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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静地仰头看向瘫在床上的朱廉,问:“你知道装备库在哪么?”

“就在【生物研究所】对面。还不够详细?哎呦!你先进到【疾病研究所】,往右是【生物研究所】,往左走就是【装备库】了呗!”朱廉侧过身,像是不想搭理他。

啊,文侪是生物研究所的来着。

戚檐心想反正顺路,去瞧瞧文侪在不在所里好了,他们分开太久了。

戚檐脚刚往外迈,便听朱廉咋舌说——“沈警卫长得太特么好看了。”

***

生物观察所内处处泛着森幽的绿,步入其中,好似被林海所包裹。

所内没有人,他看见了一排排水族店里常见的透明鱼缸,内部放置了不少苍翠水草,更加重了此处绿意。

他将脸贴近玻璃面,眼底翻起了青浪。

鱼呢?

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他稍稍同水族箱拉开些距离,试图通过调节视野中鱼缸的大小,来查找水缸内生物。

戚檐往后退,一直退至墙面,手摸着了一开关。他稍侧首,见上头贴了一标签——【生物返缸摁钮】

戚檐是个不怕事的,瞧了眼四下无人,便毫不犹疑将开关拍了下去。

啪——唧唧嘶嘶嗞嗞嗞——

怪响接续传来,那些水缸里有什么东西自缸底沙中爬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响个没完。

是什么?

再凑近去看看吧。

看不清。

再近些吧。

砰!

粉红的肉块就这么在戚檐面前炸开了,粘腻的血丝贴在玻璃上,被缸中水不断洗刷。

适才在宿舍没能呕出来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戚檐仍是没屈服于王虔本身的不适感,强行将眼怼去了鱼缸前。

他非看清那里头是什么东西不可。

他必须弄清王虔在害怕什么!

谁料里头的生物在下一秒真正刺激到了戚檐的视觉。

那是一个形似蜘蛛的畸形男。

四条手臂,四条腿,最上的手臂长到了面颊两侧。

适才爆开的是那东西头顶的一处鼓囊,这会儿那里还漏风,水往内灌的瞬间,戚檐能看见浸泡在浓黄的液体中的脑子。

“呕——”

戚檐又一次摔下去,几乎是匆遽起身将手撑住洗手盆的一刹便开始呕吐。

头晕脑胀,嗓子干哑。

戚檐任自个儿吐去,心里头仍旧在想,王虔为何反应这么大?

缸中豢养的畸形生物究竟暗示着什么?

他想啊想,想着了适才在宿舍看见的化妆品与美容针。

那些东西会是容貌焦虑的另一种暗示么?

思及此处,他又朝旁瞥一眼,只那一眼,他便几乎将胃酸都呕出去了。

无论如何,这生物研究所不适合他待,安稳去【装备库】报道罢!

戚檐想明白后,匆忙漱了几下口,大步往外走。

***

待真正站至【装备库】门前了,喉间不适仍未缓解。

他尽量摆出从容端正的笑容,这才将那挂着红灯笼、镌刻吉祥纹的铁艺大门摇了摇,高声喊:“戚檐!新来的!”

这一声吼罢,里头倏然窜出来几个黑衣警卫。到底是【装备库】的人,手上耍的不再是那瞧着“淳朴”的警棍,而是洞口黑黢黢的枪。

在阴梦的无数死法中,他至今还没尝过挨枪子的死法。然而他即便再好奇,也绝无尝试一番的心思,只一面抓着身份证,一面将双手举高,说:“我叫戚檐,杨……长官介绍来的,从前在地下监狱干活。”

那些警卫迈着步子缓慢挨近。

咔哒——

铁艺大门敞开,枪口也粘贴了他的太阳穴。

“停——!”屋里跑出个年轻人,听声是沈道爷没错。

“沈警卫,我来报道。”戚檐像是毫无察觉当下命悬一线,颇自然地同沈道爷攀谈起来,“先前多亏您出手相助,否则我这被重犯104号咬个半死的,哪有可能活下来呐!”

沈道爷听闻此话却有些忸怩,他讪讪笑答:“举手之劳罢了,比不上隔壁那位砸缸救人的文研究员!”

好端端地扯文侪干什么?看他那明显落寞的神情也不似单纯在说自谦的场面话,难道他和文侪之间也有恩怨?

戚檐尽力回忆着当初还在“常生大楼”时文侪与沈道爷的相处,只记得头一回见面,那戴着笑罗汉面具的道爷曾缠着文侪,要文侪那门外汉给他指条明路。

再前边说了什么来着?

哦!沈道爷说文侪极有可能长命百岁。

之前他们已将“长命百岁”解作“对爱情的忠贞不渝”,那么沈道爷的话翻译过来即是要文侪给他保持爱情长久的法子。

这算什么?

文侪原主的爱情经历可曾在阴梦中提及么?

看沈道爷此刻那郁闷模样,难不成文侪原主的爱人便是王虔?小白死后,王虔又和文侪原主谈上感情了?

压根没有这般线索啊……

“你们还不快把枪放下,来日都是一块儿共事的兄弟,瞎抬什么枪?!沈道爷一声吼,把戚檐的魂也给唤了回来:”

事情理不清,戚檐生了些烦躁,却还是冲沈道爷点头笑了笑,说:“进里头聊?”

沈道爷帮他开了门。

***

【装备库】算是名副其实,脚往屋里一迈,窜入鼻腔的净是呛人的火药味,吸一口里头空气便要匆匆忙忙吐出来——太浊了!

枪支弹药皆被悬于墙上,与那些个来来往往的警卫间仅隔了一层薄玻璃。

“怎么还挂玻璃拦着,咱们这些守卫人员也摸不得这些装备吗?”戚檐问。

沈道爷同戚檐并肩走:“那可不,得经过杨长官允许才能摸!”

“为何?那些都是她的东西?”戚檐随他一块在里头的一扇小门前停下脚步。

沈道爷把手摸向裤兜找钥匙:“唔、这倒不是,她也是受人所托,帮人收着的。听是放家里不大安全,便辗转送来我们这儿保管了。”

“她可是咱们艇里的长官,谁有那么大面子,竟能请动她呢?”戚檐笑道。

沈道爷叹一口气,把钥匙插入门锁里,喀嗒一声开了门:“还不是因为投了个好胎!这人世间最好的通天梯,可不就是血么!”

戚檐将眼陡然一眯。

血?血缘?

这里有谁是杨姐的亲戚吗?

还没理明白,沈道爷忽而将他扯进那小房间,说:“咱们虽说是【守备库】,多数人都负责拿枪啥的,却也同样有清闲的、只需要躺着干的活!你以后就在这儿工作一阵。”

“躺着干活?”戚檐笑了笑,“这可不是干闲活的办公室,这是手术室啊。”

他的视线在屋内摆设上慢腾腾地挪,从那素白的手术床挪到一旁银闪闪的手术器具,镊剪钳夹,还有个巨大的电锯,当真是齐全。

“我看不是要我在这儿工作一阵,而是要从我身上挖些东西,或是锯些什么,再让半死不活的我好生休养一阵吧?”

沈道爷把唇抿了抿:“阿檐,今儿这艇里病患越来越多,你不需要的眼角膜、肾脏、胳膊腿……那可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你来咱们这儿不也是为了找个能赚钱的清闲工作么!”

戚檐给他气笑了:“我怎么就不需要了?你看我这些个东西都是一对的,就觉得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我不需要的?——艇里的人都病了,你心疼,你便随心捐去,拉我来捐干什么?话就说到这了啊,给我找个寻常活吧,这活我实在干不了。”

沈道爷咬着唇,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戚檐的衣袖,指甲掐进粗布里头,差些在那劣质布料上戳出个洞:“阿檐,你再考虑考虑如何?”

“谢绝了啊。”戚檐说,“你们这儿实在像个黑心厂子,叫我脊背发凉。你若是再打我身上东西的心思,我立刻报告杨长官。”

戚檐没把话说绝,因为他还需要个身份大摇大摆地进出【装备库】,只暗暗打量着那沈道爷的脸色。

二人就这么僵着,外头忽而来了个揣枪的壮汉,那人把脑袋冲沈道爷点了点,便转向戚檐:“小哥,接电话去,尤老爹找。”

戚檐就这般微笑着拨开沈道爷挽留的手,说:“沈警卫,我去接个电话。”

那美人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由不得你。”

不知何时被他抓去手心的针管,噗嗞吐出了一摊黄液。

***

话筒被抬起,压去耳畔,戚檐娴熟地装出副亲昵语气:“老爹,您瞧上去凶神恶煞的,竟还帮我作证,救我脑袋,真是菩萨心肠。”

然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筒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尤老爹的嗓音。

“哥——”

轰地,戚檐认出来了,那是王虔家老二的声。

一阵水声夹着堵塞什么的闷声响起,戚檐费了不小功夫才弄明白这声音的来源——对面人在拿舌头舔舐话筒。

他嫌恶地将话筒拿远几分,却听那人道:“哥,快把耳朵贴近话筒,弟弟有要紧话要同你说!”

“有话直说,别在这拖延时间!”戚檐蹙眉说。

他将话筒重新贴住耳朵,听到那头有咿咿呀呀的曲子在放,唱的是【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在曲子轮了六遍后,那老二开了口——

“哥,我爱你,实在太爱你……可是人真是脆弱,挨一点小伤便死了烂了,如何也留不住。”

“我决定了,我要拿你的头盖骨磨一条项链,永远地挂在脖颈上,永远怀念你!”

“我们兄弟俩,永远不分离!!”

兴奋激切的嗓音顷刻灌满了戚檐的耳。

第237章 【王】EP30 他在大街上迈腿,像一掠惨白的影子。

对面不断传来嘶哑的笑声,戚檐将话筒拿远,将要挂掉时,手倏然一顿。

不是电话里,他在这儿清晰地听到了那咿呀的小曲儿。

忙将耳朵再粘贴话筒,比对着,频率快慢亦相同。

老二就在这附近!

他蓦然搁下话筒夺门而出,只见在三所一库前的大街上,有一老头推着个近乎报废的老三轮车,吹着哨,车头绑了个颇响亮的收音机,放的正是那首瘆人的曲子。

又是三所一库!

之前瞎报警差些害死他的人也在三所一库附近,如今老二电话打来,亦在此处,说明他极有可能在此处任职,即【文侪】、【小白】与【沈道爷】中的一位。

戚檐回身看向【装备库】,只见那儿的铁门已再度锁紧,明摆着是不要他再回。他也不惦念,扭头就迅速奔向终日敞着大门的【疾病研究所】。

疾病研究所中挤满了病患,光是要挤去柜台前都成问题,遑论行至办公室找小白。

他转眼放弃了那念头,贴墙摸去【生物观察所】的门口——即使他不久前才刚狼狈地从里头逃脱。

***

20分钟前。

“行行好,来个人帮帮我吧!咳咳咳咳咳——”

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脏腑都从嗓子眼里给吐出去。

呜咽的男人在【生物观察所】门口倒下了,哐当一声,满屋人却是充耳未闻。

牛仔布料在地面上磨动,嚓嚓直响,间或传来皮肉击打地面的啪啪响声。文侪稍稍将脑袋偏向过道,越过工位上遮挡视线的塑料隔板,看见了匍匐在地的男人。

男人戴着个白口罩,不知是身上哪儿漏了口子,生生在研究所的瓷砖地面上拖出浑浊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口罩也被血给浸透了,每每呼吸,朝内瘪的口罩便鼓动起来,像是迎风的筝。

男人在朝他爬来,纵他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可单凭那一双眼,便足以叫他认出来人。

朱大师朱廉。

“您这是咋了?”文侪斜目瞧隔壁炸脾气前辈的眼色,这会儿朱廉已经拽了他的裤腿,沾血的手握了他的脚踝。他怕应激反应一蹬给人踹断气了,任是那人如何拿指甲抓他挠他也权当是无知无觉。

“救救我!救救我——”

“咱们这儿是【生物观察所】,瞧的是人外生物,您要是想看病治疗的话出门便是【疾病研究所】,不送了。”文侪微笑着俯身握了那人掐他腿肉的手,没摸到皮,先碰了几个外粘内软又发硬的凸起。

眼低下去,见了紫中夹绿的疮。

“我、我信不过那做人体实验的【疾病研究所】!”朱廉莫名其妙嚎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文侪桌腿上抹,“我们宿舍闹传染病,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

“你们宿舍?戚檐呢,他也染病了?”文侪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传染病人在无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抓挠他,只压下身子,又逼问一句,“你舍友呢?”

“我哪儿知道……他干活去了……呜!”

“老大不小了,哭个屁!”文侪的刺头前辈终于坐不住了,痞子似的拿皮鞋尖抵了朱大师的下巴,猛地就往上抬去。

露出的颈子上已经长满了毒疮,细密紧凑,是密集恐惧症一眼都不能瞥的程度。

“哎哟喂,病到骨子里喽!没救了。”前辈盖棺定论,手一甩,鞋往地上实实一踩,屁股就黏上了自个儿的旋转椅。

“他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没救啦?”文侪发觉朱廉松了劲,悄摸着把腿抽了出去,绕到了前辈身边,扮个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睁大眼看仔细喽,他这叫做‘不要脸’!”前辈咂巴咂巴嘴,饿了,抓来袋鱼饲料,脑袋一仰,嘎嘣嘎嘣地炫耀牙口。

“怎么还骂人……”

文侪知道这前辈NPC最是怪,缠着也问不出点新玩意,于是盯住朱廉。

到底怎么个不要脸法?

片刻,文侪不吭声了。

朱廉那一张痛苦得起皱的脸皮先是多了几道沧桑的褶子,而后愈发拧巴,愈发像个起风的湖,一圈圈的,涟漪是小而密的。

湖面结了冰,天上又掉了石子,成了一道一道的裂纹。

丝丝缕缕的皮细柳条般脱离了肉,被额心一点卡在脸上,彩旗似的飘。

这就叫【不要脸】。

习惯恶心场面是件好事,文侪平静地注视着皮肉打卷,连眼珠子都差些哭出来的朱廉,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自己狠心。

可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不是被朱廉,而是——戚檐。

“啊——!”

那一嗓子响遏行云,唬得文侪一愣一愣的。

戚檐就站在近门的过道处,恰恰好踩着一大摊传染病人的血。他跪下去,跪在血泊里。也像朱大师那样在地上四脚爬,退化的动物似的,艰难地往前,一直爬到那捂脸的朱廉身边。

血喷出来了。

戚檐的。

“喂,戚檐……”文侪要去伸手扶他,却被那人赫然一瞪给逼停了动作。

“小……小……”戚檐低声念着什么。

文侪听不清。

“小、小白!!!”

血液不住地自喉腔里滚出,戚檐既没擦,亦没拦,只死死扒住朱廉的衣摆,跪地喊着:“小白、小白……”

朱廉给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忙看向文侪,抖着身子说:“研、研究员,救救……”

他一个“我”字还没吐出来,便给那人伸着手往脸上唰地一抓,一时眼泪更是哗啦啦往地下砸。

朱廉大惊失色,哇哇喊着:“你要毁了我的脸么!”

腿还打着抖,又说:“小白啥小白啊,白研究员在隔壁的【疾病研究所】里头,你倒是正经去找他哇!”

“要小白……”戚檐愣愣地将手撒开,直勾勾地盯住那朝他走来的文侪。

文侪却只是拿帕子帮他抹干净嘴角的血,说:“白研究员在隔壁,你找错人了。”

他看向戚檐的眼睛,似乎一刹触到了戚檐被锁在这躯体中的灵魂。

“……不、不是一次两次了!”适才疯疯癫癫的朱廉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他紧张地交叉着双手,“他总拽着我瞎叫小白……你说他这样疯疯癫癫地纠缠一个中等阶层的研究员像什么样呢?人家又不认识他!”

文侪还搀着戚檐,闻言诧异地看向朱廉:“不认识?你不知道白研究员是他前任么?”

“呵”一声,朱廉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般:“前任?白研究员是他前任?虽说白研究员丑了点吧,但好歹也是上头的人,怎么就能看上他……”

这世界还存在信息偏差么?

文侪如此想着,说:“你既不知他和白研究员的关系,那你知道他和沈警卫的么?”

朱廉往旁儿挪了点,好远离他那精神状态堪忧的室友,答说:“这……倒是清楚,主要是那位沈警卫来找他找得勤快,那天他给104号啃了,也是沈警卫救的他,那叫一个痴心哟!——虽然我也并不清楚他对沈警卫什么个意思,但看他俩相处还怪甜蜜的,还以为不错呢……我咋知道他嘴里每天喊的‘小白’是指的前男友?!”

朱廉忽而扬起声音,在这时警棍啪地敲上了桌。他一哆嗦,随着文侪仰面看去,原是一位胖警官。

那人瞅见那两双困惑的眼睛,忙摆手说:“不不不、找的不是你二位——是他!”

说着一把将戚檐给揪起来,还贴心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灰:“走吧。”

戚檐头晕着,艰难回应:“去哪儿?”

“认尸——!”胖警官遽然拔高了声音,“有个男人跳楼摔死了,摔得面目全非!他手上拿红笔提先写了你的名字,准是你的熟人!”

莫非是老二吗?

戚檐大脑分明已然清醒,四肢却仍是僵硬得不行,只能给那胖警官搀着往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胖警官着意回头补充了句:

“闲杂人等,不许跟来!”

***

三所一库前的大街上有一特高的塔,粗略估计,得有30m。

在那塔前,此刻拉了一圈警戒线,线以内躺着个脸朝下的尸体。

戚檐的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被警官扶着上前,心中却有扑上去的冲动。

是老二吗?

他迫切,着急,却并非出自本意。

戚檐自然期待能快点弄清老二的身份,可他不能理解为何王虔兴奋得似乎要发起狂来。

终于,他跪去了那尸体前,在其他警官的允许下,将手伸向了那具尸身。

他辨人一向很有把握,哪怕是毁了脸,他也决计能认出老二的身份。可是他还没将那尸体完全翻过来,便见他脖颈上数不清的“正”字刺青。

恰这时,身遭警官纷纷举起枪,子弹咔嚓上了膛。

***

戚檐走后,文侪总觉得心悸,可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忧虑什么。

“文研究员,你的电话!”有人忽然喊,那人嗓子尖,便是他走神也能迅速给他拉回去。

文侪瞥着那盯他的刺头前辈,笑盈盈接了话筒:“喂——”

“文研究员吗?我是【科考研究所】的研究员,就在刚刚,戚狱警他弟韩大夫去世了。警方怀疑是亲属谋杀,说是要当场击毙。警方下了命令,要我们即刻上报那人位置,可是您也知道韩大夫他就是个怪人,我看他根本就是自杀……罢了,平日里见您和戚狱警关系不错,故问您一声,有没有看见他?若是见着了,千万叫他躲起来,避避风头!”

扑通扑通——

文侪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掌心汗津津的。

“昨儿韩大夫亲口和我们一群同事说他哥总教他怎么去死,自称终有一日要付出实践……我们都以为他是开玩笑呢……”

文侪还想问,话筒那头却忽然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太快,以至于胸膛作痛。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文侪飞奔起来。

他奔出了观察所,在大街上迈腿,像一掠惨白的影子。

老旧的铁电梯深入地下,并最终轰地停在了朱大师口中闹传染病的狱警宿舍。

宿舍门没关,文侪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往屋内看去时捏了把汗,可屋内压根没有人。

文侪走进去,喉头滚动。

屋里太静了,也太暗了。

他明知不该在此地逗留,而应该快些去找戚檐的,可他像是着了魔般从门边走到了梳妆台边,摸过满桌的瓶瓶罐罐,才走到双层床边。

戚檐当然不在床上,仅有一条灰暗的首饰放在红绿相间的大花枕头上。

靠近去。

是一条项链。

带血的头盖骨项链。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4】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238章 【王】EP31 翻着身子,露着腿,溺死在池子里。

习惯了死去,也习惯了醒来。

新鲜的氧气充满他的肺,喘息间,被活剥的场景星子似的在戚檐面前闪。

一闪,又一闪。

戚檐扶墙干呕,指甲扣墙咝咝响。

哐——

手里东西应声落地,是个有些沉的带锁塑料箱。这回他重生回了给蒋工取药的归途,当他推开门,将会看见被谋杀还穿着花裙子的蒋工,再后来韩大夫会自杀,而他会作为头号嫌疑人被押回警局,继而被那看不清脸的老二绑走,最后凄惨的死去。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条线紧拴在他的颈子上,使他成了木偶似的,无论往哪里走,最终都无可避免地被引向死亡。

他不知道如何解开线,但清楚此时往蒋工家去,无疑会走上条不归路。

于是忍了吐意,环视周遭,这一下竟与柜台前竖眉的尤老爹四目相对了。

戚檐冲老爹笑得极灿烂——今儿换个NPC攻略。

药箱猛转向柜台,原是想报当初老爹砸他手指的仇,可将药箱落上台面那刹,却是急急偏去另一头。

有人拿手拦他。

戚檐冷着眼抬头,带着笑贴去。

——是文侪。

“您怎么来了,果然是那三所一库闷得慌吧?这才想来见见我这游手好闲的下层人。”戚檐没敢直白说思念,只笑盈盈地把药箱冲老爹推去,“老爹,我忽然想起蒋工说他有话要同您说,喊您亲自把药送去呢。”

尤老爹半信半疑,将湿漉漉的手在粗布毛巾上蹭干净:“那你没啥事啦?这可好啊!你俩都留下来帮老子干活!要过节了,忙得我连一口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正中下怀,便都应了。

老爹的小卖铺和蒋工的操纵室差不多,均狭窄逼仄,东西倒是塞得满,每个缝隙里都填进了不该放进去的玩意,像是块压扁压实的海绵,挤不出半滴水了。

戚檐扫着他笔记本上的红字,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节要到了?”

“年纪轻轻比我还糊涂!那当然是最大的那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节日——”

“中元!”

文侪正帮老爹整理柜台上的饲料,摸到一包眼熟的,拧眉头,一拍脑袋——他那前辈当零嘴吃的鱼饲料。他将那玩意递给戚檐,说仔细看看里头有什么,戚檐仅回了声“等等”。

他正忙着瞅那本被老爹压在粗掌下的册子。册子是毫无顾忌地摊开的,不怕人看。可老爹手大,茧子厚,遮了七七八八。

干脆不再小心翼翼,文侪直白问:“老爹,您这册子上怎么写了这么多数字,还都是红笔的‘负’。”

赤字似的。

“我叫那群耗子炸出的天坑,也不能总靠旁的人帮我填嘛!”老爹将笔记本往文侪的方向一推,照旧是一副隐有宠溺的模样,粗手伸来,拈去落在文侪肩头的一根灰羽。

戚檐这会儿看够了册子,便接过那装鱼饲料的袋子。他把它捏得喀嚓嚓响,待老爹闻声回头,又故意伸臂给那人瞧他手肘处落的三四根灰羽——自然是他趁老爹没注意自己给捡了放上去的。

大掌一拍,戚檐肉疼。

好嘛,区别对待也如常。

尤老爹是从常生大楼开始就对他有意见,对文侪好,理由却一直没能找出来。

戚檐拆开那袋鱼饲料,头皮酥麻。

——一袋带血的鱼卵。

却还是佯装正常着问去:“啥天坑,您迷上赌博啦?”

“电信诈骗。”尤老爹翻了个大白眼,夺了饲料,给了戚檐的后背一拳头,“妈的,叫你帮我收拾,没叫你拆我的货!这玩意一斤顶你半条命!我……”

“顶文研究员几条命?小白呢?小白的命是不是更贵?”戚檐钻空打岔。

那二人都是常生大楼时尤老爹偏心的对象,可二人之间的共同点至今尚不清楚。

“呸!说什么晦气话?!与其害了他俩,不如拿了老子的命去!老子换他俩活,成不成?!”尤老爹瞪眼,不像是谈买卖,倒似自个儿撞上别人的刀,还要人杀他。

“小白、小文都是天大的好人,单你是个没脸没皮还要摆阔少脾气的蠢货。老子告诉你,你干的那一堆混账事,是没人瞧着,可老天长眼,迟早要给你报应!”

俩人都听得糊涂了。

是文侪先想起楼中事,接了话:“您是在怨戚檐他和沈警卫好上了么?这谈情说爱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和小白处着处着觉得不合适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文侪说的“不合适”,在常生大楼里指的当然是小白的死。但在这个世界里,小白虽活着,俩人却是确确实实分手了。

文侪弄不明白,“小白活着”这事是新的异化?还是在暗示二人分手的原因压根就不是阴阳两隔?

老爹将手伸进那袋鱼卵中,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发出的不是脆声,而是黏黏腻腻的咀嚼声。

——那东西是软的。

他一面吃,一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从怀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

“门票,给你俩了,替我和蒋工去一趟吧。”

戚檐接过去便看见了【登山会】,右下角署名【小白】。

“您和蒋工不去啦?”

这话傻,但戚檐必须说,那尤老爹这架势明显像是早便知道蒋工会死一样。

尤老爹一只手摁了他的肩,凑到耳边去:“那裙子你可得记着收回来,他要是穿着,你也必须扒下来,没地放就藏我这儿,听懂没有?”

戚檐没听懂,还要追问,却闻铺子电话响,老爹咳嗽一声接了:“喂……呵!怎么是你这姓杨的?”

也不顾电话那头的杨姐能不能听着,总之恶狠狠地把手往桌上一拍:“你下回甭给我打电话,叫我铺子沾了晦气……啥?你那里有三张票,那干我屁事!你把票扔进池子里弄湿,化掉吞了吧!总之老子绝不和你一块儿!呵——票价贵成这般了?再不济给文小子留一张。啊?是阿北的表演,那可以让戚檐那臭小子也过去沾点光……你说啥?15分钟后开场?!你这疯婆娘!!”

尤老爹气愤地将话筒啪地摁上,扬声说:“你俩快去【深水池区】吧!今儿阿北他要展示深水区生物训练成果,听是很精彩,一般人想看都得花个一百块呢!快快去,长长见识!姓杨的就在门外等你们。”

文侪和戚檐不由得对看一眼——

那【深水池区】,他俩是真真不想去啊。

***

【深水池区】的木匾上爬满了青藤,倒挂下来,蛇似的。

杨姐果然在门口等人,看着他俩过来,先是快活地猛招了两三下手,继而一僵,赶忙窜入他俩中间,左右手分别抓着他俩的一只手臂,说:“走,看表演去。”

今儿这场馆里头点了上千盏灯,加上人流如潮,显得热闹非凡。

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忘却了艇中近来发生的几起恶劣杀人案,光顾着眼前的热闹,像是明知要死还巴巴扑火的蛾子。

之前太暗,戚文俩都没看清这里构造,眼下才意识到这场馆同一般海洋馆的海豚表演区类似,正中央是个深池子,围一圈的观众席,只是不知那荀北今个儿要驯啥猎奇生物。

文侪还在思索,那饲养员兼表演者的荀北却将一张彩纸递去他眼前,说:“阿侪,看看吧,表演介绍!今天要表演的是【三脑】的儿子【二脑】和【四脑】。”

言罢,赫然将生了两个脑袋的“鲨头章”与生了四个脑袋的“鲨头章”怼去他眼前。

啥叫“鲨头章”。

顾名思义,就是迷你版巨齿鲨的脑袋生在章鱼的八爪上,前头是硬得戳不进的鲨鱼铁皮,下边又是软腻腻的章鱼触手。

见文侪嘴角抽搐了一下,荀北问了声:“怎么?”

文侪竖个大拇指,答说:“名字言简意赅,好!——只是这儿子和他爹的脑袋个数咋不大一样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儿子的脑袋个数,是爸妈脑袋个数的平均值!”

文侪哈哈笑着:“所以俩人不是一个妈?是不是一个叫【单脑】,一个叫【五脑】?”

荀北“咦”了声,说:“错啦!【二脑】他妈叫【一脑】;【四脑】他妈叫【七脑】。”

“说啥呢,【四脑】他妈若是有七个脑袋,加他爸的三个,除以二。那他应该叫【五脑】,而不是【四脑】。”贴过来听他俩讲话的戚檐毫不留情地反驳。

荀北只古怪地瞟他一眼:“总之【四脑】他妈有七个脑袋,他妈就叫【七脑】,天王老子来了也都得说那是对的。”

说完便急匆匆地抓着传单走了。

“那么就是【四脑】他爸不是【三脑】?”戚檐冲文侪一笑。

“这暗示什么?”文侪皱了眉,思维却很活络,冷不丁从怪物拐到了人身上,“血缘关系的话,意思是王家三兄弟里有同父异母的?”

“不是啊。”戚檐抖了抖那宣传单,戳着【二脑】的一个鼻子,“如果刚刚我们说的没错,那么【二脑】和【四脑】的爸妈都不一样嘛,这叫异父异母!之前在第三世界里,王虔他爹疼老二,王虔他娘疼老三——”

“照常来说,作为推理基础的鲨头章父亲【三脑】应是熟人,那么就把他当作‘王父’看,这样,他的亲生儿子【二脑】就该是王父宠爱的【老二】。至于和他异父异母的另一只,究竟代表了【老三】还是【王虔】尚且不好下定论。”

文侪正欲表态,那深水池区的烛灯倏忽全熄,嚓地,正中央亮起了巨型的白炽灯。

黢黑水面起初一片宁静,梆地,梆子炸响,铿地,锣也叫起来,随即是响亮的一声打更声。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荀北就站在池边,咬着一红哨子,哔地吹响第一声。

两只鲨头章遽然自深池底头跃出,一时间差些撞上该区顶头40米的白炽灯。场馆在那一刻暗下去,像是遇了海啸般,谁的眼底都透不进光来。

怪物轰然落水,溅去池边的却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燃烧的火焰。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哔哔——

第二声哨响。

那两只怪物忽而潜入深水中,却是在蓄力,蓄够了,于是自深水猛冲而来,一跳,便越过高高护栏上了岸。

幸而观众席高,巨章的头顶堪堪够到一层观众席的地面,却愣是将岸上荀北提前备好的几缸鱼一刹吞了个精光。

鱼腥味瞬间在场馆蔓延开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哔哔哔——

这是第三声哨。

八条腿蠕动着,擦过一地的鱼血与污泥,那【二脑】像是被驯化的海狮般,将头凑过去吃荀北手上握着的鱼,而【四脑】则跳进了水里。

荀北拍拍那【二脑】的头,又将自个儿头顶的帽子取下,甩着冲观众致谢。

谁料下一秒,那【二脑】便咬下了荀北的脑袋,血喷如泉。

场馆喧哗,众人纷纷逃生。

戚文二人站起来,看到水里那【四脑】像是气绝的蜘蛛般,翻着身子,露着腿,溺死在池子里。

第239章 【王】EP32 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戚檐闷声将底头那混乱的景象打量着:“【二脑】吃了荀北,而【四脑】溺死了。”

他挪眼,见文侪神情愕然,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蓦见池子边,那【二脑】原是要往被他们溅起的火海中去,谁料那失了脑袋的荀北的身子却忽然跑动起来,拦住【二脑】,自顾奔去了火海里。

火势汹汹,荀北的身体被烤着,场馆中随之落下了最后一声锣。

见底头那【二脑】攻击观众的心思渐渐弱了些,文侪忙拽着戚檐往下跑,正是他二人与那怪物处于同层时,他忽而发起狂来,八只爪如蜘蛛般挺立起来,哒哒地在观众席爬行,只是他的目标并非那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戚文二人。

他遽然跳入水中,又溅起了无数水花。

戚檐以为是火,下意识地背身,一把将文侪的脑袋往怀里压。

幸运的是命保住了,这回溅出池子的不再是火,而是千真万确的水。

不幸的是他的衣服湿透了,莫名地沉,在身上栓了个铁球似的。

戚檐没管衣裳如何,仅仅回头盯住那【二脑】,看他用八爪抓住【四脑】,近乎是死死缠住般,将他身子挤破,在血浆间湿哒哒地融合于一处。

【二脑】不再是【二脑】,【四脑】也不再是【四脑】,它变成了一个六颗脑袋的怪物,砰地撞死在池壁上。

鱼腥味糊住了人的鼻尖。

“把衣服脱下来。”文侪毫不犹豫去解戚檐的外套扣子,“重。”

戚檐倒也配合,只是心跳很快,文侪每回将手搭在他胸膛附近时,都会被那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指尖泛上点麻。

戚檐里头穿了件白衬衫,这会儿湿淋淋地贴紧皮肤,一眼望去皆肉色。

文侪哪有工夫欣赏,把那湿外套抛地上,便将他扳转过身子,推着往外走。

可戚檐还没迈出两步,文侪又在后头把他衣裳给拽住了,指腹旋即压上去。

那人指尖带着温热,每一滑动,都像是能在戚檐体内牵引出一道细微的电流。

“你背上这是什么?”文侪琢磨着,“啧,看不清,你把衬衫扣子解了。”

戚檐耳朵烫着,忙不叠去解扣子,一颗两颗,在文侪的注视下佯装无事地将衬衫搭去了臂弯。

从前文侪不肯摸他时,他死皮赖脸凑去给人摸,什么混账话都胡乱飙。现在人家真摸了,他却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他觉得自个儿就像弹簧。

身后的文侪又张了口,说:“你背后有红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句话,【被石柱捆死的蛇】——是一直都有的吗?”

戚檐平复了下心情,便将头向后扭了扭,尝试着去看,却无能为力:“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王虔对他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与小白有关吧。恰巧在这一世界里,小白对于王虔的执念颇深,说不准这就是指小白对于王虔的偏执与束缚。”

文侪把头点了:“走吧,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先。”

临出门时,又听场馆一角落嗡嗡作响,二人立刻踩住脚步,不约而同地朝那儿冲。

那儿的拐角,放着台打印机,唰唰飞着荀北刚刚递给他俩那样的表演宣传单。

文侪踩住满地的彩纸,将打印机开关“啪”地摁灭,那老机器倒开始咔咔开始了新一轮运作。

几秒后,它将一张委托谜题纸吐了出来。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仍是大楼里那四个。

“果真和孙煜那阴梦的构造类似。”文侪喃喃说。

“还是有些不一样,当初孙煜切换世界后,起初的谜题解释完全推翻。而在这一阴梦里,我们在大楼中对谜题的解释并未得到否定,这就说明那些解答也是正确的,即这四谜题皆具有双重含义。”

***

文侪陪戚檐回宿舍换了身衣裳,俩人乘着那黑魆魆的生锈电梯往上走,方踏进【光明街区】,忽闻一片嘈杂。

四面亮起奔走呼号的声音,脚步混乱,间或有跌倒后经人踩踏的哀嚎。

迎面奔来三四个大汗淋漓的光头居民,壮得牛似的,却是缩头耷脑,跑得唇都白了。日光灯一照,光秃秃的头皮晶闪闪,油光锃亮。

戚檐在喧嚣中与文侪十指相扣。

他俩与人群格格不入,万众在叫嚷、在奔跑着从他们身侧过去,却个个含糊其辞,任是戚檐如何竖起耳朵都没能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见他掌心暗暗使劲,文侪知道那小子是在借这么个混乱时机,偷摸着耍流氓。

倒是出奇,文侪这回没与他计较,只叹说知道了。

不是知道戚檐的心事了,是知道为什么眼下这街上开仗似的乱了。

“上一局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我从【科考实践所】出来,恰遇上了104号无差别杀人……当初他还站到我面前来着……”

戚檐头一回听说,不自觉又使劲,像是忘了还牵着个人:“伤到了?怎么逃的?”

“倒是没伤到,也不记得怎么逃的,回过神就在工位了。”文侪皱眉看向戚檐越收越紧的五指,“抓棉花呢?捏着好玩?”

“安心。”戚檐乐呵呵的,每日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只有在文侪面前这样,碰着了,心头淤塞的烂玩意都水似的化了。

文侪没朝那笑脸人动手,眼一斜,见一小店的二层露出半张凝重脸——朱廉。

他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解释,拽了戚檐便大步往十步远的小店去。

那是一家旅店,门楣桃红配紫的过门笺迎风飘,很是招摇。

望一眼内部摆设,先大致猜出是个大老板。

没曾想也是个熟人。

“秦老板,”文侪端着笑停在柜台前,眼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楼上,“同您打听个人呗。”

算盘被拨得哐哐响,木珠相碰,音是脆的,空心。

“不成规矩。”秦老板嗔怪一句,却没抬头看客,直待将账本一合,这才仰头,“单人双人,大床小床?”

“嗳!”戚檐两手摁了文侪的肩,抢似的答,“双人大床房,近来乱,我俩相互照应着,总归安心些。”

秦老板手上功夫利索,将钥匙一拿,账单一签,铜压红纸一块儿递过去:“说吧,找谁?”

“朱廉,朱狱警。”文侪将戚檐往前一推,很亲切地说,“他俩从前是舍友来着,想着打听打听他住哪间房,夜里好一块儿聚聚。”

正说着,只听楼上“啪”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碎开来。

秦老板哪里能忍,只仰头高声说:“什么碎了?我一会儿上去看,若是窗呀碗的,要照价赔偿!!!”

说罢恼火地低头瞅着他俩,说:“朱廉在二楼【721房】,你俩住他隔壁【722房】。”

他俩匆匆谢过那正在火气上的老板,便爬上了二楼,却没回自己的屋,单贼似的往隔壁房瞧。

房门没合拢,露出的缝隙刚巧能容人放一只眼。

大红大绿的内饰,铜床铺方格被缛,红木交椅边上摆一个西式的等身镜,上头搁了张苍绿的毛毯子,一眼看去,是半中半洋。

毛毯子长,垂到地上去,扫着一人的脸蛋儿。

朱廉瞪着眼,瞳孔放大,惨白皮肤上青紫相间,死了。

俩个胆大包天的,就这么闯进了刚死人的屋子。

远看去,戚檐还以为他皮肤上的青紫是尸斑尸绿,凑近才知是淤痕。窗玻璃碎了一地,窗外有一条水管直通向地上。

他该是被某个顺水管爬上来的东西活活打死了。

文侪看向满地碎玻璃:“会是104号杀的人么?”

“当下也就只有他干的出来了。”戚檐看向文侪,指尖卷了他一缕软发,“他下手这么狠,之前哥是怎么逃掉的呢?”

“怀疑我是104号?”文侪揭了他话中意,“也有可能,但目前没有证据佐证。”

听到那话时戚檐已经摸上朱廉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了:“该说是朱廉和王虔都爱美么?王虔的程度更深,像是有些容貌焦虑。”

“是自己爱美,还是要求别人美?”文侪看向墙上挂的一副青山图,“要求别人美那可就是偏见了。朱廉总夸沈警卫美,却总骂小白丑不是么?把你们三人关系一串,那便是——踩前任,捧现任。”

他往门边走几步,看见了好些塑料山丘模型,拼一块,便成了连绵的山脉,他想起什么,却还是先把前话说完:

“但朱廉不久前说过他不知道小白是王虔的前任,那么他极有可能曾当着王虔的面羞辱彼时还是王虔对象的小白。可他都当王虔的面把人小白骂成那样了,却还不知道二人关系,便说明王虔有意不告诉他。或许是因王虔心底也看重那长相,觉着小白叫他丢脸,羞耻,这才说不出口。”

戚檐一哂:“王虔对相貌的焦虑可要比朱廉更重呢,偏偏前任是个被舍友喊丑的,他究竟是过不了朱廉那关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真的爱小白吗?”戚檐又问,

文侪不清楚,也没回答,只拿了一个山丘模型放在戚檐的掌心:“想到什么?”

“谜题二。”戚檐不假思索,“这满屋都是‘山’,墙上挂青山图,地上铺春山毯,一桌山丘模型,连搪瓷杯上贴的都是黄山。”

“试试。”

四谜题中多虚无的意象,这回几乎是将答案怼到他们面前去了,即便不算十拿九稳,试试却也并不吃亏。

仔细商讨一番答题逻辑后,落笔的是耍赖的戚檐。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登山”指代对容貌的追求,“我在登山”反映出“我”对于容貌极度焦虑的消极心理;而与之相反的“我不登山”恰与我的价值观相反,暗示了我的男友小白长相丑陋;我深爱小白的同时,又因天生的消极容貌观而陷入窘境,自相矛盾。】

屏息,电流从指尖蔓延至心脏,活似一壶开水劈头盖脸浇下,疼得二人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错了。

“思虑不周啊……”戚檐揉揉被电得发懵的文侪,“果真是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喂到嘴里的假线索不能吃啊。”

他见文侪还是一愣一愣的,于是趁机抱了一下,期间裤兜硌着了他,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老爹还给了他们两张【登山会】的门票,只是那票古怪,一没写地点,二没写参与时间,一点不像门票,反而更像是往哪儿去的通行证。

“老爹当时怎么说那【登山会】来着?”他松开文侪。

文侪耸肩:“他单叫咱俩替他和蒋工去——票根上不是署了小白的名嘛,大不了直接找小白去。”

“【疾病研究所】最近人忒多。”戚檐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还有别的办法不成?”文侪浑不在意,“都是三大所的,装作研究员混进去不难。”

这话倒是没说错,人群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都以为是疾病研究所里救人命的大夫,匆忙让出条道来。

文侪在值班表上看了小白所在的科室——【722】。

又是722。

“是个特殊数字呢……”

说着,牵着戚檐往那科室长廊里走,只是到达【722】门前时又极迅速地把他的手给撒开:“好歹是你前任,再加上他性子隐约有些偏执,一会儿进去,你行为举止都注意些,少同我接触。”

戚檐嘟囔一声,到底应了。

叩叩叩——

门敲响。

屋内却紧接着响起手术刀以及各类电器拉扯砸落在地的声音。

“小白,你还好么?”戚檐扬声,“我和文研究员代替老爹和蒋工,来参加你的【登山会】。”

“我……这就来。”小白应声。

那扇门很薄,里边的响动几乎是毫无削弱地传进他们耳中。

他们听见“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声不属于小白的,微弱的——

“救命。”

血从门缝中漫出来,沾湿了他们方干的鞋。

然后咔哒一声响。

【722】向他们敞开了。

第240章 【王】EP33 中元喽!快挂上红灯笼呀!

一只枯瘦的手倏地抓住房门,往内一拉,缝里探出个病白的头颅,点头问好:“戚狱警……”

他口吻淡得可以称得上冷漠,似乎别人口中那偏执疯狂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脑袋往屋外伸了伸,看到文侪,又点头:“文研究员。”

“容我俩进去喝杯茶?”戚檐挑了挑眉,将踩着血的鞋尖后挪半步,明知故问,“怎么?不方便?”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小白往外走,露出身上一条血迹斑斑的围裙。

“哎呦,怎么搞的?衣服都脏了。”戚檐看向他。

“我在宰牛。”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头贱牛!”

“畜牲还分贵贱?”戚檐嗤笑。

小白将沾满血的手往围裙上一抓,其中有那么些血已干进指纹里,蹭不干净了:“当然分。那畜生险些拿角顶死他的亲生儿子!”

“它崽子咋不抵抗呢?”

“它早习惯了!”小白怒不可遏,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别在门口傻站着了,给其他医患瞧着,怕是要骂我渎职……你俩都进来吧。”

屋里暗,文侪进去时轻车熟路摸上门侧的电灯摁钮,笑说:“反正研究所里的灯都是上头给付的,咱们还是在亮堂处说亮话吧。”

灯啪一亮,那人头牛身的死物便暴露在二人眼前。

那死物头发黑白交杂,翻过脸来,皱纹不算太多,应是五十上下年纪。

他死瞪着眼,瞳子无光,一眨不眨,显而易见的,他死了。

凶器就摆在一进来便能瞅见的办公桌上,是一把锋利的砍骨刀。

趁小白去烧水煮茶的空当,戚檐扯过文侪,说:“你知道我看到他杀牛想到了什么吗?想到了当时我作为谋杀蒋工的头号嫌犯被押进警局时,那审讯警察骂我时提的那一嘴——他怀疑王虔早死的爸不是‘某人’杀的,而是王虔杀的……”

“你是觉得那警察说的杀人犯是小白?”文侪看向那忙着倒出茶叶的研究员。

戚檐点头,一句“我试试”刚出口,便懒洋洋地拉开椅子坐下,说:“小白,咱们当初分手,和我爸有关么?”

小白的手顿了顿,却很快恢复平静,照旧往茶壶里抖茶叶,说:“我也没法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主要原因在你。”

“原因在我?”戚檐咕哝一声,把试探说成是突然记起,“想着了,当年我是被你甩的。”

小白轻轻啧了声,倒是没有否认,将两杯茶端给他俩,说:“喝茶吧,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他神情冷漠,待人却还算温和。

文侪接过茶杯,只一眼便瞧着杯壁里釉画的青蛇。

戚檐估摸着也是意识到了,故而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白研究员,”文侪张口,说,“这杯子真别致,你喜欢蛇吗?”

小白一点儿不客气:“我讨厌蛇,我恨蛇!”

文侪一愣,小白今儿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他和戚檐在解读那蛇和石柱的刺青时,将【蛇】解读作【王虔】。

那么小白这番话,表达的岂不是他对王虔的憎恶?

这究竟只是一句无心的嗔怪,还是他的肺腑之言呢?

再一想,想到大楼里小白的【长生】设置,那么眼下怎么看,这话不过一句反话气话。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和王虔分手呢?还是说分手是死亡的异化?

“你为什么恨蛇?”戚檐突然发话。

“我恨它,恨它……恨它不会飞!”小白忽而把手撑住桌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是在暗指王虔的事业发展缓慢?

戚檐寻思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哎呀,差点误了正事!小白,我和文研究员今儿是来参加【登山会】的,有啥活动么?”

“有,有啊。”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倏地迸发出大笑。

笃笃笃——

“白研究员您在吗,病房那儿要您过去!”一小护士在门外喊说。

小白像是从疯狂中抽离出来般,一骨碌推椅起身,他说:“这回【登山会】的活动场地就设置在特殊病房里头,你们把这盏茶喝完再过来。”

二人点头如捣蒜。

谁料那人前脚刚走,后脚他俩便将门打开了,一刹给那张怼在门前的惨白脸惊得差些呛住。

“先把茶喝完吧。”戚檐砰地把门阖上,“说不好是什么触发条件”

***

茶喝完,二人火速冲去特殊病房,在门口撞着那位把小白带走的小护士。

“打扰您了,白研究员在什么位置呢?”文侪问。

小护士似乎有些紧张,说:“【722】号床那儿!”

又是722。

他俩在宾馆的房号也是722。

“多谢您。”文侪淡笑着把人送走后,登时便拽着戚檐往里狂奔,“若我没记错,上回你歇的那水箱后头便是【722】床。”

跑,再跑,跑得气喘吁吁,然后在【722】床前停下来。

小白就在里头,只是身上没插着一根管子。

他当然死了,人又不是鱼。

放大的瞳孔,肿胀发白的脸,皱起的皮肤,无不将“溺死”二字甩过来。

戚檐心口剧痛无比,可他不愿意显露,因为那疼痛来自王虔,只还轻飘飘张口说了声:“王虔心好痛,应该是真爱吧。”

二人脚边,落着小白的老人机。

须臾,那东西亮起来,消息框里显示着杨姐的99+未接电话。

戚檐拾起了,试着回拨过去,唯有嘟嘟忙音。

***

不知夜里几点,【光明街道】的灯尽数熄灭,这是来到这世界以来,他俩头回见潜水艇熄灯。

秦老板站在客栈外,一只手端着盏红烛,一只手握了根红布包头的锣槌。

锣槌向内猛一扣,锣铿地响一声。

再一敲,声更亮,更响。

秦老板同身旁人说:“中元喽!快挂上红灯笼呀!”

“鬼节可是咱俩的节日,他们那群活人反倒比咱们高兴了。以后活过来了,咱们中元节也高高兴兴地庆祝吧?”

二楼阳台上,戚檐说着笑,遭那脸色略微泛青的文侪狠狠一瞪。

“不气嘛。”戚檐一面撒娇,一面将一张明显被竭力捋平的委托纸递到文侪面前。

摺痕错布,弯弯绕绕交错着混杂在一块。

“哦,从哪个垃圾桶捡回来的?”文侪睨他,却是仔细瞅着楼下秦老板的动静。

戚檐拍拍外套口袋。

懒得同他贫嘴,文侪摩挲几下皱巴巴的委托纸,便见了谜题四上一道红圈:“这意思是第四道谜题先前的解答没问题啊……好事,这下只剩三道了。”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这道谜题讲的是出轨问题,在这世界里王虔也确实仍在同小白和沈道爷纠缠不休……我说他也真是……”文侪欲言又止,心想罢了,没必要评判九郎的对错。

“二位,我能进来么?”

屋门给人叩响了,俩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却闻钥匙戳进锁孔咔哒一声,秦老板笑着入屋来。

“到底是这儿的主人!随心闯别人房里来也没人管呢,好霸气的作风!”戚檐笑盈盈地阴阳怪气。

文侪挡了他,身子矮下去,是恭恭敬敬模样:“您这是来?”

“中元可不就是聚一块谈天说地的日子么?”秦老板将一盏光不算太亮的红灯笼搁在桌边,木桌像是流了血,“我老早就备好了故事要说,哪里想得到竟会死了人?唉,也难免,中元总得送几人去孝敬阎王爷。”

她自顾坐下,将圆桌上一碟瓜子往文侪那侧推了推:“今儿,我就讲那老万的故事!”

触发关键词。

“我想薛一百了。”戚檐忽凑在文侪耳边吹风,“你想不想?我们俩日后一块养只‘薛一千’吧,一百那么可爱,一千铁定可爱——不对,他爹不姓薛,那就叫文一千,随你姓。”

文侪略眯起眼,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戚檐手里:“嗑你瓜子去,少废话……”

秦老板倒是不管他们窃窃私语,正是兴头上:“老万他是个上了岁数的鳏夫,亡妻给他留下个傻儿子阿毛。阿毛真是傻子,快满二十了,却还得老万追在屁股后边喂饭吃!寂寞啊!老万于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一只没人要的狗崽,擦干净狗身上的血,就塞进了阿毛怀里。”

秦老板说到动情处,脚一蹬,那大红灯笼便给她踹翻了。

手伸下去,一扶,稳稳当当地,蜡烛还没烧到灯笼纸上。

“老万说——阿毛,日后这就是你弟弟来福了。老万他也是糊涂了,怎么能告诉那傻子说一个畜生是他弟弟?他难道不知道阿毛日后会把畜生当人,把人当畜生么?”

秦老板像是在自言自语。

“出奇的,阿毛没有像是拿石头砸窗子那样虐待来福,他对那小狗崽子极好。狗崽子不亲他,总冲他吠,动不动就要咬烂阿毛的裤腿,可阿毛一点儿也不在乎,老万也没管——当弟弟的嘛,性子总要娇惯些。”

戚檐不嗑瓜子,只将脑袋歪在文侪肩上:“我们就像阿毛和来福呢,你是纵容我的傻子,我是不知足的畜生。”

文侪啪地拍他背,意思是自己不当傻子,戚檐也不许当畜生。

“某日,老万家来了个城里男人。那男人文质彬彬的,待人颇和气,也不把阿毛当傻子。阿毛给他介绍来福,说是亲弟弟,男人却笑说什么呀,那明明是条狗呀!你要把它当弟弟,不如把我当弟弟,我是人,它是狗,到底是不一样的,我也能陪你玩!”

“男人瞧着稳重,其实年纪比阿毛还要小一些,叫弟弟确实是没问题的。可男人这么一说,傻子阿毛便更糊涂了,究竟谁是畜生,谁是人呢?渐渐地,阿毛不喊男人‘弟弟’了,喊男人‘来福’。男人彻底取代了来福,阿毛觉得男人才是他真正的、亲生的弟弟!毕竟人和畜生压根就长得不一样嘛!”

“那男人吃白饭的?怎么赖在他们家不走?来福还真可怜。”戚檐悄悄勾了文侪的小指,暧昧着,可红艳艳灯笼一打,哪里还有半点情愫涌动,阴曹地府似的。

文侪截了戚檐的打岔,问:“那他后来喊真来福叫什么?”

“谁知道呢?土狗长得快,老万喂饭喂得多,来福眨眼就威风起来了,脾气还是一样凶,阿毛也不乐意再和它玩了,那男人才是‘弟弟’呀!”秦老板抿唇笑,绣着帝王花的旗袍一振,她站起来了。

“后来呢?”文侪示意忽然噤声的秦老板继续说下去。

“后来,阿毛和那男人搞同性恋,一块跑啦!”秦老板将灯笼往窗框一落,就压在了那窗边。

文侪拧眉瞧她那副古怪神情,尽量平静问:“老万呢?他不管管那儿子么?”

“老万咋能管?”秦老板笑吟吟的,“那男人某夜领着傻子偷偷摸摸去老万屋里,你们猜怎么着?呵!又腥又臭!来福就卧在开膛破肚的老万边上,吃他肚里东西呢!”

“阿毛哇哇哭,抱着男人说弟弟,爹死啦!男人只安慰说,没事没事,杀了人的是那只坏狗‘来福’,我是你弟弟呀!弟弟可没杀爹,这就不算儿子杀父,都是意外,意外呀!”

秦老板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大红灯笼被她从窗边推下去。

砰!

红艳艳的蜡烛,血似的滚去地上。

“阿毛再没有好日子过啦——!”

外头起了浓雾,糊了窗子。

喉头滚了一滚,又一滚,文侪犹豫着走近窗边。

雾太大,视野受到极大限制。

可偏偏就是那程度,他依旧看见了对面巷口站着的一男人,脸看不清,倒是能瞅着他手里抱着条死狗,正呜呜地哭呢!

阿毛!