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王】EP34 哥,给我你的头盖骨吧?
一片浓黑压来,文侪的视线被遮了去。
“又开阴阳眼了?那方向啥也没有——至少我看不见。”戚檐的左手遮着文侪的眼,右手却是从后往前环着文侪的腰。
“阿毛。”文侪像是很笃定。
戚檐闻声把手收了,可文侪再没瞧见那抱着条狗流泪的傻子。
“不见了。”他说。
“什么样的?模样如何,是熟人么?”
“雾太大,看不清他的脸。”
“那你怎么就确信他是阿毛?”
文侪答不上来,撇过头去,问:“秦老板呢?”
“你盯着窗子发愣的时候回去了,她说搞不懂你,似乎也是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戚檐像是给猫顺毛那样,一下接一下,温柔地抚着文侪的脊背。
见文侪不搭理他,便将脸颊贴了上去,细细感受文侪的喘息与脉搏。
“心情不好?是你,还是你的原主?是因为那故事,还是那阿毛?亦或者……你的原主会存在于那个故事中么?”
文侪摇头,回过身,有意无意地瞥向戚檐颈部色泽愈发深的长疤,说:“时间不等人,咱们不在这里耗着了。”
说着,便要拽着戚檐往外去。
恰是那一瞬,萦绕【光明街区】的白雾忽叫滚烫又刺目的红给拨开,街区蓦地喧闹起来。
起初即便侧耳细听也听不着任何声音,片刻杂音却主动灌进耳中。
“救命,救命啊!着火啦!”
街上行人呜哇乱叫,若非戚檐拦着,文侪差些从二楼小露台往下跳。
文侪朝下伸伸手,拦住一个脑袋锃亮的住户:“叔,这是哪儿着了火?”
“三所一库那儿都快烧成灰喽!哎呦!”
有个白大褂经过,随口给他纠正了:“啥三所一库,分明是【守备库】出了事,别瞎给三所扣屎盆子!”
他这么一说,戚檐可就不让他走了:“哎呦,我可是【守备库】的新员工呀,那儿咋烧起来了?有人伤着没?”
白大褂驻步,说:“伤没伤着人我不清楚,总之人人都说不是因为意外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
“那样杨长官岂不是亏大发了?听说她在那儿存了好些东西的……”
白大褂古怪地瞅了他俩几眼,低声说:“我就好心告诉你们吧,有人说——这场火呀,就是杨长官她放的!”
“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杨长官不是老早就开始帮忙寄存装备了么!怎会说烧就烧呢?”戚檐进一步套话。
白大褂颇不耐烦:“爱信不信!除了我可还有不少人瞅着她了,当时她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呢!”
文侪把戚檐的手扒拉回来,冲那位同行说:“辛苦您了——那么杨长官眼下还在那儿么?”
白大褂把手一挥:“不在了,不在了!那儿都成灰了!”
二人于是毕恭毕敬地把两位过路人送走。
“瞥一眼去?”戚檐勾勾文侪的手,
“正有此意。”文侪转身就领着戚檐往屋外跑。
***
二人跑至三所一库前一看,一点不假,塌的塌,倒的倒,多半已成灰。
“莫非杨姐是在替小白存装备么?怎么小白一死,她便匆匆忙忙把东西烧掉?”
戚檐原想同文侪交流交流意见,不料回头时身后人已不见了踪影,他困惑地朝前走几步,忽闻风响,再回身,一把匕首已插入他腹中。
看不清来人的脸。
“哥,给我你的头盖骨吧?制成项链挂上我的颈子,咱们永远不分离!”
——是老二。
戚檐倒下去,尚余一口气,怼回去:“自此你我阴阳两隔,这算什么不分离?”
“很快,很快,待我将你戴上脖子,我便去死!!”老二哈哈大笑,“咱们殊途同归!”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5】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再见又是尤老爹的铺子前。
戚檐得了蒋工的药,却不肯离开,直在那儿耗至文侪到来,再流里流气地冲老爹讨了纸笔。
“真是赔钱货!”老爹嘟囔着将东西递过去。
“在写什么?”文侪将脑袋搭去戚檐肩上看。
“王虔的死亡轨迹。”戚檐歪头蹭了蹭他的头发,又补充说,“咱们来到这长生艇后,总在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在把王虔引向死亡。由于每次死亡都太过突然,甚至没办法还原死况,眼下捋一捋,省得重蹈覆辙。”
“首先,第一个选择是在王虔从水箱里出来,这时他作为狱警,面临两个选项——第一、去【深水池区】找【荀北】;第二、不接受找荀北的任务,被【蒋工】带去【操纵室】。由于目前我们重生点基本都在这一选项之后,且固定了选择蒋工那条路,所以对于这选项的分析先搁一搁,说不准再来一百回也不会再让我们重做这一选项。”
“接着,第二个选项,到老爹那儿买药后如何走,一、回蒋工那儿;二、留在老爹那儿,强制触发荀北表演。目前没有摆脱这俩选项的可能。”
“再接下来,第三个选项的随机性极大,即在所有受第二选项影响产生的强制性任务全部完成后,可以做出的选择。目前我们的选择有一、守备库报道;二、秦老板客栈。这俩选项皆不具有强制性,所以明显存在选项三四五六七……且第三选项还会决定是否能进行第四选项。”
戚檐说到此处,开始写流程——
【1、①狱警归队(荀北线) ②溺死鬼调查(王虔被咬死结局)】
【2、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蒋工线) ③守备库报道线(韩大夫死亡-王虔被老二杀死制链结局)】
【3、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秦老板客栈线(朱廉死亡) ④参与登山会(小白死亡-王虔被老二杀死制链结局)】
文侪瞅了瞅:“你不把最后咱们回到秦老板客栈并得知杨姐烧【守备库】归于一个选项⑤,为什么?”
戚檐答说:“直觉。我觉得杨姐火烧【守备库】这一行动是受小白的生死驱动的。”
“你觉得【装备库】里那些装备的真实主人是小白?”
戚檐点了头。
“喂喂喂!”尤老爹不知何时拿起电话的,这会儿已将话筒挂了回去。
老调重弹:“你俩快去【深水池区】吧!今儿阿北他……”
***
一切就如旧忆中那般进行,只是这回演出结束,戚文二人不再忙着离开,只久久坐于观众席,瞧着那撞死的【二脑】沉没下去,一切归于宁静。
凉风丝丝缕缕,蛇尾似的挠向戚檐的颈子:“当初咱们分析过,【二脑】可以锁定是老二,【四脑】不好判断是王虔还是老三韩大夫。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俩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戚檐笑着停顿了一下:“先前咱们在常生大楼的牙科诊所时,韩大夫不是极肯定地说自己没有二哥么?不管王虔和老二什么关系,至少韩大夫和老二是异父异母。可是王虔阴梦有什么必要展示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的交互式线索?所以我偏向认为这【四脑】指的是王虔。”
文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那么就假设【四脑】是王虔,这样一来,如果老二是【小白】或是【沈道爷】,就算他喜欢王虔,也不涉及伦理方面的问题了。”
戚檐反应过来,笑起来:“你是在想老二那通喊着‘哥我爱你’的电话吧?——不过老二他小时候戾气极重,真没半点喜欢王虔的模样。”
文侪点点头:“我眼下拉你留在这【深水池区】,为的就是再看看这儿有没有暗示老二身份的线索……该说不说,单凭感觉,老二和小白的气质还挺像的。不过,关于家庭的线索既出现在荀北这里,他的嫌疑自然也小不了。”
“咱们第一局时荀北可是将我推下去喂‘溺死鬼’了,就因为这事,从【亲缘相杀症】方面入手,他的嫌疑最高。”戚檐瞥一眼黑黢黢的深水池,“哥,你说底下当真有‘溺死鬼’么?没准当初杀死我的是重犯104呢?其实那回死的感觉还不赖,疼痛仅有一瞬间,比被老二捉了要好太多了。”
文侪讨厌他动不动就谈死,没应。
这【深水池区】很是空旷,说起话来有隐隐的回声。
圈定该区大小的围墙上仅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进来时经过的铁门,一扇是用高矮不一的木柴拼凑起来的柴门。
那柴门位置隐蔽,若非这回他们摸墙绕场一周,还真注意不到。
指腹压上木门的一刻,俩人都无端有些神志不清的征兆。
自门上的一条窄缝里往内看,里头景色与这潜水艇中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布置大不同。
柴门不带锁,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内里摆设简单,类似于一个农家小院。院子正中央是一个石桌,角落则摆了两个米缸与三坛酒,满地是沙土,其间还有几个叫人莫名在意的凸起。
“你有没有觉得阿毛与王虔有些相似?”
戚檐没头没尾地张了口。俯身掀开倒盖米缸上的簸箕,瞅见的不是米,而是满缸的血书。
他倒也不吃惊,一面将血书往外拿,一面继续说:“他俩都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纠缠不清——阿毛与那自称‘弟弟’的男人远走高飞;而如若老二真的是小白的话,常生大楼里与小白同居的王虔便也算与‘弟弟’跑了。”
“但王虔抛弃旧爱,又有了新欢。”文侪拿起一坛酒,第一反应不是拿到眼前去瞧,而是先往沙地里倒,以确认那是真正的酒,“不过当初秦老板的故事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我很在意——”
戚檐一只手压着满地血书,斜过头,便见文侪盯着他,大概是昏暗的光线使然,平日分明泛褐的瞳子瞧上去黑洞洞的。
“她说阿毛再没有好日子过了。”酒坛被文侪倒扣在地上,可劲地敲,听得清脆一响,浸在酒液底下的东西便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实心木骰子。
除了随着数字大小逐渐变多的红点数外,文侪很快意识到这骰子有7与两个1,却没有5与6。
“一脑和三脑生下【二脑】,七脑和单脑生下【四脑】……”文侪想着,翻至被认作王虔代表的数字4处,却只见一小字——【二】。
而翻至数字2处,却赫然写了个【虔】。
反了。
他们当初推理的四脑与二脑反了。
文侪一怔,自言自语起来:“二脑是【王虔】,且是三脑的儿子;四脑是【老二】,与三脑,即王虔他爸无血缘关系……可【第三世界】里王父分明最是宠爱老二……这是为什么?”
线索整理到这里更显得诡异起来。
当初那【四脑】是溺死在水里的——那么老二也是溺死的么?
他有些糊涂了。
须臾,文侪想起了曾经被指认作杀死王父的杀人犯“小白”。
如若小白真的是“老二”,应该【第三世界】那般与王父关系很好才对,又怎会同王父谋杀案扯上关系?
当初常生大楼时,小白的死因是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记起当初他们压根没有找到足以证明小白死因的线索。
若小白是溺死的,那么他是老二就算板上钉钉了。
文侪忽然意识到许久没见戚檐张嘴了,于是走到正专心比对血书的戚檐身边,问:“怎么了?”
没成想,回过头的戚檐却露出个极少见的惶惑神情。
又听他说——
“原来你是来福啊……”
第242章 【王】EP35 被那【男人】当狗养在出租屋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侪抱着臂,“从头说。”
“这血书给撕得七零八碎的,拼起来,是【阿毛】故事的后续。”戚檐将地上白纸拢到一起,“【阿毛】和那自称‘弟弟’的【男人】私奔后,被那【男人】当狗养在出租屋里……”
他指着其中一张——
【阿毛脑子笨,但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来福”,他是个畜生】
字红艳艳的,像是要吃人。
事实上那就是用血写的字,血腥味极重,都不用凑近嗅。
文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血书,从【阿毛很怕弟弟,怕他生气,也怕自己的肚子也像老万一样被剖开】看到【阿毛开始像来福那样吠叫,弟弟因此总是哭,像是真的怕他变成来福】。
视线忽然被戚檐伸来的四张血书截了去,戚檐说:“直接看重点。”
【弟弟抛弃了阿毛,阿毛只能去流浪】
【阿毛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只差点饿死的瘦狗,他发现那是[来福]】
【可阿毛也没东西吃,来福吃的,就是阿毛吃的】
【阿毛抱着[来福],每天都到弟弟的楼下,希望有一天弟弟会原谅他。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犯了错】
【阿毛后来也没死,[来福]会救他,[来福]一直救他】
这几张血书都用黑笔将“来福”框了起来,而在最后一张,来福的名字引出了一条长箭头指向批注【文侪】。
“……‘我’就是【来福】?”文侪将指尖戳在最后一行的【救】字上,“故事里,【来福】拯救了【阿毛】,而我的原主是王虔的救命恩人,那么【阿毛】应该就等同于王虔了。”
“嗯,而【男人】指的便该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暗生情愫的老二。”戚檐将前几张往上叠,“综合秦老板的故事来看,【来福】比【男人】要更早认识【阿毛】,这说明你的原主甚至要比老二更早出现。那程度的话,怎么说都至少是竹马了吧?”
“竹马么,荀北不也是王虔的竹马么……要么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要么……”
文侪看向戚檐,戚檐也恰好看向他。
“要么你和荀北就是同一个人。”戚檐接了他的话,“既是挚友也是救命恩人,确实说得过去。当初你和荀北不也都看不见小白么?这大概算一个共性。”
“除此以外,那【男人】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文侪掰着手指算,“第一,在故事里以‘同性恋’名义拐走【阿毛】;第二,把【阿毛】当狗锁在家里;第三,抛弃【阿毛】,让他出去流浪。”
“【阿毛】他爹【老万】之死没准与他也有点关系呢,虽说表面上瞧着是【来福】的问题,可秦老板将那处说的暧昧。好端端的,【来福】怎么会把将他养大的主人咬死?”
戚檐笑说:“如果杀人的是那【男人】呢?”
文侪犹豫半晌,才说:“那这【男人】的种种设置就极其符合小白了。与王虔同性恋爱,还涉嫌杀死王父——就差一个‘假弟弟’的形象。”
“没错,可是没有证据,这些皆为猜想。”戚檐摇头。
说罢,他陡然起身,像是着了魔般摸向倚着篱笆摆放的一口大缸——它与【第三世界】里,王家檐下摆放的那口极像。
文侪见他一惊一乍,也跟过去,却见戚檐盯着那水缸看了半晌,忽而扶缸落了泪。
文侪也不觉诧异,只拿袖子帮戚檐擦了泪:“看到了什么?”
“一条蛇。”
“看到蛇哭什么?”文侪一顿,“对了,你背上也有条蛇……那缸中蛇……”
如此念叨着,他把袖一卷,便伸入水中将那条不知死活的蛇给抓了出来。
死的,表皮已发了皱,呈现出一种掺了杂色的白——泡太久了!
“身上没有其他创口,是溺死的?”文侪琢磨着,“咱们当初分析‘蛇’是王虔的象征,恰巧在这一世界中王虔亦为溺亡,倒是相互证明了……可按常理,阴梦一般不会反覆提供毫无意义的线索……”
说着,回头,又见湿漉漉一张脸。虽说戚檐已开始摸缸壁,可面上的泪痕只增不减。
意识到文侪的视线,戚檐又伸手抹了抹:“没辙,真止不住。”
小院里安静下来。
一个念头忽而涌入脑海,文侪滚了滚喉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思路错了?”
戚檐直起腰:“你指‘蛇’与‘石柱’的象征?”
“嗯。这世界里可不止有王虔一个人溺亡,小白不也是溺死在【722病床】的么?”文侪皱眉看向被他抛去草地上的蛇,“有没有可能——被捆死在石柱上的蛇是小白?”
戚檐沉默了会儿。
“如此一来,在小白与王虔的这段感情中,偏执的一方将变作王虔,而为此深感痛苦的就成了小白。”戚檐将滑至下颌的泪珠擦去,“难怪小白要甩了王虔呢……”
“可我有几点想不通……”文侪说,“小白在‘常生大楼’中是长生,即长情的代表,这估摸着与他早死也有点关系,可是至少他到死为止都对这段感情绝对忠诚……这样的他,怎会向王虔提出分手?”
文侪有些焦躁,吐字越来越快:“除此之外,小白还曾提到他恨蛇,恨它不会飞。之前我们分析说那指的是王虔事业发展缓慢,可是眼下变了,蛇是小白,那么就是小白他事业发展不顺。可王虔的上进心和自尊心何其高,他要往天上飞,能忍受恋人在泥潭扑腾么?又会选择纠缠这样一个与自己的人生理念相背离的人么?更何况小白还很有可能是杀了他爸的杀人犯。”
戚檐没思路,没插嘴。
“还有,小白他为什么杀王虔他爸呢?仅仅是为了报复王虔他爸对于王虔的虐待么?”文侪又发了问,“咱们之前是想把老二这帽子往小白身上套,如此他就将拥有大量对王虔他爸产生怨恨心理的可能……可是把老二和小白画上等号,始终缺个决定性的证据。”
戚檐把手一拍,深吸了口气,说:“乱了乱了,哥,我们都冷静,来,从头理。”
于是二人找纸找笔,开始总结那小白和老二的形象特点。
【老二:(四脑)——溺亡;爱王虔,执着于王虔;受王虔他爹喜爱;疑似三所一库工作人员】
【小白:(蛇)——溺亡;爱王虔、执着于王虔且王虔对他也有执着心理;杀了王虔他爹;三所一库工作人员】
“目前老二和小白之间,唯一不通的点就在于王虔他爹对于老二和小白的差异化态度。”戚檐将笔帽阖上,“简而言之,我们要去找有关王虔他爸的线索。”
文侪勉力平复心绪,说:“还有哪儿没找过……”
敛着眸子想了一阵,又张口:“话说,杨姐她住哪儿?”
戚檐笑了。
***
文侪还是头一回知道这长生艇里有这样冷清的街道。
于是问:“你怎么知道在这儿?”
戚檐答:“当初我被押到警察局审讯,释放路上撞见的。”
二人的脚步停在一座小庙前,那庙观的门匾上拿金漆描了三字【长官室】。
笃笃笃——
他俩也顾不上等人家应,见门不过是虚掩着,一使劲便把门给推开了,直直撞上一双眼神锐利的眼。
戚檐也不怕,边迈步进来,边将内里的布置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可真是和外边庙观形像风格统一,大红的梁柱,金黄的佛龛,只是该放置蒲团的地方搁了张红桌,垒满A4大小的文档。
杨姐就坐在桌后。
文侪作为【生物观察所】的研究员,在潜水艇的长官面前是恭恭敬敬低了脑袋,戚檐倒是念着上回那杨姐待他态度松弛,自顾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杨姐的嗓子好似有点干,一连抿了三口水,这才放下搪瓷杯,睨他一眼,问:“有何贵干?”
见文侪冲他使眼色,戚檐瞭然于心,一面扯扯衬衫领口,一面皱眉抬手拭汗说:“这屋里闷,开个风扇如何?”
杨姐什么也没说。
文侪于是横穿房间内杂七杂八的大纸箱,疾走至一面墙纸脱落的黄墙前。手指握上电扇的旋钮,眼却瞄着墙上贴的一张公告纸。
【装备库条约】
1、若甲方因事故失明,乙方请确保甲方能看到合约的具体内容,以避免出现不平等合约。
2、若甲方经广播通报失踪,乙方请与甲方当面协商,并确定合约是否继续。
3、若甲方无故废止本合约,合约所涉及的【保存物】皆归乙方所有。
4、若甲方遭遇意外事故身亡,乙方请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
5、合约不论完成还是失败,乙方皆在结果落定的那一瞬取得【约定物】。
“条条不一样,条条不像样……”文侪忽然想起了当初杨姐被指控焚烧守备库,于是试探性地问,“长官,若是甲方意外身亡了,他寄存在这儿东西要如何处理呢?”
“没看见条约上白纸黑字写的么?”杨姐翘着二郎腿,又是咕咚一大口。
“这上边只说了要‘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作废的话是要退回去么?”文侪赔着笑,“我不懂这儿的规矩,也想在您这里存点东西呢!”
“退回去的东西还能是他的么?退回去了岂不是进了别人的口袋啦?当然得毁了!寄存在我这儿的,都是严格归个体的玩意儿!”
“用什么手段毁?放火烧么?”文侪笑得意味深长。
“你这榆木疙瘩,动动脑筋仔细想一想罢!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烧只是其中一种。”
“噢,原来是这样。”文侪敷衍应了。
喀喀——
旋钮向右调至中档,头顶积尘的两个电扇随即吱呀呀转动起来。
戚檐耐不住闲,眼睛总瞄向屋角那盖了块白布的裱框,直白问:“后边盖了什么?”
“我姐姐。”杨姐毫不掩饰。
戚檐又问:“她还在世么?”
杨姐答说:“死了。”
“我能瞅一眼么?”
“不能。”
“为何?”
“就是不成!”
杨姐不同意,可戚檐却痞子似的,仗着腿长手长,趁她一个分神,倾身将那白布揭了开!
文侪闻声也忙斜目去看,只一刹,俩人都瞪大了眼。
——照片上赫然展示着一个生了七颗脑袋的女人。
第243章 【王】EP36 我知道、我知道你俩的奸情!!!
七颗脑袋。
那相片挂在墙上,叫顶头的小灯照着,孢子似的长在一根根往外延长的斜肉杈上,自此每个脑袋都获得了它的“小脖子”。
文侪先投降了,皱皱鼻,便不再看。
戚檐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半晌,刚夸完他心脏的输血能力,又笑说:“比九郎的脑袋少两颗。”
没笑完,照片给杨姐匆匆忙忙地抓布掩住:“谁要你揭开了?!你看什么?难道想要把这照片也给撕了么!”
“什么叫‘也’?我和您的姐姐什么仇什么怨?”戚檐追问去。
杨姐不吱声了。
文侪扯了扯戚檐的袖,说:“她姐姐有七颗脑袋呢……”
“七颗脑袋……”戚檐愣一愣,才说,“原来是【四脑】他妈【七脑】!唔、眼下已知道【四脑】是老二,那么老二就该是杨姐外甥。”
文侪点点头,戚檐便将脑袋里有关杨姐的记忆捋了一捋,接着说:“之前我去【守备库】报道,沈道爷在介绍里头那些个替杨姐保管的装备时,他说杨姐也是代人管理。我感慨说杨姐是长官,一般人请不动,沈道爷便说什么‘血是通天梯’——言外之意,杨姐是在帮她亲戚的忙。如今杨姐已知的亲戚也就老二这一个,姑且视作她在帮老二保管装备。”
“说到亲戚,之前【常生大楼】里,小白那碑,不就是杨姐给他刻的么?当时我便怀疑她是小白亲戚来着……”
小白等同于老二的证据又加一个,可就是找不到一个不带丁点猜想亦或联想的线索。
文侪想着,算了,就认了吧,一个线索罢了。
戚檐却似乎不敢苟同,执拗地整理线索,说,一定有什么遗漏了。”
想着,视线落在那【装备库条约】上,从上扫到下,又自下扫回来。
最后停在了第四条条约上。
【4、若甲方遭遇意外事故身亡,乙方请保证甲方收到相关合约作废提醒。】
“小白死后手机上的99+来电……”他呢喃着,“当时那手机停在来电框那儿,忘记翻他的短邮箱了……”
二话没说,便牵起文侪的手往三所一库方向跑。
出门时,文侪的眸光又一次掠过屋中摆设,看到那杨姐手里拿了个带点灼烧痕迹的胭脂盒,久久摩挲着。
久久。
在飞奔而出的二人身后,庙门遽然阖上。
三层楼高的大火顷刻窜起,一切灰飞烟灭。
***
戚檐闷声在前头领着跑,直到停在【疾病研究所】前,文侪这才来得及同他说上一句话。
“你要去找小白?”
“我要再走一回他的剧情,取落在他病床边的手机。”
说走就走。熟悉的人,熟悉的对话与要求。
惨白的青年又被锁进了玻璃水箱中,成了溺亡人。
戚檐看也不看,只强压王虔混乱的心绪,拾起那闪烁着的红手机,毫不犹豫关闭来电页面,点去了收信栏。
那儿正躺着一封新短信,写道【作废】。
尘埃落定。
***
不论是上局还是这局,因为仓促,他俩都没能好好将小白的办公室翻找一番,于是将离开前又折回了那间办公室。
是因为屋主已死吗?小白那间办公室相较之前冷清不少。
屋内光线泛着幽幽的绿调,墙边堆满的手术用具皆是磨砂哑光的,看去是一片暗沉沉的灰青。
文侪越过地上的尸身,迳自走去了一个无菌器械台前。
台子左侧有一处半封闭的局域,有些类似旧时的小报刊亭,铁艺报架层层向上,最顶层是一片泛着血色的蛛网。
这地儿仅由一盏昏暗的钨丝吊灯照着,依旧是森森的绿。
“小白他也是怪,王父那么爱他,叫幼时的王虔嫉妒得发狂,恨不能在扭曲的阴梦里放火把他们一家全部烧死,小白他怎么又涉嫌杀死王父?噢,不是涉嫌,而是已经杀了吧?警察是那么说的。说不准他宰的那头人牛就是王父呢。”戚檐在报刊架处停下脚步,“哥你说,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那类待亲儿子都拳打脚踢的爹,我看是很难对小白好到哪儿去。”文侪坐在无菌器械架边的升降椅上,无端有些发懵。
光线照得他脸色发青。
他好似总能看见这屋子里飘着另一个人,长头发,穿白衣服的,总在悠悠地荡。
便扶了扶眼镜,嘟囔一句:“我近视度数好像更高了,总能看到点不对劲的玩意。”
戚檐埋首翻报纸,没抬头,平静回答:“你说那女人……啊说不准是男人,就黑长发白衣服那个?”
“……你也看见了?”
“嗯,一直在那儿,这里毕竟是特殊病房嘛,多的是那样的人。不是总说,疯子是看不得也碰不得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戚檐顿了顿,好似是找着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他这人和文侪不一样,文侪为了避免遗漏线索,通常要将报纸都粗略读一遍才放心,戚檐嫌麻烦,顶多费点劲去锁定重点线索,一旦找着那一张最重要的,其他的就再不过眼了。
文侪也不急着问戚檐看到了什么,见没办法把那飘荡的人赶出去,索性也跟着将那不知是病患还是疯子的人当空气了。
他俯身,从器械台下摸出一硬纸箱,内中摆了个带锁的楠木小盒,旁侧还放了一对竹蜻蜓,两只铁皮青蛙,还有一只折腿的草蚱蜢,一只缺眼的布偶。
再仔细看,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底部都带着一层菸灰,像是大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布偶的背面有一个火燎过的焦黑洞,边角卷翘,应是缝补过,缝补处却又裂了开。
“你当初是说【第三世界】里,有个女孩和你说,你带小白去玩火,烧死了一个小孩吧?”文侪将那些玩具在地面上整齐摆开,“你还说当初小白夜里来找你,隔着窗子,将房子推得直颤。”
“嗯哼,那鬼世界没一个好人呢,我无时不刻不想着哥,想得差些发了疯。”
“你别总把这种玩笑挂嘴边,太轻浮,气球似的直往天上飞……”文侪急着同他谈正事,匆匆将戚檐的笑语给扫了开,连问几句,“被烧死的小孩是谁?真的存在吗?小白为什么推窗?”
戚檐的眼神不经意冷去几分,笑意却好似更深了。他将报纸打成卷夹去腋下,二话不说便往文侪身边去。他隔着那纸箱站定,弯腰却捏住了文侪的下巴。
抬起来。
啾——
文侪的前额发了烫,连两侧蓬松的刘海都要被烤蔫了似的。
趁着文侪捂着前额发怔,戚檐笑盈盈地揉了揉他后脑勺的软发,说:“歇会儿,开个玩笑。”
他说完就等着挨文侪的揍,哪曾想,文侪仅仅搓了搓额头,什么也没说,自顾低下头翻找东西。
“我错了,不要不理我。”戚檐小心翼翼扯了扯文侪的袖子。
文侪瞟他一眼,说:“我没生气,快去干活。”
戚檐看着文侪的脸色,赶忙换了个话题:“啊……刚刚说的那个推墙,当初【第三世界】窗外小白推墙,家里独老二和王父笑得高兴。小白与这家人并不沾亲带故,却要闯入,有几分破坏家庭的意思,也许王虔是打心底觉得小白对他的家庭产生了极大负面影响……”
“有几分”“也许”都是戚檐平常讨厌的不确定性限定词。
文侪又瞥他,问:“报纸上说什么了?”
戚檐摸了摸后颈,倒是醒过神来了,于是将一张报纸递过去,念:“被告人小白(化名)持菜刀将被害人王某砍伤致死,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然而,鉴于小白(化名)的行为属于遭受不法侵害时采取的防卫行为,虽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仍属于防卫过当作用域。”
戚檐又将报纸扫了一回,总结:“简而言之,小白确实杀了王虔生父,但给判作是防卫过当。”
“不、不是!!!”
那一直沉默的疯子忽然扯着头发高喊起来,是男人的嗓音。
他哇哇地哭,猛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戚檐的腿,哭道:“不孝子,不孝子!不过打你几巴掌,你就要造反,就要杀了我!你俩就是怨我,怨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俩的奸情!!!”
王虔夺走了戚檐的身子。
于是一个红板砖,棒槌似的砸向那男人的脑袋。
啪——!
***
又是新的一年,薛无平往墙面挂上新的日历,指尖停在【2023年1月22日】上,正是23年大年初一。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夹雪,路面潮湿泥泞,地上一块白,一块黑。可今晨人们还是照常把成串的千响大地红往木杆子上挂,再一点,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外面还有点小雨,薛无平怀中抱着薛一百,鬼淋雨没事,到底不能害了猫,也就没出去凑热闹。
只打开铺子大门,搬了椅子在檐下坐着。来来往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喜气洋洋。
某一刻,那睡在他腿上盖着厚毛毯的薛一百忽而动了动,扭扭脑袋,便往门槛上跳。
“要走了吗?”薛无平也不起身挽留,只是懒懒倚着靠背。
薛一百嗷呜一声,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脚踝。
薛无平还是不看它,只挥手,说:“走吧走吧。”
那黑猫于是往雪地里去,转瞬便消失在新春的喧闹与泥泞中。
薛无平发了会愣,清醒时脸都快给风吹僵了,他搓手哈一口气,说:
“这委托代理人还真不好当哈!”
第244章 【王】EP37 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红,朱红,艳红,黑红,猩红。
百种色泽的血珠在欢乐地、疯癫地跳跃,光怪陆离,似真似假。四面升起了水红色的雾,一片刺目的朦胧铺了戚檐满脸。
他错愕地看向文侪,瞧不清那人的表情。黏糊糊的血进了眼,他勉强透过眼前一片薄红,看见男人的脑袋破开大洞。
砖块落在戚檐脚边,戚檐被文侪摸着脊背扶稳。
戚檐有很多话想说,感性的话却给他一笑堵回了嗓子眼里:“王虔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离我远点。”
文侪犹豫。
“听话,一会儿我再黏回去。”戚檐强扯嘴角笑了笑。
文侪撒开手,也恰是那一刹,戚檐忽然大喘气蹲身,手再次伸向已经裂开的带血红板砖。
磅——
浓白的脑浆飞溅满地。
文侪麻木了,他默默盯着男人的尸身看了几秒,于是绕过瘫坐在地捧着脸的戚檐,将男人的尸体翻了开,继而瞧着了一柄插进心口的菜刀。
“果然甭管王虔做了什么,真正的杀人犯都是小白。”他嘀嘀咕咕着,见戚檐一副急需缓缓的模样,于是转身回到无菌器械台边。
装着楠木盒与玩具的纸箱也沾上了或红或白的腥,指尖沾了那些液体在手中搓了搓,他竟莫名觉得心底有股畅快。
“幸好……”文侪喃喃自语。
“幸好什么?”戚檐不知道何时已经在他身侧盘腿坐下。他面上血擦了个七七八八,身上照旧是一片红。
“我也不知道,隐约有点庆幸的感觉。”文侪想了想,“会是庆幸王父是小白杀的,而不是王虔杀的么?”
戚檐耸耸肩:“你的原主不是王虔他竹马么?他这是担心好兄弟犯法?嗯……倒也正常。”
又问:“那小木盒做什么的?”
“没有钥匙。”文侪将楠木盒递过去,哪曾想那玩意一到戚檐手中便咔哒响了一声。
锁开了。
满盒的报废怀表掩着一本用报纸裁剪后做封皮的笔记本,封面用铅笔重重描了【王虔】两字。
小白与王虔的关系说不出的怪,是无血缘关系的“兄弟”,是小时候就认识的“爱人”,是杀父“仇人”,是死去的“前男友”——错综复杂,那么究竟要如何给这段关系下定义?
这关系停在了哪里?王虔究竟在以什么心态面对小白?
王虔早就知道小白的身份了?还是先前压根就不知道?若知道的话,会是同病相怜,还是憎恶?
一切皆是未知。
俩人心底多少都有些迫切,翻得日记本沙沙响。
第一页,仔细用彩铅画了桃花边,满纸是温柔的淡粉色,三个花体字——【我爱你】。
倒是和当初常生大楼小白写着【王虔我爱你】的便签有些类似。
第二页,一片灰白,铅笔涂满的纸张上滴了大小不一的两个血珠,三个潦草字——【我恨你】
“又爱又恨么……”文侪神情平静,“谜题一,是锯了骨,一端说爱,一端说恨来着……”
再往后便皆是茫茫的白了。
文侪不死心地将日记本拿起,在钨丝灯下换了好些角度照着瞧,最后唯能无奈地将日记本在戚檐身边放下。
“目前能承载王虔爱恨的主体,最突出的有俩,一个王父,一个小白。”文侪又拿起了那些玩具。
“他为什么‘爱’王父,又为什么‘恨’小白?”戚檐问,他也不等文侪回答,自顾说,“要想用王父的思路答题,则王虔必须对他的父亲有爱意。只是先前在【第三世界】里,王父纯粹是个只知道冲王虔动手的家暴男,当初我感受到的情感除了憎恶再无其他……线索没找完呢。”
戚檐伸长手,要挂到文侪身上去,忽而意识到自个儿此时满身红,于是默默地收回手去,起身回到那报刊亭边。
“之前被王虔烧死的小孩究竟是谁,那是王虔童年的重要事件,得弄清楚。”
想了想在常生大楼里看见日历上的“1998”,于是将时间往前倒了十几年,尝试着查找记有那一事件的报纸。
报纸在戚檐身侧呈圈状堆积起来,他最是讨厌干这类活,眼下文侪离得不远不近,看得着摸不着,更叫他心头置了火盆似的躁。
他随地捡了根木棍子,摁着报纸一行行划着看,不到十分钟,数十份报纸已被戚檐扔进废纸篓,手中木棍子却赫然朝下一点,摁在了1990年的一份报纸上。
不是大版面,而是夹缝里的一则地方小故事。
标题取的倒是简练——【二孩纵火案】
内容冗杂,一通看下来,重点都在最后那一句话。
【惨死大火中的孩子乃纵火人之一“王某”,而纵火人“白某”面上严重烧伤。】
看了那新闻,戚檐忽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一把火烧毁了小白的脸,竟还把他自个儿给烧死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异化?
当初那女孩说是王虔喜欢玩火,王虔烧死自己必然是异化,但小白脸烧伤这事却并非异化。虽然这一世界里,小白的脸毫无疤痕,可当初常生大楼中,他们答对了秦老板的电梯广播疑问,那人呈上小白的脑袋,那张脸上确确实实存有烧伤疤痕。
戚檐嘀嘀咕咕,斜眼便见文侪正拿一小刀撬楠木盒的底层,倒是真的给他揭了开。
他从里头拿出了几张旧照片,拧着眉看几眼,便扔到戚檐跟前去。
“喏,证据。”
照片中有三个人,王父王母与“戚檐”,那孩子约是4、5岁的年纪。
大抵是春节拍的,身后一条晾衣绳上吊着一串大红鞭炮。“戚檐”被王父大笑着架在脖子上,娘抬手护着他的背,三人面上皆是欢喜。
旧梦已逝,这便是王虔对王父之“爱”的来源了。
那照片叫王虔心情不好,戚檐自然也愁眉不展。再换张照片琢磨,王虔心情更差了,戚檐的心情倒是转了晴。
第二张照片仅有王虔的母亲与“戚檐”。
显而易见,第一个离开这个家的是“王父”。
戚檐将那张照片翻到背面,瞧见一行清隽的正楷字——【爹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偶有回家,不过是为了谈钱,当然从没谈妥过,便只剩下了拳打脚踢。他不打女人,而我是男人。】
“是婚内出轨。”文侪言简意赅,“但小白与王虔年龄相仿,却又与王父毫无血缘关系,估摸着应是他爹出轨对象的孩子……王虔怨恨小白倒也正常。”
“所以,爱与恨不论是放在王父还是小白身上都说得通呢。”戚檐笑了笑,“那就两个都试试。”
文侪点头,从木筒里抽了根圆珠笔,便开始默写谜题一。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文侪瞧一眼在不远处忙活着擦拭身上血,恨不能把皮给剥下来的戚檐,果断从亲情角度下手。
【解:“一段骨”暗含骨肉之意,“锯骨”则反映出“我”对于血亲的矛盾心理。“说爱”是“我”对于未出轨前的温柔父亲的突出情感表现;“说恨”表明“我”对于直接导致美满家庭破裂,且对自己施以暴力的父亲的痛恨。“我”明知出轨后的父亲本性毕露,却因为旧忆美好,仍对其心存幻想,以至于对父亲抱有又爱又恨的矛盾感情。】
血擦不干净,戚檐贴过来时已穿上了从柜子里摸出的一条白大褂。他从背后紧紧抱着文侪,也不去看文侪写了什么,呼吸缓慢而沉重。
嗞——
电流通遍全身的刹那,戚檐正将头埋在文侪的肩窝。他像是被电得僵了,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抬首时,头发已有些蓬乱。
“那就是另一个了。”文侪双手发麻,像是被电出的火星子烧没了知觉,甩了几下,便把手粘贴一些冰凉的东西,比如报亭的玻璃,角落里的瓷花瓶……
听闻戚檐将钢笔的笔帽拔开的声响,文侪又飘了回来,颇自然地贴住了他。
【解:“一段骨”在此处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我”与小白在父亲的重组家庭中的兄弟身份,二是暗示“我”与小白之间的状态。“锯作两截”是“我的”动作,表明“我”对这段关系抱有两极化感情。一是“爱”,作为小白的爱人,我对小白怀有强烈爱意;二是“恨”,我”痛恨出轨导致家庭破裂的父亲,也嫉妒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不曾想某一天突然发现交往多年的爱人,竟是自己经年痛恨者。“我”恨他身为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的身份,更恨他长久以来的欺瞒。】
红圈。
文侪松了口气,五指却仍卡在戚檐指缝里,被那人含着笑放在嘴边亲了亲。
大抵是对此脱敏的缘故,文侪也没反抗,任他亲,一偏头,却见那本被他们摊在桌上的日记本内页有墨水洇出。
渐渐地,日记的后几页显出字来,却也不过短短四句话。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第245章 【王】EP38 死亡实况代理人确认死亡。
日记一段段看去,二人的指还相扣着。
“松手。”话是这么说,文侪也不等他,自顾抽出手,压住那总是要翻动的日记本,“说实话,我真不明白,小白既已如此堕落,为何王虔还是没法放弃他,甚至他和小白之间还有父母纠葛的恨,难道小白手上握着王虔的把柄么……”
戚檐凑上前:“说到把柄……王虔不是忒重视自个儿的地位、名誉之类的么?在那个年代,男人喜欢男人可不是能被社会广泛接受的事。”
“名誉要挟?”文侪将眉峰压了压,“可王虔日记里写的很清楚啊,小白想分手,但王虔他不乐意,若是被要挟了,该是恨不能点头哈腰,离他远远的吧?”
“或许是为了……监视那人?”戚檐也不理解,若王虔真的爱小白,又怎会在日记里用那般像是极憎恶的字眼——【丑陋至极】【杀人暴行】。
文侪摇头,手指点在第四段:“应该不是监视,王虔他为了不答应分手,还特意躲着不回家呢!”
戚檐耸了耸肩:“阴梦给小白这办公室冠了个【登山会】的名字,谜题二的关键字也是【登山】,已算明摆着告诉我们这道谜题二要从小白身上找切入点了……”
“那页日记是在谜题一解答后才出现,理该是极重要的,怪就怪在它偏偏是平铺直叙那类文本,似乎没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可以挖了。”
“咬文嚼字呗,嚼着嚼着,说不准就能尝出味道了。”戚檐心态倒是很好,“说到底,四谜题都神叨叨的,对错只在九郎一念而已。”
文侪并不急着将思考重心放在那页日记上,只在纸上默下谜题二:“我在登山,我不登山……‘在’是进行状态,‘不’是个体情感偏好亦或者能力的反映……”
他一面想一面自言自语:“什么东西是王虔不愿意看见,亦或者是他无法进行干涉、改变的?”
“王虔对小白的感情?”戚檐把笔盖攥在手掌心,“他不愿意接受小白的分手提议,说明他不愿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但不可否认,在常生大楼和长生艇中,王虔皆移情别恋于沈道爷,重要证据在于——常生大楼里只有小白‘长生不老’,而王虔已被划入‘短命’行列,即他已然变心。纵然王虔仍希望保护这段感情,不可否认的是二人感情在不断地流逝……”
文侪耸肩:“试试?”
【解:“在登山”表明“我”始终抱有维系住与小白的恋爱关系的想法。“不登山”表明‘我’对小白的爱情不受控制地流逝,难以保持。】
电流针似的窜过脉搏,剧痛叫二人皆差些张嘴呕出血来。
文侪深吸一口气,也不顾电流余韵未消,自顾环视起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他用右手圈住僵硬的左臂,拧着像是坏死一般的肉,几乎是咬着牙说:“有线索还没找到……”
仔细想了想,又说:“在常生大楼,谜题二是关于‘上进心’的,找找有没有与王虔事业相关的线索。”
“事业啊……”戚檐直起腰,像是要把手腕给晃掉似的摇着失去知觉的手,停在了一个铁架床前,那上头铺着张发霉的烂草席。
他拣了还算干净的一角坐下,将手伸到角落,拿来一枕头,伸手乱抓一通,没摸着什么东西,只有里头填充的荠麦沙沙响个没完。
将枕头搁下的一刹,似乎听着了极细微的嘀嘀声。
“这儿有东西!”
忽然听得文侪这么一声。
戚檐回首,恰文侪用手撑住他的肩,踮起脚尖摸到了墙面上的一处凸起。墙面凹凸不平,腻子刷的也不甚均匀。奈何那墙结实,即便知道那里头有东西,想徒手抠出来也不大现实。
文侪愣也不愣,默声走回王父的尸骸边,平静地握住了刺进王父体内的菜刀的把柄。
骨肉强挤着刀,刀尚未抽出一半,血液先攀上了他的手腕,愣是叫那男人也跟着刀起身。
“再试试。”戚檐含着笑一只脚踩上了王父的胸膛。
噗——
浓红四溅,这回俩人都成了血人。
可谁都没有说什么,文侪穿着鞋上床,照着墙面那处凸起侧边狠狠劈下。
哐当——
一雕花木匣随着墙皮一道落了地。
那东西不带锁,这一摔里头东西便都撒了出去。
是一大沓失去粘性的便签纸,式样与当初常生大楼王虔家里的便签相同。
“这算工作日记么……”文侪将几张详细标注着上下班时间的便签递过去,“都是工作感悟。”
戚檐凑过去,粗扫一眼,【今日工作有感】【工作日计画表】【加班详情】……
他没心思细看,只问:“有没有表达情绪或者状态的?”
“工作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了,但也没见他抱怨什么,机器似的,只记录工作详情,没有个人想法。”文侪按时间顺序将便签往后拍,忽然怔了怔,指压着那红便签仔细又看一遍,这才递给戚檐。
戚檐没接,单握着他腕子将整只手都给扯过去,于是看见——【失业】
“从1996年8月开始本来稳定的工作开始出现波动,1997年7月正式失业……他这是怎么了?”文侪忽然想起那堆报纸,于是问,“小白什么时候入狱的?有没有出狱时间?”
戚檐想了想,说:“96年7月出狱。”
“是受到小白影响了么……”文侪琢磨着,翻出压在木匣最底下的几张便签。
【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小白,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这是明知和小白在一起严重影响到了事业,还是要和小白在一起么?当初【常生大楼】时那王虔可是自尊心和上进心都极强呢,如今为了小白,那些东西都抛之脑后……可他这么痴情,怎么后来又出轨了?”戚檐面上露出个戏谑的笑。
文侪也没有答案,只说:“谜题二,咱们只剩下一次回答的机会了吧?这次不是十拿九稳绝对不能再答题了。”
说罢,将便签塞回木匣子,正准备再仔细把屋内翻翻,谁料还没走几步,办公室的门便给外头人敲得砰砰直响。
戚檐去开门,不过一瞬,身穿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数十只黑黢黢的瞳孔对准二人。
为首的正是当初戚檐被当作杀人犯押进牢房时的审讯警官,那人狞笑一声:“戚檐杀弟,合该枪毙!”
戚檐倒不惊怪,只回头冲文侪笑笑:“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死况还原不了。”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6】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7】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8】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9】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0】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眼下是阴梦第十一局,距他们破解谜题一已过去数局。
期间二人也一点没闲着,近乎将这阴梦翻了个底朝天,好破解谜题二、三;又不断往各类有水的地方去,以期还原死况,奈何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戚檐一双狭长眼向下垂去,他立于老爹铺子前,一面呢喃,一面唰唰将前几轮死亡经历给记录在册。
“第6局,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参与登山会(小白死亡—韩大夫死亡—王虔被老二削骨制链)】
“第7局,试图前往【深水池区】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跃入深水池(王虔被溺死鬼咬死)】
“第8局,试图前往【疾病研究所】特殊病房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疾病研究所线(韩大夫死亡—王虔中毒身亡)】
“第9局,试图钻入【生物观察所】的海洋生物养殖缸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生物观察所线(韩大夫死亡—王虔被生物咬死)】
“第10局,试图通过【科考实践所】的外出闸门还原死况,失败。”
【①狱警归队(蒋工线) ②蒋工帮手(老爹线—荀北死亡) ③科考实践所线(闸门开启失败—三所一库暴乱—王虔被老二削骨制链)】
“真是奇了怪了,这长生艇中的线索已再翻不出新花样,我却是跑南跑北都躲不过一死,这死况究竟要怎么还原……”
响指在他耳边打响。
文侪这回到得迟些,他从老爹铺子里拉出个椅子来坐着,说:“有关登山的谜题二眼下仅剩最后一次答题机会,从前薛无平没少拿这答题机会耗尽来吓唬人……”
“我还真有点好奇耗尽后的模样呢?”戚檐笑了笑。
“你再说一句?”文侪乜斜眼看他。
“诶,小的这就麻溜地看题去!”戚檐识相地低下脑袋。
文侪在他手边搁下一张纸——是他方默好的王虔日记,尾端几个字的墨迹还没干:“我从头将这日记看了遍,从上到下应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这一条,写王虔对小白样貌的负面评价,收尾却是他和小白在一起了,这段日记明显因果不全。”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交往的爱人杀了自己的父亲,王虔并未显露出对爱人该有的关切,看他自首,反而如释重负。”文侪的指尖点在纸张空白处,“但站在人性角度,王虔这般反应算是情有可原。”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小白杀人入狱再出狱,彼时他已变得荒谬又疯癫,应是王虔变心、出轨的缘由之一。”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一条条看下来,小白丑陋、犯法、疯癫、颓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儿就在这了——王虔为什么不分手?”戚檐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缓慢地擦过那些褒贬分明的文本。
文侪弯了指节往柜台上连叩几下:“这是王虔的【日记】。”
“你觉得他在撰写日记时,隐藏了不利于自我的信息?”
文侪点头,笔尖圈出好些词——【至极】【可】【暴行】【很】【总是】【扬言】。
“不论他隐藏与否,王虔的用词都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在这段感情中,王虔高高在上,似乎与小白在一起,是他大发慈悲的施舍。很显然,这些关于小白的文本记录背后,是王虔对于小白的诸多负面情感,王虔嫌弃他、轻视他、怨恨他,甚至惧怕他。”
“这么多情感中,最为强烈的,要属怨恨吧?上进心是【第二世界】的成因,不论王虔他对小白是什么感情,至少他对于上进早有执念。”
钢笔滴墨,戚檐缓了口气才继续。
“凡挡路的,就连他弟弟韩大夫都逃不了被他划入【第三世界】,比较一番,他又有多大可能放过出狱一月便使他失业的小白,不论他失业与小白之间有多少关联,光是这两事紧挨着发生,便很难不叫他对小白产生联想与怨恨。更何况王虔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小白突然出狱,还‘荒谬又疯癫’只怕他身上受到的生活压力不会小——这样解释的话,此处的‘登山’也恰与【常生大楼】中的‘登山’意思相近……”
说着,他的指腹轻轻蹭过那【没回家】三字:“之前咱们总纠结于王虔分明厌恶出狱后的小白,却死活不肯分手,眼下再读,倒只觉得没必要纠结主观情感问题——就如哥说的那样,这是王虔的个人日记,自然可能存在隐瞒事实真相的可能性,且不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情感都容易被过度放大,所以试图通过日记来判断王虔的真实想法并不合理。”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不回家】一事表现于行动上,他不至于凭空捏造事件,应该是确确实实躲到了外边去,只是他究竟出于什么心思做出这一行为就不好说了,毕竟,与小白分开,恰恰好是削弱小白对他事业负面影响的方法。”
文侪听了那话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他:“确定了?”
“我来写。”戚檐笑道。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在登山”表明“我”始终怀有强烈的上进心,追求事业发展。“不登山”取“不能登山”之意。表明小白出狱后的种种行为对“我”的事业发展产生了极大负面影响,以至于事业发展停滞,反映出“我”为维持与小白的感情关系,而面临巨大的发展难题,进退两难的处境。】
最后一次机会。
他们不能再错了。
文侪的心脏擂鼓似的狂跳,他从未如此渴盼着红圈的到来。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复活戚檐的,都走了这么远了,若栽在此地,也太凄惨了。
拜托了。
正确吧,现有的线索已没法再凑出其他的合理答案了。
“咳——!”
两人的口中同时喷出浓血来。
笔尖脱离纸张不及五秒,电流顿似泄洪般猛冲而来。二人的皮肤迅速碳化,须臾爬上了大簇残忍又可怖的“雷电之花”。
时间变慢了,很慢、很慢。
二人遽然向后倒地。
嘶嗞嗞嗞嗞嗞——
————[ !!!阴梦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
【解四谜:失败失败失败!】
【查清宿怨:*****】
【还原死况:*****】
【重生时间:25时61分61秒*****故障!】
————【阴梦崩塌倒计时开启】————
“3!”
“2!”
“1!”
“0——”
死亡实况代理人【戚檐】、【文侪】确认死亡。
第246章 【王】EP39 【人生如戏。】
“你……究竟在哪儿?”
冰冷的钢筋水泥之中有一人拖着跛脚向前,身后跟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红。粘腻的血自腰腹一阵阵地往外涌,顺着脚踝染红了青石地。
这是一座死去的城。
城早便老了,高矮不一的旧屋墙面脱落,露出大片形似疮疤的青紫霉斑。
那不停走动着的人仰起脸,鼻尖痣被檐下大红灯笼映着,艳如朱砂。
他扶住一木门,朝内一推,便见洒满冥钱的窄院。并不知会屋主人,默默往内进,绕了一圈后又低着脑袋出来。
仍旧没有活人。
泛着血色的青苔在他脚底蔓延,四面是枯败的草木。沉沉死气掐紧他的咽喉,叫他不得喘息。
“戚檐……”他念着此刻能想起的唯一名字,却是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戚檐身处何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该如何离开。
文侪!
有人喊他。
文侪回过头,只瞧见了失灵的交通灯一闪一闪。绿灯灭尽,只余红灯照着柏油马路上堆满的空车。
人都消失了。
文侪在烂尾楼中失魂落魄地穿梭,行尸走肉似的。
这就是他们轻率答题的报应吧?
当初不该将薛无平的话当耳旁风的,明明已经熬过七次委托了,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个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场……
那场车祸造成的、横跨腹肌的疤痕变得更红了,他能感觉到那处的裂口在斜向上扩大,疼得他连牙关都咬不住。
文侪想,早知道就答应戚檐的告白了,让那小子苦等那么久,如今算是彻底辜负了他的心意。
阴云覆盖的灰空闷闷响起了几声雷,文侪俯身捡了一把红伞,却忽然没了撑开的力气,于是在公车站亭坐下。
天漏了。
灰蒙蒙的雨雾间飘着鬼影,长凳的另一头放着一捆红线团。瓢泼大雨斜入内,打上去,浇得那线团沉甸甸。
文侪湿漉漉的,薄衬衫贴着身子,透出来的却是血色。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不会有公车前来的候车区,就像是高中时那般,沉默着等待一班车的到来。
他想起一回,戚檐就坐在他身边。那人本是逢人就笑的性子,见了他却垂下脑袋。他那时候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对戚檐在人背后乱嚼舌根一直有那么些怨气,幸好戚檐也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用不着他赔着笑,曲意逢迎。
两人挨得很近,雨珠蹦溅,偶尔从他身上越过去,偶尔从戚檐身上跳过来。
他俩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寂静延续到他起身上车。可他能感受到跟随着他一路上车的视线,好似极炽热,又似乎极冷漠。
那时,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戚檐那一眼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而如今,那双眼中闪着的光尽在说爱。
他不喜欢戚檐那般轻浮的态度,同时又矛盾地感到安心。
但死人间的感情是极可悲的,待下了阴曹地府,哪还有机会给他品味什么情什么爱?
他有些发懵,忽听得四面嘈杂,抬头,便见了雨雾中匆匆跑动的人影。
风声带着人语过耳,他在那一刹遽然起身。
是戚檐!
戚檐就在他的眼前,跑过去,又跑过来。奔过去,又奔过来。
文侪手中红伞落了地。
他站在大雨中,身侧跑过无数个戚檐,又有无数戚檐冲他跑来,拐个弯绕开——没有人为他停留,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戚檐。
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都是假的。
他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他要找的戚檐不在这里。
至于那些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清楚。
千百个“戚檐”将他裹挟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与常人一般的呼吸,他们的胸膛因奔跑而剧烈起伏,他们皆在撕心裂肺地呼喊——
“文侪!!!”
不是在叫他,文侪知道,没有一个“戚檐”在查找这个他。
他们是人,还是鬼?
真正的戚檐究竟在哪儿?
文侪像是雨中弯腰的枯草,就快被雨压倒了。
也是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捆红线团不知何时已被拆了开,一端就缠在他的腕上,打了个死结。
目光沿着红线这头向一端去,猝然止于一道黑影之上。
他再顾不得腰腹处的伤,迈开腿,在雨中狂奔起来。
***
前一秒,戚檐全身的皮肉都好似被人狠揪着,又或许是给钉子敲去了墙上,在移动间剖离了身体,后一霎,那些玩意又松松垮垮地贴回来。
他支离破碎,睁目,眼前唯见红稠的黏液。
一双眼似是被七星椒狠戳了,辣得他眼泪直流。
于是伸手去抹,不曾想抬手竟掀开了一缎红绸。
他蓄力,再猛然一扯,霎然叫黄灯晃花了眼。
戚檐正躺在一老式红戏台的“鬼门道”上,踉跄起身时,空荡荡的池座中传出稀稀落落的掌声。
他身上穿着一条深红长褂,在昏光中走起路来,倒真像是自地府归来的鬼魂。
他没工夫理会那嘈杂的空戏场,只把手拢在唇边,撕心裂肺地喊:“文侪!文、侪——!”
戏院中荡起了回声,其间掺杂着尖锐刺耳的鬼笑。
又听后方窸窸窣窣一阵响,诧异回首,便见梁顶簌簌落下四块朱红台幔,上头赫然写着【人生如戏】四大字。
他不肯放弃,再喊数声,嗓子眼里已嗞嗞冒血:“文——侪——!快出来吧!!!”
无人回应。
他绝望地跪倒于戏台上,在那一刹,那无神论者让了步,冲着红台正对面的一个巨型佛龛磕了脑袋。
“让文侪平平安安回来吧……”
他的前额抵着木地板,久久不抬起,却有一个驼背如驮山的老头自另一侧的鬼门道中踱出,说:“小子,来,给你灯,把那题想清楚,答对了就能出去。”
说着将一柄红烛搁去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红木桌上。
戚檐不死心:“文侪在哪里?”
老头嗤之以鼻:“小子,你掂量不清楚轻重,如今是保住你的小命重要,还是那姓文的小子在哪儿重要?”
“他在哪儿重要。”戚檐毫不犹豫,嗓子眼净是铁锈味。
“啧!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的倔性子!”老头搔了搔自个儿脑袋上稀疏的头发。
忽闻一声嗷呜猫叫,又听脚步声匆匆,便见一男人追着只黑猫穿过台幔跑出来,将俯身捞住那黑猫时,给戚檐一声唤给镇了住。
“文侪!”
嗓是哑的,眼是红的,声音是急切而可怜的。
文侪猛然一抬头,空洞的眼终于回了光。
黑猫没了影踪。
文侪还没能回神,已给戚檐揽入怀中,他打着颤摸向文侪手腕的脉搏,又将他的手叠在一块,放在唇边亲。分明是极高兴的场面,他的眉头拧得却很紧。
一只手抽了出去,文侪慢慢地将指腹压上他的眉,说:“别将脑袋往我身上拱了,你要是电钻,我人早豁开了。”
戚檐没应话,倒是那驼背老头清嗓咳了声,说:“祖师爷开恩,给你们燃一炷香。香燃尽,答不成,那就是二位同九郎有缘,那位不要你们走了,就留在这梦里,同他续缘罢。”
“30分钟……纸笔在哪儿?”文侪偏首去看那老头。
“舌为笔,言为字,天地为书。”老头笑答。
戚檐干咳几声:“分析对了就能出去的意思——那老头说话慢得要死,眼下香已燃起,咱们还是快些找个舒服位子歇着想。”
俩人到底是腿长,没几步便下台,坐去了戏池椅上。
“目前我们已答错三次,只是,还不好判断究竟是推理内容正确,但不符合题目,还是推理内容本身就是错的。”
“我还是觉得那日记隐瞒了什么……”文侪先前对那日记不上心,这会儿反倒起了疑。
“如果王虔他当真对小白抱有格外强烈的负面情感,是担心小白威胁到他的名声,那么在小白出狱前,王虔有的是方法逃离他。甚至小白出狱后,他仍有许多机会离开。之前我们说他逃避,所以从家里搬出去,显然有失偏颇。”
“所以上回的答案也不对嘛。”戚檐勾了文侪的小指,像是逗弄似的反覆摩挲,“他若当真把个人发展看得比小白重,那么他早就快刀斩乱麻了。而不该在后来小白主动提出分手后,仍不肯走。”
“但是这叙述也太……字里行间我看不出爱。”文侪说着,忽而一顿,“这本日记是在哪里找着的?”
“在一楠木盒里……唔……给一堆停转的怀表掩着。”狐狸眼斜向文侪,“那是我头一回在长生艇中见着钟表。”
他笑起来:“哎呦之前怎么没注意到那些个坏表呢……那么日记上四句话的时间恐怕是假的。”
文侪还没绕过来:“段落排序不对?”
戚檐摇头:“是段中排序不对。”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要调整事件发生顺序,再填补一番,该是‘我和小白在一起了,小白被烧伤,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我松了口气。他投案自首了。”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这两件事,没有明显的时间先后之分,先跳过。”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文侪听着,皱了皱眉说:“如果这样调整顺序,第四段将会出现一个问题——王虔在为何事表抗议?如果为了避免制造新问题,那应该这样调整……”
“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戚檐的视线刺向那淌着红泪的火烛:“如此一来,小白变丑,王虔仍是选择与他一起;小白杀父,王虔的态度是放松与解脱,是支持,这些大体上还算是积极感情。以入狱为切割点,可以看出,小白丑陋的样貌、杀父的行为对后来王虔的行为影响应当较小。而从小白自首入狱到出狱,王虔对他的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脾气怪、荒谬、疯癫、颓废是王虔日记里对小白的形容,他的应对是一个月没回家,但在面对小白的分手提议时仍表示拒绝。”
火光晃进文侪眼底:“后来王虔不肯分手,说明他没有要放弃小白的意思,可他又选择了不回家,说明他不愿意面对小白。”
戚檐接着他的话说去:“他不愿意面对小白的什么?小白古怪荒谬疯癫,从他的杀人行径已可见一斑,可是,里边有个词,是上头体现不出来的——‘颓废’。王虔不愿意见的是小白颓废。”
“所以,日记第四段的正确顺序应该存在两种组合情况。其一,小白愈发的颓废,我一个月没回家。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其二,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体现着王虔对小白颓废态度的不满。”
“这么说的话,王虔要想如日记中那般,对小白的颓废保持强烈否定态度,他就必须上进,必须有否定小白的底气。那么他当初在便签上记录的事业向下发展诸事,便可能不是他的真实情况,又因为他没必要在自个儿的便签里加以掩饰,那么我们就可以视便签文本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不想事业发展,而是期盼事业向下走……”文侪将宣纸铺平,“王虔这疯子……”
文侪提笔写下【7月-小白出狱】【8月-王虔的工作出现波动】【次年7月-王虔失业】。
“如果这上边全是他心底期盼,真实情况恰与此相反,这就意味着,小白日渐堕落的同时,王虔的事业蒸蒸日上……”
戚檐点点头,手垂下去,指骨敲着石桌铛的一声:“王虔失业,事业落入谷底,他在工作记录中却从没有抱怨过什么,恐怕也是因为彼时他的事业在向好。”
他想了想,又笑了:“这么说来,所谓的‘我不登山’便是王虔自我选择的堕落。在小白出狱后的时间段里,王虔的事业正处于上升状态,他的上升必须出现一个明显的终止点。在小白生前,王虔因为不愿见他颓废甚至分居,那么他由登山到不登山,这一改变最可能发生的时间点便在于——小白之死。”
文侪垂着睫,思索良久才说:“是了。那【常生大楼】只能向下走的电梯也是佐证。电梯是王虔‘上进心’的反映,里头却曾发生大案,堆满了尸体。这表明王虔的“上进心”与死亡挂鈎。死亡?谁的死亡?这阴梦里能确定现实中身亡的,除王虔自个儿外,就只剩了小白和他爸。王虔恨他爸,哪里会记挂他的死?”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那么电梯中的尸体,只可能暗示着小白的死亡。这也就是为何秦老板在我们答对广播题后,会捧来一颗小白的脑袋。到这儿,小白的死既然与‘上进’挂了鈎,那么日后王虔每次一动上进念头,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小白,‘上进’也因此成了他恐惧之物。
“这么看来,这谜题二也是按照这时间顺序在进行呢。‘在登山’发生在小白死前;‘不登山’则发生在小白死后。”戚檐说,“倒是不奇怪。毕竟在长生艇的各处都不存在钟表,这【登山会】里却有。钟表虽说是坏的,却也暗示着这里的东西皆是与时间挂鈎的,比如日记、比如报纸……这道与登山有关的谜题二也一样。”
文侪抬指接了一滴烛泪,点头:“总结来说,‘我在登山,我不登山’,说的是——小白因杀人入狱,出狱后,更是颓废度日,期间王虔的人生却在不断向前。小白消极的人生态度与王虔强烈的上进心产生极大冲突,王虔虽不愿放弃这段感情,却无法控制与小白之间的隔阂扩大,到最后忍无可忍,选择与他分居,眼不见心不烦。到这里,王虔依旧是在‘登山’。“不登山”的时间发生在小白去世后。那时,出于对自个儿从前漠视颓丧爱人的悔恨,王虔每每上进便会记起那在他冷落下死去的爱人,因此不肯再‘上进’,这就是‘不登山’。”
只听轰地一声,位于池座侧面的大门敞开来。
文侪忙起身,旋了脚后跟看向大门外的一片虚白。
戚檐跟着起来,二话没说,便牵紧文侪的手,朝那处迈开了步子。
不多时,便叫外头白光吞没。
戏楼再无人声鬼声,只有那台幔在随风荡着、荡着。
人生如戏。
第247章 【王】EP40 如果活着,就在一起吧
“黄粱一梦哟,白骨堆作小山坡——”
“小郎君你往前走呀,黄泉道上莫回头!”
走马灯。
从记事起至死前的一切陈旧回忆在文侪眼前疾速闪过,最终凝作嚓嚓作响的一簇火星。
砰——!
大梦一场空。
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两名高三生,死在了校门前的一场车祸之中。
疼痛是难以定义的东西。成为死亡实况代理人以来,几乎局局都能刷新他们对于疼痛上限的认知。
痛苦没有上限。
爱意亦然。
阴梦强拉红线,他俩之间的感情该是吊桥效应催化的产物。
可惜文侪从没真正怕过,戚檐亦然。所以爱又变得纯粹,他们凭藉着似乎被旁人操纵的心脏搏动,确认着爱,又交换着爱。
所以如果活着,就在一起吧。
***
文侪还没完全醒神,依旧强行坐起身,两手随即撑住石地。他晕晕乎乎,分明腿脚虚软,却还是跌跌撞撞甩了出去。
他不要命似的跑起来,在瞧见尤老爹小卖部一角的瞬间,跌下去。
跌进戚檐的怀中。
两人的体温都烫得像是发了烧,戚檐的两只手臂紧紧锢住他的脊背,文侪亦是头一次真正卸去满身力气,任由戚檐搂住。他酸软的手轻飘飘浮在戚檐的腰间,保持着一种似抱非抱的暧昧距离。
这大概是真正的劫后余生。
先恢复理智的当然是文侪,那戚檐一旦碰了他就没有理智了。
文侪试着挣开,发觉戚檐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后仅嘟囔了几句,也没骂,自顾说:“还剩下一道谜题,‘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这道大概会有些棘手,毕竟咱们先前为了解谜题二,已经把这潜水艇上的线索翻空了,且其中多数都被用以论证谜题二。”
“眼下正抱着我呢,好歹多想想我吧?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些烦心事?”戚檐叹一声,将文侪扶到一旁坐下,“回头看看常生大楼的线索呗,那儿净是些意味深长的东西,至今都没找到答案。”
文侪盯着小卖部玻璃窗上贴的褪色窗花,说:“【常生大楼】与【长生艇】都强调了‘长生’二字,这也是爱情长久的象征。我在想,小白的竹马与恩人,也就是与爱情毫不相干的‘我’与荀北,为何几乎被【常生大楼】中的所有人认定‘长命’?王虔的新欢‘沈道爷’甚至让‘我’给他指条明路……无论如何,我的原主一定搅和在王虔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中。”
“问题在于‘我’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置身其中。”文侪说完这一句就陷入了沉思。
戚檐轻掰他的手指,将自个儿的指头戳进指缝之中,骨节朝下一弯。
十指相扣。
“你对人肉包子有想法么?”戚檐将另一条手臂伸过去,食指在文侪的瘦白腕子上点了点,“那玩意才是最恶心的。”
“恶心么?我倒是觉得尤老爹海鲜市场里的玩意更怪。”
文侪想了想当初的【第二世界】,在那儿杨姐曾说过人肉包子的顾客名单——蒋工、秦老板、荀北、韩大夫、沈道爷、朱大师、小白、杨姐、文侪。
整栋大楼中,只有戚檐和尤老爹的名字不在其中,那么,要想找到关于肉包子的线索,最为方便的做法便是找出二人之间的共同点。
九郎王虔已经被戚檐替代了,自然不能从他下手。
文侪于是说:“尤老爹不吃我的肉,待我也尤为照顾。”
戚檐帮他揉着手臂:“尤老爹他希望王虔专情,并强烈反对王虔与沈道爷在一起,从瘟疫、与沈道爷的骂架、与杨姐的争执等事中都能够看出他的态度。他追求‘长生’,也希望王虔能‘长生’,既然这是常生大楼中尤老爹唯一的执念,那么其他人大概就都站在与他相反的一面——支持王虔放弃死去的爱人小白。”
“只是,”戚檐看向文侪朦胧的一对眸子,他读懂了那之中夹杂的犹疑,“吃人肉包子是欺压的表现,那么吃你肉的那群人,必然是在某方面针对了你。但是刚刚那想法,很明显,仅仅是在针对小白吧?”
“我以及与我一体的荀北都在顾客名单之上,即便代入刚刚的推断也是合理的,我俩都认为王虔可以放弃小白,另寻他好,甚至小白也是支持的不是么?只是为何不吃小白的肉,反倒来吃我的肉……”
戚檐看定文侪,昏暗的灯笼映照下,他面上阴影更深,脸颊至暗处仅黑黢黢寒森森的一道影。
“你有没有想过,既有二人一体,便可能有三人一体?”
长睫扫了扫赤光下泛红的肌肤,文侪思索片刻,再抬首,便见戚檐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文侪心底忽然生了点微妙的怪,摸了摸后颈,才说:“朱大师他在常生大楼骂我丑,在长生艇骂小白丑,若我俩真是一体倒是不奇怪。且报纸上曾报道的【二孩纵火案】里有提到,白某,也就是小白的脸被烧伤了,小白面上没有疤痕,倒是荀北面上有一道……”
又补一句:“在麻将馆,我和荀北也都看不见小白……”
话说到这儿,戚檐便觉着已无需再分析下去了。
然而,见文侪还是将眉心拧得很紧,于是歪了脑袋,像是困倦似的枕着文侪的肩,继续分析下去:
“当初我到你的房间去搜线索,在那里发现了溺死的老鼠与被水泡死的植物——你应也清楚,你原主的身份是王虔的恩人,他救起了差些溺死在泳池里的王虔,他那满房间的水与因水而死的东西,若不是在暗示他对溺水之物有点什么阴影,便很有可能是在暗指你的原主就是那般死去的——若是这样,你恐怕也明白,你的原主如何才能极其深刻地留在王虔的回忆里吧?”
“……为了救王虔而溺死了么?小白也恰恰好是溺死的呢……”
“我和你讲过偶遇猿猴的故事吧?初见那怪物时,它正披着老爹的白布——就是老爹给你擦手的、带着河腥味的那条。它当时递给我小白的一对眼珠子,我便怀疑它是小白。哪曾想,在你屋里竟捡到了那猿猴的头颅。如今想来,若【猿猴】等于【小白】等于【你】,一切便都解开了。至于那条布,大概是裹着溺水的你的原身,也就是小白上岸的布吧……”
烛光渐弱,二人相倚的残影打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颤动着。
“谜题中提到的‘破船’应该和【常生大楼】里的差不多,但若加上小白是因王虔而死,这道谜题展示出的王虔的心态应该会更消极些。至于‘船上的水手’……”
“水手在王虔心底住下,恰如小白在王虔心中占据极大份量。同时,船上的水手这一特殊身份,必然暗指其发挥了一定作用。‘惊觉’一词又点出了王虔自己也为之讶异。那就说明,水手也就是小白的这一面是王虔过去从未预料到的,他从未想过小白会以那般身份在他心中留存。什么身份会叫他惊讶呢?”
文侪的喉头滚了滚,接下去分析:“是‘恩人’。其他的,竹马、挚友、爱人这些皆是早便确定的身份,唯有‘救命恩人’这一身份他从未预料到……这般……这谜题三|反映的应是恩与爱的矛盾。”
“还有个附加问题。他是何时‘惊觉’的?”戚檐揉了揉文侪的头发,“王虔没可能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意,因此,‘惊觉’很有可能发生在他意识到自己对沈道爷动了心之时。正因为对沈道爷动心,这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依旧深爱着小白,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早便用‘恩情’困住自己了。”
光影扑朔,文侪的眼底一闪一闪的,好似盈盈地蓄着点什么。戚檐只夸他分析得真好,便笑着将后脑勺靠在了石墙上。
文侪向尤老爹讨了纸笔,默下谜题三。也不等戚檐催,便自觉翻开左掌心,戚檐将手放入的那刹便紧紧握住了。
笔尖磨擦粗糙的薄纸沙沙作响,戚檐的心跳叫文侪写到一半便勾起了唇角。
“你笑什么?”戚檐问。
文侪拿笔顶轻轻戳在戚檐的心口:“声音太响了。”
戚檐的体温在上升,在更响的心跳声中,文侪落笔——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解:“破船”指代‘我’在小白因自己而死后,极度压抑的心理状态,“水手”指代赌上性命救了‘我’的小白。‘我’所深爱之人为了救自己溺水而亡,一方面令‘我’深陷痛苦不可自拔,只能不断强调自己对小白的爱,以至于消极地排斥一切新的恋情,并视新恋情为出轨与背叛。另一方面,‘我’在发觉自己真正对旁人动心后,又开始无法克制地怀疑自己对小白的爱的纯粹性,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爱着小白,而是受救命之恩所困,因此不断唾弃与否定着自己。】
又一次十指相扣,戚文二人像是要把互相刻进骨里似的握紧对方。
嗞嗞嗞嗞嗞嗞——
这回的电流声微弱而漫长。
俩人就像被压上刑场那般,呼吸不畅,耳畔却是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文侪的手须臾一颤,那张纸被他拿起,一道深红的圈恰落在答题处。这回的墨极浓,沿着薄纸往下淌,落在石地上,像是一滴滴血。
“果然是三人一体……”
文侪舒出一口气,也是在那一刹,他忽然心头大恸。
他压着胸脯,喘不过气来,泪珠却是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他被戚檐抱入怀中。
或许是小白被王虔抱入怀中。
***
我叫许绊
我叫荀北
我叫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