉擦着头发出来,脸上的表情和祝颂声想象中的一样,微微带笑,“明天除夕了,我们早上……”
祝颂声打断她,选了择中的方式先让她们暂停,“我今天可不可以自己睡。”
游以桉的笑容僵了,她垂睫问祝颂声,“什么意思?”
祝颂声嗓子眼发堵,几分钟的沉默,她努力把自己的感受表述清楚,“对不起,我太想自己待一会了,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我很恶心,我不想对你撒谎。”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又不是我家,你忙前忙后我还要你走,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
“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而已,并不代表什么的。”祝颂声说着攥住游以桉的手腕,眼泪落下来,“真的,你相信我。”
祝颂声每说出一句话,身体止不住颤栗,她觉得如果游以桉现在生气了要骂她,打她,她也绝对不离开不还嘴一句话。
可游以桉没有。
游以桉听完祝颂声的话,低垂着眼,没什么表情,有几秒钟,祝颂声被眼泪糊住眼睛,完全看不清游以桉的神色。
她擦掉眼泪,再一眨眼,刚才的那些温馨、喜悦、憧憬全部在游以桉身上褪去,她又成功将事情搞砸,让游以桉失望了。
游以桉许久不语,这种心脏被重锤碾过的感觉她很熟悉,和祝颂声相处便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
自己待一会。祝颂声需要她的时候不会这么说,事情陪着解决完了,现在不再需要她了,全部退回原点。
她在其中作出的努力,她在祝颂声离开时的主动和承担通通没有用。
她望着这个忽然满脸泪水乞求她的爱人……?爱过的人?和生病了的人能说什么,她觉得痛苦,哪怕这痛苦很熟悉,经历多少次仍像第一次时那般新鲜。
祝颂声想去触碰游以桉的脸,被避开了。
游以桉拧了拧眉心,“你保证,你不会自残,也不会自杀。”
“怎么可能。”祝颂声错愕地睁大眼,“我……”
“我不会的。”
游以桉用力拂掉祝颂声的手,淡淡说了句,“好,其它事随便你吧。”
她离开房间,还不轻不重地贴心带上门。
祝颂声听着咔嗒一声,许久才眨了下眼睛,她守在自己的囚笼里,感到片刻的安心。
她关了灯,躺在被子上,试图让沉重疲惫的身体放松,可思绪是遏制不住要流动的,她妄想从头整理这些是怎么发生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不愿回忆的场景和人脸。
她头昏脑胀,想着游以桉离去前那个失望的眼神,兀自笑了下,迟早有天,她无力支撑自己锈迹斑斑的空壳时会敞开铁笼,邀请游以桉来参观。
第33章 儿时记忆
许多人会模糊掉儿时的记忆,起码祝颂声是这样,她还会篡改自己的记忆,对于同一件事,她和祝睿明的表述经常不一样,有段时间祝睿明很不解她为什么这么憎恶许安世。
“你爸爸对你挺好的呀,以前还每天坚持给你读绘本,你小时候可喜欢跟着他跑了,怎么现在这么讨厌他呢,每次见他满脸厌恶。”
祝睿明这样问时,八岁的祝颂声通常会反问,“那你为什么要离婚呢?”
祝睿明耸耸肩,“属于大人间的事咯,我离婚又不影响他是你爸。”
“我不需要。”
祝颂声想了想补充,“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她这样说,祝睿明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脸,不说什么了,而许安世在她的抗拒下逐渐减少了探视的次数,离婚一年后,许安世一般只在她生日和儿童节时才会出现。
事实上,祝颂声压根不记得许安世给她读过绘本,对许安世的印象大概是爹很忙有点凶和隐隐约约感知到在财政厅的爹比妈妈更有社会地位。
双亲离婚前的记忆她只记得些许片段。
她记得家里之前有许多漂亮的珠串和水晶装饰品,祝睿明在做这方面生意,她对家里客厅的蝴蝶水晶吊灯印象深刻,那盏灯大而华丽,打开时蝴蝶的材质会折射出细密的光斑,如同星云碎片飘在顶空。
她读小学二年级时,祝睿明的生意出了问题,那段时间家里阴云密布,她都不敢大声讲话,不久后她吃了新阿姨做的饭食物中毒,祝睿明和许安世大吵一架,辞退了阿姨,在家照顾了她许久。
她病好后,家里少了许多漂亮的装饰品,此后半年,祝睿明一直都接送她上学,给她做饭辅导她做作业,暂停了事业。
头几天时,祝颂声兴奋死了,妈妈细致入微的照顾简直不要太好,没多久,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家里依旧低气压,祝睿明状态疲惫,祝颂声听见妈妈和爸爸小声吵架过很多次,妈妈投资失败亏了钱,爸爸想要妈妈暂时先在家照顾她,这是她自己理解到的意思。
虽然妈妈现在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但一直开心不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回应她的需求,不陪她玩,她哭闹不止时也反应淡漠,有时还会在她写作业时忽然红了眼眶。
祝颂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给妈妈画画,拿压岁钱送妈妈戒指,妈妈只是说谢谢,但没有力气亲她了。
许安世那段时间不常在家,她渐渐觉得和妈妈单独相处好压抑,宁愿留在学校和孙文焕一起看书预习都不想回家。
不久后,发生了一件她会记一辈子的事,这件事的情感冲击远远超过其它,让她此后一想起祝睿明还没离婚前的日子,这段记忆会排山倒海压过所有美好,抢先占据它的大脑。
那天,祝睿明在辅导她作业时忽然暴躁地大喊,“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教了这么多遍了,妈妈每天在家陪你,你怎么可能成绩还没进步呢,这么笨吗?”
一直被妈妈的阴晴不定弄得情绪紧张的她同样发作,“你明明没有教我这道题,哪里教我了?”
“你总是看我不顺眼,我才不想你天天在家里!你也不想吧,你为什么不像爸爸一样出去工作呢?”
祝睿明听后生气地拍了她的肩,而她挨下这记打后脱口而出一句“贱人”。
这个词是她在同学那学来的,那段时间大家总是会这样互相喊来喊去,模仿影视剧里的台词比谁演得好,她只在学校里好玩说过,从来不敢回家说。
祝睿明听了那个词后怔怔地看着她,“你这个小孩,太不懂事了。”
说完,祝睿明哭了,毫无遮掩地流下眼泪,哭得不能自已。
她在原地呆立几秒后走去给妈妈擦眼泪,被妈妈推倒在地上,妈妈给爸爸打了电话要求他现在必须到家。
她自己站起来,不安地靠在墙边,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时躲回了她的房间。
她趴在房门口听客厅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在哭,和爸爸说了自己骂人的事,她后悔死自己对妈妈说脏话。
再后来门外吵起来,妈妈歇斯底里地吼了句,“不过了,我要离婚。”
脚步声传来,许安世大力敲她房门,在她开门后把她拖出来,拿她学习用的钢板尺打了她的手心,发了好大的脾气。
多少下祝颂声记不清了,她记得她哭着望向祝睿明,祝睿明并不制止。
难熬的一晚才刚开始,紧接着,许安世把厚重的新华字典丢在她脚下,逼迫她查出来她骂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逼迫她念出来,然后跪下,向妈妈道歉。
许安世一直阴着脸,她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吓得发不出声音,念一个字要停顿很久,断断续续念出来释义,因为不肯跪又被打了手心。
最后,许安世随手把沙发上的圆珠坐垫丢在地上,让她跪在上面以示惩戒,她望向祝睿明,祝睿明神情淡漠,似乎在出神。
她求救道:“妈妈……”
“我知道错了,不要让我跪。”
祝睿明不说话,她在许安世的呵斥下安分地跪了下去。
她已经洗过澡了,穿的是睡裙,膝盖处并没有衣料遮挡,几乎是接触到垫子的那瞬间,她难受得想站起来。
她看向妈妈,哀哀道歉道:“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祝睿明双手抹了下眼泪,注视她许久,从沙发走去了主卧,许安世跟着进去了。
她听着家里的挂钟嚓嚓发出声音,膝盖疼痛难忍,比腿更疼的是心脏,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几乎想逃出家再也不回来了,她怀疑如果离家出走不会有人出来找她,没有人盯她了都不敢站起来,后面以一个跪趴的姿势小声抽泣。
她觉得要跪了一晚上那么久,许安世才出来和她说,“起来吧,回房间睡觉,自己好好反省。”
回到房间,发现才十点,她的眼泪那么多,时钟才转两圈。
当晚,祝颂声发了高烧,后来一直小心翼翼,祝睿明似乎没心情管她了,她向许安世提出离婚,刚开始并没有说要带走祝颂声。
祝颂声多次要求跟祝睿明,折腾了半年后,祝睿明带走了祝颂声,给她改姓取了新名字。
她们由大平层搬到了三室一厅,那是祝睿明婚前的房子,有些老了。祝睿明把重心放到了工作上,接送了祝颂声几周后不由分说地给祝颂声找了高级托管。
祝颂声天天晚上用电话手表给妈妈打电话,总是打不通,经常哭到托管老师都烦了才肯睡觉。
她不知道祝睿明在忙什么,不明白生活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在祝睿明的冷淡里想清楚一些事情。
祝睿明有时会来看她,带她去没吃过餐厅吃饭,和老师沟通许久她的情况,对她非常温柔,要分别时,她总是嚎啕大哭,攥住妈妈的衣角不放。
有次,她忍不住问出来藏在心里的话,“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
“你希望我当时选择爸爸,对吧?”
祝睿明给她擦擦眼泪,听了对她说:“声声,既然你选择了妈妈,妈妈会努力给你好的生活,你要给妈妈时间。”
祝颂声一撇嘴,“我问过了,同学们都不用托管,只有读高年级的才要寄宿。”
“妈妈,我想回家,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们住现在的房子我也很喜欢,已经很大了,我不需要你赚很多钱。”
“可是我不喜欢啊。”祝睿明说话温声细语的,可很少因为祝颂声的哭闹改变主意,她认真看着祝颂声,“宝贝,妈妈不喜欢这种生活。”
“你给妈妈一点时间,很快的,我没有办法在照顾你的同时去赚钱,你愿意相信妈妈吗?”
祝颂声哭着摇头,“我只想回家,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家等你,不用去托管的。”
祝睿明叹了口气,“你爸升职了,要不你去爸爸那待几天,好久没和小白玩了吧,要他周末带你去奶奶家好不好?”
小白是她喜欢的小狗,她许久没去奶奶家看过它了,祝颂声犹豫许久,觉得像个阴谋,拒绝道:“算了,我还是在托管吧。”
祝睿明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不哭了,我要走了,亲妈妈一口。”
祝颂声用力亲了一口。
“左边脸也亲一下。”祝睿明微微侧脸,祝颂声继续亲了好几口。
她感觉以前的妈妈又回来了,自信强大雷厉风行,比在家照顾她时精神面貌好了不少,虽然代价是把她放到托管。
她心里清楚,有那么一刻,祝睿明是不想要她的,并且后悔生下了她,她为这一刻感到崩溃,大部分时候,她不恨妈妈,妈妈对她很好,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她的适应能力怎么这么差呢。
她厌恶托管中心复杂的环境,那里很吵,老师和别的小孩都很讨厌,她总是走神,上课时抑制不住地想离开教室,想尝试走回家,还想去奶奶家把小白偷回来,课业一团糟,除了和孙文焕说话其她同学都不想理。
开家长会,班主任把她坐不住的情况告诉了祝睿明,“声声比男孩还难管,静不下心,我把她喊办公室写题她还是心不在焉,像有多动症。”
那个年代,多动症是个很难听的词汇,祝睿明又惊又急,当下便反驳了老师,在第二天带她去了医院,她居然真的被确诊了,还开了药。
有同学听到了班主任和祝睿明的交谈,四处在班里宣传她有多动症,讨厌的同学喜欢在她睡觉时好奇地戳戳她,问她怎么不动呀。
她吃了药会厌食难受,坐在座位上静静发呆,忽然一阵亢奋,又在夜间十分难过。
她吃了几天药后选择不吃了,从此认真学习,在期中考试考了第一名,周末祝睿明来接她时把卷子拿出来,要妈妈亲亲她。
她告诉祝睿明自己根本没有吃药,吃了药难受想吐想死,“妈妈,我是想让你多关心我才故意跟老师对着来的,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信你问老师,她说期末要评我当学习之星!”
祝睿明半信半疑,换了一家更权威医院再去带她看,流程什么的她全部忘了,记得祝睿明和医生交谈完抱住了她,“声声,不用吃药了,你很正常,是之前的医院搞错了。”
“我的声声最聪明了。”
莫大的宽恕降临,祝颂声有种再世为人的欣喜,她果然没病。
她大概知道祝睿明在做饰品的跨境生意,六年级时,她跟着祝睿明搬进新买的顶层复式,姥姥姥爷来新家照顾了她几个月。
伴随着经济情况的向好,最难熬的那几年总算挺过去了,她从此告别托管生活。
她和孙文焕没有缘分读一个初中,初一时,姥姥姥爷回去了,祝颂声主动提出来寄宿,看到妈妈欣慰的神色时跟着觉得高兴。
她的新同桌是个长得像乐佩公主的漂亮女孩,头发长而柔顺,身上总带着茉莉花的香气,名叫钟羡,她非常幸运地和钟羡在一个寝室。
说说笑笑间,她和钟羡熟悉起来,被托管的几年锻炼了她的交际能力,她觉得自己比许多第一次寄宿的同学成熟,隐隐骄傲,交到了许多新朋友。
有了许多朋友,她还是最喜欢钟羡,和钟羡关系最好的时候,祝颂声经常会思考钟羡和孙文焕哪个是她最好的朋友这种无聊问题。
命运在早几年苛待她后终于怜惜她,她的中考分数可以去檀城任何一所高中,再次证明了她不是忍不住乱动的笨小孩,她比檀城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都聪明。
她和朋友们约定去附中,等待分班的暑假到处疯玩,去庙里祈祷能和钟羡孙文焕分在一个班,这份祈祷成功了一半,她真的和钟羡在一个班。
孙文焕去了重点班,在祝颂声的遗憾里恨铁不成钢道:“祝颂声,要你暑假不上预科吧,我们又不在一起了。”
新的环境,她暂时不想交新朋友,她已经有了最好的钟羡姐姐,而且她的发小也在附中,干嘛还要别的朋友呢?
她和钟羡一起吃饭、学习,那么小的一张床都想挤在一起睡,干什么都在一起,无比幸福,她无心交际,而别的同学看她们如此亲密渐渐都默认了她们对彼此的重要,也不再试图加入她们。
许多年后,她回望这一切发现确实不对劲,比如她和钟羡睡一起时,有室友的眼神会很奇怪,她当时忽略了许多。
高二上学期,刚开学的某个晚上,钟羡拒绝了她想同睡的要求,并在第二天早上跟她说有事想和她谈谈。
钟羡约她到了小花园,严肃的样子把祝颂声弄紧张了。
她劈头盖脸问:“祝颂声,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女同性恋?”
第34章 你本真的样子
祝颂声被问懵了,忐忑地不说话,等着钟羡继续说点什么。
“你没发现你特别黏人吗,去洗手间非要拉着我一起,我去哪都要跟着我,睡觉更不用说了,你知道吗,赵芸觉得我们在寝室搂搂抱抱还睡一起很变态。”
顿了顿,钟羡继续说,“而且,你占有欲太强了,不准我和男生说话就算了,女生你也不准,我借护发精油给别人你都吃醋,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样太让人窒息了。”
“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在谈恋爱,我不能忍受你这样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初中时你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是要好,但和别的同学有正常的交际,现在你完全把我一个人当成所有,我压力好大。”
祝颂声无意识地掐着手,对钟羡的控诉没有心理准备,无措地一言不发。
她凝视钟羡,她是喜欢钟羡,早已经熟悉了钟羡的一言一行,哪怕钟羡在对她表达不满,她嗅着钟羡衣服上的淡淡茉莉香,依旧能感到安心……这种喜欢是女同吗?
钟羡移开眼睛不肯看她,“我说完了,你好好想想吧。”
祝颂声不知道要想什么,她仓皇地拉住钟羡的手,问出最关键的,“你不想和我当朋友了吗?”
一堆关于性格怪异的控诉里,她没有多思考,倒向女同这个选项,“因为我是女同?”
天啊,不要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羡重新看过来,想了许久,“不全是,没人陪你你就什么事都不做了吗,再这样下去,就算以后你谈恋爱了,不管对象是女是男,都会让人窒息。”
“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条件是你必须要改改你的习惯了,这周末我不想和你去逛街了,我们最近先保持距离吧,我求求你给我点私人空间好吗?”
祝颂声的头越来越低,压下难过说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
钟羡别开祝颂声的手,先进了教室。
祝颂声慢慢回到座位,细细密密的痛感袭来,她此刻才发现,因为一厢情愿地依赖钟羡,她高中班里只和钟羡熟悉了。
钟羡不想和她玩了,她连中午和谁一起吃饭都不知道。
午休铃响,她在座位上坐着不动,眼睁睁看着钟羡挽上了别人的手臂,真的不打算和她一起吃饭,竟然这么快。
钟羡说得对,没有人陪着她,她宁愿饿肚子也不一个人去食堂。
晚上回到宿舍,钟羡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和赵芸讨论着明星,主动提及她喜欢的男爱豆。祝颂声默默听着,她怎么不知道钟羡喜欢这个歌舞双废,联想钟羡说赵芸觉得她们变态,猜测钟羡是在用这种方式避嫌。
第二天,她开始和别的女生玩,感谢曾经的托管住宿经历,她交际技能尚在,不会因此一蹶不振,融入了别的圈子。
不就是嫌她黏人吗,新交的朋友里,陪吃饭的、陪洗澡的、聊学习的、周末陪玩的,祝颂声把这些需求分担给不同人,省得有人再指责她。
她不再和钟羡说一句话,和钟羡擦肩而过时,无视钟羡望向她欲言而止的眼神,班里女生们都知道她们吵架了。
十月十号,她的生日,钟羡送了她生日礼物,贺卡压在了礼袋上,祝颂声扫了一眼称谓,看到“声声宝贝”几个字。
剩下的内容她没看,怀着报复的心情把所有东西放回钟羡的课桌,和神情难堪的钟羡说:“还给你,我们不是朋友了。”
此事之后,之前的情谊都烟消云散了。
再和钟羡有交集是在期末,当时她意外卷入了一件事。
她的同桌是学校风流人物,在学校组了乐队当主唱,很中二的一男的,班里班外许多人喜欢。
祝颂声对此没什么感觉,正常和周围的同学相处着,某次,同桌分了半盒酒心巧克力给她,她拿了块后把盒子往后桌递,传递下去班里不少人都吃了。
如果她当时多留意八卦就会知道,那盒巧克力是班里的刺头姐送的,好巧不巧,她之前和这位女生发生过几起摩擦,彼此看对方不爽却没有吵起来过,巧克力事件充当了导火索。
刺头姐的朋友是她的前桌,隔天,主唱男问她社团的事,交谈时前桌忽然回头和她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总是夹着嗓子不难受吗?”
祝颂声当下便生气了,“我声音一直这样,哪里夹了?”
“你以前不是这个声音。”前桌嗤笑一声,“你刚才和我说话的声音马上不夹了,天天这样有意思吗,听得耳朵疼。”
祝颂声听懂了前桌的言外之意,“听不惯你别坐在教室呗,对我发什么火,脑子有病。”
这场火蔓延起来,刺头姐以替朋友出头的名义找上她,三五成群地要她道歉,她还想要前桌向她道歉呢,她根本没有装夹子,怎么证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刚好钟羡路过,刺头姐抬高声音问,“羡仔,你和祝颂声之前玩得好,祝颂声原本不是这个声音,对吧?”
祝颂声用期待的眼神看钟羡,钟羡看她一眼,冷淡开口,“对,她是装的,每天会私下练习。”
有了钟羡的这句证词,刹那间,所有人在听到钟羡这句话后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上课铃声短暂地解救了她,她趴在桌子哭了一节课,听到前桌无语地说:“我去,连哭都要保持夹子音。”
同桌给她递纸,那时她刚在别的女生的提醒下知道了巧克力的缘由,恨恨地把纸巾推了回去。
事情发酵到让人费解的程度,一个装夹子的女生一定是为了取悦男生,再加上巧克力事件的前因,渐渐有人觉得她很绿茶。
当她说话时,周围的同学会审视她的声音,互相使眼色,有男生装模作样问她问题,在她回答后和另一个男生说还行,但没xxxx好听,她听出来这是日本女星的名字。
祝颂声被这种戏耍气得肾上腺素飙升,踹翻了他的桌子,把能想到的脏话全部骂了出口,男生道歉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她想继续扇一巴掌。
“你真生气了吗,不是你自己爱夹吗?”
她感到眩晕,意识到这种隐形的攻击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她可以使用暴力让对方道歉,但无法控制别人的想象和心理。
和她玩得好的同学陆续安慰她,纷纷劝说道:“声声,你别跟这些人说话了,你越有反应他们越兴奋,你不搭理的话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们都相信你的。”
动静传到了老师那,班主任喊她去办公室了解情况,再出来时上课铃响,她听到钟羡勒令几个还在讨论她的人全部闭嘴。
威风的副班长,她落得这个下场多亏了钟羡。
晚修前,祝颂声翻后门围墙,摔了好大一跤出了学校,没有手机没有现金,走了三小时到家,家里没有人。
她借保安的手机打祝睿明的电话,祝睿明在外地暂时赶不回来,拜托谭医生帮忙,她才知道谭医生居然有她家的钥匙。
谭医生风风火火赶来,俨然一副她家长的样子,数落道:“你是不是没开请假条出来的,多危险啊,班主任都打你妈妈电话了,把你妈妈急死了。”
她拿了钥匙要谭医生走开,关门自己处理了摔伤,把钟羡送给她的东西和所有钟羡有关的痕迹全部丢进垃圾桶,在家里待着不愿意去学校。
两天后,祝睿明急匆匆赶回来,“怎么了呀,电话里都不说话,怎么忽然不上学了?”
祝颂声憋了两天还是伤心,“好多人都嘲笑我。”
祝睿明眉头紧皱,“谁,说你什么了,我去学校找他们去。”
“妈妈,我反抗了,是钟羡说我装夹子的,别人我都无所谓,她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最清楚了,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祝睿明当然认识钟羡,刚开始不懂夹子是什么意思,听祝颂声解释后沉默了一会,抱住她说,“宝贝,妈妈很喜欢你的声音。”
祝颂声挎着一张脸,“妈妈,我不想看到那些人了。”
祝睿明点点头,安慰她一通,陪她出去玩了一天散心,她听到祝睿明和许安世打电话,商量要不要让她转学到一中,担心学籍和课程进度该怎么办。
她那几天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学校,伤心到没心情问清楚为什么谭医生有她们家的钥匙。
又过了两天,孙文焕跑到她家找她,那天是星期一,祝颂声很惊讶孙文焕会来。
孙文焕提着一堆吃的,大包小包放到茶几,“声声,事情我都听说了。”
“连你都知道了?”
“没有传那么广,我是问你同桌知道的。”
祝颂声恼道:“你不要问他了,就是因为他我才被针对的。”
“什么?”孙文焕吃惊,“他打了说你的男生,你们班有人说他喜欢你。”
祝颂声冷笑一声,把爱慕者送的东西吃一半又转送给别人,现在为她出头又有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在装相。
“不管了,我已经决定转去一中了,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人了。”
孙文焕睁大眼睛,拽着祝颂声胳膊,“那你也看不到我了啊。”
祝颂声怔了下,“我们在家里见嘛。”
孙文焕低落下来,松开祝颂声,走去玄关想穿鞋,“你为了钟羡连我都不要了,我知道你以前就觉得她比我重要,一中挺好的,只要你不放弃上学就行。”
祝颂声去追孙文焕,“不是啊,我是真的……”
她踢了孙文焕的鞋不让她穿,想说点什么挽留,不要让她又失去一个朋友了。
想了半天没想到词,孙文焕等了等她,不是要走的样子。
祝颂声含着眼泪,“我不想看到钟羡了,我看到她好难受,我们现在还住在一个寝室,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孙文焕叹了口气,“祝颂声,不要屈服,你有没有考虑过转班?”
“反正我们都是全理,课程进度差不多,你来我们班吧,如果有人敢说三道四的不管是谁我都揍,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不想你转校。”
“不要转校啊,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祝颂声定定看着孙文焕,这个提议她之前没想到,孙文焕一说出来,她马上答应了。
孙文焕在重点班,祝颂声按正常程序不能转进去,祝睿明打了许多电话,跑了几次学校,一周后,祝颂声回寝室把东西搬去了孙文焕所在的寝室。
孙文焕带着祝颂声融入了新环境,有了之前的经历,她褪去一层皮,学乖了,不敢过分依赖孙文焕,和许多同学维持着关系,度过了两年快乐的高中生活。
新班级和她之前的班不是一个楼层,在回字形的教学楼中呈现对角位置,她几乎碰不到钟羡,偶尔在年级大会上遇见,目光相撞时她会赶紧移开。
许多月后,钟羡来找过她一次,还是邀请她去小花园。
气氛尴尬,钟羡缓缓先开口,“你在一班还好吗,我在光荣榜看到你的名字了,之前……”
祝颂声听了几句耐心告罄,“还没跟你说过吧,我根本不是女同,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怎么会有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我恨死你了,如果有机会能报复我一定会做的,你还来找我干嘛,以为我会喜欢你?”
钟羡听了很受伤地看她,像是要哭了,祝颂声盯着钟羡的表情,心里很痛快,她觉得钟羡此刻绝不会有她当时难过。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钟羡见面,伴随着关系的彻底死亡,她许久没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女同。
孙文焕从没因为她的性格而质问她是不是女同,祝颂声这样想着,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确实没有像黏钟羡那么恐怖了。
高三,孙文焕和她约定一起考去榴城,从此监督她学习,包括要求她不准用老年机玩俄罗斯方块,每天回寝室最多只能玩十分钟。
她很享受这种管束,认识游以桉后十分钟太不够用了,她把俄罗斯方块丢在一边,快要到十分钟时往往抓心挠肺,为了不让孙文焕生气,很长时间遵守了约定。
某次她跑回寝室给游以桉发消息,游以桉忽然宣告关系结束,这对一个环境封闭压力超级大的高中生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明明只有十分钟,还嫌她黏人吗?
[也不是,我女朋友不希望我给非工作必要的女性频繁发消息,而且我最近很忙。]
祝颂声盯着女朋友几个字,心下茫然,好像想通了什么,她无知觉打下字,删掉,十分钟过去了。
孙文焕把手一摊,“手机给我。”
“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信息没有回复,我想多看会。”祝颂声还没回一个字呢,可怜巴巴乞求,“再给我五分钟行不行?”
“不可以,都十分钟了,赶紧给我,你最近还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发消息,别以为我不知道。”
寝室长望着她们笑,“又管教起来了,声声,别玩了,我要熄灯了。”
祝颂声不情不愿把老年机递给孙文焕,掀开被子生闷气。
你们这些庸俗的人,她恨恨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她回家了才不理游以桉。
藏在心里疑团在此刻昭然若揭,她搞懂了,只有在爱情里才能容纳下她的占有欲、黏人和脆弱,她想要的那种陪伴只有当女同性恋才能得到。
再往深想,就算她是女同性恋,游以桉已经有女朋友了,她是被她们的爱情排挤开的人。
十分钟都不肯给,祝颂声伤心死了。
等游以桉分手了她一定要把游以桉捡走。
老天,哦不,是游以桉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根本没有女朋友,祝颂声高考后死皮赖脸缠着游以桉,十月,游以桉同意试试。
恋爱时祝颂声每天幸福得每个细胞都在跳舞,原来她是女同,原来当女同这么好。
她和游以桉做什么都好开心,游以桉在开店,她积极帮游以桉宣传,经常把链接发到祝家一家亲,为了有更多流量,她自己做了账号。
踩了狗屎运,她一通乱做流量倒是挺好,发了和游以桉的恋爱记录后小火了一把。
什么都很好的时候,她的匿名提问箱收到新消息。
[恭喜,终于靠装女同得到新的依赖对象了,这次这个人可以忍得了你多久?按照你的风格,没多久会出轨吧,毕竟对于你来说,为了有人不间歇地陪伴你,你一定会同时养着很多人的。]
[你女朋友知道你是这种人吗?]
祝颂声看完,通过班级群重新加回钟羡,匿名有什么用,这段话每个缝隙都在说我是钟羡我是钟羡。
“你有病啊,暗恋我吗?”
“别再匿名给我发些有的没的了,我是女同也不代表我喜欢过你。”
祝颂声用力吸气呼气,打下:“是你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的,我和别人做朋友你还生气,在别人造谣我装夹子的时候作证是真的,滚吧。”
这条消息发出去,显示被拉黑,她气得和孙文焕发了好多条六十秒的语音。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非得当她心中的女同才是真的女同?我和女人谈恋爱碍着谁了。”
孙文焕秒回:[我在上课听不了语音,才转了一条文字,勇敢宝宝向前冲!]
星期五,游以桉来了榴城,她没和游以桉说这件事,后来聊起初恋,祝颂声搜肠刮肚,想起钟羡,不知道她和钟羡到底算什么。
思前想后,没必要说不痛快的事,她确信她能分得清友谊和爱情的区别,她不喜欢钟羡,起码绝不像喜欢游以桉那样喜欢。
哪怕她和钟羡在感情好时经常亲脸,好奇地感知过对方发育期的身体,睡在一起是常态,那只能算是青春期的同性依恋,她就是不喜欢钟羡,她对于女同的启蒙不浪漫不美好,让她受伤,说出来都嫌晦气。
而且,她不想说因为太黏人被朋友认为是女同,朋友被她搞得压力很大,所以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了,谁知道会不会在游以桉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若干年后回想此时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有预示。
告诉游以桉没有任何好处,她不能让这样的预示发生。
这一晚她思绪发散,想得头疼欲裂,一会觉得身上好热,猛地又肋骨发疼,被子的重压,衣服的布料的摩擦都如同针刺般让她难受。
她脱了所有衣服裸睡,蜷缩身体等待睡着能缓解痛苦,却根本没有睡意。
三年前,六月十七号,游以桉二十七岁生日,她们分手都要几个月了,她没忍住在游以桉生日当天详细把游以桉的各个社交平台和店里的号全部看了个遍。
视察到榆窑里的账号时,她刷到一条带着榆窑里tag的图文,瞳孔地震,照片上的人是钟羡。
钟羡po了许多张在榆窑里玩的照片,还有和游以桉的合照,似乎很熟悉的样子,一看文字,她惊了又惊,钟羡居然报了店里的陶艺课。
一瞬间,祝颂声差点忘记和游以桉分手了,马上想对游以桉发脾气,不准和钟羡合照,谁允许你把东西卖给钟羡了,钟羡这种喜欢乱说话的人,说不定会像造谣她装夹子音一样跑去和游以桉说她不是真的女同,是因为想要被照顾才装女同的。
祝颂声烦了,点进钟羡的平台动态,发现她居然谈过女朋友,半年前分手,emo时写的小长文感人肺腑,底下一片“小拉子大文豪”的赞誉,一条爆款笔记。
钟羡是女同的事情冲击到了她,让她们的过往染上了别的意味,再看那些合照时,祝颂声有了几分膈应,干脆隐藏了账号里所有和游以桉有关的内容,眼不见心不烦。
许多事情综合来看,祝颂声总结出经验,当她的依恋对象情绪稳定内核强大时,比如游以桉和孙文焕,她在她们身边会如鱼得水,过上一阵有盼头的幸福生活。
当她的依恋对象拒绝她的依恋时,她会感到痛苦羞耻,比如妈妈,比如钟羡。
想来想去,祝颂声早厌烦了这种依附,她就不能自己待着吗,妈妈和钟羡对她的质问她活到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办法回答,她也很想自己独立。
她身上的顽疾用什么办法才能祛除?和蒋一澄闹掰后,她回国找过心理咨询,很难约的名医,认知疗法,头几次去医生只让她说自己的情况,不断提问。
她无所谓医生到底能解答些什么,能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听她说话已经很好了。
第四次去时,医生提到了她以前没有发现的新视角。
“颂声,听你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察觉到你处理问题时通常极端,越是重要的人伤害了你,你的反应往往越激烈,比如你提到的高中同学,当对方无法满足你的需求时,你瞬间将其贬低为完全的坏人,你后续的许多举动让她也继续失控,一起将关系带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再说说你在日本的朋友,事情确实复杂,你的处理方式很迅速,你的高敏感性和低容忍度可能导致你的情感过载,只能迅速采取极端的行为来逃离痛苦,而不是调节或接纳情绪,在你和我说的每一段关系里,是不是都是这样呢?”
祝颂声听得目惊口呆,点了点头。
医生告诉她,她有严重的“全或无”思维,往往和童年时无法整合“好妈妈”与“坏妈妈相关,如果母亲时而过度溺爱、时而冷漠忽视,可能导致童年时期的分裂机制固化,延续到成年后的人际关系,也将影响她的依恋模式。
祝颂声心里发毛,过度暴露的恐惧让她想离开咨询室。
“你还没有和我好好谈过你的妈妈,这次时间快到了,下次见面我们再聊聊这个板块吧。”
祝颂声忙不停说好,比医生先一步离开。
下一周时,医生出差,再下一周时,祝颂声回了日本,没有再找过心理咨询。
凌晨三点,祝颂声坐起来找手机,给游以桉发消息。
[你伤心了吗,你去哪里睡了。]
阴间时分不可能得到回复,祝颂声强迫自己闭上眼,醒一会睡一会,醒的时候会瞄一眼手机,看看游以桉回复她了没有。
很浅的睡眠让她眼皮胀痛,只要她神经松懈,往事便如同霉菌扩散开,无限繁殖,什么事都没有彻底解决,一个个问题强压着她。
时间流逝,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碰她,一睁眼,游以桉站在她的床头,室内亮起来暗灯。
她记得睡觉前明明锁了门,此刻却不慌张,反倒觉得理所应当。
游以桉在用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祝颂声,你是不是在低烧。”
她迷迷糊糊回,“我头不疼,肋骨疼,”
“肋骨疼?”
“嗯,晚上的时候疼,现在不疼了。”祝颂声说着翻了个身摸索手机,没什么好避嫌地微微坐起来。
游以桉把目光暗了瞬,“你不开暖气就裸睡啊。”
“我热。”
“你别是感冒了。”
祝颂声看了眼手机,九点了,游以桉没回她昨晚的信息,“你昨天在哪里睡的?”
“四号房,第一次睡。”
祝颂声咬着下唇,攀上游以桉的手臂,“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走了。”
“不是你说先暂停一下吗?”游以桉望了眼祝颂声因动作而大片裸露的肌肤,弯腰把被挤到床尾的睡衣丢过来,“你说不代表什么的。”
祝颂声舒了口气,感谢成长啊,她多多少少是有进步的。
她穿好衣服,对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什么都没发生?游以桉还在?那她的那些忐忑不安算什么,难道是她太作了?
游以桉捡起祝颂声掉在地上的睡裤,放在桌子上,再翻出来一件秋裤丢到床上,“穿衣服,等会下去量体温。”
祝颂声接过来裤子,掀开被子穿好,很轻地笑了笑。
游以桉闲闲靠在床头柜,掩面打了个哈欠,今天除夕,她妈大早上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底在忙什么,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忙,要过年了还不见人影,她被数落了一通,答应中午就回来吃饭。
她想带祝颂声回去,哪怕这个想法她到现在还没有和祝颂声说,也没和她妈说,简直冒险。
真的冒险吗,她看到了祝颂声的偷笑,何必需要祝颂声的同意,她稍微用命令的语气让祝颂声穿衣服,祝颂声已经在开心了。
要这样做吗,游以桉感到莫大的诱惑,她太想过个好年了。
祝颂声穿好衣服,踩上拖鞋去刷牙,刷完走出来,发现游以桉还靠在床头柜,笑着问:“你在想什么?”
游以桉不遮掩,“在想是不是又通过了你的测试,这样的测试有几轮,我可以坚持多久。”
她看到祝颂声的大眼睛茫然地眯起来,眨了眨,“我觉得我不是在测试你,我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很莫名其妙对吗?”
“是不是在我看来很严重的事别人其实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以桉往前倾了倾身体,专心地望向她,“你现在生病了,容易把事情往最差劲的方向去想。”
“许多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拿蒋一澄妹妹的事来说,见她妹妹前,你以为她会强势地骂你,实际上她最后叫你姐姐,只能求你,其它的事情也是一样。”
“生病会让你的思维扭曲,你现在所认为的你不是真实的你,不要太苛责自己。”
“温新羽同样有这样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她现在稳定下来了,改天我把她约出来,你们聊聊吧。”
祝颂声一字一字认真听着,游以桉不提的话她已经忽略温新羽之前生病过,对温新羽的印象只是成熟的有点潮的酷姐姐,教会了她玩滑板。
“新年后我们去趟医院,我们相爱了快四年,我知道你本真的样子。”
“也许你只是需要吃药,吃完药你会发现许多问题都不存在,真真假假的念头会得到解决,专业的帮助会比我更有用。”
祝颂声眼眶发热,说不出来话,她听着游以桉为她打算着,好像比她自己还知道自己。
“好。”她用力点头,简短道:“我愿意。”
游以桉笑笑,“不准反悔。”
祝颂声振振有词,“不反悔。”
她问,“……那现在呢?”
“现在?”游以桉往门口的方向走,“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祝颂声不太确定,跟着游以桉走了几步,“会不会有点太快了,而且你妈妈又不喜欢我,到时候我们挨骂怎么办。”
游以桉惊诧地看她,看了许久,祝颂声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
却听到游以桉惊喜道:“原来你真的知道我想干什么,昨晚推开我是因为有压力吗?”
“有点吧。”祝颂声诚恳道:“我经常不知道怎么分辨自己的感受。”
“但是,我愿意,我想让你高兴。”
第35章 来都来了
祝颂声说出这句话,看到游以桉垂下眼,笑意融融,她好喜欢看游以桉因为她情绪变化的样子。
有时候游以桉的情绪会超出她的预料,比如只是记住游以桉的身份证,游以桉却很惊喜,有这么值得高兴吗,难道她平时做的都很糟糕?
游以桉按耐住心中的欢喜,“我们现在下去,你先吃个早饭,体温枪在下面。”
“好,等我涂个唇膏。”
祝颂声涂好唇膏,换了几套衣服让游以桉看哪套好,整理头发折腾半天,被等不及的游以桉硬拉着出门。
走到楼梯口前,她扒拉住栏杆,生生停下脚步,“我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游以桉低头看了眼时间,“老板娘又买电视又买冰箱,还怕人说?”
“因为告别的时候太正式了!”
“没事的,几个熟人还怕,中午还要见我妈呢。”
祝颂声抓狂道,“你妈我也很怕的,更怕。”
“是吗,看你之前气势挺足,我妈还有点怕你呢。”
祝颂声被游以桉说得笑了,知道游以桉在逗她,“你真是不孝啊,大过年还给你妈找不痛快。”
“可是我想痛快啊,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今天让她知道还好办点。”
两人在楼道间说了几句,忽地,隔壁的房门开了条缝,夏糖穿着棉绒睡衣,头发炸毛,“你们两个啊……”
祝颂声微窘地呆住,“你能听到吗?”
“听不太清。”夏糖嘴角噙着丝揶揄,“听不到我也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游以桉笑道:“都知道什么了?”
夏糖望向祝颂声,语气好笑,“知道你昨晚不想让桉姐跟你一起睡,是我给她找的4号房钥匙。”
“还知道你骗我,你根本没去机场,骗我的时候信念感很强啊。”
“哎呀!”祝颂声被调侃得无地自容,撇开游以桉的手,自己先下楼了。
游以桉和夏糖对望着笑了笑,跟着下楼了。
楼下,小澈和褚橙在客厅做皮蛋肉丸,还有两个住客在厨房忙活,小澈昨天已经见过祝颂声了,并且告知了大家,所以剩下几人看到她并不惊讶。
褚橙大声喊了句声声,“除夕能看到你真好呀。”
祝颂声红着脸跟大家打了招呼。
几人一通寒暄,褚橙问祝颂声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吃面条,刚好煨了汤,可以用刚炒的芹菜牛肉当浇头。
“好啊。”祝颂声偏头看向游以桉,“你要吗?”
“我吃过早饭了。”
游以桉找了体温枪要祝颂声测,发现体温在正常范围,用过体温计也是,稍稍放下心来。
看会电视的工夫,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上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讨论晚上的年夜饭怎么安排。
祝颂声吃了几口面条,游以桉在一旁提醒道:“垫吧一口行了,我妈做饭了,等会吃不下她要骂人的。”
周围人听到了怪腔怪调的噢了声,小澈笑道:“还好没问你们要不要在这吃。”
祝颂声脸热了,吃完后洗干净自己这只碗,再洗手时和游以桉说:“我们买个洗碗机吧。”
“你之前应该很少来格格屋,大家做饭的次数挺多的,买洗碗机会方便点。”
游以桉答应了,“年后装吧。”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祝颂声那点紧张劲又上来了,寻思着:“我什么都不带不好吧,先去商场买点东西,买什么好呢?”
眼下已经十点多,游以桉开动车,“去我家附近的吧,随便买点就行。”
真的行吗,祝颂声将信将疑,看游以桉挺自在的,她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大事,绷直身子拷问,“……小晴呢。”
“还没问你呢,怎么回事?”
游以桉三两语解释清楚,“相亲认识的,我和她之间没什么,我妈和她妈玩得来。”
答案祝颂声并不意外,“所以你是故意气我?”
游以桉嗯了声,看了眼祝颂声的表情,没什么负担地道歉,“对不起,你说的很对,故意把伴侣弄哭当然算一种暴力。”
祝颂声沉默了会,“你挺信任我的,方向盘在我手里还敢这么气我,不怕我一生气整车人出什么意外吗?”
“我后面身体不舒服,很想停在路边换你开,但我怕你妈妈发现是我。”
游以桉心下惊了瞬,祝颂声这么说,她现在也想把车停在路边,好好解释一切,让这一茬能平稳度过。
祝颂声像是知道她想干嘛,把手放在她大腿上抚了几下,“没事,我已经不生气了,我不想看你向我道歉,不说了。”
两人都沉默了会,祝颂声哀叹一声,“你妈和小晴妈妈玩得好,你妈都不认识我妈呢。”
“别打退堂鼓啊,马上要到了。”游以桉拿出祝颂声以前说过的话给她打气,“你是在和我谈,又不是和我妈谈。”
祝颂声低头搜索“见女朋友妈妈送什么好”,给自己妈妈打气道:“你妈要是认识我妈也会和我妈妈玩得好的,我妈妈特别好。”
游以桉听了笑了笑。
祝颂声浏览好多页,放下手机感叹,“还是有点惊讶,你居然去相亲了。”
游以桉低眉顺眼,假装失落说:“是啊,老女人了,没力气折腾了。”
祝颂声皱眉,“不老。”
游以桉不语。
“一点都不老。”
祝颂声拍了拍游以桉的腿,义正言辞安抚道:“才三十岁有什么好老的,很年轻啊!”
游以桉想笑,祝颂声认真安慰她的表情真可爱,她憋住,悲伤地点了点头。
停车时,她确认,“你过年不回家跟你妈妈说过的吧。”
“很早前说了。”
“她怎么说?”
祝颂声关好车窗,“我上条信息她还没回呢,可能生气了。”
游以桉顿了顿,“为什么不想回家?”
“很多原因啊,害怕我妈知道我在日本发生的事,还有,我妈和她前夫好像又在一起了,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祝颂声补充了句,“她前夫就是我爸。”
游以桉知道祝颂声反感她生物爹,几乎不提,零星几次提都会直接喊许安世或者我妈前夫这样称呼。
她锁好车,牵着祝颂声的手进了商场,“你妈知道我骗她了,我晚上给她回个电话吧。”
“你现在才开始担心啊。”祝颂声哼了声,“你以前在她那口碑很好,现在可能不行了。”
游以桉笑道:“那拜托你帮我吹吹风,挽回一点咯。”
马上要十一点,祝颂声没时间多挑选,去Burberry买了件羊毛披肩,再去买套护肤品,下电梯去超市时看到有人抱着一束香雪兰,她问游以桉,“我们买束花吧?”
“行啊,这些差不多了,礼盒什么的家里很多,我车里还有几件,直接提那些去。”
游以桉又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花店吧,再晚要迟到了。”
祝颂声听游以桉的,她不熟悉这个商场,跟着游以桉走。
花店里上了许多年宵花,红彤彤的一片,祝颂声四处挑着,在一盆蝴蝶兰前停下,喊游以桉过来看,“兰花诶,你妈妈名字里有个兰字,她会喜欢兰花吧?”
游以桉嗯了声,心觉不妙,看着祝颂声再往里走,果然走到了大花蕙兰前。
“这个花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叫大花蕙兰,买这个吧,阿姨肯定会觉得我特别用心。”
游以桉抿唇,不想回避,“方喜晴送了我妈一盆大花蕙兰。”
她说完观察祝颂声的神色,看她怔了下,点点头说,“哦,我再看看别的吧。”
刹那间,游以桉忽然有点心疼,祝颂声今天太给她面子了。
游以桉看祝颂声走到冬青盆景前,和她说:“你先挑,我去打个电话。”
祝颂声有丝犹疑地看着游以桉,应了声好。
店外,游以桉拨出游慧兰的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游慧兰的声音里透着过年时特有的关切,“到哪里了?路上堵车吗还没到啊,你吴姨做了几道主菜才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我等你快到了再炒其它的。”
“十二点半能到了。”
游以桉轻咳了下嗓子,“妈,跟你说个事,声声要来家里,她给你买了花。”
游慧兰那头沉默了会,“……哪个声声啊?”
“之前来过家里的那个声声。”
游慧兰没说话。
游以桉陪着等了一会,“妈?”
游慧兰挂了电话。
游以桉不紧不慢地重新拨回去,期间透过爱心榕的枝叶,和祝颂声对上目光,看到祝颂声迷茫的目光。
对于她出来打谁的电话,祝颂声应该猜到了,也是这刻,她承认自己非常失控,毫无顾忌地想推动事情按照所期待的发展。
她对祝颂声笑笑,刚巧,下一秒,游慧兰接通了。
“还打来干什么?要带回家里了才知道跟我说了,这几天总不回家也是和这个事有关吧,你疯了啊?”
游以桉放柔语气,“妈,我们在泰隆这,马上要到家了,你要是不想看到她你现在跟我说清楚,我们不会打扰你的,住月溪府也行,到时候除夕晚上……”
那头恶狠狠打断:“游以桉,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们不会打扰我,我要是不答应你就不在家里过年了去跟别人过,是这个意思吗?”
“妈。”游以桉安抚道,“我是不想你为难……”
“她现在情况不太好,你骂她她承受不了的。”
游慧兰气道:“那你别带回家啊,我就承受得了?”
游以桉沉默了一下,试探说,“妈,你成全我吧,我和她还没有彻底和好,很脆弱的关系。”
那头暂时只能听见呼吸声。
许久,游慧兰语气平静下来,“你不要让她再送百合花了,特别是开得很旺盛的那种,我上次过敏差点进医院,你记得吧?”
游以桉心头漫上喜悦,又眼眶一热,游慧兰退让反而让她心尖泛起酸涩,“不送了不送了,会送更好看的。”
“妈,我知道你心善,声声也知道,她为了给你买礼物想破了脑袋。”
游慧兰呵了声,“别给我戴高帽,大过年的,她来都来了我还怎么办?”
说完这句,游慧兰挂了电话。
游以桉进店里时,祝颂声已经选好了花,指了指问她的意见。
连瓶都搭配好的几束五代同堂果,这种肥嘟嘟黄灿灿的东西一看就是祝颂声的审美,柜台上还放着一盆开得正旺的鹅黄大花蕙兰,视线所及一片耀眼的黄,温暖炫目。
祝颂声抬起下巴,得意地和游以桉说:“我想过了,兰花可以放花架,五代果可以放在你们家展示柜中间,为什么别人买了我就不能买呢,我也想买啊。”
游以桉嘴角微扬,这才是她熟悉的祝颂声,刚才那隐忍做派怪不适应的。
“都好看,我妈肯定喜欢,放心吧。”
提着一堆东西去车库,上车后,祝颂声紧急继续搜“新年上门见婆婆教程”,游以桉跟她说话都不理。
游家的老房子在榆城市中心一带,三层楼的老房子,一公里外就是繁华商圈。
幼时,游以桉总是听领居说她们这片一定会拆迁,到时候人人都将有大几百万的资产,千万也是有可能的,结果到现在,周围的房子都拆了,这一片还是没拆。
到现在更是拆不起了。
游慧兰许多年前还会嘀咕一句真是没发财的命,老房子不管是卖是租也能赚笔大的,可这么多年已经住习惯了,渐渐不爱挪了。
车停好后,祝颂声提了两盆花已经提不动了,剩下的全交给游以桉提。
小巷里传来舞狮队训练的声音,一片锣鼓喧天,经过她们时,有只小狮子凑近祝颂声,大幅度地向她摇摇脑袋使坏,害她差点把花给摔了。
到了家门口,祝颂声把花放到地上喘口气,跟游以桉说:“你有时候挺疯的。”
“怎么了?”
“我买花的那会你才和阿姨交代吧?”
“是啊。”游以桉按下门铃,“怕吗?”
事已至此,祝颂声害怕也没用了,紧急理了下并不乱的头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按了三下后,门开了。
祝颂声望向那张和游以桉有五分相像的脸,露出这辈子能露出的最大笑容,“阿姨好,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游慧兰毫不知情般,脸上又惊又喜,同样在笑,“你好你好,当然记得你,好多年没看到你了。”
她招呼祝颂声进来,拆新拖鞋的时候偷偷白了眼游以桉,又和颜悦色跟祝颂声说:“赶紧换鞋吧,外面很冷吧?”
“不冷不冷。”
祝颂声把花放下,“阿姨,您看看您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等会再去看看。”
游慧兰看过去,一副不知道多高兴的样子,“啊,还带了花啊,搞这么客气。”
游以桉在心里笑笑,她妈一点都不见电话里的排斥。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都是声声买的。”
“太客气了。”游慧兰望去,数落了句,“买点花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祝颂声看到另一盆大花蕙兰摆在了电视柜前左侧花架,她换好鞋,亲自把自己带来的那盆摆在了另一侧,“阿姨,原来你真的喜欢兰花啊。”
“是的,哈哈。”游慧兰面露几分尴尬,很给情绪价值地笑,“你有心了,你选的我特别喜欢。”
她朝游以桉使眼色,“你们快去洗手吧,在客厅坐会,我还有两个菜没炒,怕冷了。”
游以桉领着祝颂声去了洗手间,救了快要笑僵的她妈。
洗完手,游以桉带祝颂声在沙发坐下,如今电视柜左右两侧各摆上了一盆兰花,繁复多彩得让人无法忽视,像是在打擂台。
第36章 必须和我睡一起
坐了没一分钟,祝颂声压低声音问游以桉,“网上说过年去对象家不能主动帮忙,但我这个情况特殊,我去不去啊?”
游以桉为某个称呼暗爽,“你能帮什么,等会又把厨房炸了,坐着吧。”
“你说的啊。”祝颂声缓了口气,紧紧挨着游以桉坐,“你妈妈好像变了……见到我好热情。”
“你也对她也热情呀,放松点。”
祝颂声点点头,觉得口渴,抄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喝,一个没端稳,砰呲一声,茶杯碎了。
她手忙脚乱捡起大头的碎片,游以桉跟着吓一跳。
“没烫到吧?”
祝颂声瞄了眼厨房,“没有,现在怎么办。”
游以桉去拿扫把,“碎渣别捡了,放着我来。”
祝颂声停下动作,蹲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间,等待游以桉来时特别害怕游慧兰从厨房出来问怎么了,倒不是觉得自己犯了多大错,和游慧兰单独相处她会紧张。
好在等游以桉收拾完地板,厨房的门还是没开。
“你说你妈妈听到了没。”
“听到了吧。”
“那她怎么不出来看看?”
游以桉轻笑出声,“她知道你怕她呀。”
“……”祝颂声懒得理她了。
二十分钟后,厨房门被打开,游慧兰端出最后一道荷塘小炒,脱了围裙招呼道:“来吃饭了,都洗手了吧?”
游以桉拉着祝颂声去餐桌,祝颂声回应了一句,“我们都洗了。”
中午只有三个人吃饭,但桌上满满当当要有十个碗,几道硬菜自不必说,凉菜热卤水果八宝饭皆有。
祝颂声尝了离她位置最近的几道菜,马上拍马屁道:“阿姨,你做的菜好好吃,每一道都是。”
游以桉听了憋住笑意,那几道菜都是吴姨的拿手菜。
刚想替她妈说话,她妈不害臊地承认道:“是吧,阿姨专门学的,你下次来阿姨还给你做,阿姨一做饭以桉每次都要吃两大碗。”
游以桉微微吃惊,不知道她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可能她妈也不知道,捡着什么话就说什么。
“真的啊。”祝颂声尽情捧场说:“难怪来之前她让我只垫吧一口,原来是怕我错过阿姨的厨艺了。”
游以桉低下头,开始脚趾扣地。
游慧兰哈哈大笑,“你多吃点。”
她用手肘推搡了把游以桉,“我不知道声声喜欢吃什么,你给她多夹菜啊,别客气。”
“阿姨,我都喜欢吃。”
游以桉看了眼离祝颂声最远的那道板栗烧鸡,站起来换了菜的位置,把祝颂声喜欢的菜都移到前面。“鸡翅还喜欢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