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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慕舟从不拿她当外人,挂了电话先瞄一眼他右手边衣然的表情,再转头和左边的她抱怨陈柏贤的专制。

“我爸真以为我是二哥那种水平……他怎么不想想我能做什么,我不上清华北大是我不喜欢吗?!!一口气我也变不成菁英……”

……那二哥呢,在成为集团的执行总裁之前,他想做的是什么?许云想在一旁神思不属的想。

两个人结婚至今,身体无限靠近,可却又仿佛在哪里隔了一层。从始至终,她好像只是站在原地,像路过一阵雨,或者经过一场雪,恰到好处地承接了他的爱。

她一直跟着陈慕舟叫他“二哥”,却始终没有认真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过。

大部分对他的印象,都来自日常生活里,“陈叔叔说”“周阿姨说”“阿舟说”。

最靠近的一次,她也不过是个意外的偷听者。

好像是大三的时候了,她蹲在肃宁湾三楼的小阳台上等着陈慕舟经过时吓唬他。楼梯间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始终不往楼上走。

她渐渐失了耐性,正要起身,就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推门被拉开。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大方方站起来叫一声“二哥”然后离开便是。

然而她蹲得久了,站起来那一下眼前一花,就顿了几秒。

……有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最后一笔钱打你卡上了,还是走的之前那家离岸公司。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开玩笑也不许提。”

“这么傻怎么办,总得有个人看着。”

“……希望ta对这个世界还怀抱单纯的善意吧,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有能力就帮了,没什么。”

淡淡的烟味传了过来。

……

明明声音还是冷淡,但话里传递出来的怜爱之意叫许云想心颤。

陈谨川不是大家口中说的良善之人,他面冷,又不苟言笑,加上身材的高大更加重外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但这样的人说出了举重若轻的话,仿佛善意是路边三轮车上将掉未掉的堆叠纸板,他只是轻轻抬手扶了一下。

许云想为此细细研究了陈家慈善公司的官网,也不知道这样一笔善款究竟是用在了哪个项目上。

……

这是陈谨川不知道的视角。在他的记忆里,他有很多个住在肃宁湾但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

在学校里被排挤时不一定孤单,在一群和你肤色国籍很都不一样的人中间也不一定孤单,但回家亲眼目睹父亲的新家,心里才有微妙的异客感。

人反而是在亲密的关系中懂得人我之别,而他早已知道,人生在世,只能自己先成全自己。

“是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床上的人仰头看着他,“如果不方便说也不要紧……。

陈谨川刚刚从浴室里出来,黑发还滴着水,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许云想看不过去,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半跪着靠在他的身后,接过毛巾替他擦多余的水汽。

陈谨川不说话,良久才回答:“不是慈善。现在看来,是给月老牵红线的费用。”

两千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花出去替女大学生解约的名声始终不好听,怕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他就借了国外公司的账户转给朋友,再经由朋友的公司办的这件事情。

“我说过,正好我有,正好你需要。”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转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对方真的能够还上,但有个傻姑娘为了朋友都愿意将房产证拿出来。

“所以,在你的设想里,没有考虑过我作为求助对象?”

许云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捏着毛巾顿住:“……之前一直有点儿怕你,觉得你严肃又冷淡,尤其是数学补习的时候……但那次听到你的电话之后,你在我心里一下就由机器人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大善人。而且,你又不像其他的企业在媒体上宣传自己公司做慈善多厉害,你都是默默的做。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郭靖那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羞涩诚恳的人,夸起人来也别具一格。

陈谨川闻言转过身去,用手指轻擦她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明显:“你说得对,我更习惯默默的……做。”

肖想了一天一夜的激烈并未发生。

这样和煦如春日般的心境,爱意自发地从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

前所未有地温和。

亲吻是轻的,进入是缓慢的,每一次欲.望的同频共振都是清晰的。

许云想像春风里的花朵一样柔软绽放,身体泛出桃花一样的粉色。

想和人就此沉溺在这样的良夜里,永坠爱河。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

电话震动了一遍又一遍,陈谨川不为所动。

许云想推他,她起身去拿水。

电话是蒋思裕打过来的,他叫人去俱乐部喝酒,美名其曰“庆祝”。

大约是俱乐部的背景音乐声不小,他的声音更大:“快三十岁生日了,来了一批新酒,先给你庆祝一下。别说哥们儿好事没想着你啊!”

陈谨川的声音罕见的懒洋洋:“在陪老婆,没空。”

许云想正好端了水过来,他拉住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挂了。”

利落结束通话。

提到生日。

许云想重新躺回床上,旁边的人将她搂进怀里,轻嗅她的发香:“今年生日我们一起过,就我们两个人。”

以往有空的时候,许云想多半也是在肃宁湾和她们一起过的,每年的阵仗都不小。

衣香鬓影的社交场合,生日不单单是生日,更是浮华名利场。

想到那些,她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寿星的快乐排第一位,我都和你一起过。”——

许云想睡了个懒觉。

对陈谨川来说,是普通的,又不大普通的新的一天。

他接过管家手里的遛狗绳,带着花花在外面跑了十公里。

许云想起床的时候,餐厅里的早餐已经摆好。

比早餐更瞩目的,是一束被浅褐色的雪梨纸包好的棉花花束,洁白饱满的棉花映衬着新鲜的绿,鲜红的相思豆点缀其中。

桌边的人姿势优雅,五官也格外英挺。

那束花被推到她的面前,送花的人顿了两秒:“去跑步的时候正好看到,觉得很衬你。”

一样的洁白,又柔软。

许云想确定陈谨川不是会看韩剧的人,但爱情这个东西啊,复杂又简单,她读懂他的未尽之意,正如剧里所表达的那样: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很闪耀

因为天气好

因为天气不好

因为天气刚刚好

每一天都很美好”

花园洋房12号在当天晚上迎来一位稀客。

门铃响起的时候,许云想在客厅里看供应商发给她的设备清单,陈谨川去开的门。

入夜之后,管家和保姆都回了后面的副楼,把空间留给新婚夫妻。

陈柏贤在门口等了一阵,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陈谨川穿了一身黑色的带帽家居服,看起来分外的休闲。

他倒是没有想什么,二儿子一向不大习惯自己的地盘有其他人在,入夜之后多半是一个人。

“打扰你休息了?”陈柏贤抬头问。

他很久没来儿子的住处,不清楚他的作息。

陈谨川的手压在门把手上,丝毫没有要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没有,刚刚在看资料。您来是?”

陈柏贤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生日快到了,托人给你留了块手表。正好经过,就过来看看。……管家那边拟好了今年生日的宾客名单,到时候发给你看看。”

陈谨川微微敛眉,接过。

和他收到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同一个品牌,那块手表的背面刻了一行花体的拉丁文:Per aspera ad astra.

翻译过来是,循此苦旅,已达新辰。

那时候陈柏贤已经开始带着他在名利场上行走,陈家新一代的接班人带着这块黑色的表走上了父亲期许的路。

而现在,是一块新的手表。

陈柏贤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说:“三十而立,你……”

门里头传来一道女声:“二哥,是我的奶茶到了吗?你帮我拿一下。”

陈柏贤还没来得及做反应。

就听到自己儿子面无表情地撒谎:“不是,是物业通知下午停水半小时。”

陈柏贤:……

第57章 第五十七朵云

陈谨川最近多去了几次蒋思裕的俱乐部。

和往常一样, 话也不多,只是静静地喝酒,但和之前志得意满的状态多少有一些差别。

“领证了, 公证了, 同居了……你们只差生个孩子了。都这样了, 你还担心你父亲那边不同意?”

陈谨川瞥他一眼:“不是。”

不是担心他不同意,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陈柏贤的同不同意根本无关紧要。

爱只能负责“爱”这个字,不能负责另外一个词:相爱。

越是坦诚炽热的爱, 越叫他反复考量对方的考量。

他担心许云想。

她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受到的最大挫折大概都只来自数学, 除此之外, 她家庭幸福, 父母恩爱, 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对她关爱有加,她做事的最大基准都出自本心。

他懂她在公开这件事情上的犹豫, 她获得了很多人的爱, 包括他的父亲和周韫宜,他们对她的好做不得假……而她最怕让喜欢她的人失望。

蒋思裕耸肩:“那除非你愿意如你爸爸所愿……”

陈谨川冷冷出声打断他:“她不是一个随意的物件,要因为别人的意愿而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而他依仗的, 也不过是这段时间培养起来的她对他的爱。

说他卑劣也好,心机也罢, 他之所以想晚一点再向家里公布……

蒋思裕开口替他说了出来:“你怕她面对你家里的不喜,产生哪怕一丝丝的后悔, 或者犹疑。”

人总是习惯责备外人,许云想获得陈家的喜爱, 大半是因为她和陈慕舟的关系。

爱屋及乌,由此及彼。

陈谨川:……

……

那天陈柏贤听到门内那道女声之后, 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知道你弟弟……”

陈谨川:“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男未婚女未嫁,我和她都有自由选择的意志……难道因为他们的关系好,你认为她打上了陈慕舟的标签,我就要让步吗?”

长久以来郁结的失望在这一刻化为尖锐的匕首,直指人心。

……

他那天不该这么说的,许云想不应该被他的情绪牵连。

想到此处,又觉得手里的酒不够烈。

然而再烈的酒也解不了眼前的局面。

第二天去公司,林深眼观鼻鼻观心在办公桌前汇报:“董事长打了电话过来问您最近在忙哪个项目,也没有说其他的。”

陈谨川稍微有些烦躁,他沉声回答:“我知道了。”

他在朋友和公司高管面前并没有刻意隐瞒,传到陈柏贤耳朵里也是早晚的事情。

无论他那晚有没有按响他的门铃,他结婚的事情都不可能再更改。

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道父子之间因为她而起的暗涌。

她在繁杂的装修日程里抽出一天的时间去海城的理工大学。

陈慕舟来接的她,驱车五十分钟才终于驶入校园。

剧组在图书馆门前围了很大一块场地做拍戏用,衣然是这部戏里的特邀演员,扮演男主角的白月光——大概也是看中她解约带来的人气,和身高。

男主角一米九一,衣然穿一双帆布鞋站他面前,是圈里少有的和谐场面。十三厘米,情侣间的最佳身高差。

今天要拍的是白月光为了前程和男主角决裂的戏。

图书馆门前长长的楼梯,背着书包意气风发的学生,以及青翠浓密的树荫,校园的广播里放着轻快的离别歌曲。

“再见了互相嫌弃的老同学,再见了,来不及说出的感谢……”

穿着白衬衫的高大男主角,和穿着白色棉布裙子和帆布鞋的衣然。

男主角在情真意切地求白月光不要出国,说自己会努力赚钱,让她过更好的生活。

衣然的表情淡淡,将男主角的手指掰开,说我从来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说完很长一段台词,便在男主角怔松的目光里离开了。

风吹起她的棉布裙子,她的脊背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

许云想第一次现场观摩拍戏场景。

听导演喊了咔,才抬手推旁边的陈慕舟,“然然很有演戏的天赋啊!……怎么找的剧本?”

只是导演对衣然的戏份还不大满意。

“你的台词表达都没有问题,就是看男主角的眼神还缺乏一点挣扎……要记住,眼前这个人是你谈了四年恋爱的男友,不是不爱了,只是前途的吸引力更大。”

男主角过来找衣然,问是否还需要对台词,帮助她找入戏的感觉。

许云想在一旁不吭声,示意衣然的助理将咖啡送了过去。

陈慕舟搞了个颇大的阵仗,他约了一台咖啡车过来,请全剧组的人喝咖啡。一时之间全剧组都知道了,投资方很重视他们塞进来的人。

是以陈慕舟虽然一身黑T黑仔裤的就过来了,但没人敢小觑他,人人都知道他是陈家的小少爷,是这部戏的投资方之一。

有钱人来娱乐圈砸钱的实在太多了,为名为利为讨美人欢心都不少见。

只是今天的比较少见。

因为他还带了许云想来,不像是金主捧金丝雀,更像是小少爷讨青梅欢心,爱屋及乌地对她的朋友好。

原本还对这个香饽饽感兴趣的其他女演员,一看到他身边站着的两个大美女……默默停下了脚步。

许云想问导演白月光的后续剧情。

男主角在恋情失败的颓废里遇到了命定的女主角,发愤图强开辟了新的事业,在事业的巅峰与白月光在异国的街头相逢。

那时候白月光已经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带着两个哭闹的混血小孩等出租车,男主角让司机稍了她一段。

她褪去了时间带给他的白月光滤镜,男主角悲哀发现她原来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藉此确定了对女主角的澎湃爱意,回国之后和女主角过上了幸福的一生。

……

许云想:这很难评。

衣然在监控器前面拉住她的手,凑过来说:“都是演戏,片酬不少给就行。”

许云想不忿:“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剧情啊……九十年代能坚定要出国的人,就为了一张绿卡?白月光的人设成绩好,又是大美人……倒没必要为了凸显男女主角的真爱如此拉踩白月光的设置啊!”

衣然迎着陈慕舟看过来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回答:“也许那就是她的选择。她的经历注定了她要走的路,不过她为自己的选择兜底,已经很不错了。”

陈慕舟垂下眼帘:“在男主角的角度来看,他也挺无辜的。白月光为什么就那么确定,在他的身边她不能获得比出国更大的幸福呢?”

衣然:“命运当然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比较靠谱。”

……

许云想不知道白月光的命运怎么就触发了两个人的口角。

说口角也不对,两人的语气都挺平静的,只是说完这段话之后互不搭理,衣然去和男主角讨论剧本,陈慕舟坐导演身旁盯着监视器。

因此在洗手间发现自己的生理期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明明特意过来给衣然做应援,可眼下的氛围被破坏殆尽,她只能借口身体不舒服提早撤退。

物理隔离两个人。

她让陈慕舟送她回家,又凑衣然身旁替他解释:“可能是你们两个人对于编剧创作的理念有分歧,他本意不是要和你吵架……”

衣然沉默良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最后让助理去保姆车上给她拿了件外套出来,再抱了抱她,说:“我知道的,等我忙完这阵再和你说一个小故事吧。”

事情过去了太久,已经错过了很多个坦白的时机。

但好友显然为她们之间僵硬的关系烦恼,日后和陈慕舟共事的机会还很多,类似今天的情景也可能再发生。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假装无事发生。

陈谨川在办公室里接到许云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有气无力。

片场人多,天气也有些热,许云想喝了两杯冰美式,加重了她生理期的不适。

林深在一旁根据老板的只言片语猜到电话内容,他主动说:“这个会议结束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安排了。”

陈慕舟将人送到洋房的路口。

海城这几天有马拉松赛事,封了好些路段。

许云想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在路口等着的陈谨川。

他张开手将她抱住,然后问:“还疼不疼?”

她穿了件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卫衣,带着陌生的香气。

驾驶位上的陈慕舟摇下车窗跟陈谨川打招呼,又叮嘱许云想:“你记得去买药。”

红色的跑车呼啸着远去,只留一缕尾气飘散在空气中。

两个人牵手往药店方向走。

暮色时分,空气里荡着食物的香气,路灯亮起,照清两人脚下的路。

有种静水流深的安稳感。

身体不舒服的人格外黏人。

许云想跟在陈谨川身后,看他对比成分选止痛药,又跟着他去了收银台——他站定付款,她放心站他身后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感应玻璃门上映出两个人贴得毫无罅隙的身影。

“滴”,付款完成。

陈谨川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侧身去牵她的手,倒叫身后的人看清收银台前面架子上花花绿绿的计生用品包装。

许云想站定,抠了抠他的手,意思很明显。

店员感应到她的视线,主动发声:“还需要这个吗?”

许云想抬头看身边的人,商量的语气:“两盒?……不,还是拿四盒好了。”

于是手里又多了一个袋子。

出了药店的门,陈谨川站台阶下微微弯了腰:“上来,背你回去。”

她时不时按着肚子,想必不舒服得很。

宽肩厚背,鼻息间是她熟悉的气味。

许云想情绪上来,趴在他的背上默默想起了以前……

“……上次我们一起去药店,好像还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

时间好像又飘回了过去。

耳洞发炎之后,许云想很是痛苦了一阵,去医院打了点滴。然而耳洞还是反复发炎,长成硬疙瘩。

也不好让其他人上手,摸一下都痛,只能自己动手。

陈谨川带着她去药店买了一次性手套,消毒耳针和双氧水,督促她每天清理伤处。

等养好了伤口,还特意带她去医院的整形美容科打了一个新的耳洞,全无菌的环境。

“那时候真希望你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陈谨川开口打破她的幻想:“教你数学的时候,你可不这么想。”

许云想笑出声来:“那我只要不教数学的那部分陈谨川做哥哥。”

陈谨川站定,手掌挪到她的腰上按了两下:“……哥哥没法儿对你做昨晚的事情。”

……

年轻的身体总是热情。

昨晚睡前拉开抽屉的时候,才发现计生用品的盒子已经空了。

花园洋房附近的地价昂贵,最近的便利店也要先走去外面的马路,再转一个路口……而夜已深。

许云想犹疑了一瞬,她的视线从他的眉骨移到天花板,轻声说:“好像是安全的……”

陈谨川几乎是秒懂她的潜台词,毫无阻隔地接纳彼此,这样的想象让人瞬间失去理性的思考。

卧室的灯是清冷的白,窗外挂着着同样清冷的月。

他倾身而覆,以吻封缄,灼热像烙印,逶迤而下。

许云想被这把意料之外的火点燃得太快,以至于思绪迟钝。

春夜的气息钻进卧室内,青涩果实“啪”地一声落入流水中,炸出一片抽象的白。

抵抗不了这一刻身体对他的渴望,她抬手搂住他的肩膀。

陈谨川汗湿的手臂紧紧揽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仍暗哑着拒绝:“乖,这个计算方法也不那么安全。”

他抱她去浴室里清理。

洋房的浴室大了很多,浴缸倚落地窗而立。他将她放在腿上,两个人一起沉入热水里。

雾气蒸腾里,他的声音也缥缈:“我不要你拿自己的身体赌那份侥幸,我们的婚姻才刚刚开始,我还享受二人世界,不想被‘万一’打扰。……我们之间,已经够快了。”

她大概是在知道了之前的事情后,对他有一种代偿的心理。予取予求,完全接纳他在床笫之间的控制和强势。

爱,有很多种做的方式。

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取悦到他。

于是在浴室里,他用了手。

骨节分明的手在里面迂回游移,在她的身体里酝酿更加汹涌的风暴。

他在这样的漫长里问她:“衣衣,你爱我吗?”

“爱的。”

“你爱谁?”

“我爱陈谨川。”

“谁爱陈谨川?”

“许云想爱陈谨川。”

第58章 第五十八朵云

陈慕舟隐隐察觉到家里氛围的不同。

餐桌上。

陈柏贤问他, 衣衣最近怎么没来家里?

陈慕舟表情夸张地回想了一番,然后才说:“她那个店两千多平……还要去上甜品课MBA管理课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好些天没和她联系了。”

其实不然。

那天他和衣然闹了矛盾后, 她第一次把两个人拉进一个微信群里, 天天找着机会在里面引两人对话, 活跃得像个骗子高仿号。

但她的婚姻是二哥一直交待要先保密的事情, 在二哥自己解释之前, 他只能装不知情。

这件事情是很好的破冰借口,陈慕舟藉此打破了他和衣然之间十来天的互不理睬。

之前那么几年明明也是同样的状态, 但现在人就在他面前晃着,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她身上飘。

会议室里, 衣然的六月份工作安排讨论完成之后, 陈慕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住了她。

“我有事情交待, 你留一下。”

这段时间,衣然的经纪人和助理一直跟着。

亲眼瞧见了新公司的新任总经理事事亲力亲为, 对自家艺人的态度, 步步紧盯又小心翼翼。

最初梵姐以为是公司前期投入大,新老板要赚回本,观察了一阵终于看明白:这就和初高中刚刚喜欢人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在意得要死,偏偏少长了一张嘴。

助理小黄刚刚毕业, 闻言有些惊讶:“小陈总是不是有点渣了……云想姐姐和他关系那么好,三个人还是同学呢……他怎么这样,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梵姐“啧”了一下。不张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她带了衣然几年, 知道她的性格。如果真心对一个人不感兴趣,衣然会直接开口。纽约的街头连行人都健步如飞,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此地得到最好的诠释,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么些年,她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也就大洋彼岸的许云想一个。

会议室里,衣然的惊讶并不比小黄的少:“你说,因为你二哥和衣衣结婚的事情要在家里公开了,你担心会波及我?”

她好整以暇,“为什么?我并没有在这段婚姻里出力。”

原以为他会将话讲清楚,关于这段时间两人频频撞上的目光和他在各种场合里明晃晃的撑腰行为,但他突然脸红了起来。

不亚于一头霸王龙突然娇羞带来的震撼。

记得高中的时候。

他那时候已经是明德中学出了名的公子哥,身材,长相,家世,加上和青梅的情谊。明明是一副我行我素的冷漠形象,也挡不住学校里的小迷妹在各种场合里的讨论。衣然刚刚跟着许云想一起和他们玩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洗到褪色的帆布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光芒太盛,也容易灼伤悄悄追随的眼神。

现在的她已经经历得足够多,明白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已自出生的时候就拉开来,那是人力所不能决定的。

但心动这件事情,有一就有二。她在T台上努力了四年,将那个曾经自卑的少女留在了过去。

衣然没有想到。

陈慕舟沉默了一阵提起的是几年前两人在车里那一段:“是我技术不好伤到你了吗?我也没有经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你后来完全不理我的原因。”

两个人之间是很少说话,但都是许云想的好友,总有接触的机会。

睡完之后被拉黑,然后人也飞走。和其他的旧友都有联系,唯独撇下负距离接触过的他。

男生之间的玩笑话没有下限。

有时候出去玩,其他的朋友带了女伴,唯有他身边清静,偶尔出现的还是永恒的青梅许云想,打打闹闹的更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不像耳鬓厮磨的恋人。

就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不行啊?

男人,其他的都可以被看不起,这一点上都要面子得很。

屋子里的其他小伙伴都做好劝架的准备了,霸王龙本人反而懒洋洋倒在沙发上:“谁知道呢!”

有人知道的,但她不再出现,带着这个答案去了大洋彼岸。

本应该在这个时候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大概人生里无从说起的时候太多,关于差距,关于奇怪的自尊和自卑,关于这么些年独自垫脚的努力。

电话震动了起来。

是许云想打过来的——她邀请两个人去她家试试她新买的咖啡机。

短短时日,许云想忘记她大学学了四年的英语语言文学。

她新注册了一家公司,除了助理,还新招了会计和秘书。流水般的预算报批从她的笔下签了出去,又有大把的简历投向她的邮箱。

咖啡区只是整个餐厅的功能分区之一,她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其他分区的设计上。除此之外,品牌的运营,前厅和后厨的掌控,都需要专业的人才。

工地上已经全部拆除完毕,废墟整理干净,新餐厅的地基已经浇灌完成。

陈慕舟也是同样的状态。

新手上任,有专业的人员从旁协助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这让客厅里的对话罕见地显得专业了起来。

虽然管理一家娱乐公司和一家待成型的餐厅在体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但管理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许云想没有想到自己一贯懒散的发小能坚持这么久,她有心缓解两人之间的氛围,在衣然面前表扬他:“你讨论起工作来的样子还是很帅的。”

陈慕舟和她杠习惯了,下意思反驳:“像我这样的,不工作也很帅。”

毕竟他之前几年,都是这样的状态。

许云想:“男人当然是有事业有能力的时候最有魅力啊!……会玩谁不会!”

陈慕舟压低声音:“就是说我没有能力了咯!”

许云想未觉任何不妥,她理直气壮:“之前确实少了一些,但笨鸟……后飞,你现在也很厉害啦!”

衣然赶紧居中调停:“有魅力的重点是自信,自信是源自于对自己能力的认可。衣衣是这个意思对吧?”

许云想点头,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二哥就是这样的啊!”

还不忘冲陈慕舟做鬼脸。

陈慕舟:……

衣然附和:“有身材有颜值有魅力有能力的丈夫,你值得拥有。”

“四有”新婚丈夫陈谨川在这时候回了家,推门进来就看到三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的身影。

衣然依旧和从前一样,觉得陈谨川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疏离和不在意。

刚好时间也不早了,男主人回来,她适时提出告别。

陈慕舟便也跟着起身要走,许云想顺口吩咐:“你记得送然然回家。”

短短一个白天不见,恋爱中的人也觉得思念。

少女时期没有早恋的遗憾在婚后得到弥补。

许云想像一只蝴蝶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段时间,他忙,她也忙,凑得上的时间只有晚上在家里这一段。

她垫脚替他解了领带,又松了领口的扣子。

两个人在衣帽间里接吻。柔软的触觉和怜爱的吮吸,爱人的臂弯消解白日的辛劳。

陈谨川凝视沾染了自己气息的脸庞:“肃宁湾那边最近有叫你过去吃饭吗?”

许云想点头:“周阿姨打过电话给我,我实在脱不开身,就没有去。她后来还来工地上看我了。……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吗?”

“一起回去”意味着什么,哪怕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也还是觉得紧张。

陈谨川收紧手臂,再次将她圈进怀里:“没有,还不着急。你先忙餐厅的事情。”

他今天已经回了一趟肃宁湾。

陈柏贤等这场对话等了不少时间。

他手上捏着秘书这段时间搜罗过来的资料,结婚的时日不短,名下的资产也转了不少过去。

“你知道她和你弟弟的关系?是报复阿舟,还是我?”

婚姻这样的大事,都绕开了父母,说他对家里没有怨气他是不信的。

陈谨川看向自己的父亲:“我如果直接和你说了,你会同意吗?”

就“许云想”三个字,陈柏贤当然不会松口。

“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并不需要向别人交待。何况阿舟和她之间,原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圈子里条件相当的女人那么多,你就非要执着你弟弟身边的人是吗?……你就算不考虑自己和家里的名声,也该为衣衣想想。”

陈慕舟和许云想一起长大,老友们的玩笑话说到现在,默认两个人是一对。两人哪怕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和其他的人结婚了,都好过弃了弟弟选了哥哥。现在儿媳妇的人选没变,儿子换了一个……这样传出去叫人怎么看陈家,怎么看许云想。

“是我强求的……名声这东西,没有你儿子的幸福重要是吗?大哥和茹姐结婚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他神色恹恹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我不想为了名声错过自己的幸福。”

“退一万步说,如果衣衣真是阿舟的女朋友,该是我的,我也会抢过来。”

陈柏贤:“你……”

“五个手指头尚且有长短,为人父母当然也有自己的偏颇。我很早知道这一点。”陈谨川非常的坦然。

陈柏贤当然无法否认。

一个男人的精力有限,在此处付出得多,在彼处的就少。和那珉离婚后那几年,大儿子的病情占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加上公司的业务繁忙,分给二儿子的心自然也就少了。

而他成长为寡言冷静的小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陈家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我自问并不亏欠你什么。你看看其他家,几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陈谨川垂眼:“我们都清楚,这是因为大哥出了事,阿舟又年幼……至于您的二儿子陈谨川这个身体里装的是什么样的人,您并不大关注。好在我已经长大,过了渴求父亲关注的阶段,我为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幼年事情的困境和心绪,他已经自我修复好。

“衣衣她,很爱您和周阿姨,我并不想她因为我和您的争执而难过。如果您还是不赞同不认可,所有的问题都冲我来,不要找她。您看着她长大的,这样的大事如果不是我强求,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

陈谨川在回去的路上抽了一根烟。

车窗外挂着一轮弯弯的月,在稀薄浅淡的云层里穿行,遥遥撒下清冷的光。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爱,爱得细雨湿衣,爱得狂风骤雨,爱得如猛虎下山,爱得像放债一样施重……爱有千万种形态,但绝对不包括创痛之后的萧条。

父与子之间的隔阂,也拆不散他亲手绑下的红绳——

陈慕舟开车将衣然送回公寓楼下。

车门被他从驾驶座锁上,衣然推不开门,听到身边的声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看来男人真的很介意“不行”这件事。

但这要怎么回答。面对救命恩人,应当大夸特夸他的勇猛和卖力,她当时确实获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救赎感,第一次的不适比较起来更像沧海一粟。

衣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又按捺下来,说:“应该还不错的吧。时间太久,我有点忘记了。”

中规中矩的回答,经不住细究。如果真的不错,不至于忘记。

他连几年前她在校运会上举着班旗的背影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少爷的心凉了半截,心灰意冷伸手到驾驶座的左边解了车门锁。

听到安全带“咔哒”松开的声音,他熟悉的音色响起来:“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再试一试。车上还是有点儿……窄了。”

柳暗。

花明。

第59章 第五十九朵云

陈慕舟他, 心动了,但可耻地跑了。

车子一脚油门踩回肃宁湾,路上还不忘急吼吼地给公司的律师打确认电话。

“她和公司签的经济合同是几年?”

“如果……违约, 合同是怎么约定的?”

“她最近有没有和其他人透露想离开?或者是换家公司的想法?”

……

开到了家里的车库里, 到底觉得不甘心。

车没熄火, 又调转方向盘开去了Mist。

浮华声浪, 红男绿女。

奢靡的无所事事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许子东日常在酒吧里趴着, 身旁的女伴换了一个新的类型,娇滴滴, 软若无骨地靠在他身边。

包间里的几乎都是熟人。

章臣夸张地鼓掌:“陈总大忙人来了!列队欢迎。”

陈慕舟随手捡了果盘里的荔枝扔过去, 笑骂:“滚。”

许子东头一偏, 示意身边的女伴换个地方, 然后才扭头和陈慕舟说话:“稀客啊!多久没过来了。不过, ”他凑了过来,“先抢了你女朋友, 再把你放到一个娱乐公司……怎么看, 都像打压你的样子。”

陈慕舟眼皮一抬:“咸鱼一条,我哥有那个精力都够他赚好多钱了……顺便我还能多分一点,这样的打压你要不要?”

许子东往后面的沙发上一摊, 叹气:“我也想要这么两个哥哥,帮我赚钱, 给我分红……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咸鱼了。”

许家孙子辈十几个人,私下里为了讨许老爷子的欢心斗得厉害。

“……不是打压, 难不成还是看重你?”

陈慕舟端了杯酒:“我求了我哥好久,他才肯松口的。”

“哇哦!”许子东一下来了精神, “这是看上娱乐圈哪个女明星了?这题我会。——两个字,缠, 烈女怕缠郎。以及,砸,有钞能力加持,上山揽月下海捉鳖,这不都一句话的事情。哪怕演技不行,红毯比美都能给她砸出条独特赛道来。”

“……实在不行,我再给你安排个英雄救美的剧情。”

他说到这里,自己笑得不行。

陈慕舟:……

就多余问你。

许云想只知道两个人重新恢复邦交。

她终于松口气,和陈谨川说:“她们共事的时间还那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

陈谨川一手牵她,一手牵花花,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

最后只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她们的关系好像还行,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

太阳下山,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极亲密。

许云想靠在他的胳膊上,长发飞扬:“她们两个人以前就很容易冷场的,互相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之间,以前话也不多。现在,”陈谨川慢条斯理的,将两人握着的手举起来,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是夫妻。”

许云想理直气壮:“她们不一样的。”

她也曾经问过衣然,为什么对陈慕舟他们那群人那么冷淡,她记得衣然那时候的眼神和表情:“……他们的人生太顺风顺水了,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容易,是easy模式。我不一样,生活对我来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是她隐藏的没有说出来的话。

衣然是从底层生活里过来的人,一腔孤勇往前跑;

陈慕舟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人生的主旨是吃喝玩乐。

陈谨川不置可否,只是声音有点沉:“……你现在花在她们身上的时间,都比我的多。除了床上,我好像都没有其他出力的地方。”

五月份倏忽过半,许云想的咖啡课程结束,又排上了新的甜品教程,周末还有MBA的课程。更别提其他琐碎的事情,诸如招人,设备的确定,菜单的拟定等等……

占据她心神的人或者事都很多。

一般太过直抒胸臆或者直白的表达,都发生在晚上的卧室里。

意乱情迷,或者是事后的贤者时间。

那时候身和心是相通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说很多温柔又随意的情话。

而不是现在,日光还留着尾声,人行道上有其他的行人匆匆经过。身边的人穿着深色的笔挺西装,一脸正经的说着深夜属性的话。

许云想努力想保持平静,红着脸转过头反思最近的自己。

有那么几个晚上,她确实因为太累或者其他的借口而拒绝了他。

陈谨川捏了捏她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怨念:“我们还在新婚里,我已经有种不受宠的感觉了。”

她的生活里完全不缺爱,父母亲人朋友,她也不吝于表达她对其他人的爱。

比较起来,他获得的爱似乎完全不突出。

许云想站定,主动又歉意地垫脚亲他:“我最爱你,最最爱你。”

被遛狗绳骤然拉住的花花不满地叫了两声,她一时鬼迷心窍加上了一个参照物,“……比爱花花还要爱你。”

陈谨川:……

搞半天,他也就比家里的狗待遇好点。

晚上,自知说错话的许云想推开了浴室的门。

灯光明亮,一切都无所遁形。

浴缸里的水溅了出来,将地垫打湿;陈谨川又将人抱去淋浴间,水声滴答,热的水和凉的瓷砖,以及身后贴着的更热的男人肌肤。

许云想的声音破碎,像春天里的柳树嫩芽,被暴雨冲刷。

“衣衣,你爱不爱我?”

“爱。”

“有多爱?”

“很爱很爱。”

……

到最后,许云想已经不记得陈谨川说了一些什么,又问了一些什么。她的体力本就不及他,加上两个人的体型差,她应付起来力气消耗得更快。

到最后,还是他收拾的场地,再将她擦净抱回床上。

安静的侧颜,浓密的黑发,睡着的时候一如他见过的美好。甚至在察觉到他的存在的时候,还是惯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胡乱推开他说“不要了”。

陈谨川将手臂从她的脖颈下穿过,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大概人总是贪心,渴望爱人独一无二的热烈的爱。

要是地球上最灼热的熔岩。

或是宇宙里最高的赫兹。

……

第二天一早,许云想是被陈谨川叫醒的。

他裸着上半身,捂着手机的听筒问她:“衣衣,你上午约了人一起探店?”

许云想探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表,九点半。

她回头看他,艰难点头。

陈谨川犹豫:“要不你还是在家里休息……”

许云想坐起身来,瞪他,咬牙切齿地用气音说:“不行。”

咖啡区需要一位负责人。

她拖朋友的关系才约到的这位咖啡师,是之前某届咖啡大赛的金牌得主。餐厅主打特色菜式,那咖啡也得与之配套。她不打算选用市面常见的咖啡品类,想走特调咖啡的路线。

……正好和这位咖啡师的理念相同。

陈谨川在上班的路上将人放下。

许云想和年轻的咖啡师打完招呼,才发现身后的车还在。

车窗摇了下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坐里面看着她。

“中午我让司机来接你们,到时候在酒店开个房,你们上午探完店可以休息一下,下午再继续?”

许云想被这句话打败。

来的路上他一直替她按摩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去他公司里休息——他办公室有间休息室。

她没忍住又瞪他,碍于旁边还有咖啡师,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好,你到时候让司机把房卡给我们。”

黑色宾利终于开走。

圆脸的女生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你男朋友好爱你呀……”

许云想:“已经结婚了,是老公。”

女生讶异一瞬:“不好意思,我看你手上没有戴婚戒,所以……误会了。”

“……是我老是忘记戴。”

事实上,那珉和陈谨川送的那些钻石戒指都太过昂贵,自从知道它们的估价之后,她连拿出来欣赏一番都很有压力。

这个小插曲很轻易地消解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咖啡师叫黄意,她安排了一条咖啡路线带着许云想一家家试过去。

她给许云想介绍咖啡的基础知识和她对咖啡的理解。

许云想给她介绍自己餐厅的规划和咖啡区的设计理念。

上午的时间倏忽而过。

司机将两人送往五星酒店,下车时将房卡递了过来,说:“我就在楼下,太太您下午要用车直接吩咐我。”

是两间城景大床房。

楼层极高,日光大盛,整个城市尽在脚下。

许云想虽然累,但却睡不着。

无他,探店的咖啡虽然尝试得少,但架不住数量多。咖啡因和身体的疲累抗争,半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床上熬鹰似的睁着眼睛。

这时候,门锁“滴”的一声被人打开。

她迟缓地坐起身来——

是陈谨川。

“二哥,你不用上班吗?”

“公司就在对面,我过来看看你。……腰还累不累?”

许云想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我说累……你也没有停下来……”

他身上带着她熟悉的好闻气味,带着她躺倒在床上:“那个时候停不下来……”

自律在她的面前有时候是失效的。

人在他的怀里,然而他想要的更多。

百分之一千的她的心,和她的爱。

他的手熟门熟路地从她的裙子底下伸了进去,许云想惊叫一声,按住他:“不行,真的不能再来一次了。”

陈谨川“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我只是想替你按一按,没想做别的。”

许云想放松下来,由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腰上轻柔地移动。

温热,有力。

……

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心跳。

渐渐熟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讲电话的声音。

“……他让你来转达?拒绝和我对话?”

“如果他认为减持比较好,可以在董事会上提出来……”

然后又归于平静。

午睡是被一个吻叫醒的。

柔和得如同纱帘过滤后的日光,心也跟着飘飘荡荡,有种叫做”幸福“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拂过每一寸肌肤。

她闭着眼睛承接这个不带一丝侵略性的吻。

然后起床。

她继续探店,他回公司上班。

衣然在这样的忙碌里给许云想打电话,她怂恿许云想和她一起开买手店。

“经历这两遭我看出来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名气这种东西太过虚无,不可控的因素过多,还是要握一些实业在手上比较靠谱。”

她在国内的生活和事业都逐步安定下来,度过了解约后舆论声浪最大的一段时期,公司趁热度紧锣密鼓地替她接了几个国产品牌的代言,又出席了好些个商务活动。

“我和梵姐都有资源,也有人手。……只是投资金额比较大,缺一个金主姐姐。”衣然拿胳膊肘怼她,“想走高端一点的路线,这样回本也比较快。”

买手店完全考验买手的审美眼光和对潮流的把握度,许云想丝毫不怀疑她们的专业度。

她更了解衣然,如果不是七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过来提这个事情。

谨慎惯了的人,轻易不会跟朋友开口。

她认真看向衣然的眼睛:“如果是缺钱,我可以借给你。这个项目成功的可能性这么大,你和梵姐完全可以自己投资,占股比例和分工都更明确。……不用拉我一起赚钱,我那边还有个餐厅呢!”

“啊!”

衣然凑过来在她左右脸颊贴了两下,“陈谨川何德何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我要是男的马上站出来挖他墙角~”

许云想不大习惯贴面礼,但不妨碍她会撒娇,她抱着衣然的胳膊回她:“……没事,你是女的也可以挖。”

正推门而入准备接老婆回家的陈谨川:……

第60章 第六十朵云

陈谨川的生日在五月份的最后一天。

仲夏初交, 百花盛开。万年历上说,这一天出生的人,为人良善, 个性沉着。

许云想提前订好了江边的餐厅, 特意和自己甜品课的老师约了时间学做一个小蛋糕, 再去店里取了包装好的礼物。

万事俱备, 只待夜晚。

陈谨川提早从公司出来接了她。

半路上外婆打来电话, 说外公钓到了一条鱼,让她带“男朋友”一起回去喝鱼汤。

“男朋友”在驾驶座上笑, 示意她答应。

于是又打电话去餐厅取消了预约, 半路上改道往外婆家走。

只许云想有点犹豫, 总觉得这样不够隆重。

原本之前他的生日是在肃宁湾那边过的, 场面盛大, 名流云集,现在降级成了家常晚餐……

陈谨川在红灯的间隙牵她的手, 亲她的手背:“我很高兴, 真的。我喜欢进入你的世界。”

情话说多了,现下什么话说出来他都很坦然的样子。

沉稳如他,也会习惯追寻在她身上的包容感和确定感。那是一种锚定的感觉, 海浪浮沉,但她永远稳稳地牵动他。

许云想甚至疑心他这句话带了一点……颜色。

她有些不好意思, 微微偏了头去看他,只看到男人线条流畅的侧脸和看向前方的专注眼神。

绿灯亮了起来, 车海中她们驶向自己的方向。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陈谨川着装正式且高级,乍一看和朴素的家里布置毫无关系。但他一进门就脱下西装挽起袖子, 极其自然地开始帮外婆剥毛豆。

许云想带着的小蛋糕暴露他生日的事实,外婆嗔怪她怎么不提早说。秦漾被指挥得团团转, 一会儿去楼下买啤酒,一会儿开门去接快递小哥送来的菜。

一张小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外公外婆拉着陈谨川各种旁敲侧击,问他的家庭,也问他的工作,还问到了他对未来的安排……许云想在餐桌下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餐后,客厅里的灯被关掉。

五个人围坐在茶几旁齐唱生日快乐歌,一只小小的蜡烛插在基础款的原味戚风蛋糕上。

那是许云想自己做的,蓬松糕体上直接用奶油画了两颗小的爱心,里头站着两枚紧紧靠在一起的圆圆樱桃。

陈谨川吃了很大一块。

秦晋几个人也记挂着他的生日,打了电话过来,闹哄哄地要给他庆生。

他去阳台接的电话。

“不过来了,改天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吧!现在在外婆家里。”

那头放的外音,蒋思裕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外婆家?”两个人更加熟悉,他知道陈谨川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

陈谨川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老婆的外婆,也是我外婆。”

秦晋笑:“……这恋爱的酸臭味。行行行,改天请个厉害的客。”

干脆利落地切了电话。

再进去的时候,电视机还开着。

许云想面前的啤酒杯已经空了一大半,脸上红扑扑的,半靠在外婆的肩上垂眸玩她的手指。

秦漾正认真和外公讨论电视剧情的不合理之处。

陈谨川绕去厨房,想给许云想热一杯牛奶。

杯架上有一个粉色的双耳兔款式,他下意识地就选了这个。

微波炉按到一半,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又摸索着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完了还轻轻拍了拍,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二哥,生日快乐。”

“叮”。

微波炉开始运转。

陈谨川转过身来,揽住她柔软的腰肢。

天气暖和,她穿的后背开叉的绑带款泡泡袖衬衫,一条细细的带子将开叉的上半部分系了起来。

“你猜我送的什么?”她眼睛亮晶晶地凑了上来。

陈谨川多少有些察觉。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格外地留意。有那么两个晚上,她半夜鬼鬼祟祟地爬起来,在他无名指上左右摆弄一阵,又悄悄睡下。

但眼下的氛围这么好,他将重心靠在厨房的灶台上,佯装凝神思考。

“领带?”

摇头。

“袖扣?”

摇头。

……

他垂眼,目光一寸寸地从她的洁白肌肤,移到明亮双眸里。

最后腾出一只手伸向口袋,“让我来看看。”

是一个深蓝色的绒面小盒子。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枚简单的男款戒指。菱形切割的白金素圈,内里刻了花字和日期。

许云想伸手取了出来,然后托起他的左手,将戒指推到无名指上。

他看到,她的无名指上也戴了同款的女戒。

十指紧扣。

“我想送你一个你平常能用到的,你戴上就会想起我,比如对戒。……那珉阿姨和你送的钻石款都太贵重了,日常用我担心弄丢了。”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容,“你喜欢吗?”

笑得和蛋糕一样的甜。

陈谨川低头亲她的杏眼和红唇:“喜欢。”

——何止是喜欢。是爱到想将人揉进骨头里的存在,想永远沉溺在这一刻的情绪里。

他是她的,而她也是他的。

他像一具容器一般,在此刻接收到她的爱意,从指尖漫延胸腔……再到心脏,爱意又从他的唇舌流淌出来,轻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润透两人的身心。

“叮”。

微波炉停止运转。

厨房的门被人推开。

秦漾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姐,帮我倒……”,视线落在拥吻的两个人身上又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的猫,“呃,你们继续,继续。”

快如闪电般地退了出去。

“那我们回家,嗯?”他低声诱人。

许云想靠在他怀里点头。

小蛋糕还剩一点点,外公外婆血糖高,吃不了太多。

陈谨川打包带走,一手牵许云想,一手拎蛋糕盒子。

到了家,许云想的酒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陈谨川将盒子放进冰箱里,然后又牵着她出了门:“我们再出去走走散散酒?”

时间不算太早,街道上安静了很多,高大葳蕤的梧桐树叶在夜色里轻盈地起舞。

路灯一盏一盏的延伸至无尽的前方,在人行道上投下昏黄的朦胧。

风温柔,月色温柔,身边的人更加温柔。

美好得仿佛是永恒。

许云想让陈谨川背她,她说觉得世界好像在旋转。

这段时间太忙,她还瘦了一些,伏在他的背上像一朵轻盈的云。

这朵云贴着他的肩软绵绵地说话,热热的气息透过衬衫拂在他颈侧的皮肤上。

带着香甜的蛋糕气味。

“二哥,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二哥,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

“二哥,你以前的生日,在国外的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呀?”

……

多半是在学校里。

陈正和和甄华会让司机将家里收到的礼物一起送了过来,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他平日里喜欢的菜色。会有来自国内和其他地方的电话,语气欢快地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那天是真的快乐的吗?

他并不确定。印象里在他的生日后不久,陈柏贤和那珉就开始陷入争吵。

“……最开始是避开我在书房里,或者外面……后面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控制不住脾气,就当着我的面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印象中我妈哭得特别多。她想带我出国,愿意放弃一切婚内财产,甚至抚养权也可以继续留在我爸手上。但是他不同意。”

“后来她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自己出了国。然后再过了几年,阿舟的母亲进门,我爸重新拥有了一个家,我在肃宁湾呆到了小学毕业,被送到德国陪爷爷奶奶。”

陈谨川的声音冷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他脖颈处的衬衫……被洇湿了一小块。

背上的人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二哥,要是我和你一起长大就好了……”

许云想是和陈慕舟一起长大的,孩童时期的记忆几乎全部和小伙伴有关。她印象里陈家是干净宽敞的别墅,和蔼可亲的陈叔叔和周阿姨,脾气暴躁常常出国治病的大哥,沉默少话的二哥以及,无忧无虑的陈慕舟。

陈慕舟每年生日派对的主题都和他当年的喜好相关,陈柏贤无限纵容幼子的玩心和爱好,往往会提前很久就划划安排好,那段时间班上的同学都以得到他的生日宴会邀请卡为荣。

背着她的人稳稳地托着她向前走:“……现在也不晚。”

时间是很好的良药,偷取他的不忿与天真。无所谓好与坏,或者是对与错,他经历过那些,才能成长为今天的陈谨川,面对一切更自信更笃定也更有能力的陈谨川。

劫也是缘。

有一个吻湿哒哒地落在他的耳朵上。

酥酥麻麻的感觉,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跟着飘忽了起来。

“……后来再长大一点,在当地读书,周末的时候会和朋友去球场看球,去啤酒节上畅饮,在嘉年华的庆典上游行……”,也迷恋过一段时间的极限运动,想感受真实的“活着”,想与恐惧共存,然而感官刺激带来的失序感也很快失效。

他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读书,学习,游玩……异国生活像一条慢慢流淌的溪流,又像静静生长的茂密橡树,曾经爱恨对峙的两岸,随着时间的过去日益平缓和开阔。

“所以年龄的增长,对我来说是特别好的事情。对人和事情都有了更宽容的看法。人和人的法则不一样,可以不认同,但尽量理解。”

他第一次在人前讲述关于自己的事情。

三十而立,成长不是这一刻的事情,是过去所有时间的累积和蜕变。

很久很久。

他才听到背上有声音轻轻地说,“二哥,I wish I could be there.”

“You were.”

陈谨川这样回答她,嗓音缠绵。

还有比这更美的英文时态和浪漫吗?

——没有。

回去的路上有电话进来,他静静听背上的声音带着醉意和对面分享。

……

“今天二哥过生日。”

……

“我们去外婆家啦!……我带二哥过去的。”

……

“我送了一个戒指……嗯,结婚的人当然要戴戒指啊!别人都有的,二哥也要有……”

最后一句话带了浓浓的骄傲,犹自觉得不够,她还努力把电话听筒凑到他耳旁说,“二哥,你跟我爸爸说,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陈谨川站定,沉默了几秒,对着电话听筒恭敬地叫了一声“爸”。

然后快速地说:“结婚这件事情我稍后跟您解释,衣衣今天多喝了一点,我先带她回家,回头再跟您打电话。”

生日惊且喜。

她永远能带给他最隆重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