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朵云
秦晋私底下悄悄问过陈谨川, 为什么会喜欢上弟弟的青梅?对大家庭来说,这种关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对本人的影响不是特别好。
很难和人解释爱意的萌发, 天雷地火在起初, 也不过因为多看了一眼, 然后一眼又一眼, 就这样沉溺了进去。
而爱人像读书一样, 一字一句,然后一页一页, 直到最后的句号。
这样就读完了吗?
不, 爱情的任性之处在于, 你还可以试着从其中任何一页跳着读, 倒着读。
白天的时候读过了, 那这次晚上读。
在爱人的身上,得以观照此生。
走回洋房的路上, 许云想仗着一点不甚清明的意识, 搂着陈谨川的脖子说:“我爸妈只会夸我眼光好,下手快……没有比你更好的二哥了。”
情绪和氛围都太好,一时之间忘了形——她将这个失误归咎于陈谨川, 他在身边,她就有种“什么都不是难事”的错觉。
原本两个人对公开这件事情的态度是, 徐徐图之。
但眼下意外已经发生,待走到家里, 两人已经平静了下来。
之前许云想和父母亲视频都要专门挑一个固定的角落,她将公寓里的小书架搬了过来, 伪装了同一个场景。
现在也完全没有了再掩盖的必要。
许尚泽和秦蘅脸色不善地坐在视频那头。
新婚夫妻坐在洋房的沙发上,许云想先开口:“其实我们结婚了, 在美国的时候,我喝了酒不小心把二哥那什么了……最近刚刚搬到这边来。”
陈谨川跟在她石破天惊的坦白后面叫了一声“爸,妈”,然后说:“衣衣今年多大,我就认识了她多少年。我们之间确实是因为一些意外而在一起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对她的感情是认真的,这段婚姻也是认真的。”
他郑重牵了她的手放在膝盖上,“之前在英国的时候,没和您二位说实话是我的不对。那时候我们还想着缓冲一段时间,再找时机坦白。……我父母亲也期待您二位回国的时候,两家再以新的身份正式见一面。”
视频挂断之后,许云想在家庭微信群里接受了父母亲事无巨细的拷问。
陈谨川大概也知道,他在的话,许家夫妻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他在书房里多呆了一阵。
出来的时候,许云想已经锁上了手机屏幕,凑过来亲他的下巴:“搞定。”
语气欢快。
陈谨川环住她的腰,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怎么做到的?”
“实话实说。”
两家认识已久,许家夫妻对陈谨川的人品和性格自然没有丝毫的疑义,只是忧心两个人在世俗意义上的差距过大。他们也是从恋爱中过来的,当然相信他此刻的真心,最怕爱情是真的,日后的喜新厌旧也是真的。
而爱情能维持多久,不过是电光火石间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蜜月期;而婚姻是靠责任去维护的,是激情变为亲情的羁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家女儿这个性子要怎么办?
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齐大非偶。
条件太好也是叫人头疼的。
林助理上次给她的PDF文档派上了用场,她转发到了家庭群里。
陈谨川不大相信岳父母就这样被轻易地说服,他弯腰抓住她的手,扣在她的身后,然后也学她的样子去亲她:“爸妈还说什么了?”
这两个字他叫得自然,瞬间逗笑许云想。
“我妈说我还小,可以晚点儿要小孩。让我和你商量这个。”
岳父母的态度很明显——木已成舟,婚姻状态不能撤销,那只能再往后看。在时间没有给出更明确的答案之前,两个人之间不宜有其他的羁绊。
陈谨川对这个决定毫无意见,衣衣还小,又刚刚开始新的事业;而二人间的世界也容不下其他的存在,哪怕是自己的小孩也不行。
睡前的许云想想起了他视频时候的话,趴在枕头上问他。
“叔叔和周阿姨也知道了吗?”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
寿星俯身过去,堵住她的唇舌,用另一种方式叫她再也问不出来话。
天快亮的时候,陈谨川陡然从梦里醒过来,梦里他一脚踏空,从索尔特山的岩壁上掉了下来,倏忽间失重的状态让他惊醒。
怀里是空的,许云想安静靠着床沿睡着。进入到夏季,她就开始嫌弃男人的体温太高,睡着睡着会不自觉脱离他的怀抱,自行滚到床边边上去。
他挪过去将人揽在怀里,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有一种类似“安心”的情绪从心底溢出,但不够,还远远不够,他耐心十足地亲她。
许云想还在梦里。
风推着她在厚厚的云朵里穿行,细腻湿润的水汽掠过她的皮肤,打湿她身上的真丝睡裙。但这个时候,日光出来了,暖洋洋地发散着热量,落在皮肤上是舒适轻柔的抚摸。
风越来越大,推着她远离云群,向着太阳的方向迎上去。
灼热,且心悸,前所未有的快.感堆叠在她的脑海里,然后轰然四散。
……落在她熟悉的怀抱里。
那是她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压抑的呼吸。
许云想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日光大盛,金色的光线从身后的窗户里照了进来,强烈又刺眼,身体里还有更有存在感的他。
他一本正经:“我在看日出。”
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一天,日出东方,普照世人。
亲昵的爱人,缠绵的亲吻,交叠的身姿,以及越来越温柔的心思——世界是美丽的,而成长当然也是好的——
陈谨川还是装了一些心事,但他很注意地不叫许云想发现。
她现在的工作比之前更繁忙。
咖啡区面积最小,已经加班加点地单独给装修好,开了一个大的推窗面向商业街,咖啡设备和咖啡豆都进了场,黄意也入了职,两个人还在完善细节——咖啡菜单的确定,口味的调试等。
还有软装在海上飘着。真丝椅子是从法国进口的,咖啡杯是意大利的私人窑厂定制的……零零总总,琐碎繁杂。
餐厅的其他待装部分被绿色的幕布挡了起来,继续按项目进度表施工。
许云想还在上甜品课,这样忙碌的生活让她觉得踏实。
很像在家里搭积木的感觉,一点点构筑自己的梦想。
衣然偶尔也在忙碌工作的间隙约她探店,或者去看买手店的场地。
不同的咖啡馆,甜品店,各有特色的外国菜式……朋友和爱人都在身边。
足够忙,但也足够快乐。
甚至有一次在西班牙餐厅里遇到了徐宁,三个人愉快地聊了起来。
工作室的业务丝毫没有受影响,甚至客源还多了,“据说赵如新的案子输了之后,工作也被辞退了……多亏你。不管之前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现在接触的男客户都格外注意言语和行动分寸,生怕一不小心步他后尘。你看,一旦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这不是挺能管好自己的手和嘴吗?!”
话题就此揭过。
她留意到许云想手上的戒指:“结婚了?”
许云想点头承认。
徐宁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和你那个发小?”
“真不是,那真是发小来着,”她笑,“……但也和他有点关系,是他的哥哥。发小现在是然然的老板。”
徐宁啧舌感叹:“哇,这个关系……挺好。这要是衣然和你的发小谈段恋爱,你们还可以来个double date,好姐妹变妯娌。”
意外被cue的衣然眼神躲闪:“……我跟他不熟。”
回去的路上,许云想倒还认真想了一下这个提议:“你对未来男朋友的事业这一块有要求吗?阿舟虽然没什么上进心,但人还是很好的。他最近也挺努力……”
“其实……”,衣然挣扎,眼下是最好的坦白时机。
路边有车轻轻按了下喇叭,车窗摇下来,有人来接他的妻子。
又将她的话推了回去——
集团里的八卦又在公司内网隐秘蔓延。
总裁的手上戴了戒指。
在无名指。
总裁秘书室有内部消息说,每天都有甜品和咖啡送了过来,林助理每天安排了司机去取的。
你说知名吧,没有具体的logo和名字;你说精致吧,偶尔也有哪怕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的糕体塌陷或者烤焦的夹心蛋挞。
微信群聊消息又悄悄攀升至99+。
【路董上次来,问什么时候喝老板喜酒,他说快了。不过,据说陈董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灰姑娘的故事吗?】
……
【盲猜,老板的女朋友是咖啡甜品店老板(技术不大过关那种)。】
【老板吃的是甜品和咖啡吗?那是爱!!!】
【老板娘应该开课教“如何俘获单身黄金汉”,而不是开甜品店。】
林助理在群里发消息:【会议十分钟之后结束,司机和车辆都安排好了吗?】
顷刻间打破八卦氛围。
又给许云想发消息:“今天是学做什么?我让司机在学校门口等,做好交给他就行。”
许云想愁眉苦脸地看着切面如同坚硬墙体的可露丽:【呃,我觉得司机不用等……二哥最好不要试我今天的课业成果……】
她进厨房的次数不多,所以甜品课也上得颇为曲折。
陈慕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嘲笑她也是一只“笨鸟”,她理直气壮地反驳,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可以不擅长做,但不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后才能更好地做好沟通管理工作。
冗长的上半年项目进度汇报会议结束,陈谨川率先走了出来。
惯性地抬手扣上西装的扣子,隐隐察觉衬衫胸口的袋子里塞了东西。
伸手一摸,是一个粉色的真丝发圈。
有人从身后跟了过来:“陈总,今天晚上的应酬可否请……”
目光触及他指间拿的发圈,又顿住。
倒是陈谨川自己把话接上:“我还要陪家里人,应酬去不了,你们尽兴就好。”
许云想从小就是长头发,发圈容易丢,家里四处都备着。
他不止一次听过陈慕舟和她两个人的斗嘴。
“许云想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发圈,体育课上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这像话吗?。”
那个时候他竟然连这个事情都生出过隐约的妒意。
现在,她的发圈出现在了他的口袋里,他边走边给许云想发消息。
【发圈在我这里。】
两个人的衣帽间到现在还是共用的,一人一半。
他喜欢让她帮他挑衬衫挑领带挑西装颜色搭配她当天的服装主题,虽然身边的其他人并未留意到他这点隐秘的爱好,但他的心里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人为制造的牵连,也是羁绊。
第62章 第六十二朵云
夏天的到来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随着餐厅重建工作的推进, 许云想手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咖啡区和甜品区是锦上添花的存在,而餐厅主体部分才是重中之重, 要做三种不同风格的装修和布置。
投入得太过忘情, 有一天在自家店里不自觉喝了三杯咖啡, 晚上心跳过速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
过了几天, 又突然在吃着晚饭的时候睡着了……陈谨川叹口气, 将人抱回卧室。下楼的时候做饭的保姆破天荒地插了一句嘴:“太太是不是怀孕了?”
两个人的夫妻生活虽然频繁,但严格恪守着避孕措施。
但第二天陈谨川还是带许云想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是他的朋友, 大概以为她们求子心切, 安慰说:“大人的身体状况欠佳, 过于疲劳……这种情况还是要先调养好, 根基稳了,想要的自然会来。”
于是, 她公司的配置里又多添了一个助理。
许云想也被迫重新拾起初高中时期的午休习惯——陈谨川在她餐厅附近的酒店长租了一个套间, 秘书妹妹每天准时准点催她过去休息。
陈谨川不忙的时候会出现,他的工作和行程也不少。
碰到过一次来送文件资料的林助理,他的笑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这份紧急文件需要老板授权, 他可能没留意电话。”
陈谨川陪她的时候并没有休息,很多时候是带着电脑看资料, 怕吵到她手机调了静音放一旁。
趁他在房间里换衣服的空挡,林助理才不动声色地再次开口:“老板在公司的休息室都空置好久了, 其实那边当时也是名家设计,隔音条件和舒适度不输酒店, 甚至更好。碰到这样临时有事的情况也方便一些。”
“……离您餐厅的位置也不算远。”
他补充了一句。
许云想第一次过去是几天后的下午。
黄意研发了新的特调咖啡,咖啡液里加了本地人喜爱的紫苏桃子姜, 口感和风味都是与众不同的极致。她迫不及待捧来和他分享。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经过专梯直达,并没有遇到任何不相关的人。
只除了总裁办的几个秘书。
陈谨川在开会,林助理来电梯口接的她。
将人送进办公室,又特意交代了里面休息室的进门方式才退出去。
原本许云想是在沙发上等着的,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出来,她就去了休息室。
面积不大,但装潢得甚是简约又高级,黑白灰的配色非常之陈谨川——
两父子之间的隔阂,发生得隐秘。完全不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没怎么察觉。
但软刀子割肉的事情还是叫两人身边的助理都有口难言。
助理惜助理,两眼泪汪汪——两个助理近期沟通的次数和频率直线上升,远超过去几年的总和。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在今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还是之前的投资方案。
陈柏贤认为陈谨川太过激进,一期投资就是好十几个亿的美金,纵使回报率惊人,也风险过高。
陈谨川并不反驳,只在他说完之后示意与会者看桌上的资料:“我们的调查和结论都在方案里写过了,各位有疑义的话可以在会上提出来。”
这一场争锋谁都看出来了,但谁也不敢出头。
持续了一下午的会议还是没有结果,一行人鱼贯而出。
陈谨川直接回了办公室,陈柏贤也跟着过去。
他没有留意到林助理提示的眼神。
总裁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陈柏贤手里的资料就往陈谨川的背上砸过去。
轻飘飘的一小叠A4纸并没有多少力道,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面:“公司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就因为婚事上我多说了你几句,你就拿项目来压我?……公司那么多董事,还有那些小股东的利益,不是你可以强求的。”
陈谨川转身,锐利目光直视自己的父亲:“这是您对这个项目的看法?还是借这件事情说其他?”
陈柏贤今天难得地穿了正装,面上的表情也如同他挺括的西装一般毫无波澜:“做人和做事,我都对你很失望。……不管是你弟弟,还是衣衣,你是她们最亲近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这个家,你让她们怎么自处?别人怎么看?”
陈谨川弯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燃:“这个不劳您费心。而且,您说的家,不是我的。我和衣衣有自己的家。”
一派从容对上怒不可遏,父子两个长久地对峙。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许云想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她好像听懂了,又觉得有点恍惚。
这段时间被忙碌遮掩的不对劲在此刻被串联了起来,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对话内容,肃宁湾好久没有打来的电话,以及,陈谨川也没有提及过的他父亲的态度。
陈柏贤和陈谨川有着同款的惊讶。
再针锋相对,两个人的面容里也有着相似的微妙弧度。
“叔叔。”
“二哥……我刚好送咖啡过来,就在楼上等了一会儿。”
陈谨川这才留意到办公桌的一角放着的咖啡杯,冰块大概已经融化,杯身上的滚滚水珠微微反射着办公室外的霞光。
他朝许云想伸出手:“过来,是不是等很久了?”
陈柏贤也叫她:“衣衣。”
从小到大,他和周阿姨都像家里人一样这样叫她。
现在,这个她小时候亲昵搂着脖子叫叔叔的人,和颜悦色地和她说,“你和阿川已经领证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
许云想点了点头,她将手放入陈谨川的掌心,被人紧紧握住:“是,年前在美国的时候。阿舟和我之间,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和二哥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结婚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选择,也确定自己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二哥没有强迫过我。”
她的声音发抖,却不自觉上前两步站在了陈谨川的身前,有心想为他说几句话,关于这桩婚姻开始的荒谬,以及其后的倒行逆施。
并不是单方面的强迫与觊觎,也没有所谓的兄弟相争。只是爱情在婚姻之后,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至于其他人的口舌纷争,她并不在意。生活是自己的,感受也是自己的。
陈柏贤的表情复杂,正待开口。
办公室的门“嘭”一声被人大力推开。
陈慕舟大口喘气:“爸。”
他身后是林助理无奈的表情。
“我来就是和您说一下,我和衣衣,我们之间真的不是爱情……和她结婚的就算不是二哥,也不会是我。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陈慕舟知道自己是受宠的,从小到大。
但从他记事起,大哥和二哥在家的时间就不多,他无从比较起。
——直到他陪衣然从帝都参加完一个时尚活动回来。
周韫宜拉着他的手:“你二哥,哎……这事做得太过分了。你爸爸也很生气,做哥哥的没个哥哥样。他会去和你哥沟通,但结婚这个事情可能不能撤销了,你和衣衣……怕是有缘无分了。”
陈慕舟连笑都笑不出来,他忍不住开口:“妈……我早和你们说过了,我和衣衣不是那种感情,你们怎么就不信!”
周韫宜皱眉愠怒:“你大二的时候,在书上写了那么多个‘衣’字,问你是不是想给衣衣表白,你怎么回答的?”
陈慕舟:……
他当时心烦意乱,在车上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遍又一遍,但第一次经历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在顺手的地方写下她的姓,好像那样就会有神谕指示,教导他如何进行下一步。
然后那本书被给他收拾书房的周韫宜看到了……
几年前没有说明的真相,好像是此刻造成父亲和二哥间的隔阂之一。
陈柏贤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打转,然后开口:“阿川,你在结婚之前知道这个事情吗?”
陈谨川淡声回:“知道与否并不影响我和衣衣结婚的事实,我爱她,很久了。她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四个字叫陈柏贤微微出神。
依稀记得二儿子上次这么坚定的时刻,大约是他们决定要离婚的时候。那么小的孩子,站在他书桌前对他的前妻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陈谨川小的时候,也曾经像陈慕舟一样调皮好动,只是……
父与子。
兄与弟。
青梅与竹马。
以及夫与妻。
……
陈柏贤没有再说话,陈慕舟灰溜溜地跟着他出了门,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两人一眼。
没人顾得上他。
门阖上。
许云想转身抱住陈谨川,将头枕在他的胸前:“二哥……对不起。”
总觉得是她这只蝴蝶煽动翅膀的变量,才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们本可以像之前那样,生疏但合理存在。
这样信赖他的姿势,叫陈谨川从刚刚对抗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的眸光投在她的侧脸上。
柔顺的发丝,饱满的脸颊,以及言语中不自觉的担心。
只觉得心下柔软,以至于声音也放轻了:“对不起我什么,因为我们两情相悦吗?……我要谢谢你替我说好话。”
陈谨川并不后悔在陈柏贤面前说实话。
陈家的亲戚朋友开了很久陈慕舟和许云想的玩笑,哪怕他自己也曾经以为她们会结婚。日后他和她结婚的消息扩散开来,亲朋们会怎么看她?
世人多苛责女子,他不能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地。
而事实也确实是,他觊觎在先。
不过这样的话,显然不适合再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继续。
他握紧她的手往楼下的停车场走,下班好一阵了,公司的车库里空了一大半。
司机得了吩咐将车钥匙交给陈谨川,是他自己开的车。
开到一半,副驾驶上的人突然开口说:“二哥,事情应当论迹不论心。”
他隐藏的那些年那些事,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陈谨川将车靠边停住,一方面不满意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另一方面又知道她在复盘里心疼他的情绪。一时心头翻起浪潮,只好说点儿其他的转移这个傻姑娘的情绪:“……那我们今晚去浴缸里论论心也可以。”
效果立竿见影。
许云想抽出手来拧他的手臂:“你好烦,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你为我承受了太多,本不用也不应如此。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我五五开,既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也分担寒潮风雷和霹雳。
陈谨川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在她的唇上细细舔舐:“那今天晚上你在上面试试……”
许云想气他的不严肃,张口在他的下唇咬了一下,然后缩回椅子里,气呼呼的:“我觉得我们好像没那么两情相悦了……现在是一点九……”
话没说完,被追上来的深吻吞没。
辗转厮磨,扫荡她曾经说出甜蜜话语的唇舌。
车子在路边停了半个小时,轻微的水声结束,细细急急的喘息,里头有低哑的男声郑重:“爱情这件事情,不因为它早一点就显得贵重,也不因为晚一点发生你就要弥补我什么。最好的状态是现在,你让我觉得你好,自己好,路上的风好,春夏的日出夜晚好……这个世界都好。”
车外是流光溢彩的繁华,车内是情人呢喃的真心。
夜色笼罩下的城市有种喧嚣的寂静。
许云想的心不设防地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手压住。
“那叔叔不高兴怎么办?”
“那我找他爸爸去……你跟我去德国见爷爷奶奶吗?”
“嗯。”
“现在恢复两情相悦了吗?”特别特别……悦。”
第63章 第六十三朵云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 许云想坐在陈谨川的旁边:“阿舟喜欢谁?二哥,你知道吗?”
她是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陈慕舟的那句话,他说, “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陈慕舟当然也不例外。
但两个人关系这么好, 她之前从未听他提过一句。
陈谨川替她将水煮蛋的蛋壳剥掉, 留下蛋黄推给她。
他记得她不爱寡淡的蛋白味道。
旁边的人还在等他的回答, 陈谨川抽出纸巾擦手:“……不如叫他来家里吃饭,当面问问?”
“也行。”许云想低头编辑信息, 点击发送, 一气呵成。
“你的另外一个朋友衣然, 也要一起叫上吗?”
许云想凝神想了想, 两个人虽然现在是合作关系, 但好像私底下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算了, 我怕然然在, 阿舟不好意思说实话。”
好友圈有部分的重合,毕竟,三人还是高中同学。衣然点赞的内容, 陈慕舟就避开了;而陈慕舟评论的消息,衣然就跳过那条。
这微妙的疏离感也就知晓两人关系的她留意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 陈谨川以为她已经发现了其间的端倪。但这个还穿着睡裙的姑娘转头将蛋黄和麦片搅了搅,又倒了一些蓝莓进去。
抬头发现陈谨川还看着她, 她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二哥你试试,很好吃的。”
这是普通又愉快的一天。
谁也没有提及陈柏贤昨天的态度。
下班之后, 陈谨川先绕去餐厅的工地那边接了许云想,再回洋房那边。
陈慕舟已经提早到了, 还拎了一瓶红酒过来。
等保姆阿姨整理好厨房和餐厅的卫生离开,许云想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你谈恋爱了?还是追求阶段?怎么不告诉我们?”
陈慕舟的视线跟陈谨川的碰了一下,后者泰然自若地挪开,探身将一块切好的西瓜递到许云想的嘴边。
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顺便偏头咬了一口,低声点评:“还挺甜的,谢谢二哥。”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许云想毫不客气地白了陈慕舟一眼:“我才不会为了你交女朋友的事情吃醋伤心难过,OK?我是关心!”
说完犹不过瘾,拿沙发上的抱枕扔他,“说不说?”
“衣然。”
许云想的目光从电视上挪回陈慕舟的脸上,几乎疑心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谁?”
说出口了反而轻松。
一个人兜着秘密实在沉重,陈慕舟在这个夏夜里找到了倾诉的渠道:“……她去美国之前,我们阴差阳错有过比较亲密的接触。”
他一边小心措辞,一边打量许云想的脸色,“我花了挺长时间想明白这个事情,但她去美国就把我拉黑了。这次的事情,她回国,我也想再争取一下。”
小少爷的人生太过顺遂,想要的东西从来毋需争取,便有人主动送到他的手上。
衣然是个例外,是他无意间看到,长久的关注之后才在心上生了根。但他是在缺少主动争取的经验,又因为这段感情开始的方式不那么常规,怕人疑心他的动机,因此踌躇的时间久了点。等他反应过来再和人联系,赫然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谁能料到这样的感情还能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她又从美国回来了,两人还有了共事的机会。
“……所以,是衣然。”
许云想怔住。
当时解约的原因她也知道,但衣然没有说当时去救她的人是陈慕舟——或许是因为在车里的这一段让她无法开口。
她气得发抖:“然然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你还这样欺负她。”
又想到现在衣然的合约还在他的手上,她又问:“……你不至于拿那件事情要挟她签的合同吧?”
陈慕舟气得跳脚:“合法正规,我又不是那种人!……况且那种情况,你跟我说哪个男人能忍。”
许云想全当他在找借口:“有的男人就能忍!你自己定力不行,不要拉其他人下水。”
陈慕舟的脾气上来,语气十足欠揍:“谁!谁能忍!——要么就是那个男人他不行,要么就是他不爱。”
许云想不合时宜地想起当时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她生气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二哥就能忍!”
掷地有声的五个字,让陈慕舟当场卡壳。
其他人他还能大言不惭地diss一下,但是他二哥……
——当事人就在许云想的身后,表情微妙地看了过来。
陈慕舟一个激灵,二哥不是不爱,那按照他的说法,就是……
话题到了这里尴尬异常,他想起许云想之前借她同学名义提到的那段婚姻,他当时铁口直断男方“不行”,莫非……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也不敢问,更不敢再惹盛怒中的青梅,陈慕舟落荒而逃。
——落在许云想的眼睛里,那就是心虚的表现。
两方都是她的朋友,陈谨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只能先发给事件的罪魁祸首:【你是我弟弟我也得说,男人要敢作敢当,你那时候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消息还没有发出去,陈慕舟倒先发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小视频过来。
末了附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二哥,你先看看有没有用。没有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陈谨川不疑有他。
陈慕舟的爱玩有目共睹——他以为又是他发现的城市新去处或者是哪个新的游戏问世,直到视频里男女交缠的身影出现……
联想到他走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些视频本来不想继续看。
但这两人得是讨论过什么,才能叫陈慕舟有这样的误会——陈谨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开来。
许云想当然不敢承认。
这样私密的事情现在也不可能为了证明什么而再去和发小沟通。
于是,那天晚上的情.事便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夺,陈谨川恨不得用整夜的身体力行来论证“行”这件事情。
他甚至还轻佻地带她解锁了楼梯间和窗台这两个地点,有好几个瞬间许云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他的怀里了。潮涨潮落间,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他,像抓住全世界。
开始炎热的夏夜,和更加炙热饱满的欲。
许云想第二天难得地少去了一天工地。
——这个工作计划外的小小意外,被她挂在了陈慕舟的头上。
都怪他乱说话,乱发东西。
傍晚下班回家的陈谨川恢复他谦谦君子的模样。
“我已经说过阿舟了,他那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事发突然……就像我们那时候在拉斯维加斯,也差不多是不是?”
许云想不肯承认:“我们没有到最后一步。而且,你也没有不认这件事情……”
这话说得隐约。
带入到当时的衣然身上,她心里一酸,不知道衣然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向下,落到她的腰上,“还累吗?”
话题转移,许云想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揉捏,轻轻摇头。
陈谨川低头亲她,声音含糊:“……那今晚继续。”
沙发上的人没忍住挠了他的胳膊一下,声音也跟着低低的:“二哥你堕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
许云想的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照片墙上,那里记录了很多个属于“陈谨川”的时刻:他藤校的毕业照,认真工作的侧脸照,严肃开会的正面照……
那是她记忆中冷酷话少但无所不能的二哥。
但现在她见识过他最隐忍的情意和最深的情.欲,片面的形象化为她面前触手可及的真人。
就这么短短几个月。
她没忍住好奇:“二哥,你以前真的没有谈过吗?”
这样层出不穷的情话和手段。
陈谨川垂着眼眸,在她的颈侧用力咬了一下:“没良心的。我学习能力还行……”
岂止是还行。
剩下的几个视频,也被他强压着实践了一遍。
好在洋房独立,隔音也做得好,许云想苦中作乐地想——
衣然很快发现许云想和陈慕舟之间的冷战。
实在太明显,两个人之前的朋友圈都能互怼个九十九条,这几天突然熄火了。
一派划清界限的样子。
她结束一个港城的商务活动飞了回来,将许云想约在了Mist。
熟人的场子,好叫送老婆过来的陈谨川安心。
许云想一抬手就是一杯威士忌,唬得衣然还以为好友的婚姻生活出现了波折。
谁料她开口就直奔主题:“陈慕舟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连阿舟也不叫了,连名带姓的,加上她的严肃表情。
衣然猜都能猜出来——她势必以为自己受了欺负,秉着“大义灭亲”的心情要来给她主持公道。
衣然盖住许云想还要递给酒保的杯子,笑得云淡风轻的:“你说这个啊……我主动的。”
陈慕舟没有说完整的部分,她补上了。
许云想这才知道是衣然先开的口,还知道了她高中时代对陈慕舟莫可名状的关注:“……可能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关注什么。在那之后我遇到过更加有钱有势的人,但那种感觉都没有了。”
“那种天真,对于男女之间,对于感情的起承转合的想象,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说起来,我其实是感激他的。感谢他那时候出现将我带走,也感谢他愿意为我凑解约的费用——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愧疚,总归是善意。我们女人好像就是容易被那些瞬间羁绊住,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们的关系也早变成了没有关系。可我还是会想到那个下午……”
以及更多个视线扫过他的下午。
年少的爱的力量支撑她度过最晦暗的纽约时光。
蔼蔼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泥泞的孤单路途,有人在你淋雨的时候撑了一把伞过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衣然和许云想碰杯,这些话她积蓄了太久。
“我只是觉得……好像利用了你的感情,连带着绑架了你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未必会出现……我很愧疚,所以……”
所以不敢告诉你。
怕你对我失望。
许云想伸手揽住好友的肩膀:“你做得很对。保护自己最重要,你应该感谢自己想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女孩想要活得好一些并没有错,保护自己更没有错,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衣然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哭到抽噎。
这件事情在她的心上压了太久,好朋友对她越好,她的愧疚越深,愈发不敢开口。
喧嚣的酒吧音乐很好地掩盖了两个女孩儿的异样。
很久很久之后。
许云想握着她的手问:“那你现在呢?”
你现在对感情还有期待吗?
你还喜欢陈慕舟吗?
衣然抬头,鸭舌帽下的眼睛依旧清亮:“我还想多吃多玩多看多读。我的心,还像十八岁那样,还有扑腾的热气。”
像咖啡上那层香香的诱人的雾,始终没有散掉。
两个人在酒吧里又哭又笑地呆到十二点,酒点了一轮又一轮。
最后是陈谨川进来将人背了出去,一起跟过来的司机则送衣然回了家。
许云想趴在陈谨川的背上,他的背宽阔又安稳。
夏夜的风从她张开的指间划过。
除了第一杯是威士忌,其他的全是低度数的鸡尾酒。
衣然看得很紧。
“二哥。”
“嗯。”
“二哥,阿舟完了。我不会告诉他,然然对他也有一点点想法。……他追吧,追个三年五年的,我再告诉他。你和我是一国的,不许告诉他。”许云想借着蒸腾的酒意,在他的背上倾诉。
“嗯。”
“二哥,我会跟阿舟纠正,我真的没有说你不行……”
嗓音软绵绵,但语气认真。
陈谨川很想腾出一只手来扶额。
他有一个“好”弟弟,她有一个“好”发小。
第64章 第六十四朵云
陈柏贤的电话在两个星期后打了过来。
无关他结婚的事情。
而是和陈慕舟有关。
周韫宜为儿子的隐瞒生气, 十几年没和人高声过的优雅贵妇第一次和陈慕舟吵了架。
陈慕舟神色恹恹:“……我后来说了不是衣衣,你们都不信,还要开我们的玩笑。”
陈柏贤再宠爱幼子, 此刻也是站在妻子这边的:“没有你的误导, 谁会这么认为。”
当时只以为他是骤然被人发现对青梅的爱意而不好意思承认, 没想到是这么一出。
周韫宜回想上次活动现场见过的衣然。
惊鸿一瞥, 加上那段时间对方解约回国的新闻闹得不小, 她对衣然的印象还不错。
“家里也没有拦着不让你恋爱,你喜欢人家, 大大方方地说, 难道我们还会拦着吗?非得弄成这样。”
陈慕舟看一眼陈柏贤:“……我爸说模特圈子乱得很, 让我远着点儿。”
这话说得。
陈柏贤的表情复杂。
豪门家庭的新闻总是八卦小报追逐的热点, 他和那珉离婚之后, 有好几年还有媒体窥视着她的生活。眼看她去了洛杉矶更加光彩照人,代理了好几个品牌, 还结交了好些当地的艺术家和设计师, 真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有人揶揄那珉之前“所托非人”, 又感慨好在现在明珠拂尘重现光华。
心高气傲的陈柏贤哪能忍得了被人说是“尘”,在家里未免就带了情绪, 很是挑过一阵这个职业的刺。
小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
陈慕舟和家里吵了架就跑出去了, 陈柏贤查过他的行踪,人在一家高档酒店住着。
只是今天早上酒店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 陈慕舟感冒了,酒店管家送了两次药过去, 还带了医生上门……人连门都没开,只让他们别过去吵他。
陈柏贤没敢告诉周韫宜,自己先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接。他才将电话打到了陈谨川的手机上。
陈柏贤大概也知道自己这通电话有主动低头的意思,他也不提其他,只说两个人都共同关心的人:“他最听你的话,你去看看他,免得你周阿姨担心。”
陈慕舟出生的时候比同龄的许云想身体要差,小时候是儿科医院的常客。陈柏贤后来专门在北城投资了一家儿科医院。
身体健康是夫妻俩对他最大的要求。那几年两人出去拜佛求神不知道撒出去多少钱,才换来他健康长大成为城中的知名二代。
……至于天资不如两个哥哥这样的问题,他生在陈家,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家长的通病,大约是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
好在陈谨川早已不在乎这些,父亲是父亲,弟弟是弟弟,他分得很清楚。
许云想和陈谨川带了医生敲响8808号套间的门。
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滚,别吵我。”
酒店经理跟在一行人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听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声音跟出风口的冷气一样:“是我,开门。”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
暴躁青年唇色苍白,声音嘶哑,乖乖任由医生替他量了体温,又开了药。
许云想踱到陈谨川身边,低声问:“医生怎么说?”
陈谨川还没开口,床上的青年冷不丁哑着嗓子开了口:“Doctor.”
许云想嘴角一弯,忍了笑拉身边人的手,用口型跟他说话:“二哥,你看他。”
她没忘记两人还在冷战中。
陈谨川不动声色看向躺在白色被褥里的人:“是不是还得给你点两瓶酒来杀杀菌消消毒?”
陈慕舟不敢在他二哥面前造次,只支支吾吾:“……我不想喝粥,我能叫个番茄锅吗?菌菇锅也行。我真的不喜欢药味。”
许云想终于没忍住,拿沙发上的抱枕扔了过去:“陈慕舟,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刚还哼哼唧唧的青年敏捷地头一偏,抱枕落在他头的另一侧:“许衣衣你谋杀小叔子啊!”
……
青梅与竹马这段人生中最长的“冷战”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里落下了帷幕。
陈慕舟被连人打包带回花园洋房。
年轻人的热感冒,来得快也去得快,两天后他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并且乐不思蜀。
自打青梅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后,陈慕舟无事一身轻,愈发爱找许云想聊天。
眼下又像从前一样住得近。
【今天的杂志采访,她说她理想的状态是三十岁之后再考虑婚姻的事情——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IG上有个爱尔兰的男模特,她给人家点like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去她妈妈面前刷点儿好感度比较好?】
……
简直是拿她当“衣然”牌百科全书在用。
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但衣然显然更重要。
许云想不想让他的追求进行得太过顺利,怎么着也得先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再抱得美人归吧。她将手机塞给陈谨川:“二哥,你来教教你弟弟怎么追人。”
陈谨川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你这一晚上看手机就是在和阿舟聊天?“
他说这话,似乎深藏着不喜。
四目相对,许云想点头:”对啊!他有事情问我。”
她现在有种掌控全局的快乐感觉。
陈谨川垂眸,接着问了一句:“现在还忙吗?”
许云想捧着手机摇头:“不忙了。”
落下的吻分外粗暴强烈。
掉在一旁的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
靠近沙发的边缘了,眼看快要掉下去,她的手甚至没来得及伸直,就被人狠狠给撞了下。
手机“嘭”地一声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有空想着别的男人的事情?”
他将她抱起来往楼上的卧室走,他还在里面,这样的动作让每一个颤抖都显得格外难熬。
许云想瑟缩着攀住他,绵绵亲吻他的嘴唇:“……以后只想你。”
回应她的是更加激烈的吻。
陈慕舟发过来五十八条微信消息。
——显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他应该会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陈谨川毫无负担地将许云想的手机拿在手上,顺便去喝水。
水没喝两口,门口电子锁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那是有人进来的声音。
陈慕舟推门而入,正看到站在中岛台后面的陈谨川,裸着上身端了水杯正在喝。
他倒没多想,只扬手和人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客厅沙发的方向走。在俱乐部里和影视公司那帮人谈了半天,又回自己公司被总监培训了好几个小时,现在的他只想躺下来休息。
陈谨川预判了他的路线,开口让他不要去沙发那边。
陈慕舟似乎是没太懂,愣愣的:“为什么?”
陈谨川瞄一眼灰色沙发坐垫上那一小块黑色的蕾丝,刚刚只顾拿手机了,没往沙发上看。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花花晚上进来玩了,在沙发那里撒了尿……太晚了没来得及叫阿姨来清理,我怕你踩到。”
晚上两人在沙发上闹的那一阵,他也没有留意到她的贴身衣物落在了这里。之前家里晚上就两个人还好,现在多了一个弟弟,陡然间觉得不方便了起来。
陈慕舟感激涕零:“谢谢二哥提醒……那我还是直接回房间好了。”
“等等,”陈谨川又问,“你平时在肃宁湾也这样?”
这样晚出晚归的?!
陈慕舟想也不想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我妈管多严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好歹也是有事业的人,”他咳了一声,“有时候有应酬就回来得晚啊,这样也要被她念……”
应酬更多的陈谨川冲自己弟弟露了个不达眼底的笑,直接切断他的碎碎念:“我这边的门禁是晚上十二点,超过这个时间你去酒店住。”
又加了一句:“公司事情多,衣衣的餐厅也很忙。需要良好睡眠保证休息时间。”
陈慕舟巴巴地站进门的地方,总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不过,他还有好消息要告诉自己的二哥:“我有朋友做情.趣.用品的,我跟他要了一些,过两天拿给你。——我没说给谁用。”
真是不容易,既要操心自己的感情和事业,又要为哥哥的性.福生活考虑。
他深感任重道远。
“谢谢你。”陈谨川维持着音调的平静,觉得陈柏贤对幼子的不放心是情有可原的。
他头一次发现八卦小报说自己的弟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是毫无缘由。
他等陈慕舟进了房间门才走过去,将小小蕾丝塞进裤子口袋里。
许云想在卧室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陈谨川端着她的粉色杯子上来。
水是温的,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问他:“是不是阿舟回来了?”他开的跑车声音实在张扬,远远地就听到那道声浪由远及近,然后在楼下院子里停住。
陈谨川将杯子放床头柜上,房间落地灯的光线落了些许在他的眼睛里,里头晦暗的情绪浮沉。
他抬手将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拂至耳后,指腹划过她的肌肤。
“像话吗?衣衣。等着我的服侍,然后问的问题都是关于别的男人……”
突如其来的责难,和语气里些微的低落情绪。
他当然知道她们之间二十多年同生共长的情谊,不是亲人更胜似亲人。
也知道两个人都是从小就被家里爱护得很好的人,做事全凭本心和习惯,而打小养成的习惯和默契不那么好改。
许云想小声嘟囔:“可是他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弟弟,我的朋友。”
“首先,我是一个男人,有嫉妒心,有占有欲……其次,我才是他的哥哥。”他的嗓音低沉,像含了砂砾。
好像不久之前,她们之间也曾有过关于“嫉妒”的讨论,那时候她还在怀疑,他的吃醋是为了冠以他妻子头衔的人,还是为许云想本人。
这是更为普通人时刻的陈谨川。
她只记得他以前在她们面前冷肃强势的模样,哪里还能想到他也有拈酸吃醋的场面。
许云想有些愧疚,她掀开薄被坐到他的怀里,然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结婚。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
“阿舟他一直问然然的事情……你也知道她们两个人的。我也想然然以后幸福,她之前经历的事情太难了。”
亲密过后的人,身上只套了一条简单的白色吊带睡裙,这样的姿势让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她亲昵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肩膀。
昏黄光线照在他坚硬而线条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度上一层暖色调,美中不足的是胳膊上还有她抓出来的几道红痕。
“先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第一,除了你的父母亲之外的第一。”他也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许云想啼笑皆非,为他的严谨,也为他的不自信。
她松开环抱他的双臂,将他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胸腔上。
“当然是第一。所有的这些事情,我都是自你起,才开始想的。”她的嗓音呢喃,心跳在他的掌心失了序。
这样安静的时刻,世界好像只有她们两个人。
许云想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和发小哥哥的可能性。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沿着普通的生活轨迹往前走,但因为出现的人是他,这桩原本长了荒谬翅膀的婚姻,深深扎进土里,爱情这样的稀有物种才由此飞扬。
爱的热烈与尽兴,都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
第65章 第六十五朵云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打脸自己的过程。
陈慕舟住肃宁湾的时候, 隔三差五就要和许云想抱怨父母亲对他的“这不许”“那不行”的束缚。
哪家年轻人没有几斤反骨呢!
越是不让做的,越是要做,比如飙车泡吧蹦迪晚归之类的。
反倒是人住在花园洋房这边了, 陈谨川轻飘飘的一句, “你这么大了, 做事情应该有自己的分寸。”效果就如同孙行者用金箍棒画的那个圈, 将陈慕舟老老实实地圈在里面。
按时上下班, 努力学习娱乐公司业务。
连带他的总监都有点儿恍惚。
决定跳槽之前中间人反复告诫,绝对高薪, 但是这个钱不好拿。对方是名符其实的少爷, 要有耐心, 要细致, 要顺毛摸, 娱乐产业只是人家的一个跳板。
结果少爷是真少爷,常识也挺缺乏, 但态度积极又主动。他带的艺人的活动一个不落地全程跟, 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比助理更像助理。
衣然今天拍的是号称国内四大封之一的封图拍摄,服装编辑选的最后一套衣服是一条品牌的裙子。
黑色的简单抹胸款, 贴身的直筒裙设计,裙摆散在身后。
简单又简约。
只是拍摄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摄影棚是在一家马场, 摄影师想通过马与人的对比来构建封图的张力。白蹄黑马的野性,与黑白复古长裙的优雅。
拍摄现场人多灯亮, 冠军马的状态受到影响,频频后退躲闪, 出来的成片总是差点儿意思。
掌镜的摄影师几次想发脾气,碍于时不时去给衣然提裙摆的高大身影, 又将话吞了回去。
杂志编辑事后给衣然发了好多个“拥抱”的表情。摄影师一发怒,既耽误拍摄,又延长了马棚和马匹的租借时间,分分钟流淌的都是杂志社的预算。
好在有个少爷镇场。
衣然跟许云想提到这一段还是忍不住笑。
三个人最近将花园洋房当成了聚会的地点。
都有各自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但管理有共通之处,新手们也能拿出来讨论一番。
陈谨川结束会议回来的时候,家里正开着冰激凌趴。
许云想店里的甜品区最近正在研究Gelato。夏日炎炎,一家餐厅的甜品种类怎能缺少口感绵密的冰激凌。
他换过家居服后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大腿在桌子底下碰到她的。
许云想挖了一勺凑到他的嘴边:“覆盆子和草莓口味的混合,很好吃的。”
自从两个人讨论过关于男人的嫉妒心之后,她每每想到他只言片语里透露的曾经,心头便会涌起自责,时间转到时过境迁的现在,她便特别注意努力营造“在我心里你是第一”的暖心氛围。
陈慕舟刚想开口说“二哥不喜欢吃这些”,就看到陈谨川张嘴咬住了勺子。
他没忍住“啧”了一声,桌子底下有人踢了他一脚,随后一道眼波横了过来,意思很明显。
陈慕舟便不再说什么,只夸张露出一个“吃狗粮”的表情,然后站起来看向他对面的人:“那我送你回去。”
每次都差不多是这样。
男主人一回来,衣然便坐不住要走。
冰冷严肃的人在好友的面前这么的柔情似水,就仿佛是一道结界,上书“恋爱中,请勿打扰”。
家里少了两个人,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谨川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轻轻一压,贴在自己的怀里。
好像缺失的一角终于圆满上了。
“周阿姨今天和你说什么了?”
白天的时候,许云想和他发微信。
【我和阿姨一起午餐,就不过来找你了。】
陈谨川回了电话过去,言简意赅:“要我过来吗?”
许云想笑:“阿姨肯定不是过来甩支票的,放心吧。阿舟还在我们手上呢!”
陈慕舟将花园洋房当成自己家,陈谨川开口好几次他也不肯搬走。
夫妻情事的场地因此受到了部分限制,陈谨川难得地开玩笑:“……已经体会到小孩不听话的烦恼了。”
自从那次在陈谨川办公室里的对话之后,肃宁湾再也没有叫许云想过去玩过。
陈谨川说不用担心他爸爸的态度,她便也真的没有再过问。
她叫了陈柏贤二十多年的叔叔,但她现在更了解陈谨川,这是父子之间长久以来的心结,借她们结婚这件事情爆发开来。
倒是周韫宜私下里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两人约了喝咖啡。
在她新店的咖啡区。
甜品区也已经装修好,招聘来的创意总监和甜品师在努力研发适合餐厅风格的新品,咖啡的苦味和甜蜜的奶油香交织混合在一起,是让人安心的希望的味道。
周韫宜拎着铂金包坐下,四处打量。
“以为是开着玩的,没想到这么精致漂亮……”,她眼里的欣赏和惊喜做不得假,“设计思路是你提出来的吗?”
付出的心意被感知,被赞美,对创作者来说再开心不过。
两个人的话题随着咖啡和甜品一起打开。
像以往无数次的对话一样。
周韫宜的语气温和而平静,一如既往:“阿川的爸爸不是对你们的婚姻有看法,他对你的喜爱和对阿舟是一样的。他是气阿川和他大哥一个态度,私下里就将婚姻这样的大事给决定了。……也怪我之前不了解情况,一直拿你和阿舟凑对。怕到时候事情传开了,周围的人说的话会很难听。不管你和阿舟之间有没有过,但她们看来,那就是有。衣衣,你还小,不知道流言的威力。”
周韫宜当时和陈柏贤结婚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舞蹈老师。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有一任同为普通人的前男友。就这样,也被八卦小报嘲了个底朝天。笑她从前朴素的打扮,更笑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媒体毒舌称之为“忘年恋”。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被打击得不轻,甚至萌生了退意。
眼前的女孩是她好友的女儿,也是她从小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的,清澈的眼睛,甜蜜的笑,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周韫宜伸手拉住她的手:“阿姨来是跟你道歉的,阿舟这个乌龙闹得……你和阿川都是好孩子。”
许云想用力回握她的手:“阿姨,你不用担心我们。如果有流言,那也是传流言的人的错。我们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周韫宜松了一口气:“也是。阿川比阿舟成熟,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他也能将你护得很好的。”
婚姻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有比较才更显参差。
当初她领证之前,律师带过来的婚前协议签了大几十页。她理解陈柏贤从前两段婚姻的经历,但这个举动还是如一根细细的刺,横亘在她的婚姻里,直到婚后的陈柏贤慢慢将一些财产转移到她和陈慕舟的名下,那根心头刺才随着时间的过去化在了骨血里。
周韫宜柔弱且传统,在她看来,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而据她所知,继子这样深沉又谨慎的人,压根就没和人签什么婚前协议。名下能动的不能动的财产,也转了大半在许云想的名下。
甚至陈家的家族信托受益人都悄悄添上了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这样的爱重和信任。
许云想对任何和数字想关的事情都不太敏感,但那时候的她听懂了。
她莫名觉得难过,太过盛大的心意总叫人觉得受之有愧。
……
她没有回答陈谨川的问题,而是凑上去亲他的脸颊,啮咬他的耳廓。
刚刚吃过Gelato的嘴唇冰冰凉,带着唇舌的温热,细细密密,柔柔润润。
人像菟丝花一样攀在他的身上。
“二哥,我们生一个小孩吗?”
陈谨川再深沉也不免紧张了起来:“周阿姨催生了?”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周韫宜一直是胆小柔弱的性格,不至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催她,“……还是我爸的意思?”
陈予文大概是做了丁克的打算。闲聊的时候和他透露过,当初治疗的时候用的药物过多影响了生理机能,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于是在瑞士做了结扎的手术。
许云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咕哝着说:“不是,阿姨和叔叔都没说,是我自己想的。”
人和人之间最深的羁绊,她所能想到的无非是血缘,一个流着他和她的血的小孩儿。
陈谨川的心微落,低头强势将她的脸抬起来,观察她的表情。
“怎么突然这么想?”
“就……觉得,你养花花养得很好,阿舟听你的话,对我也这么好。如果你当爸爸的话,一定比叔叔好很多倍。”
另外一只搭在她腰上的手,从衣服的下摆里伸进去,顺着脊背轻轻抚了下来。不带一丝情.欲,但声音柔软得像水。
“……我们领证才半年,谈恋爱的时间更短。我还没有求婚,也没有办婚礼,还有蜜月……别人经历过的,你都没有。孩子的事情不急,我们慢慢来。”
“你想想,如果我活到八十岁,那还有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又要去掉三分之一的睡眠时间,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就只剩下不到十七年。在这样的时间里,还有家人,朋友等的社交活动,还要吃喝运动……那剩下来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
……
一切和数字有关的事情,都让许云想迷糊,但听上去确实合理。
两个人为了时间这件事情讨论起来,陈谨川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说着说着就跳过了关于孩子的话题。
——只到了睡前,陈谨川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姑娘用心筹备的程度。箭在弦上,拉开抽屉才发现计生用品的盒子都不见了,罪魁祸首悄悄拉起被子,只露出两只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